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28章

作者:富春山居

当和陀进城时,夏登仕原本是想汇报这些诡异之处,劝说对方先集中兵力拿下东门再说。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和陀驱赶到前方来填阵了。

虽然孔希贵是蓟州总兵,夏登仕只是副将,但是现在是满人做主,自然是谁先投降谁更资历,更何况夏登仕身后站的是已经被满人许诺封王的吴三桂。因此夏登仕也就不客气的对着孔希贵说道:“孔大人,废话末将也就不说了,和陀大人在城门上看着呢,他要我们两刻钟内必要拿下鼓楼,巴图鲁瓦尔喀大人带了60名步弓手相助我等,孔大人把力气都拿出来吧,不要再用那些杂兵去消耗了。”

孔希贵当然是不舍得拿自己的家底去冲这样的死地的,但是看着身边的家丁被满人排挤到了一边,一个面容黝黑的满人壮汉盯着自己的脖子,他忍不住就觉得脑后有些发冷,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就让我的义子孔德带80人上去吧,这里地方狭窄,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完颜·瓦尔喀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再派出200人,拆了屋子用大木撞两边街道的砖墙,一路拆房子开路,我们用弓箭护着你们。”

站在鼓楼上的前明军百户江勋望着百余步外来了一队新力军,他正想着让部下打起精神来,却见敌军分出了两队人转入了两侧的空屋,他还没想明白对方要干嘛,却见两侧的房屋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砖瓦了,他顿时暗叫不好。

意识到这些敌军开始试图拆房子开辟新路后,江勋只能试着给两侧防御的守军发信号,让他们小心行事。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及敌军拆房子的事了,因为街道上的敌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的敌军显然要比之前有士气的多。

江勋试图用老办法对付这些进攻的敌军时,但是这一次两侧露头的火器兵和弓手都没来得及射击,就被弓箭射下了墙头和屋顶。听到这些强弓发出的声音,江勋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是满人所用的步弓,曾经跟随着曹变蛟冲过清军大帐的他太熟悉这些声音了。

看着刚刚对付那些前明军同僚还无懈可击的战术,在满人的强弓下一一扫除了威胁,江勋知道鼓楼恐怕是守不住了。满人的步弓至少在一石,而明军用的都是4斗软弓,所以面对火器或弓箭对射时,前者反而占有优势,而满人平日以射猎为生,在弓箭的使用上也超过了明军。

能够破满人步射的,只有大炮和重型火绳枪。但是现在这些满人以投降的明军作为肉盾,他们射击完一轮后刚好被满人近身。江勋这一营人马虽然是守备作战,但也足足作战了大半个时辰,体力上必然不会是这些新加入的满人的对手。

江勋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到南面打出红旗,最后的时刻到了。”

在亲兵绕到鼓楼南挂旗帜的时候,江勋开始下令调动部下,预备按照参谋官制定的撤退方案撤离鼓楼了。他并不知道,在他指挥的时候,已经被人盯上了。

完颜·瓦尔喀不过是镶红旗的一名普通旗人,家中贫寒幼时以打猎为生,后来因作战骁勇为本旗旗主贝勒岳托所赏识,担任了一名噶布什贤壮达。从贝勒阿巴泰攻范县时,薄城,以矛凿垣为磴,缘而上,克之。因此登城之功而封巴图鲁。

满人打仗首要目标就是对付敌军的主将,这一点也是遗传自辽东李家的战法,当然在退化到家丁制的明军中,这一战法确实好用。主将一旦受伤,家丁立刻护着家主跑路了,剩下的军队也就失去了指挥。

完颜·瓦尔喀的弓术在满人中也是颇有名声的,他在六十步外能够射中鹿,而一般满人的要求是30步射中靶子,至于明军能够在10步射中靶子已经算是合格。因此盯上了江勋的瓦尔喀混在普通士兵中悄悄向着鼓楼接近,估算着和鼓楼差不多有40步时他便停了下来。

靠着墙的瓦尔喀双手抓弓搭箭斜指地上,双眼却始终盯着鼓楼上江勋的脖子和胸腹部位,过了十余息的时间,他突然看到江勋探头向下方叫嚷着什么,正好把脖子露给了自己,便迅速抬起弓放手就射了出去,很快他就看到鼓楼上的那名顺军军官捂着脖子摔了下来。

瓦尔喀这才对着孔希贵、夏登仕的方向大声喊道:“你们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冲上去啊,把那些蛮子干掉啊,蛮子将领已经死了…”

在瓦尔喀的一喝下,夏登仕立刻反应了过来,命令部下驱赶着孔部官兵上前。只是在江勋中箭掉落下去之后,鼓楼上下的顺军官兵只是楞了片刻,就有一人站出来高声喊道:“我是考功总旗李科,按律接管第三营的指挥权,大家听我命令射击…”

第87章 大胜

鼓楼终究还是被拿下了,但是孔希贵身边的家丁几乎都折损在了这里,除了在其他地方督战的二三十名家丁,现在他身边就只剩下30几名几乎人人带伤的家丁了。

因此拿下鼓楼时,孔希贵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先不说他养这300名家丁花了多少钱,光是训练一名合格的家丁,时间就不止10年了。这也意味着,这仗打完之后,孔家差不多也败了。

孔希贵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养家丁的钱一部分来自将领自己的财富,一部分来自克扣的军饷,但是士兵可不是软弱可欺的百姓,你要克扣别人的卖命钱,至少手中要有一支可靠的武力,家丁正是为此存在的,没有身边这300家丁,他又怎么能够压制住下面几千普通士兵?

而且,现在正值乱世,满人肯定不会如大明皇帝那样可欺,拿了军饷不打仗肯定是不成的,带着一群散兵游勇和大顺军这样的悍兵打,那就是自杀了。可是没有官职在身,孔家又怎么护得住自家的家业?面对这样的困境,孔希贵还怎么开心的起来。

看着孔希贵身边的家丁躺了一地,夏登仕的心中只觉得侥幸,若是没有孔希贵的家丁顶在前头,刚刚那波枪炮齐射搞不好能把他一起带走。守鼓楼的顺军不过区区百人,但硬是干掉了他们4、500人马,而且还撤了2、30人出去,要是今后每一仗都打成这样,谁还敢当前锋?

站在鼓楼街垒前的完颜·瓦尔喀却没有理会这两名降将的看法,他只是低头盯着地面上一具年轻尸体,他记得正是这个年轻人站出来,使得他射杀顺军主将没有造成顺军的溃乱,这地上躺着的汉军尸体倒是有一大半应当算在他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同伴巴谷奈兴奋的指着前面右边方向说道:“巴图鲁,大顺皇帝就在那里,要是抓住他我们今次就立大功了。”

瓦尔喀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吐古,你回去禀报和陀大人,黄龙大纛就在眼前,但是此兵非比寻常,恐怕不是这些降人能拿的下的,还请和陀大人调派本部精锐上来。另外,此人是勇士,你们把他的尸体抬到一旁去,不要让人践踏了…”

都察院的后院内,听到鼓楼已经失守,某人下意识的撇了一眼边上的漏刻,距离城门失守已经过去了将近12小格,每格1刻,4刻为一个小时,也就是双方已经交战了将近3个小时。冷兵器时代的交战确实要比热兵器时代进度快啊。

他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对着边上坐着的2男一女说道:“今天就先修订到这里吧,陈女使,你整理一下今天的讨论结果。你们便跟着朕上高台看一看,这仗打的如何了。”

方以智、魏学濂和站在一旁的汤若望都齐齐答应了一声,这边李来亨便向李自成问道:“陛下要换上甲衣吗?”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换一身戎服就好,不必着铁甲了。”

李自成换了一身戎服来到天津卫署衙门,带着李来亨等人走上高台时,李友和宋献策都正忙着给城中各部下令。看到李自成到来,李友正想带着台上的诸将向其行礼,李自成阻住了他们,让他们继续自己的指挥,自己则站在了高台北侧观望了起来。

不一会,宋献策就走了过来向李自成解说道:“西北城区由王体忠团守备,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丢失;东北城区由马守大团守备,现在大多数地方已经被敌军占据;李逸团和肖云林团、李守信团分别驻守东西门和东西门大街,刚刚敌军拿下了鼓楼,这条防线也开始收缩了。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就可以放火阻敌,然后用火炮轰击北门和南北大街等要点,打断敌军的组织了;然后北门外东西两侧的谷可成部、路应标部也会发起反击并放火烧毁北门外城厢;南运河上游的水军听到炮声后也会放出木排,冲断北门外浮桥,断绝敌军退路…”

在宋献策讲述的时候东北城区突然升起了几道淡淡的烟柱,接着西北城区也出现了更多的烟柱,这个时候,位于天津卫署衙门北偏西的几处高台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十多个黑点顺着早就经过测量并清理了射界的直线奔向了北门,接着北门方向就腾起了一团烟尘,显然有不少炮弹直接撞到了城墙上。

正向着黄龙大纛处冲杀的满汉官兵顿时被这一变故打断了进攻的节奏,不少士兵纷纷回头望向北门,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们看到的是后路冒起了好大的黑烟。顿时有人惊慌失措的喊道:“顺军放火烧城了…”

只是他没喊出几声就被人一刀砍倒下了,身上溅满了鲜血的完颜·瓦尔喀看着四周被吓退的汉兵,恶狠狠的说道:“敢乱军心者斩。不要去管北门了,大顺皇帝就在前面,南门也在前面,拿住了大顺皇帝我们从南门出城就是了,现在谁敢动摇军心,就先死在我的刀下。”

此时过了鼓楼的满汉官兵超过一千,满人和汉军旗就达到了300多,在瓦尔喀的威逼下,夏登仕只能安抚着士兵听从他的意见。孔希贵因为家丁死亡过多被他们丢在鼓楼北面,眼下这支军队除了满汉八旗外,大多数都是夏登仕的部下,他既然发了话,大家也只好先服从了。

就在瓦尔喀以为自己暂时稳定住军心时,东北方向突然也响起了轰鸣声,很快这支位于南门大街北段的军队就倒下了3、40人,接着整支军队就彻底乱了。瓦尔喀带领的满汉八旗兵虽然坚持的久了一些,但是顺军的火炮优先打击的就是密集列阵的人群,关宁军散开后,满汉八旗兵就成了顺军火炮集火的目标。

瓦尔喀再怎么自负武勇,也难以和顺军几十门火炮发出的炮弹对抗,在第三轮顺军第三轮炮击中他就被一枚2斤多重的炮弹打中了左胸,然后整个人少了半边身子,直接阵亡了。

瓦尔喀一死,夏登仕立刻带着家丁跑进了巷子,于是剩下的有组织的关宁军立刻四散而去,余下的满汉八旗兵也终于忍受不了站在大街上被火炮白白轰击,分成了数个小队自顾自的往北门逃回了。这些满汉军士完全被打散后,南门处的顺军顿时列阵上前,开始顺着大道前进搜索缉拿残敌。

没有了后续支援,又被打乱了组织,逃入街巷内的数百人几乎不可能再战了。事实也是如此,看到顺军的士兵后,这些败兵很快就交出了武器,顺从的被带出了街巷内。带着十余名家丁逃跑的夏登仕试图穿过一处被顺军封锁的巷口时,被顺军用弓箭射成了刺猬,余人随即向顺军交出武器投降。

而那些逃向北门的满汉八旗兵也没找到活路,他们逃过鼓楼时整条北门大街都已经笼罩在了黑烟中,五步之内都看不清人脸,很多人跑着跑着就莫名倒下了,其实这些人是呼吸了太多烟雾窒息而死的,但边上剩下的人都以为顺军用了什么法术,因此对着靠近自己的陌生人毫不留情的动了刀子,这很快就引发了更大的恐慌,关宁军、孔希贵军和满汉军在逃亡中先厮杀了起来。

给孔希贵军带路攻打粮仓、左卫署衙门及东门的原天津卫军军官李效忠、李应聘,在东北城区大火燃起后便不知所踪,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两人。

镶红旗梅勒章京和陀,应该说是此战中运气最差的一人,他站在北门城头观望作战,结果顺军第一轮炮击就打垮了年久失修的城门楼,和陀和身边的4、5名护卫都被压在了楼下,扎叟儿额布亨也在其中。圗萨带着人挖出和陀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圗萨知事不可为,就把和陀的尸体绑在了身上,然后带着剩下的满汉八旗逃出城,但是又遇到了关宁军和孔希贵部败军争夺城门跑路。圗萨于是令满洲兵开道,试图凑上来说话的孔希贵被急着跑路的满洲兵砍成重伤,他身边的家丁不忿还手,城门处于是大乱。

已经跑到城门边上的吴国贵、傅三义等人见状赶紧又往回跑,慌乱中傅三义倒地,却无人愿意回身去救他,于是在乱兵的踩踏下,傅三义被踩成了烂泥。

至于圗萨等满洲兵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当他们砍出了城门前的血路时,经过调整的顺军第三轮炮击几乎都打中了城门洞的位置,圗萨的马被炮击倒,之后他被压在马身下难以移动,最终也被逃亡的乱兵踩踏而死。

北门外指挥的镶红旗梅勒章京萨苏喀,一开始还试图救援城内,但是随着东西两面火起之后,他终于下令放弃城内的满汉八旗,指挥部队过浮桥撤离。但是当他骑马走在浮桥中间时,上游却飘来了数排大木冲断了浮桥,导致落下了河去。

虽然萨苏喀落水后始终抓住坐骑的缰绳,试图自救,但是他身上的双重甲实在是太重了,很快就让他沉了底。萨苏喀身边的护兵虽然竭力想要救他,但是满人水性好的不多,且穿着重甲的他们实在不适合在水中救人,因此除了为海河多添了几名水鬼后,很快他们就失去了萨苏喀的踪迹。

城中冒烟,北门外城厢起火,很快就惊动了正在南运河北岸鏖战的两军。一直处于防御状态的顺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涨,而三桂军和清军这边则开始混乱起来。田虎抓住了这个机会,下令马重僖带着骑兵师绕过长垒从北面侧击敌军,而他则亲自带着两个一直没有参战的步兵团从正面发起了反击。

联军于是大败,已经过北运河的吴三桂和恩格图,不得不撤回到了北岸。黄昏时分,顺军夺回了虹桥南岸营垒,吴三桂不得不下令拆毁虹桥,以防被顺军夜袭。

第88章 内斗

吴三桂站在北运河北岸营垒高台上木然注视着顺军在南岸抓捕没有来得及逃过虹桥的联军将士,越过这些顺军将士,就能看到更远处那个烟炎炙天的黑红色的烟柱子,直把整个卫城的天都快遮住了。

望着这一幕,吴三桂心里是一片茫然,他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打了这么久的仗,他还真的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失败。虽然关宁军和满清打了几十年的仗,但是关宁军每一次的失败都是能够说的出理由的,之前是野战不敌,之后是坚城难敌大炮,不会说莫名其妙就输了。

但是这一仗,真的是说不出的怪异,先是城外的顺军用了三个低矮的三角堡就挡住了他们的进攻,接着失去北门的顺军又拖住了进城的军队,然后试图分割顺军的我军反而被分兵了。正因为这两点,使得他们没有及时控制住南运河的上游,又向城内增援了数次兵力,这才使得顺军这把大火烧得他们痛彻心扉。

吴三桂不心疼孔希贵部,他就心疼他手下的两员大将胡亮和夏登仕都折在了这里,还赔上了至少800关宁铁骑。他这次带出的2万人马,一下子就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一,加上黄土庄一战,三千家丁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吴三桂很怀疑,再这么追击下去,大顺军要是来个守株待兔,他们挡得住吗?何况今次满人的损失也不小,刚刚已经有人向他汇报,从南岸逃回的满人军将个个痛哭流涕,说:“浑河以来,满人未尝一战有如此伤亡,这是天厌吾等了吗…”

想着他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十王要是听我一句,稳打稳扎,步步推进,则顺军就不可能使得出这样的毒计啊。”

一旁的前大明监军童逵行立刻向着吴三桂小声劝说道:“军门还请慎言,眼下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吴三桂有些不满的回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要不是十王一定要搞什么奇袭,我关宁军又如何会损失的如此惨重?满人论叙军功一向都是公开的,我难道还不能讲几句实话了?”

童逵行朝着左右望了望,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这一次入关,九王三兄弟输不起。这几日我从汉军旗那里打听了些消息,据说去年先汗去世之后,九王和豪格贝勒争位,差点激起了八旗内斗,后来九王和豪格贝勒各退一步,让顺治陛下继位,这才免去了八旗内乱之忧。

不过九王终究还是斗到了豪格,年初豪格贝勒支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放弃了摄政的权力,让九王独掌了朝纲,然后听说本朝遇难之事,九王就压倒众议尽起满洲兵丁入关。就在日前,九王又发信给诸王、贝勒、大臣,言要迁都北京,奉迎顺治入关。

今次天津这一仗,恐怕九王的提议要生出许多波折了。军门此时提出十王在此战的责任,九王恐怕会以为军门投向了豪格贝勒这边。”

吴三桂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说道:“不曾想,满人之间的争斗也是如此凶险。多谢童大人指点,三桂受教了。”

看到吴三桂领悟了自己的意思,童逵行也是松了口气。虽然在大明朝,他这个五品文官要比总兵的地步高,但是大明不是已经亡了么,更何况作为关宁军的监军,和他处边军的监军又是不同的,不能得到关宁军这个武人集团的认可,他也是当不下这个监军的。

就好比,明明大家在山海关时已经说好要投降大顺了,但是吴三桂走到半路又反悔了,然后让他这个文官去同王永吉这个总督摊牌,要求王永吉出面向满清借兵剿贼。这其实就是让王永吉和他来承担责任,为吴三桂自己留条后路的手段。

崇祯皇帝既然已经自杀,中央政府也不复存在了,王永吉和他们这些文官还有什么力量压制本就半独立性质的关宁军?没有吴三桂和高第的暗示,童逵行可不会做这样里外不讨好的事。借师助剿成功,也轮不到他当郭子仪,倒是满清入关后四处劫掠,这笔账肯定要算在他和王永吉身上。

以满清数次入关的历史来看,不劫掠百姓是不可能的了。比如在山海关时下令士兵不得扰民的九王,入了北京城后就把内城的汉人都赶了出去,只许满人驻扎在内城。当然,这也是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秋毫无犯这个词语,把你从家里赶出去了,只要你没法回来,满洲兵自然也就侵犯不了你了。

不过满人的这种做派,童逵行已经感到心寒了,因此现在他只能依附住吴三桂,也算是寻找几分安全感吧。自从刘泽清不奉诏勤王反而杀了代表朝廷宣读诏书的官员后,这个世道就是谁手上有刀子,谁才有说话的权力了。

好歹关宁军手上有60万军属和百姓,还有4万大军,哪怕今次在天津受挫,也依然是一股相当庞大的势力,更何况汉军旗内还有十几万过去的辽东军民呢,这两两相乘之下,吴三桂此时已经成为了仅次于八旗旗主的实力人物。只要不卷入到满人的内斗中去,吴三桂就很安全,而吴三桂安全了,他们下面这些人也就安全了。

而在军营另一处满人占据的营盘内,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此时也是既惊且惧。这种情绪在他这个久历战阵的老将身上实在是太罕见了。但是恩格图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因为他现在遇到的麻烦太大了,两个镶红旗的梅勒章京居然一个都没能回来。

一旗也就两个梅勒章京,本是固山额真的副手,也就是说这一仗几乎把满洲镶红旗的脊梁骨给打断了。跟着这两人入城想要抓拿大顺皇帝的,至少有6个满汉牛录和8个汉人牛录,约1200余兵力,其中满人有600,镶红旗旗丁又占了这六百人中的一多半,现在只回来了四百多汉军旗和一百多满蒙旗丁,镶红旗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这让他怎么向叶臣和旗主罗洛浑交代?

自从硕讬与侄子阿达礼谋立睿亲王多尔衮,被谴谪而死,还以罪削爵,废黜宗室资格后,两红旗同两白旗的关系就已经不怎么融洽了。

恩格图不清楚和白旗诸王一向疏远的硕讬,为什么要在定立福临的两天后转而拥戴多尔衮,还向多尔衮声称内大臣图尔格及御前侍卫,都赞同其谋划。大家都知道,先汗去世时内大臣图尔格是拥戴豪格一派的。当然他也不想清楚这件案子的内情。

但是总之,硕讬之死等于是让镶红旗同两白旗结下了梁子,旗主罗洛浑虽然没有公开表态支持豪格,但是他和豪格这位叔叔却是经常在一起喝酒的。

就十王之前坚持突袭天津城的主张,再加上镶红旗又伤亡的如此之重,很难不引发两红旗对两白旗的猜疑啊。不管他怎么汇报这一仗,他都一只脚踏入到了多尔衮和豪格之间的漩涡当中去了。

看着长叹短吁的固山额真,恩格图的侄子兼护卫叶雷忍不住对着他说道:“叔父,此时叹气也无济于事啊,我看咱们还是早点派人通知十王,免得十王到时进退两难啊。”

站在建筑阴影下的恩格图抬头瞧了一眼高台上的人影,沉吟了片刻后向侄子问道:“你说,我们把这一仗的责任推给吴三桂可好?只要撇开了十王的主张责任,两红旗总不好去怨恨两白旗的。”

叶雷有些诧异的说道:“这事能瞒得住?镶红旗的两位梅勒章京不是都参加军议了吗?”

看着南方那骇人的烟柱,恩格图口中幽幽的说道:“他们不是回不来了吗,参加过会议剩下的不就是我、三桂和十王了吗?只要十王和三桂同意,那么其他人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叶雷想了想,只能苦笑着说道:“叔父这是要把豪格贝勒往死里得罪吗?”

恩格图长叹了一口气道:“得罪了豪格也比得罪了十王和九王强。再说了,我们是科尔沁部的,只能拥戴陛下,难不成还要帮着豪格去对付陛下吗?”

叶雷默然不语,叔父这话丝毫没有问题,不支持留着科尔沁血脉的陛下,难道还要去支持一个性格暴躁的爱新觉罗吗?从努尔哈赤到黄台吉,蒙古人可没少吃爱新觉罗家的亏。

恩格图其实心里早就有所决断,不过是借着同侄子的对话说服自己而已。因此他很快就向着吴三桂站的地方走了过去,叶雷也只能默默跟上了。

这个时候,距离天津卫城还有十里的地方,李过也看到了卫城上空燃起的烟柱,之前他已经收到了李自成派来将校传达的作战计划,因此他知晓李自成想要放一把火烧了冲入卫城的敌军,重创敌军一路,这样才能集中兵力对付另一路。

这样一来,他牵制敌军的任务也宣告结束了。这么大一个烟柱,他身后的多铎军不可能看不到,因此多铎军不会再逼迫上来了。他一定会先派人同北运河北岸的吴三桂军取得联系,搞清楚天津发生了什么才会继续前进,那么他留下纠缠下去就没啥意思了。

想到李自成的嘱托,他终于扬起了马鞭说道:“徐才,你带一个骑兵营监视敌军的动向,若是他们就地扎营,你们就撤回来。

若是他们急着派人去看天津卫城,人数少就歼灭他们,人数多就回来向我报告。决不能让这些建奴迫近天津卫…”

第89章 战后一

这把火实在放的大了些,果然有准备的放火和意外失火相比,前者造成的伤害更大。80余万斤不合格的火药及天津货栈中存留的各种油料,在有组织的摆放到从鼓楼到南运河浮桥大道两侧的房屋内后,很快就形成了一点既着的局面,甚至于某些故意装在密闭坛子里的火药还在大火中发生了殉爆,给火场中的联军士兵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在北城和城门外的北城厢都形成了大片的火场后,顺军的大炮终于停止了射击,不管怎么看北面火场中狂奔乱撞的联军士兵都不太可能有什么生路了,听着这些人的哀嚎,顺军不少将士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哪怕顺军提前设置了防火地段,在这样的大火中看起来也有些挡不住,不得不撤出了北面大部分地区,在这个时候继续发炮射击已经不是杀敌而是虐杀了。

某人觉得自己还是要脸的,看着这样的场面他一边同意了李友提出接受从火场中逃出人员的投降建议,一边则说道:“建奴果然不要脸,冲不破我们的阵地就想要放火烧死我们,结果却造成了如此大的灾难,他们可真是禽兽啊。”

宋献策、李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李自成,他们脑子里有些乱,不知道永昌皇帝这话是啥意思,难道这把火不是俺们放的?倒是一旁的原毓宗和左勷,到底是做过大明朝的官的,脑子反应极快。

原毓宗叹息了一声道:“建奴荼毒中原,这种事情干多了,自然有天报应,这也说明陛下上承天意,所以上天以此保佑我大顺啊。”

左勷到底是将门出身,说话比较直接,“陛下说的是,建奴就是一群禽兽,所以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乱放火…”

方以智有些鄙夷的瞧了一眼原毓宗,觉得这人也是读圣贤书的?实在是太不要脸了,都把读书人的档次降低到武人的水准了。他身边的魏学濂则望着远处的火场发呆,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宋献策和李友终于反应了过来,李友默默颔首,宋献策则立刻向着李自成拱手说道:“臣这就安排人手,把建奴放火攻我不成反而烧了友军的消息传播出去,使奴和三桂等人相互生疑…”

“…”李自成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众人,觉得这些人的脑补能力是不是太强了。不过,你们说是就是吧,暗暗在心中吐了一句吐槽后,他就岔开了话题说道:“除了救人的事情要安排上,把我军战死将士的尸体也要尽快抢救出来,不能弃之不顾。

左勷,你负责这件事。将我军战死的尸体一一核对姓名登记后,备治棺木于南郊购买一处向阳高坡安葬,朕当亲往祭祀。

原参议,我军这一仗打下来,伤员恐怕不少,你抽调一些辅兵组建伤员营,务必好生看护。我军伤员收治之后,有余地的话就连敌军伤员也一并收治了。”

方以智这才微微颔首,觉得永昌皇帝的最后一句话确实有了几分仁心。李自成吩咐下去后,又转头看着被烟雾和火焰笼罩的北城,心中想着满清的下一步举动是什么呢?就地驻扎按兵不动,还是冲上来和自己决战?

天津卫城上空的巨大烟柱自然引起了多铎军的注意,一开始多铎军的一些将领看着这场面以为另一路人马已经拿下了天津城,这让他们感到一阵轻松,也抱怨这些人下手太狠,连城都给烧了,这下大家这一仗算是白打了,也有人觉得这应当是顺军自己放的火,以用来抵挡三桂军的突袭。

不过不管是谁放的火,天津城算是完蛋了,这也意味着顺军崩溃在即。按照围猎的原则,这个时候就应当放慢进攻速度,防止困兽犹斗,他们只需和顺军保持一段距离跟随着,然后等顺军体力和士气完全崩溃就可以上去拾取胜利果实了。

多铎同样是这么想的,一直把步兵放在前面引诱顺军进攻的他,这一刻也把骑兵派了出来,顺着顺军的脚步追击了下来,噶布什贤噶喇军的额真努山、昂邦鄂硕和巴牙喇纛章京敦拜、阿尔津带着两千精骑分为四队互相呼应的压迫着顺军的后卫。

李过留在后方的骑兵部队只能缓缓撤了下来,此时从信使口中得知天津城战况的李过也随即发布命令,全军快速撤回天津,不再试图阻击多铎军。

申时末,李过军同田虎军会和。半个时辰后,清军大队骑兵出现在了长垒外,虽然此时的长垒还没有全部完成,还有着十余处缺口,但是这些缺口长不过30余步,顺军在缺口上打上木桩拉上了倒刺铁丝,很快就堵上了大半。

噶布什贤噶喇额真努山抵达阵前,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天津卫城被烟火笼罩的样子,也注意到了顺军在收拾长垒内的战场,而本军另一路人马此时正在北运河的北岸,看那旗帜混乱的样子,显然他们成了这场大火的受害者。

噶布什贤噶喇军为大军选锋,负担的是为大军开路的任务,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主将努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多铎分派他的任务是,趁着吴三桂军和顺军恶战的当口一举击破顺军,而不是和刚刚取得了胜利的顺军死战。

更何况,顺军筑起的长垒和拉起的带刺铁丝网,令努山想起了黄土庄一战的结果。被交换回来的被俘满人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败了,但是却着重强调了两点,顺军卑劣的用一种带刺铁丝捆住了骑兵的脚步,然后又用火器集火攻击,才导致他们几乎就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就被打下马了。

望着顺军在土垒外挖出的宽壕,努山估算出自己的骑兵不可能越过,下马越壕而战也是不可能的,自己的人太少了。因此他想要冲击顺军营垒,就只能从那些长垒间的缺口进攻,但是看着那些顺军拉起的铁丝网,虽然有些缺口没完成,但是努山觉得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此次大军入关和前五次不同,前五次入关清军的目的很明确,劫掠物资和人口以削弱大明补充本国。但是这一次入关距离阿巴泰领军的第五次入关时隔不到一年,阿巴泰领军的这一次也是清军五次入关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几乎折了一半人马。

在各旗还没有从哀痛中恢复出来,九王又力压众议发起了第六次入关,还明言要夺取大明的天下,并不顾反对动员了八旗三分之二的旗丁,几乎可谓是倾巢而出了。之所以大家没有明着反对九王的出兵,是因为先汗死了,两白旗和两黄旗为争汗位势同水火,这个时候出兵打明国反而避免了一场内乱,众人才不得不接受了九王的主张。

但是在山海关和北京城都被拿下后,接下来还要不要同大顺皇帝打下去,如何应付那些真心想要复明的汉人,北京城是还给汉人还是占住了再说,这些问题就开始浮现出来了。

哪怕是九王的兄长阿济格,在拿下北京城后也公开表示,“宜乘此兵威,大肆屠戮,留置诸王以镇燕都,而大兵则或还守沈阳,或退保山海,可无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