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叶廷秀瞧了傅以渐一眼,没再问下去。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这位东昌府的秀才其实说的不错,不管李自成要做什么,劝说弘光帝退位这个程序实在是不可少。
在没有得到大行皇帝的生死和太子的下落等消息前,南都推举福王登基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如果现在弘光帝再拒绝退位,那么就进一步证实了福王和南都大臣勾结篡位的事实。
只是登上了帝位的弘光帝又岂能这么轻易退位?就算永昌帝和太子饶了他,那些大明的忠臣们也不会饶过他的。毕竟只要弘光帝活在世间一日,这些大明忠臣身上就永远挂着逆臣的牌子。太子又怎么敢放心的用他们,夺门之变的教训还不能让后人警醒吗?
在叶廷秀站在门口发呆的时候,回到桌子前收拾书信的傅以渐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想着,“这位老前辈虽然正直,但就是有些转不过弯来。主上写这些书信,明显就是要乱南都的人心。这些书信只要有一封外泄出去,南都君臣之间就再难取得互信了。
皇帝退位这种事情如何是臣子可以讨论的,但凡臣子开始讨论皇帝退位这件事,就意味着皇权动摇了。就眼下的天下乱局,没有一个有号召力和威望性的朝廷,根本压制不了那些地方上的军队和封疆大臣们,那么大明还能存在下去吗?
一旦南都君臣相疑,还会有人关系江北四镇的存亡吗?没有了南都的接济,江北四镇就等于是顺军口边的肥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所以,主上写了这么多书信,名义上是为了同南都讲和,实质上是为了断江北四镇的后路,杜绝了高杰军南渡长江的退路。”
想到这里,傅以渐轻轻叹息了一声,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关注于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了。对他来说,李自成每展现出一分才能,那就说明大顺的天命越稳固,而他也就有了更多向大顺效忠的理由了。
入夜后,金石轩中数十只用银装扮的蜡烛台点亮放在了房内各处,一时房内就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以黄蜚为首的登莱水军将领,此时也喝的有了三分醉意,今次李自成的宴请,可算是让他们一吐之前被刘泽清赶去了安东卫城的郁闷。
登莱水军虽然在袁可立时期壮大,但是在袁可立离开登州后,加上吴桥兵变对于登莱水军的打击,因此到了崇祯末年这只水军已经式微。不过李自成倒是从这些将领口中获得了不少关于登莱、辽东、朝鲜的故事,这酒喝的倒也痛快。
第132章 王武纬
王武纬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场宴席上的陪客,作为袁可立时代留下的老人,他在登莱水师中还是颇有声望的,但是因为主张联和朝鲜图奴没有得到成果,反而加重了山东地区的财政负担,被登莱巡抚曾化龙、及山东巡抚、山东总兵所弹劾,最终被调离了登莱水师。
只是在农民军攻下北京城后,登莱巡抚曾化龙跑路,黄蜚难以说服登莱水师中的本地人和其一起南下,这才又调回了王武纬。王武纬一开始并不想南下,他觉得大明的气数已尽,但是随着农民军在山东的拷掠之风盛行,王武纬还是改了主意跟着黄蜚南下了。
黄蜚是东江镇总兵官黄龙的外甥,因为黄龙与建奴在旅顺口激战中牺牲,无子,黄蜚得以承袭,遂改为母姓。到了崇祯十七年时,黄蜚已经是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但是这一连串头衔基本没啥用,因为在东江镇几员大将叛变,又丢掉了旅顺口后,东江水师只能在山东半岛及辽东半岛之间的几处岛屿上活动了。而黄蜚虽然是黄龙的外甥,但黄龙在东江镇内不是主要力量,投降建奴的三顺王和续顺公才是,因此在曾化龙逃亡之前,黄蜚能够管制的水师力量很小。
只是在曾化龙跑路后,黄蜚才取得了在登莱水师中的话语权,但也依然需要王武纬这样的水师老人支持,这才把王武纬召回了水师。但是,在登莱时大家都能听黄蜚的,因为大家都没地方可去,且黄蜚的军职最高,可到了海州之后,情况就变了。
虽然黄蜚依然是登莱水师名义上的最高主将,但是回到了朝廷控制下的地盘后,自然是朝廷最大。而四镇的跋扈,也让一些水师官兵有了一些其他心思,或是想要转投四镇,或是想要弄一块地盘,成为江北第五镇。
黄蜚对内有些压制不住那些不同的声音,对外又被刘泽清压迫,一时就有南下投奔南京的念头,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南下,顺军就打到了淮安。这下登莱水师中对于南京失望的军将和想要向太子效忠的军将终于向黄蜚发难,表示不愿意南下,要抓住刘泽清和田仰向太子表示忠诚。
黄蜚终于还是被邱磊所说服,接受了水师官兵效忠太子的要求,抓住了试图逃亡海上的刘泽清和田仰两人,还得了不少刘泽清随身携带的财物,从而获得了顺军的接纳。
李自成抵达淮安后设宴单独招待登莱军的将领们,对于黄蜚以下的登莱军将领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这表明永昌帝对他们很重视。不过作为被黄蜚个人召回的王武纬,此时在军中虽然管事却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因此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会得到永昌皇帝的青睐。
只是大顺天子的宴席和大明天子的赐宴完全是两回事,后者主要是一种荣誉和恩宠,但是李自成显然把宴席当成了一种沟通的方式。这场宴席让登莱军的将领大为放松了下来,也给了李自成了解登莱军组成和历史的机会。
黄蜚带着南下的登莱军不仅仅包括了水师,还包括了陆上的武力,比如莱州的三千鸟铳兵就不属于登莱水师管制,但是现在则跟着黄蜚一起南撤了。而莱州军之所以愿意跟着黄蜚南下,因为他们的主将杨御藩被刘泽清陷害抓到南京去了,因此群龙无首只能跟着黄蜚南下了,也因此莱州军是最坚决投靠刘泽清和最先被邱磊说服拦截刘泽清出逃的。
不过,在宴席中较为轻松的气氛中,李自成得知登州水师还曾经试图联合朝鲜进攻建奴的计划时,就对曾经这一计划的主事者王武纬生出了兴趣,一时让他在宴席上受到了不少关注,倒是隐隐成为了黄蜚之外,李自成今晚关注较多的几人之一。
宴席结束之后的第二日一早,王武纬却又被单独带到了李自成暂驻的藩府,这一次的见面就比较正式了,不过李自成并不是在威严的大堂上接见的他,而是在一座撤掉了诸多家具古玩,显得有些空旷的湖边建筑内召见的他。
这座建筑分为上下两层,下层分成左中右三间,地方显得很是宽敞。中间正堂内一群人正在用蜡制作沙盘,虽然王武纬只是撇了一眼,但也认出这沙盘应当是包括了海洋的。左侧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放着数张并排的桌子,几名穿着军服的年青人正埋头写着什么。
接他过来的军官带着他来到了右边的房间,敲门向里面汇报了一声,就听到李自成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于是带路的军官打开了房门,示意王武纬自己单独进去。
王武纬进门撇了一眼房内的设施,发觉这房内只有案椅而已,其他摆设一概不见,这显然不是刘泽清的风格。就在他在心里赞叹于永昌帝的自律时,却发现李自成并没有坐在长案后,而是站在了东墙下看着什么。
就在王武纬想要大声唱名向李自成行庭参礼的时候,李自成却叫停了他道:“我大顺军已经废除了一切过于繁琐的礼仪,你既然已经是我大顺军的一员,就该按照我大顺军的军礼向朕致意。
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左手下垂,向上官鞠躬即可,上官以同样的动作点头回礼。下级见上级不行礼要受罚,上级受礼而不回礼也要受罚。不过,执旗手拿着军旗时只受礼,不回礼。不穿军服时,双方可免礼,营中无故不穿军服者罚…”
李自成说了一通关于顺军礼仪的军律后,这才看着王武纬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王将军可记住了吗?”
王武纬身体有些僵硬的向李自成行了一个大顺军礼,李自成满意的回礼后说道:“看来王将军是一个学习能力不错的人,朕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共事。好了,你先过来看一看这张地图吧。”
顺着李自成的手指望去,王武纬这才发现李自成刚刚站在墙边端详的,原来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硕大地图。他下意识的走到了墙边,看了好久才有些不确定的向李自成问道:“陛下,这是山东、辽东和朝鲜?”
李自成看了一眼王武纬指着的地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觉得出入大不大?”
王武纬再次注视着地图看了许久,才惊叹的的说道:“这是臣见过的最为出色的地图了,虽然有一些岛屿没有标注上,但是已经非常接近实际的地理了。”
李自成叹了口气说道:“也只是形状相似,想要得到更加精确的地图,我们还需要派出船只测出各地的经纬度,山脉、河流走向和海岸线的轮廓,综合起来之后,才能算是一张真正的地图,现在这张只能用来给小孩子了解一下世界的大小而已。”
王武纬有些难以理解李自成的思路,在他看来这副地图已经算得上是国家机密了,建奴得到这副地图都可以用来行军打仗了,而在李自成眼中这只是一件小孩子的玩物?他迟疑了片刻后小声说道:“陛下,这副地图已经不比军中所用地图差了,只是没有标注上各个城市及之间的路程而已,否则已经超过了军中所用的地图。这样的图纸要是流传出去,被外夷所得,对我中国恐怕不是好事。”
李自成看着他说道:“把地图珍藏起来,不许百姓接触,或者可以让造反的百姓难以和朝廷抗衡,但从整个国家的角度去看,也就意味着百姓很难理解国家究竟是什么?于是辽东百万汉人被建奴屠杀的时候,江南士绅还在歌舞升平,忙着蓄养歌妓,修建园林。
你看这淮安城,还不在江南的范畴之中,只能算是江南的边缘而已,但是这里却已经修建起了上百园林,豪奢之处已经不下于扬州了。一座园林,少则数千两,多则十余万,也就是说淮安城的富豪光是修建园林就投入了上百万两,这只是一地的园林而已。
如扬州、南京、苏州这些地方,园林数量更多,内里更奢华,整个江南的园林总价值至少也有数千万两,但是江南的商税交个十几万两,商人们已经觉得朝廷压榨的太厉害了。江南百姓居然还站在商人这边,认为朝廷收税提高了物价。
由此可见,南北之民并不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国家,所以北方的百姓可以投降建奴南下劫掠南方百姓,南方百姓则对于北方百姓为外虏屠杀无动于衷。
从这个结果来看,大明收藏地图不欲百姓知晓,不过是为一家一姓之私,而损华夏之利而已。不过朕今日找你过来不是和你谈地图的,而是想要听听你的联鲜制奴之策。昨日在宴席上不方便谈话,朕才特意把你叫来,单独谈一谈。”
王武纬的心神终于从地图上被吸引了回来,对于李自成的询问,他先是精神一振,但很快就沮丧的说道:“臣之前虽然有联鲜制奴的想法,但是于今日恐怕已经不大适合了。”
李自成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王武纬沉思了半天,才组织着语言说道:“其一,登莱水师的船只并不适合长期在海上航行,臣第三次带队出使朝鲜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其二,建奴将辽东沿海的民众都迁移到了内地,除了旅顺口和鸭绿江口两处外,我军在辽东沿海基本找不到进攻的目标,而旅顺口和鸭绿江口守备森严,不是短时间能够打下来的;
其三,朝鲜国内亲近我大明的官员,因为被建奴侦知和我联合的计划,不是被赶下台,就是被建奴索去沈阳了…”
第133章 某人的说服方式
某人听完了王武纬的解释后,只是耸了耸肩,便不以为然的说道:“联合朝鲜去牵制建奴的思路,朕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在具体的操作上,朕觉得你们用的方式未免有些离题万里了。朕想问一句,你真觉得可以说服朝鲜人去进攻鸭绿江对岸的建奴吗?”
王武纬犹豫了半天后说道:“过去臣以为可以,毕竟在倭寇入侵朝鲜的的时候,我朝可是出动了大军帮助朝鲜抵抗了倭寇,按照道义上来说,朝鲜本应当站在大明…嗯,中国这边。毕竟他们平日里自称是小中华,和中国一样都尊崇儒学,岂能为蛮夷所用?不过臣出使三次朝鲜,发觉朝鲜畏惧建奴已经入骨,光以道义斥责他们,恐怕是无济于事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赞同了王武纬的看法,不过他又问道:“那么,除了说服朝鲜去进攻建奴外,你们就没有其他预案了吗?”
王武纬楞了半天才想明白预案是什么意思,他只能老实的回道:“并无其他预案,毕竟中国和朝鲜的陆路为建奴所阻,海上往来艰难,朝鲜若是不同意,我军也没有能力迫使朝鲜接受中国的意见。”
李自成听完之后,连连摇头说道:“做事没有预案怎么行?海军每出动一次军队至少也要上万或十几万两白银,若是出海一趟没有成果,岂不是花钱请你们去旅游了吗?”
王武纬脸色通红,羞愧的说道:“臣过去的确是考虑不周,出海三次都没有获得什么成果,所以被抚院大人从水军中革退了。”
李自成安静的瞧了他一会,这才伸手指了指地图上朝鲜海峡南面的岛屿说道:“如果把说服朝鲜进攻辽东的建奴视为最高目标,那么最低目标就应当是说服朝鲜不要再给辽东输送人力和物资了。
朕听林庆业说,崇祯13年朝鲜王令其押送一批军资前往锦州,其中就有船115艘,米1万包,并且还输送了5000朝鲜兵。自从朝鲜向建奴臣服之后,这样的人力和物资输送又何止是一次两次。
所以,即便说服不了朝鲜人攻打辽东的建奴,也务必要说服朝鲜人不能再把人力和物资支援给建奴了,这才是我们最容易达成的目标,也是必定要达成的目标。”
王武纬没有注意到李自成的动作,光考虑李自成说的话了,因此他还是有些纠结的说道:“陛下言之有理,但是,想要说服朝鲜不支援建奴人力和物资,恐怕也是困难的。现在朝鲜国内都是亲建奴派掌权,就连朝鲜王都担心触怒建奴会招来第三次入侵,因此在中国没有取得战胜建奴的战役之前,朝鲜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听从我们的劝说。”
李自成摇着头嘲笑着说道:“看来,王将军并不理解朕所说的劝说方式啊。”
王武纬这下终于抬头看向了李自成,一脸迷惑的望着对方,却见李自成再一次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一点,然后说道:“这里是济州岛,距离朝鲜半岛约200里,距离长崎约600里,距离长江口约千余里。
朝鲜半岛北部多山,南部才有一些平原地区,因此朝鲜半岛的粮食产区大多在南方。全罗道的湖南平原号称一熟可以满足八道所需。当然,这也是因为朝鲜人口在多次战乱后损失过多,所以朝鲜才会出现地多人少的情况。
济州岛本是元朝时海外的养马之地,后来朝鲜诚心侍奉我中国,我大明才将此地赏赐给朝鲜。既然今日朝鲜已经成为了蛮夷的附庸,帮助蛮夷来攻打中国,则两国之情可绝矣。
本朝将收回济州岛,然后攻击朝鲜南部,逼迫朝鲜把兵力和资源用于南方沿海,从而无力再支持建奴。如果能够迫使朝鲜向建奴请求援助,让建奴分兵防御朝鲜半岛,那就更好了。不过,朕看这样的机会并不大。
我国和建奴相比,优势在于人多,因此想要战胜建奴,就要发挥出自己的优势。在陆地上我们现在确实难以和掌握了草原的建奴进行野战,但是在海上,建奴连船只都不会造,这样都赢不了,就是我们的体制出现了问题。
你刚刚说的对,大明之前造的船只都只考虑内河和近岸航行,又想着偷工减料,所以船只多不能出海。这也是我大明水师居然打不过南方海贼的原因之一。所以,朕欲成立海军,设立修建能航行远洋的坚固战船,比如西洋人的夹板船。
其次,西洋人的夹板船船体坚固,能够安置大炮。我海军若是想要跨海作战,人数就不会多,而想要发挥出海军的战力,就要多安置大炮和火器。所以,除了造船之外,我们还要多造大炮和火枪。
最后,海上作战比之陆地上风险更高,且因为难以和后方取得联系,因此海军军官不仅应当获得自由裁量权,还应当拥有战利品的分配权力。
每艘军舰出海作战,所获得的战利品分为14份,3份归公,2.5份划为退休金,1份奖励勇士,1.5份归船长,3份归军官,3份归士兵。
不知王将军以为如何?”
对于李自成提出的“说服”方式,王武纬心里突然就火热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军在朝鲜劫…嗯,打击建奴附庸的话,会不会被国内那些文官们批评?”
李自成不以为然的说道:“大明的文官说什么,朕又不在乎。大顺的文官应该不会说这样不着调的话,官兵在国内杀自家老百姓,他们一个个都说杀的好,杀几个海外蛮夷的附庸却要跳出来指责朕的话,那么朕就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对待蛮夷要用刀子说话,而不能光靠嘴说了…”
王武纬从藩府内走出时,感觉自己的头还有些晕,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的和一位皇帝讨论如何劫掠一个国家,这在大明朝显然是不可想象的。从这一点来看,他倒是第一次觉得其实李自成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会用道德捆住他们的手脚,还要求他们用道德打败那些野蛮人。
作为一名大明武官,他对于大明朝的覆亡其实没啥感觉,因为他的心早就凉了。在大明还没完蛋之前,那些试图想要挽救大明朝的文武官员,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正面的敌人,而是背后同僚的冷枪暗箭。
比如,他就很为自己的恩主陈新甲抱不平,陈新甲明明是奉崇祯帝去和后金议和的,结果议和之事暴露之后,那些对于后金入侵束手无策的正人君子却对陈新甲口诛笔伐了起来,而丝毫不肯承担责任的崇祯帝居然就这样把陈新甲推出去杀头了,连流放都没给一个。
老实说这个结果也出乎那些弹劾陈新甲的人的预料,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农民军和建奴的两面夹击下,只有先腾出手来消灭一个敌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弹劾陈新甲是这些正人君子的立场问题,但是他们其实并不反对和后金议和,只要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就好,毕竟建奴打进关内来,北方士绅也是受害者,而农民军闹大了,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崇祯帝就是这样的拧巴,杀了陈新甲后,把议和的成果也一并放弃了,从此和后金议和这条路就断了,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第二个陈新甲。没有了陈新甲的支持,王武纬也就倒台了,所以他对于大明的覆亡并无多少感觉,因为在陈新甲被杀的那一刻,他对于大明的忠诚已经死去了。
而对于农民军的印象,在李自成打进北京城的时候,王武纬是想要投靠新朝的,反正大明这边也没有他的前途了。只是农民军的追赃助饷,让他又觉得农民军不能成事,才跟着黄蜚南下了。等到江北四镇为了争夺扬州自相残杀起来,他又再次觉得这大明还是要完。
向李自成的投降,从结果来看还是不错的,因为李自成肯用平等的姿态对待他们这些武将。从这一点来说,王武纬就觉得比大明朝要好的多了。说句实话,文尊武卑他倒是没啥意见,毕竟读书人出仕要比他们这些武人难多了,他们这些将门子弟都是习文不成,才投身于武人的前途的。但是文官把武将当成奴仆使唤,没有那个武人会觉得服气的。
刘泽清杀了弹劾自己的文官,四镇对于朝廷的跋扈,其实就是大明百余年来文人对于武人羞辱行为的报复行为。国朝初建时,文武之间是平等行礼的,武人的地位还要高一些。但是土木堡之后,文官就开始超过武人的地位了,同级的武官见文官要行见上官之礼。
等到张居正时期,哪怕是一品、二品的总兵官,对五品的兵备道也要行下官之礼。万历末年,总兵官到兵部武选司领取文书时,更是要唱名行庭参礼。到了崇祯时期,一个权势之家的家奴都可以当面斥责一军主将了,武官的地位已经是伊于胡底了。
李自成既然已经在西安登基,那么不管有没有让天下平定下来,至少这个大顺天子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他对于武人的平等相待,自然是赢得了武将们的好感,王武纬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对李自成有好感和愿意为李自成而死,这是两码事。吃过了昨晚的宴席,顶多是让王武纬能够安心为大顺军出力而已。但是今天这一场谈话,才真正让他有了为大顺效忠的心思,因为李自成给了海军太大的权力,他不觉得南京或北京还能给出更好的条件。
第134章 统计司的调查
在藩府的嘉树轩内,张怡、何兑吉、李嗣宬、徐夜正向着统计司司长陈圆圆汇报着自己的工作,只是陈圆圆显然并不及自己的副手徐善持那么热衷权力,也不及自己的副手潘翟那么的忠于职守,她对于统计司的工作就是正常的上班而已。
不过就算是如此,统计司内的人员也不会小看她,不仅仅因为永昌帝对于其的宠爱,更在于陈圆圆并不是能够被他们轻易蒙蔽的无知村妇。此前统计室草创时,只是负责管理女营时,就有女营的妇人想要欺上瞒下,结果被陈圆圆轻易的识破了,在这些妇人被惩戒之后,统计室的成员们也就规矩了起来。
张怡、何兑吉、李嗣宬、徐夜等人,就地位而言并不能接触到统计室的核心-内办公厅,他们只是为内办公厅收集情报并执行任务的外围人手,只不过这一次统计室升级,才设立了一个外办公厅,算是勉强挤入了李自成身边的决策圈子。
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奠基,把大明的体制改了个面目全非,直接导致了进入北京后大顺军政组织的脱节。军事上还能依赖五营二十二将的体系运转下去,民政上摧毁了大明的内阁六部及州县制后,几乎就成了一盘散沙,完全是依赖于官员个人的自觉性维护着中央和地方的关联。
这也就是大顺军从北京撤离后,河北、山东地方士绅能够反扑大顺地方官吏的根由,因为大顺在地方上是各自为政,难以握起一个拳头来,所以在中央权威失去效力后,地方上的士绅力量便失去压制,开始对大顺的地方政权进行反扑。
哪怕有郭升这样的将领带兵四处奔波扑灭士绅的叛乱,也只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因为地方士绅之所以能够控制住地方,靠的就是盘根错节的家族联姻关系,如果不能用一人犯罪全家死光光的力度威慑他们,那么这些士绅的反叛就会此起彼伏,因为一旦他们成功了,得到的收益是远远大于几个家族子弟和佃户的死亡的。
这也是李自成从北京撤离时,就毫不迟疑的下令从那些非实际控制区撤离人员的根源。而授意这些地区建立县议事会进行自治,也是为了看清楚到底那些地方是真正忠诚于大顺的,那些地方是中立的,那些地方是敌对大顺的。
而搞清楚了这些地方上的态度后,大顺也就有了集中力量打击那些敌对地区的理由和能力,不必再如之前那样把有限的兵力平均布置在各地。事实上除了少数地区会出现一些有野心的人物外,大多数地区的乡绅主要还是保平安,就是不管谁统治他们,只要不破坏他们的生活就好。
在顺军从山东大多数地区撤离,只重点守卫济南、运河一线后,原本顺军和山东地方士绅之间的紧张氛围顿时缓和了下来,一些山东地方士绅甚至愿意按照大明时期的老规矩向大顺提供粮饷,以避免顺军再次进入他们的家乡。
至于被顺军强制迁移南下的德州乡绅百姓,在离开了家乡之后立刻成为了顺军的坚定支持者。离开了家乡之后,失去了土地的德州乡绅和德州百姓之间就解除了因为土地缔结起来的经济上的联系,那么能够给德州百姓发口粮和土地的顺军,自然就成为了他们新的效忠对象。
至于那些德州乡绅,虽然顺军没有劫掠他们携带的随身财物,但是在失去了家乡的土地之后,他们也处在了一种彷徨状态之中。他们的土地被太子以公债购下,然后被顺军分给了那些本地百姓。顺军强制迁徙的主要还是城内及城市郊区的人口,对于那些远离城市的村民,顺军并没有顾得上,只是把他们租借乡绅的土地分给了他们,顺便招募了一批青壮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顺从大顺并希望大顺能够帮助他们在南方落足就成为了大多数南下的北方乡绅的愿望。于是在对于南方土地制度的改革上,这些南下的北方官绅反而是顺军的极力支持者,他们也为顺军所进行的摊丁入亩和田制改革等政策提供了大量的识字人员。
如何兑吉、李嗣宬、徐夜等,这些北方士人,现在都成为了统计司的骨干成员,因为这些北方士人已经意识到,统计司这个原本只是负责迁徙人员的临时机构,正日益在大顺政权中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不管是把迁徙的北人安顿下来,还是为了安顿北人对于地方上的调查,都日益使这个机构成为了李自成了解各地情况的耳目。
如果说,之前这些北方士人加入统计司,有的只是走投无路,有的只是为了保护家族的利益,有的只是想要找一个暂时的庇护所。那么现在这些加入统计司的士人,则开始把改造社会的理想和统计司结合了起来。
比如,本就野心勃勃的李嗣宬,在统计司内干了几天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这才是他想要建立的组织。通过统计司去了解各地的情况,然后再把这些情况汇总分析,从而去影响朝堂的决策,这可比扶持一个大明宗室有意思多了。
至于何兑吉,通过统计司汇总上来的各地情报之后,他终于看清楚了现实,这个世道就是被那些豪门大户给搞坏的,连他自己都差点被这些豪门大户当枪使了。因此他的理念就是,决不能让统计司被李嗣宬这样的豪门掌控,从而继续左右朝政。
还有更加温和一些的徐夜等士人,他们意识到统计司是一种朝廷了解民生的有效手段,但又担心这一机构最终会变成皇帝用来监视官员和地方士人的耳目,因此他们的想法就是决不能让统计司变为大顺的锦衣卫或东西厂。
当然,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觉得统计司的权力扩大是一件好事,这不仅可以实现他们的政治理想,还能阻止永昌帝颁行那些毫无道理的乱政。唯一的问题就是,统计司由几个胸大无志的女人掌管着,未免有些儿戏了。
比如,听完了他们的汇报后,陈圆圆没有关注他们汇报的重点,反而对他们提到的一些琐事很感兴趣,“李干事,你刚刚说盐商杜光绍女和福王有婚约,是什么情况?”
李嗣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记录的笔记,这才抬头向着陈圆圆回道:“根据在下的调查,年初北地各藩王南下时,曾经在河下湖嘴的杜氏园中借住,福藩也是其中之一。应该就是在这段借住期间,双方定下的婚约。”
陈圆圆又问道:“杜氏女多大?”
李嗣宬迟疑了一会后说道:“杜光绍子今年13岁,杜氏女似乎比其小一两岁,约十一二岁吧。”
陈圆圆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若非通家之好,女子怎会在这个年纪许出去?且四藩借住杜氏园中,福藩不是最落魄的吗?难道杜光绍还有识人之明?”
李嗣宬猛然醒悟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说道:“不错,看来,这桩婚事确实有些蹊跷。”
一旁的何兑吉则毫不客气的指责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杜光绍不过是一个山西来淮安经营盐业的书生,京师覆没,先帝大行,他想要保全家产自然就得结交权贵。所谓四藩借住,我看就是杜光绍在选择下注的对象,咦,这么一说,马士英来淮安挑选宗室南下,这其中牵针引线的必是杜氏无疑了,否则马士英如何能这么快下定决心迎福王南下。”
李嗣宬没有对何兑吉挑衅发难,反而若有所思的说道:“光凭杜氏一人,恐怕是说服不了马士英的,我看淮安盐商应该大多有份赞助了马士英,马士英这才有财力招揽四镇为其羽翼,否则一个凤阳总督如何能说动四镇?当日福王入主大统的机会并不大,南都为史可法等大臣所掌握,四镇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支持马士英的。”
何兑吉则拍手说道:“顺着这条线下去,当可把淮安盐商清理一遍,我建议…”
“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我们这些武人说说倒也罢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也能这样不讲规矩?还是应当以法治国,不能不教而诛。”
陈圆圆、何兑吉、李嗣宬等人赶紧起身避席,向站在门口出声的李自成行礼问候。李自成走进房内,一边示意众人坐下,一边则走到了陈圆圆的位置旁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汇报材料翻了翻,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淮安本地的民情都汇总在这里了?”
陈圆圆坐在一边向他回道:“是,淮安城分为旧城、新城和联城三处,户3万余,丁7万余,口20万上下,城内分为72坊,城外超过万人的大镇有6个,其中夹运河两岸的清江浦镇最为繁华,约有10万口。故淮安城镇人口在35万出头,农村人口约倍之,总人口过百万,已经不下于扬州府了。
淮安府以漕运和盐业为根基,外地在淮安经营盐业的商人超过300,本地出身的盐商寥寥无几。淮安是运河漕运重心,本地的漕军接近10万;两淮盐业的重心在于淮北,因此淮安府的盐丁也有数万之众…”
第135章 山东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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