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26章

作者:富春山居

当吴三桂军真的来袭时,李友、宋献策按照过去的习惯跑来向李自成请示下一步的作战方略了。过去的李自成,每逢大战都是亲自主持,他们觉得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第八十章 谈几何

天津的都察院衙门虽然不比巡抚衙门大,但是各种该有的设施还是一应俱全的,比如后宅中的花园同样有着一汪小池塘,池塘边上种的树木也是郁郁葱葱颇具规模,加上天津卫城内的用水都来自城外的河流,所以这一汪小池塘的水也是活水,不会蓄养蚊子,夏天时倒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李友和宋献策在李来亨的带领下走到了后宅花园的池塘边,就看到李自成、汤若望站在树林中,方以智、魏学濂、陈圆圆则坐在一旁的桌椅上写着什么东西。

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他们听到了李自成的声音,“…利玛窦、徐光启当年翻译几何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人学习的。徐光启还说过:百年之后必人人习之。

但是他们翻译的太过繁难,就算是一般的读书人也难以读懂,汤若望刚刚也说了,几何原本在欧洲是开启智慧之学,也就是童生就可以学习的学问。因此,朕也应当能够听得懂才对,可是现在朕听了大半天却也还是迷迷糊糊的,这怎么能让童生们去学习?难道朕的水平比童生还差?

所以,这几何原本必须重修。第一要加上西式的标点符号,明确句读;第二要改直排为横排,该从右向左书写为从左向右书写;第三用西方字母取代天干地支的数字排位…”

李友和宋献策此时也走到了李自成面前,看到李自成停下话语,两人于是上前行礼,宋献策并说道:“陛下,敌军已经开始进攻城门,还请陛下前往卫署主持大局。”

李自成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瞧了宋献策和李友一眼后反问道:“敌军的行动超出了参谋本部的预案应对范围了?”

自都元帅府成立,由宋献策领头组建的参谋本部就一直在推演敌军进攻天津卫城的计划,按照李自成的要求,如原毓宗、左勷、官抚民、周凤梧都被调入了参谋本部,这些人都有着一定的军事素养和文化,但是现在都不适合领兵,因此安插进参谋本部内推演计划和管理军队的后勤倒是正好发挥作用。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宋献策这个军师的作用虽然大大减弱了,但是他的权力却也大大增加了,因此他倒也没有什么不满。而像左勷、官抚民、周凤梧等为了获得李自成的认可,在推演敌军进攻天津卫城的纸上谈兵也是很卖力的。

因此参谋本部成立这十来天,还真是做出了不少敌军白天或夜晚袭击天津卫城的计划,和对应的顺军应对预案,当然也包括了放火烧城的计划。只不过,李友和宋献策脑子里都还没转过弯,还想着两军对战时,应当由李自成坐在大帐中对着诸将分派任务,这才算是正统。

被李自成这一问,李友和宋献策迟疑了一下后,两人先后摇头回道,“敌军的行动正如预案所料。”“参谋本部可以应对。”

李自成这才对着两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照着预案进行便是了。李友替我主持大局,参谋本部下达对应指令,另外树起朕的大纛,此战不胜,大纛不降。你们若无其他事情汇报,便回卫署去主持战事吧。”

李友抬头看了一眼只穿着一身蓝色箭衣的李自成,顿时抱拳行礼回道:“臣领命,友必不敢负陛下所托。”

宋献策见状也不再劝说,两人一起向李自成拜别后退下,他们转身离去时,又听到身后的李自成说道:“朕以为,这第一界:点者无分。应该改的更加口语化一些,点不可以再分割为部分。而界应当设为定义,我们应当在数学中规范这个定义的解释,即对事物做出的明确价值描述。比如对于朕来说,李自成就是我的定义,而不必再去考虑李自成为何是李自成的问题…”

随着身后的声音渐不可闻,宋献策瞧了一眼身边的李友,发觉一向沉稳的他居然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了,他不由开口问道:“武阳伯似乎对这一仗信心满满啊?”

李友不假思索的回道:“只要主上不失了志气,这一仗有什么难打的。你们不都把应对策略都推算出来了吗,按部就班的指挥我难道还不会吗?我之前就担心主上心思不定,这仗就难打了…”

宋献策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是有些想多了,此时天津城内外的军队大多是老营骨干,只有永昌皇帝的大纛在城中,大家就不会丧失作战的信心,而真要照着预案去打,他们的获胜机会至少也在七成,因此李友当然会充满信心了。

在李友、宋献策离开之后,有亲卫上来向李自成报告午饭已经准备完成,于是李自成中止了和几人讨论几何原本的翻译问题,让人把饭菜送上来。

趁着等饭菜上来的机会,方以智终于忍不住向李自成劝说道:“陛下,这修订几何原本日后有的是时间,然,此战关系重大,陛下是不是亲自主持大局为好?”

魏学濂在旁也是微微颔首,虽然他在李自成入京后便投降了,但他其实并无为大顺效忠的心思,而是在父兄已经亡故后,他不忍丢下老母殉国。因此在接受了大顺的官职后,也只是做一些分内之事,并无向李自成建策。

但是他倒是没有料到,从山海关回来的李自成似乎变了个人一样。一是重新抬起了烈皇和太子的招牌,这使得他们这些过去自诩为忠臣孝子的东林党人之后,总算有了一块遮羞布。他们现在勉强可以算是为了护卫太子,不得不服侍顺帝。

二是对于西学的热衷,魏学濂和韩霖一样也是天主教徒,对于西学颇有研究。在大明朝,西学的领军人物是徐光启、孙元化等,但是吴桥兵变却对这些想要用西学解决大明痼疾的士绅一个迎头痛击。耿仲明、孔有德这批用西法练成的新军,在传统官僚和将门的压迫下最终反叛大明,不仅肆虐了大半个山东,也断绝了西学为用的道路。

在李自成构筑了这两点要素之后,魏学濂此时也觉得,为这位永昌皇帝效力也不算什么大事了。如果永昌皇帝真的能够扶植太子南下复国,那么他们这些人无疑就被洗刷了叛臣逆子的罪名,而提倡西学又能让他们这些研究西学的人得到用武之地,在徐光启和孙元化失败后,已经没有人觉得在旧的传统下可以引入西学了。

魏学濂和方以智等学习过西学的人在私下讨论过,想要让西学大行于世,非得有一场从上到下的思想大变革才行。而以忠孝治国的大明,显然是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的。当李自成开始显露出这样的倾向时,魏学濂等人不为大顺出力的立场就开始动摇了。

面对方以智的劝说,李自成心中颇觉无语。黄土庄一战后,虽然只是在望台上观看了战场,但是某人也还是觉得这样的交战方式一点都不适合自己,哪怕他现在继承了李自成这具身体的素质和肌肉反射能力,但是站在靶场上射射靶子还成,想要让他在战场上和人贴身搏斗,他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而且就战场上的指挥调度来看,某人也确认自己没有传承到李自成的那种直觉,营中的诸位大将都要比他熟练的多,因为这些大将和李自成一样,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他们对于战场上的直觉不是后世和平时期的某人能够比拟的。

既然如此,某人自然就不会自曝其短了。黄土庄一战还好,至少顺军这边还是占有极大的优势的,而天津这一仗,其实顺军优势并不大,因此瞎指挥真的会败。

脑子里一边想着,李自成口中却说道:“错,此战不会有碍大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丢了天津逃跑而已。我军眼下顺着运河南撤,说的好听一些是护送太子和烈皇夫妇梓宫南下,但是说的难听一些也是逃跑,因此这一仗的胜败无关大局,只是关系到我们究竟能不能体面的撤退而已。

至于说对于几何原本的修订,我认为这才是真正事关天下大局的要害。若是能够尽快把几何原本修改完毕刊印教学,则天下之形势都将为之一变。”

这下魏学濂终于忍不住插话了,他向着李自成拱手行礼后说道:“陛下此言是否夸张了,西学虽然精深,但又如何能够同我华夏之儒学相比较?西学不过为我华夏之学之补益,又岂能改变天下之大势。”

李自成扫了一眼身边的众人,随口就问道:“那么你们说说,儒学何以成为华夏之根本?”

魏学濂不假思索的回答:“周礼曰:儒家得道以民。所谓得道,一曰礼乐,二曰仁义。夫子以忠恕为道,而后有伦常之序…故儒学为我华夏之根本。西学之用,用于补充体用之不足也,如何能够同我儒学争道?”

方以智和陈圆圆都在旁颔首,汤若望的地位比较尴尬,于是干脆装作听不见。李自成只是想了想便反驳道:“朕读书不多,但倒要请教一句,不管是周礼之道还是夫子之道,这道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所谓伦常之序不过是道的一部分形式,不能算是道的目的…”

第81章 两个世界

面对李自成的反驳,魏学濂自然是不服气的回道:“夫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逮也,而有志焉。又《传习录》云: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

是以,道之终点就是复兴三代之治,则尧舜之圣可至,大同世界也就实现了。陛下若是不秉持正道而行,又如何兴利除弊,而成大顺之盛世?”

李自成瞧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昂起来的魏学濂,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向着一边发呆的陈圆圆问道:“陈女使,这大同世界是什么?”

正被敌军来袭的消息刺激的有些心神恍惚的陈圆圆被李自成这一问,也忘记了在这样的场合自己不应该发表言论的禁忌,无意识的顺口背道:“大同世界源自《礼记·礼运》篇。

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哦。”李自成看着魏学濂问道:“夏商周三代难道不是父子相继的家天下吗?这就是你说的大同世界?”

魏学濂一时没反应过来,楞在了那里,他自幼读书可从来没敢质疑三代之治不能达成大同世界,否则以三代之治为目标建立的伦常秩序岂不是维持不下去了吗?

自汉以后,大同世界已经被儒家束之高阁,将之视为了儒家正统的象征,而平日里则主张和强调礼法构成的伦常秩序。因此读书人要是谈大同世界是夫子不切实际的空谈,只不过被人视为狂生而已。可如果有人胆敢站出来质疑三代之治不能建成大同世界,礼法构成的伦常秩序更不是通往大同世界的大道,那么这个人就是散布邪说的少正卯了。

只是现在提出质疑的可不是什么读书人,而是手握兵权的永昌皇帝,还是践踏了伦常秩序造反成功的流贼之首,魏学濂自然不能学习夫子把他给诛了。

看着好友被李自成问住,站在一旁的方以智立刻转圜道:“陛下,容斋不是说三代之治就是大同世界,而是说三代之治是夫子认为的建立大同世界的基础…”

“所以,道之目的就是为了建立大同世界,那么也就是说,不能建成大同世界的道就不是大道了。是吗?”李自成不客气的打断了方以智,下了一个结论。

方以智思考了一下,发觉这个推论确实没啥问题,只能点头承认道:“陛下所言极是。”

李自成又把视线转向了魏学濂,在李自成目光的逼视下,魏学濂心中虽然犹豫不决,但也只能点头称是。某人心里不由一哂,把大同世界作为政治号召的旗帜,然后坚持不去实现它,只为了保卫自己执政的合法地位,后世他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某人突然又反应了过来,感情搞了半天后清玩的就是儒家这套把戏,想着那些小粉红整天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复辟,结果人家早就复辟封建传统了。果然,太阳底下都没什么新鲜事啊。

心中想归这么想,李自成口中还是说道:“所以,华夏的道统应当是如何建立大同世界的探索和消灭那些阻碍实现大同世界的异端思想,而不是什么礼法构筑的伦常秩序。

只不过夫子描绘了这个世界的外表,却还没来得及画出建立这个世界的设计图纸罢了。而后世一些欺世盗名之辈,假借夫子的名义构建了一个礼法的世界,试图用伦常秩序维持自己的权力和财富,而不是去实现大同世界。

因此想要建设大同世界,就必须先砸烂这个礼法的世界,救出孔夫子。这几何原本,看似讲的是数学问题,但是它用定义、公设、公理构筑出了一个能够用数学解释的全新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数学对待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它就改变自己的规则,也不会因为你是乞丐,它就拒绝你进入。这个世界,朕更愿意称之为真理的世界,虽然朕不知道它发展到最后是否就是大同世界,但是朕以为,真理的世界至少比礼法的世界距离大同世界更近。

朕和你们讨论的,是能否找到通往大同世界的真理之路,这如果还不关系天下大局之要害,那么还有什么能够比它更重要的?”

方以智有些不安的看了身边陷入沉思的魏学濂一眼,他担心好友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是魏学濂思索了许久之后,却正了正衣冠向着李自成深深拜倒道:“却是学生读书读糊涂了。陛下说的是,大同世界才是夫子之道的根本,伦常秩序虽然符合夫子之说,但若是不能抵达大同世界,那么就当另辟新道而行才对。”

方以智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好友,这场面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虽然魏学濂和他一样投降了大顺,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真的害怕了,而这位好友是放不下家中的老母亲,不想母亲送走了父亲和兄长之后再送一个儿子走。

因此外表温和的魏学濂,内心其实要比他刚强的多,但是现在这个内心刚强的好友却真正的向李自成拜服了,这也就意味着对方此刻算是真正背弃了大明。这一刻不由让方以智生出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的念头。

某人虽然心满意足的扶起了魏学濂,但是心里却没把这当一回事。他在网络上和人辩论的也不少了,从来也没被人家说服过,哪怕打肿了脸也要硬撑下去,正所谓政治上有立场没对错,因此他不相信自己顷刻之间能够说服一个读书人。

不过看到魏学濂的谦逊姿态,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因此扶起对方之后他就对着一旁的陈圆圆说道:“陈女使,一会别忘记把朕和两位参议的对话记录下来。

然后再添上这几句,我大顺起兵反明是因为大明因循守旧不能带领天下走向大同世界,我大顺要和建奴对抗到底,不是要和建奴争夺什么天下,而是因为建奴根本不知何谓大同世界,故我大顺才要为华夏文明消灭这些野蛮人。”

听了这话,方以智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这才像他所认识的流贼么,刚刚李自成说的那些话也太有哲理了,根本就不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农民军领袖。

就在说话间,北面隐隐传来了爆炸声,就在方以智等人忧心忡忡的往北望去时,李自成却大手一挥对他们说道:“先吃饭,吃饭后继续讨论几何原本的译文,打仗由他们去打,天塌不下来。”

看着李自成坦然自若的朝着摆好了饭菜的凉亭内走去,方以智等人也只好安静的跟了上去,尽量不露出自己胆怯的一面。

天津卫城的北门内有着20步宽30步长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同东西道路和通往南门的大道相连接,夏登仕领军夺取了城门后主要就是防守住北门内的这片空地。

天津卫城东西长而南北窄,加上城中建筑主要依着通过城中的南北大道和东西大道两侧修筑,因此站在北门上的夏登仕只是观察了片刻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东西两侧都有大顺军集结的空地,只有往南门方向的大道上难以集结列阵,反而更容易进攻。

因此在列阵挡住了城中顺军第一波杂乱无章的进攻,等到第二波支援自己的步兵进城后,夏登仕即下令步兵顺着南北大道向着南门进攻,试图把城中的顺军分为两半,然后再分而歼之。当然,按照他的经验,在城门失守后,城中的士兵就应该混乱起来了,等到城中的军队被切断指挥之后,士兵就会因为得不到命令而失去组织四散逃命去了。

不过夏登仕没有预料到的是,虽然他夺取了北门但是城内的顺军并没有就此出现混乱。他所带领的800骑兵除了150骑留在了浮桥北岸坚守,50骑放在浮桥南岸和北门之间的街道上,剩下的600骑兵进城后就分成了两队,300人下马上城作战,300人守着北门里阻止城内顺军士兵夺回北门。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应该说是顺利的,但是等后续的500步兵入城,夏登仕命令这些步兵分出300人顺着南北大道向着南门方向进攻时,顺军此时却似乎已经反应了过来,不仅在鼓楼前集结兵力准备反推北门,还爬上了街道两侧的建筑上向着街上的吴军士兵放箭放火铳,甚至还有砸瓦片石头的。

而最令夏登仕感到心惊的是,城门口东西大道的两路顺军,甚至还搬出了虎蹲炮对着集中于街道上的吴军士兵进行了轰击,短短半刻钟不到,顺着东西南三路出击的军队就损失了上百人,不得不撤退回了城门处。

望着顺军士兵开始在街上用家具设置街垒,试图稳住阵地再集结进攻的样子,这下夏登仕也感到头皮发麻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孔希贵带着本部人马进城支援来了。看到孔希贵的部队进城,夏登仕也松了口气,对着走上城头的孔希贵介绍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看了看城内的情况,孔希贵就对着夏登仕说道:“夏老兄且放心,接下来你守住北门和西路就好。西路北有大水塘,南有建筑遮挡,易守难攻,只要挡住这路顺军攻来就好。

东北城角地方开阔,只要冲过去就能展开部队,鼓楼东北处又是城中粮仓,因此东路和南路才是我军首要进攻之处。我部千余人,足以拿下这两路地方了…”

第82章 查探

南运河北岸,副将陈时登看着败退回来的金斌咬牙切齿的说道:“金副将,你就这样把胡将军丢下自己回来了?”

灰头土脸的金斌面对杀气腾腾的陈时登一时也是欲哭无泪,他一边给边上的的同僚娄光先、杨维翰等打着眼色,一边则向陈时登诉苦道:“不是我军不力战,实在是顺军火器猛烈,非是人力可以阻挡。胡将军和我兵分两路,我不是诚心丢下他,而是乱军之中实在没法找到人啊。”

陈时登瞧了瞧远处三四百步外的顺军营垒,心中大为不解,之前他看着督饷部院衙门前的营垒,也就是衙门前、长垒处和两者之间各建了一个三角形的堡垒,三者形成了一个更大的三角形阵地,但是三者之间并无栅栏遮蔽,营垒前可谓是空旷的很。

且三处堡垒外墙看起来也就不到一人高,只不过沿着堡垒外墙挖了一圈一人左右深度的宽壕,本以为这样的营垒只要一次冲击也就破了。

但是胡亮和金斌带着2000多步兵杀上去,还没等到他带兵前来接应,这边已经乱糟糟的败退了下来,前面至少丢下了2、300具尸体,他都没看清楚金斌是怎么败退下来的,居然还把胡亮和大部分关宁军士兵丢在身后。

明明是这么顺利的开局,结果莫名其妙就丢了一员同僚,这可不是和清军野战,而是和一群造反的泥腿子在打,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关宁军确实没啥用了吗?

哪怕大顺军打进了北京城,关宁军上下也没把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看成到和自己相等的地位,实在是过去掉关宁军入关剿贼时,只要朝廷不拖后腿,关宁军就没有输过。这也是关宁军背叛大顺的底气所在,要是真的打不过大顺,大家当然不会跟着吴总兵去死。

因此如陈时登这样的关宁军将领都认为,天下第一数北兵,第二就是辽军,第三才是九边边军和农民军。如今既然他们已经投降了满清,自然不能在新主子面前堕了关宁军的威风,否则如何还能得到新主子的依重?

陈时登只能认为这些天津卫军实在太废物,所以拖了胡亮的后退。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将士突然欢呼了起来,陈时登放眼望去,发觉夏登仕已经在北门城楼上树起了自己的旗帜。

这下他也不再犹豫,沉下脸来对着娄光先、金斌、杨维翰三人说道:“满洲大兵就在我们身后,北门既下,他们肯定就要过河了,我们若是不能拿下北岸的顺军营垒,恐怕大家今次不仅没有功劳反而有过了。大清和大明不同,最讲赏罚分明,若是金副将你不能将功补过,恐怕战后就要论你的罪了。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娄总兵带兵进攻左边衙门前的营垒,杨指挥带兵进攻右边长垒处的营垒,你全力进攻中间那处未完工的三角形堡垒,我为你压阵。若是金副将再敢无令后撤,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金斌回头看了一眼中间的三角堡垒,上面最多也就不过百人而已,他又瞧了一眼北门城头扬起的夏字旗,终于咬着牙对陈时登回道:“请陈将军为我压阵,我今次必拿下中间的堡垒,否则必不敢回头。”

陈时登令自己的护卫放开了道路,让金斌走回到了自己的部队里,他身边的一名亲卫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三座三角形堡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陈时登并没有注意身边亲卫的行动,只是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整军上前,这个时候孔希贵正带着自己的部队穿过虹桥朝着北门进行增援,而总兵何进忠也进入了北运河北岸的军营中和胡心水会了面,跟着他进入营中的还有一队满人骑兵。

带队的镶红旗梅勒章京和陀警惕的观察着营中的状况,确认营中并无威胁后才让一半部下下马,另一半部下则继续保持着警戒。这边胡心水赶紧迎了上去,向和陀打千见礼后向其汇报道:“和大人,我军已经拿下北门,不消多久,天津卫城就会落入我军手中,到时城外就成了孤军了。”

和陀有些不大相信的说道:“听闻永昌皇帝还在城内,这城门如何如此轻易被你们拿下了?莫不是有诈?永昌皇帝真的还在城内吗?”

胡心水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拿下城门,是趁了午时顺军用饭时的空隙,至于是不是轻易,且让末将派人去打听一二。至于永昌皇帝是否还在城内,现在我也说不好,也需要问一问再说。”

看着胡心水正要叫人入城调查询问,和陀突然叫过了身边的两名护卫,然后对着胡心水说道:“那就让圗萨跟着你的人一起进城看看吧,他听得懂汉语,也免得你们再跑一次了。”

胡心水自然不会拒绝和陀的要求,他还多派了几人保护两名满洲人入城,以避免出什么差错。圗萨也不多话,叫过了扎叟儿额布亨就跟着胡心水的人过了河,他骑马驰过虹桥后正好看到陈时登正指挥着军队向着顺军的营垒进攻,虽然只是扫了一眼,圗萨也觉得这进攻的一方可圈可点。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观察起了北门外街道两侧的状况,和陀派他过来可不单单是倾听这些汉人的报告的,而是要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顺军的状况。

当圗萨等上北门城头,得知了他们来意的夏登仕就指着西南方向说道:“如果永昌帝真的没有跑路的话,只会在那个方向了。孔将军正欲带兵先夺取鼓楼,以观全城之情况,两位大人可以先等一等。”

圗萨和扎叟儿额布亨对了一下眼神后,便对着夏登仕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正好去助孔将军一臂之力,我们可也是上过阵的,不会给孔将军添麻烦的。”

夏登仕不能离开城头,于是便将自己身边的家丁派了10人给圗萨,加上胡心水分派给他们的士兵,圗萨身边倒也有了5、60名战兵了。

从北门到城市中心的鼓楼约300多步,而贯穿鼓楼的南北大道宽可达10步,可容纳15人并排前行。之前夏登仕的士兵进攻时吃了两侧建筑上居高临下的射击的亏后,孔希贵这次采取逐步夺取街道两侧的临街建筑前进的方略,虽然进攻的速度慢了些,但是终于没有再被顺军击退回来了。

圗萨虽说要助阵孔希贵,但此时的孔希贵又怎么会真的让他上阵,他现在宁可自己带着家丁冲在前面,也不愿意让圗萨两人受到什么损伤,否则这仗就算胜利了恐怕他也没什么功劳了。

孔希贵的亲自上阵,倒也确实激发了部下的勇气。在他的指挥下,临街的一些木楼很快就被拿了下来,甚至北门大街和东北街道上的孔部士兵相互配合下,还夺取了东北城区的几条街道,把东北城区的顺军士兵压到了靠近东门大街的街区,这里有着户部分司衙门、粮仓等转世修建的坚固建筑,一时他们没能攻下来。

足足花了2刻钟的时间,孔希贵部终于接近了鼓楼附近,就在这个时候,有视力不错的孔部官兵看到了2、300步外一处高台上树立的东西,顿时兴奋的向着身后的同伴说道:“大纛,是大顺皇帝的大纛,大顺皇帝还在城里…”

距离那位叫嚷的官兵还有3、40步的孔希贵听到后还待叫人再去确认一遍,这边圗萨已经带着人不耐烦的推开了拦在自己前面的士兵冲了上去。虽然在这个距离上远处的黄龙大纛并不是很显眼,但眼神出色的圗萨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正是代表着皇帝的黄龙大纛。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枪炮轰鸣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在叫嚷着永昌皇帝在城内的孔部官兵被激怒了的顺军给集火打死了,就连圗萨身边的军士也被流弹射中倒下了一人。

看着顺军开始增援鼓楼处的街垒,向接近鼓楼处的孔部的士兵发起了反击,圗萨却并没有上前助阵,而是迅速的退了回去。他回到孔希贵身边说道:“孔将军,你先不要急躁,大顺皇帝既然不肯离去,这座城市就不是你能拿下的。你只需稳定住现在的地盘就好,我这就出城向和陀大人汇报,然后派人来助你。”

孔希贵以为这是圗萨对自己示好,因此很是高兴的回道:“大人且放心就是了,末将既然进了城,顺军就不可能再把我们赶出去。我部必将奋力作战,擒住大顺皇帝献给十王殿下。”

圗萨再次郑重的告诫他道:“孔将军只需保持现在的阵线就可以了,不必贪功。”

圗萨说完就不再理会孔希贵,转身向着北门快速走去,丢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孔希贵。当圗萨骑马从北门返回南运河北岸时,发现镶红旗的旗帜已经转到了北运河的南岸,于是他调转马头向着旗帜处奔去,于此同时他不经意的瞧了一眼北岸顺军的营垒,发觉进攻方居然败退下来了。

圗萨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在旗帜附近下马找到了自己的上司和陀,此时和陀正和另一位镶红旗梅勒章京萨苏喀说道:“奶奶的,这不就是明人在关外修筑的敌台吗?想不到三座修在一起会这么犀利,我记得关外明军用的火炮火枪可没这么强啊。”

萨苏喀点头赞同道:“确实,三座敌台修建在一起,不管打哪一座都会受到两面火炮的夹击,而中间的三角敌台又把进攻方分成了两个部分,这样就没有正面可言了。这就是把楯车推上去也没啥用啊,找不到正面进攻的道路,没法防御侧翼啊…”

第83章 敌台体系

看到圗萨回来,和陀终于停止了和萨苏喀的讨论,汉人死的再多也和他们没关系,他现在更加关心城里的情况,北门的轻易拿下会不会是个陷阱。

圗萨向着和陀、萨苏喀细细的禀报了自己看到的情况,并郑重的汇报道:“大顺皇帝的黄龙大纛确实在城中,因此城内顺军的士气一直不溃,数次击退了我军,但是孔部入城后我军还是占了小半个东北城区,如果再增加一些兵力入城,顺军应该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