作者:西门扬舟
陆逊回帐端坐榻上,看着小案上的酒壶出神,心说大王就是疑心太重,只要更大胆豁达一些,这天下怎会变成如此局面?想到此处他便无法入眠,寻思既然要拖延住蓝田大军,防止对方疾风骤雨般席卷江东,自己能不能再多做些什么?
拿出地形图置于案上,陆逊借着微弱的灯光研究对策,想着如何才能少损兵多守几天,自己每在江乘多坚持一天,就能为孙权筹集力量多争取一天。
不知不觉间,营中将士都已入眠,帐外只剩下滔滔水声,但陆逊的主帐还有亮光,没一会就吸引到‘不速之客’。
“我说大都督怎么还不安歇,原来是躲在帐中喝酒看地图?”亲随陆离笑着进来打趣。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还没睡呢?”陆逊回答得很淡然。
陆离是陆家子弟,与陆逊的关系极好,他未经请示便坐在榻边,笑着回应:“末将刚刚巡营归来,想着给您汇报完再去睡。”
“各营将士情绪安稳否?有没有出现逃兵的情况?”陆逊严肃地看着对方。
陆离抱拳回答:“大都督说哪里话?您的部曲纪律严明,才不会像别的武将,遇上点事就轻易叛逃……”
“没有逃兵就好,剩下这数千部曲,是我陆家的根本。”陆逊轻轻敲击案几。
“都督治兵自然是……”陆离本想恭维,却指着案上的铜酒壶问:“末将从未在大都督帐中,看到过这种精美的酒具,究竟何时……”
“此乃楼船上的大王的酒壶,临行前非要让谷将军送来,说是让我喝几口酒御寒,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陆逊面带微笑,话到最后又被感动。
“哦?江乘提供的皆是浊酒,大王入口之物定然是琼浆玉液。”陆离说罢端起酒壶晃了晃,然后笑着问道:“大都督已喝了半壶?能不能说说这宫中之物,与我们平日喝的有何区别?”
“其实味道相去不远,不过我还没有喝过,此酒送来就只有半壶,大王可能是临时起意,把自己的酒送相赠……”陆逊直摇头。
“喝剩下的?大王也太……”陆离皱起眉头。
“江乘的条件相对艰苦,各营酒水已经断了数日,大王把自己的酒送来,已经属于最大恩惠了。”陆逊苦涩一笑,心说你根本不懂这种情谊。
“大都督当个宝贝似的,送来半壶为什么不肯喝?难道嫌弃大王喝过?也不知宫中之物,是什么滋味……”陆离依依不舍把酒壶放了回去。
陆逊看明白了陆离心思,嘴上虽然不停在贬损,但身体依然很诚实,说这么多就是谗酒了。
“你想喝就拿去喝,没必要绕来绕去的,宫中的酒我喝得不少,也不差这一口两口的。”陆逊挥手示意陆离拿走。
“嘿嘿,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陆离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陆离囫囵喝完,是觉得宫中的酒味道更胜一筹,他把酒壶放在桌案上,笑呵呵说道:“真是舒坦,末将给大都督留了一半。”
“都说给你了。”陆逊见状直摇头。
“我可不贪多……”陆离刚起身就猛打哈欠,然后醉眼朦胧地说:“末将突然有了些倦了,能否不回营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你自便吧,以往不是没这样干过。”陆逊自言自语地摆手,把小案连同酒水移到一侧,自己整理衣被准备就寝,见陆离如此喜欢孙权赐酒,便索性将半壶都留了下来。
不一会鼾声渐起,整个营区慢慢被平静取代。
陆逊性格谨慎,长时间缺乏安全感,所以夜里睡得很浅。
大约半夜时分,陆逊听见耳中有微弱的呻吟,声音给他一种很痛苦的感觉,遂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陆逊寻声望去,那呻吟竟在自己帐中,那只能是昨夜的陆离。
“掌灯。”陆逊对着帐外卫兵大声呼喊。
第八百七十八章 案子破了心碎了
护卫把灯点燃,陆逊来到陆离身前蹲下。
借着微弱的光亮,陆逊看见陆离半眯着眼,双手用力捂在腹部位置,暗淡的脸上显得特别痛苦。
“陆离,你怎么回事?”陆逊显得十分紧张。
陆离是陆逊族中的后辈,因为聪明机灵被选为陆逊亲随,出来从军三年才刚刚弱冠,陆逊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待,平素也对陆离十分照拂。
陆离听到呼唤,迷蒙睁开了眼:“大都督……末将夜里腹痛难耐,强忍了半个时辰,实在挨不住才发出声响,不想真的打扰了您……”
“糊涂,有病岂可强忍?应该早些告诉我的,你乱吃什么东西了么?现在好些了没有?”陆逊饱读诗书,也粗通岐黄医术,当他切脉到陆离手腕,额上的汗水突然冒出。
陆离正是青春年少,脉搏应如帐外滚滚长江,逊探到却是即将枯竭的小溪,他慌忙用手指撑开陆离微张的眼皮,看到的也是生命将要终止的症状。
“末……末将没有乱吃……许是晚上……那……酒……”陆离喘着粗气,用力指了指陆逊床榻方向。
陆逊听得背后冷汗直流,谷利送来的是一壶毒酒?究竟是大王要害我,还是谷利要取我性命?
“啊……”陆离痛苦一声大叫,一口乌黑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睁大眼睛盯着陆逊倒了下去,手腕的脉搏跟着停止跳动。
“陆离……陆离……”陆逊咬紧牙关,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大都督,这……这怎么……”
进帐掌灯的护卫,在战场见惯了生死,但陆离与陆逊情同父子,所以一时不知怎么办。
陆逊目光冰冷地站起身,对护卫小声说道:“陆离患暴疾而亡,你再叫个人进来,把陆离尸身送到空帐存放,明日我再给他下葬,此事暂时不要声张。”
“唯。”护卫抱拳出帐。
片刻功夫,两名护卫把陆离带走安顿好,再次来到陆逊帐内复命。
陆逊此时全无睡意,那壶毒酒原在孙权案上,谷利昨夜的理由比较奇特,如果不是陆离贪嘴喝了两口,那暴毙的人就是自己,但究竟是谁想害自己呢?
明天早上把谷利叫来一试便知,想到这里陆逊微微点头,摆手对两名护卫示意,“你们都出去候着,天明后请谷将军来见我,记住不要乱说话。”
“唯。”
闭上眼睛就是陆离的脸,陆逊这个夜晚过得无比煎熬,反而谷利枕着帘外波涛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谷利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陆逊的亲卫就来请他相见,谷利满脸疑惑跟着去到主帐。
“大都督,不知清早唤来末将,是否有什么要事?”谷利抱拳行礼。
陆逊表现得很平静,他单手把酒壶放在面前,然后对谷利说道:“谷将军昨夜送来美酒,饮过之后觉得甚是不错,我想到将军也是好酒之人,所以就留了些给你尝尝,请吧。”
“我当是何要事,大都督实在客气,此酒是大王赐给您的,末将怎好僭越饮用?还是您留下自享吧……”谷利抱拳辞谢。
“大王赏赐,陆逊岂能独享?谷将军既留下助我,还说愿意听我号令,现在区区一杯酒都不愿喝?”陆逊突然改变了语气,心说你要是不愿意喝,那摆明就是不打自招,如果毫无顾忌的喝下去,那嫌疑人就是酒的主人。
“呃……末将恭敬不如从命。”谷利见陆逊如此说,便当即抱拳同意了下来,随后上前把酒壶托在手中,掂量着没剩下多少,寻思大都督究竟何意?定要让我喝这残酒?
陆逊见谷利有所犹豫,便皱眉继续催促:“营中没那么多讲究,谷将军就壶饮下即可。”
“誒……”谷利随后揭开盖子,提起酒壶一饮而尽,动作麻利没有一丝凝滞。
陆逊立刻排除谷利的嫌疑,心中忍不住一阵苦笑,自己全家陷落在建业尚且忠心护主,孙权居然在兵败后就起了杀心,他为何要如此负我?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大都督,您怎么了?”谷利见陆逊脸色来回变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哦……谷将军可尝出了滋味?”陆逊意味深长的问。
谷利挠了挠头,“呃……此酒味道甚好,就是喝得不太过瘾……”
“谷将军体魄不错。”陆逊上下打量后点头夸奖,然后对着帐外大喊:“去把陆离给我抬进来。”
“唯。”帐外传来回声。
谷利一脸懵状,心说陆离喝醉了吗?为何要让人抬进来?他皱眉不解地问:“大都督,这么早唤末将来,莫非真就是饮酒?”
“谷将军,稍安勿躁。”陆逊言简意赅,示意谷利等一等。
不多时,陆离尸首被抬进大帐,谷利走近一看吓了一跳,惊呼:“大都督,小陆离怎么会……”
陆逊起身走到陆离身前,痛心疾首地说:“此子昨夜因为贪嘴,喝了谷将军送来美酒,半夜便腹痛暴毙……”
“我送的酒?大都督在与末将打趣么?”谷利此时完全懵了。
“哈哈哈,本都督不知酒中是否有毒,所以一大早才来请将军试酒,希望将军身体无恙。”陆逊望着谷利捋须冷笑。
“啊?”谷利惊得酒壶落地,指着陆逊结结巴巴地问:“大……大都督……你胆敢怀疑大……”
谷利话到最后,突然腹内犹如刀绞,痛得瞬间就倒地翻滚,他终于明白陆逊在说什么,然后被两个护卫直接提了起来。
“大都督,您明知有毒,为何要害我?”谷利边挣扎边对陆逊大喊,腹内的剧痛一刻也没停止。
“毒酒是谷将军带来的,你再想想究竟是谁想害人?”陆逊意味深长地问。
谷利突然醒悟过来,当时孙权跟他说那些话,什么战争什么刀剑无眼,万一陆逊有什么不测,自己要控制住他这几千部曲,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想陆逊活。
绝望让谷利漫无边际的联想,除了在荆州被斩杀的吕蒙,周瑜、鲁肃两位大都督,都因为暴疾而突然身亡,这一瞬谷利似乎觉得很通透,不留遗憾死去也能瞑目。
“哈哈哈……”谷利望着陆逊摇头苦笑:“人言东吴大都督短命,原来都是这么死的么?哈哈……啊……”
谷利话没说完,与陆离同样口喷黑血而亡,最后那句话点醒了陆逊,或许孙权下作手段不止用一次?可笑自己在昨晚还被感动。
东吴大都督?东吴大笑话才对,难怪严畯、张昭都极力推辞,只有自己傻傻当个宝。
陆逊的人生信念,顷刻崩塌。
案子破了,陆逊的心碎了,他把陆离、谷利两人埋在江边,痴痴傻傻地看着滚滚长江。
辰时左右,斥候禀告有巡逻船出现。
陆逊就好像没听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摆烂态度。
第八百七十九章 这是什么大局观?
在陆逊面江发呆的时候,夜宿建业码头的将士已用过早餐,现在正集结列阵准备向建业开拔。
张昭看着整备的军容,感叹蓝田这些士兵军纪严明,的确比江东私人部曲组成的‘联军’强,就是不知道蓝田主政扬州怎么安排。
“父亲,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蓝辕抱拳禀告。
蓝田轻轻点头,“初来扬州需要立威,就让陷阵军列阵最前,好让江东百姓看看。”
“唯。”蓝辕抱拳领命。
命令下达,陷阵军全副武装开始移动,高岭率两营将士在前开路,码头驻扎的其余军队都躁动起来。
蓝田出发前叫来甘宁吩咐道:“如此多的兵马,不可能全部涌入建业,兴霸暂且驻守在此,一则要保持与柴桑、武昌方面的联系,其次濡须水口还在孙权手里,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引曹军入江东,最后孙权残部逃往下游江乘,要防范对方卷土重来,只有彻底控制长江水道,咱们才能在扬州立足。”
“先生说得极是,末将天亮就已派出巡逻船,相信不久就有江乘的情报,末将会及时入城向您禀报。”甘宁铿锵抱拳。
“孙权已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再翻起大浪来,兴霸你比我还着急呢,不过早定江东的确是好事,我本来就不通水战,江乘的残兵就交你全权处置,水路若受阻则调步骑助之。”
蓝田此前担心陆逊水战强,认为至少能和甘宁打成平手,但他低估了水战装备的重要性,甘宁的船队从数量到质量都超过对手,陆逊有经世之才也没法正面取胜,而江上仓惶应战几乎没有诡计的空间,打不过那就真的打不过。
甘宁让斗舰切割敌方阵型非常熟练,蓝田看后不担心后续水战会失利,此时他已经打算当个甩手掌柜。
甘宁听后笑着回答:“先生尽管放心,末将从武昌带出的三万水军足以,不必再劳师动众陆路出兵,如果对方据险地而防守,我分兵上岸会更快。”
“你办事,我放心,另外那陆伯言是个人才,对我稳定江东还有大用,我把骆、吕二位将军留下助你,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劝降,实在不降尽量生擒。”蓝田继续交待。
“我省得了。”甘宁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便追问:“那孙权如何处置?”
“哈哈哈,孙权又不冲锋陷阵,兴霸想生擒不容易的,他若诚心归降大汉,陛下看着孙夫人的颜面,也不会要他的性命。”蓝田捋须回答。
“唯。”甘宁抱拳离去。
蓝田与甘宁的对话,并没有回避旁边的张昭,这让带投大哥有些感动,有一种被当成自己人的感觉。
通往建业的路上,张昭向蓝田介绍江东风土人情,说着说着便把话题引到陆逊身上。
“府君似乎很重视陆伯言?但他夫人是孙伯符的女儿,与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张昭小声提醒蓝田,并且偷看对方的脸色。
以张昭为代表的淮泗外来户,在江东一直被本地士族排挤,他带头立下如此的功劳,为的就是淮泗派立足更稳,可听到蓝田与甘宁的对话,让张昭又生出担忧之心。
蓝田对陆逊如此重视,莫非要与江东士族‘同流合污’?可他明明在交州下功夫限制士族,男人怎么能如此善变呢?
蓝田立刻听出张昭的弦外之音,很淡定地抓住马缰回答:“子布先生多虑了,你我都不是江东人,要治理好这片土地,真离不开本地百姓的支持,但会和孙权有所改变,总之会是一个多赢的局面,我对此充满了信心,你也要对我有信心,蓝某岂会亏待功臣?”
“呃……老臣已是半截入土,哪有什么可担心的?府君有经天纬地之才,治理如此小小扬州定不在话下,只是孙氏在这经略二十余年,也用姻亲与本地士族大家交好,但关键时刻还经常被他们掣肘,老臣担心府君壮志凌云,别被这荆棘绊住了脚。”张昭抱拳行礼。
蓝田笑着说:“陆伯言毕竟是大都督,有他相助能更好融合军队,曹丕把淮南驻军抽去中原,对关中和荆州有很大威慑,特别关将军承受的压力巨大,我这边要尽快出兵淮南,即便不真的打,也要去帮帮场子,陛下现在君临天下,所图者便不是扬州一地,得把天下当成一盘棋。”
张昭听得一怔,心说这是什么大局观?现在江东都还没平定,你的眼睛已经盯上淮南?可如此急躁不怕出事?
“府君三思,孙权就是频繁对淮用兵,江东因此疲敝不堪,士族百姓徭役赋税繁重,所以人心皆思变,建业归降才群起响应,现在江东还没有平定,府君就打算继续兵进濡须,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当下应该与民休养,待完全清除孙氏影响、民生恢复,再发兵淮南不迟。”张昭苦口婆心劝说。
蓝田轻轻摇头,“时不我待,这些事没有先后关系,同时进行亦无不可。”
“同时?”张昭满脸吃惊。
“待甘兴霸击溃孙权水军,我便会让他移师濡须水口镇守,做出要进攻合肥的态势,曹丕闻讯定会把多余兵力转移,而荆北和关中就能得以喘息,江东收降的军队可用来安定地方,这样同时进行两不耽误。”蓝田早就打定了主意。
“啊?可是徭役和粮草,另外老臣前不久得到消息,蒋济听从满宠的建议,趁孙曹两家休战之计,在合肥以西远离施水位置,修建了一座新城用于防守,目的就是让东吴战船失去优势,必须要登上陆地与之作战……”张昭没想到蓝田这么大胆,人都还没进建业城就盘算着去打合肥,那可是孙家无法逾越的鸿沟。
“哈哈哈,蒋济劳民伤财做得很好,孙权害怕逍遥津之战重现,我带来的将士们却不怕,至于濡须驻军的兵粮,我会想办法从交州、荆南筹调,会留出时间让百姓休养生息。”
蓝田出此豪言壮语,是因为他真的有底气,新收回交趾本是产粮大郡,再辅以自己的科学种植,粮食产量一定会有较大提升,再加上有两万龙编兵被编入船运,偏远地方的钱粮运输问题解决,也不需要扰民去征徭役。
第八百八十章 一冷一热张昭疑
张昭见蓝田言之凿凿,只要蓝田不动江东钱粮,就应该不会引起社会震动,遂微笑着拱手行礼,把话题渐渐转向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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