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87章

作者:衣冠正伦

庄园屋舍坐落在坡野之下,有篱墙环绕,有河水穿流,周遭多植桑柳,内里有大大小小各类屋舍几十所,成排联栋,规模不小。在田庄的西北角落,水边还架设着一座高大的碓硙,专门借用水力加工粮食。

由此可见这座庄园在正常经营时也是收成良好,但是由于主人不幸,从去年到现在乏于管理,难免就荒废下来。

李潼虽然不精农事,但也看得出这座庄园潜力实在不小,重新收拾出来,多了不敢说,养活两三百户人家是足够的。

特别那座加工粮食的碓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农事利器。河洛之间虽然水资源丰富,但是为了防止权贵豪户私设堤埭拦截水流、以免造成水灾之类的破坏,朝廷是严禁民间私设水碓之类的。

而这些碓硙工具,除了朝廷自己掌握之外,有时候也会将之当作赏赐。

比如李潼自己眼下产业中,第一波收成都还没有入府,唯有位于神都东南方位田庄中两处碓硙,因为可以出租加工粮食来收取回报,已经能够源源不断的带来收益,算是王府眼下不多的进项之一。

李潼也没有入庄去进行接收,游览一番心里有个大概,然后便离开了这里,转向下一处庄园。

太平公主送给李潼的三处庄园,分别位于洛南龙门乡、洛东的感德与伊川乡。

其中位于伊川的规模最大,足足三十多顷有余,眼下还被朝廷庄宅使管理,由官奴耕作,需要李潼自己派人去领取。位于感德乡的面积不足十顷,直接租给当地民户耕作,只要定时取租就可以。

这一番游览下来,李潼也感觉到他姑姑眼下维持家业的艰难,虽然名下寄放着大量的产业,但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打理,这些产业能够带来的回报与收成看来也是有限。

其实李潼眼下何尝不是面对着这个问题,他眼下看似宾客盈门,实际上可用的人并不多,日常使用多数还是官配的奴婢。至于王府那些佐员们,让他们打理一个两个的农庄事务,也实在是大材小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连宰相苗子都网罗到好几个,招募一些庶务人才只需耐心即可。就算是招募不到可信的,也大可以自己培养。

李潼这里还在思忖怎么打理经营这些产业,不想又有一桩小麻烦找上了门。巡视了一整天的庄园返回王邸,刚刚坐定,薛怀义的侄子冯昌嗣便来求见,脸色不是很好看,张口便说道:“阿叔要将卑职召回白马寺,言是后续还有征事,要率我远谋边功。”

听到冯昌嗣这么说,李潼心中又是一沉,明白这是薛怀义在向他表达不满。他略作沉吟后,望着冯昌嗣问道:“薛师播威边远,昌嗣能追从戎行,自是前途远大。我这里不会阻挠,几时离去,还有重礼相赠,谢能助事至今。”

冯昌嗣闻言后却跪拜下来:“卑职愿从大王,不愿、不愿再回白马寺。浅薄自知,田桑杂类都还不能妥善料理,实在不敢有妄念谋求勋功!”

第0197章 先王回迁,陪葬乾陵

听到冯昌嗣这么说,李潼倒是愣了一愣。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人关注并不多,之所以将之纳入王府委为国官大农,主要还是看在薛怀义的面子上。

但冯昌嗣才力有限也是一个事实,毕竟出身的确是差了一点,才力有欠,基本的识文断字都勉强。入事王府以来,主要还是在王府读书学技,本职工作做得很少,以至于三王永业田目下主要还是司农寺在代为打理。

所以当冯昌嗣讲到薛怀义要将之召回,李潼所想更多还是薛怀义的态度问题,对于冯昌嗣这个人倒也没有多少遗憾。

可是这个年轻人如此表态,倒是大大出乎李潼的预料。

眼见大王神情错愕,冯昌嗣又叩首沉声道:“卑职所以辞征,不是胆怯、不敢征战,只是自知甚明。旧年活在白马寺,只见闲人浪戏,如今入在国中,大王不因浅薄疏远,允我从容在学,时渐有进,虽然不敢自夸,可也……”

李潼抬手打断冯昌嗣的话,又笑着说道:“昌嗣勤恳,我自看在眼中。生人志趣有异,贵在自得,你既然属意在此,偌大门庭,自能相容。人事纠纷,也无须你权思入深。我与薛师,纵是歧途,情义不断,庇你绰绰有余。”

他当然不怀疑这个年轻人是因为胆怯才不敢从军,身为薛怀义的侄子,即便从军,又哪有什么冲锋陷阵的机会,安步在稳,无患不能分功。之所以不愿追从,应该是真的叔侄之间价值观有着极大的差别。

李潼一直觉得,一个世道有没有希望,关键还在于年轻人气象如何。年轻一代如果锐意进取、有勇劲,那也无需细问对错、不必牵挂渊博与否,二十年后,世道必不会差!

至于老家伙们,也不必标榜人生智慧有多丰富,是对的能褒扬,是错的能兜得住,那也不算虚度此生。

如果恃着年龄虚长便将少辈强削类己,那也说明这个世道已经没了前进的指望,无论你成功与否,你的人生经验只适用于你的时代背景,如果你的儿辈因循于你获得成功,世道已是一潭死水!

李潼倒不排除薛怀义是真的希望对侄子好,利用自己目下所享有的资源为之谋求一个好的出身。可问题是,他能遇到武则天,冯昌嗣未必能遇到那个能够让他无需努力就能骤显的阿姨。

无论眼下薛怀义对自己是怎样的想法与态度,李潼对薛怀义是心存一份感恩的。彼此性格志趣相差甚远,就算他想有所回报,未必符合薛怀义的心意。但既然冯昌嗣有这样的觉悟,李潼也愿意给他一份包容。

“长者是非,不是少辈能够轻论。昌嗣你既不愿求于幸功,那就要加倍努力。”

李潼稍作沉吟后,又说道:“洛南龙门乡里别业一所,我暂付于你,且学且事。循此以进,即便无望州县,自养绰绰有余。”

冯昌嗣拜谢退出,李潼却陷入了沉思。从利弊而论,眼下的他,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仰求薛怀义的庇护。但从人情而言,薛怀义给他的帮助也实在不小。如果可以的话,李潼倒是愿意将这一份情谊维持下去,甚至不排除未来薛怀义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

可是眼下的薛怀义风头正盛,身边最不缺便是趋炎附势之人,如果非要以此来要求李潼,李潼真是做不到。他并不是看不起薛怀义,甚至就连他奶奶武则天,都不能让他放弃掉自己的坚守而去无底线的迎合。

如果薛怀义因为这一点而对李潼心存不满或怨忿,李潼也只能在心里告憾一声,并尽自己所能的栽培一下其人托付给自己的侄子冯昌嗣。

毕竟薛怀义所处的那个位置本身就敏感且危险,本身又不是惯于韬光养晦、预谋后路的性格。甚至于就算他肯铺设后路,武则天也未必肯给他。

就像武周后期的张氏兄弟,吹着耳边风请求将李显接回,但当武则天逼杀李显嫡子李重润时,他们这一退路也就彻底断了。

隔日便是中秋大朝礼,李潼翘了好几天的班,这一天总不好缺席,于是也起了一个大早前去参加朝礼。

临节之际,本来应该是一团和气,可是这一天的朝礼,又接连发生几桩大事。

其中最令人惊诧的一桩,便是此前外派河西押引庶人韦待价的监察御史周兴于太州境内被人刺杀身亡,凶徒于驿道袭杀周兴,割首而去,自此便杳无踪迹。

当这一消息公布时,可谓举朝大哗,人人震惊不已。

且不说周兴其人此前身份、行迹如何,但今次是作为御史外派,身负皇命,居然被人截杀于途。无论凶徒行凶的原因是什么,这毫无疑问都是在挑战朝廷的权威。

神皇武则天对此也是震怒,于朝堂之上亲口宣诏,着令金吾卫将军武懿宗领衔,会同司刑寺、肃政台并文昌秋官诸有司即刻出都,彻查凶徒袭杀御史一案,同时下令河源军经略大使娄师德亲自押解罪徒韦待价等人归洛。

李潼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自然也是颇为激动,并隐隐为田大生等人担心。他倒不敢笃定是否田大生等人出手截杀的周兴,毕竟周兴这个家伙实在不讨喜,仇家遍地,今次外放,前往截杀的绝不止田大生等一行。

如果是田大生等人得手还好,知道周兴死了,或潜回神都,或就地隐藏。怕就怕周兴死在别人手里,田大生等人却还不知,仍然在沿途追踪。

看他奶奶如此愤怒、要一查到底的架势,如果田大生等人暴露了意图行踪,可就危险了。

除此之外,便是春官尚书范履冰递补拜相,西京留守格辅元则被革除相职,专守长安,原鸾台侍郎韦方质则转任司礼卿,不再入直政事堂。

这一次宰相班子的调整,可谓意义重大,因为直接造成了一个鸾台无相的真空。中枢三省,唯凤阁内史与鸾台纳言这两高官官才是真宰相,其中凤阁掌诏命,鸾台掌封驳,彼此之间相互制约。

至于其他同平章政事者,都是权宜宰相,事权方面远不如这两高官官那么重要。

这里还要说一下,原鸾台纳言邢文伟在上一次的朝会上,便已经转任成均祭酒即就是国子监长官。韦方质这一次再遭左迁,鸾台在政事堂便彻底没有了席位。

鸾台无相,意味着有诏必行,没有了再权衡商量的余地。如此一个局面,是开国以来几乎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如果再看一看政事堂如今的成员组成,文昌左相苏良嗣老病缠身,右相武承嗣只是神皇傀儡,凤阁内史岑长倩缄默寡言已经大失人望,新补相的杨执柔是神皇外家故亲,范履冰则为北门旧人。

如此看来,神皇武则天已经大权独揽,政事堂宰相们只是她的传声筒,已经完全丧失了制约皇权的能力。

李潼触角还远没有伸到政事堂这个层次,也难窥知他奶奶是怎样达成这样一个局面。不过在看到这一情况后,也意识到他奶奶已经在向至尊之位发起最后冲击了。

接下来两件事,都与李潼关系密切。其中第一件,是要在洛南龙门举行释经大典,所释的自然就是李潼所进献的《佛说宝雨经》。

尽管《大云经义疏》已经筹备多时,但却远不及《佛说宝雨经》这样露骨直白,所以武则天也是当机立断,将宝雨经作为造势首推佛典。

这意味着接下来李潼不能再随便旷工,必须在大典之前遴选各方进献瑞应,以为大典助势。

同时,又有诏授至今留顿在蜀中的欧阳通为司宾卿,并主持将巴州故雍王李贤灵柩迁回西京,并正式陪葬乾陵。

听到这一个消息,李潼也是愣在当场,片刻后才在礼官提醒下行出班列,叩谢皇恩,泪洒明堂。

李潼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本以为在这武周代唐的敏感时刻,他奶奶应该不会将他亡父迁回,对此也是大感意外。

别的不说,如果他是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人,单此一点,绝对要对他奶奶感激得无以复加,甚至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虽然说他老爹李贤直接死因是被他奶奶派遣丘神勣逼杀,但冠以谋逆罪名的却是他爷爷李治,是高宗亲自下令将他父亲太子之位废去,以庶人的身份贬于巴州。而现在却是他奶奶洗刷了他亡父逆名,最起码在礼孝大义方面,李潼他们兄弟是要承情于奶奶而非爷爷。

所以说李家江山被颠覆,李治也怪不了别人,都是他自己作的,防得住儿子,防不住悍妻。反正李潼对他爷爷,是半点愧疚之心都无。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小事便是以司卫少卿豆卢贞松为太平公主降嫁使,专议公主江嫁礼仪。

这一天的朝会,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退朝之后,群臣仍然徘徊在朝堂外,迟迟都不散去。这其中,李潼受到的关注无疑最大。

但等不及群臣上前攀谈,已经有中使趋行上前,传神皇旨令,着河东王入见。

第0198章 寸微灵光,日月照拂

中使前行导引,李潼跟随在后,绕过西朝堂,行入西上阁附近之后却又转入一道曲廊,复行数折,才走入一片规模不小的园苑。

行入此中,李潼不免愣了一愣。他出入大内次数已经不算少,更曾几次登入西上阁并其西侧的观文殿,却不知这两座殿堂之间居然还存在这样一处园苑。

看来这应该是他奶奶于大内宫城中一处颇为私密的寝殿,由此可知武则天危机感同样不弱。

中使将河东王引入此处,前方廊殿下便行出女官,当先一人则是许久不见的韦团儿。

韦团儿身穿一件石榴花色的襦裙,鲜红大艳的披帛映衬得面容更加娇美,身姿窈窕,发梳高髻,足下尖头的丝履同样纹饰鲜艳,仿佛踏花而行。

她从廊阶行下,一对妙目远远便落在少王身上,疾步趋行,待至近前时,脸上的笑容更加动人,视线上下游弋,认真的端详着少王,唇舌之间气息微喘,一时间却没开口。

李潼上前一步,搭手轻举,笑语道:“韦娘子好啊,知娘子提领宫事,别来有见,果然风采繁美之外更增缜密,让人心生敬重。”

韦团儿闻言后俏脸微红,素手轻掩抿起的双唇,片刻后才又叹息道:“哪有什么缜密可夸,只是陛下恩用,不敢谢辞。风采增益,近世谁及大王。大王清声标显,已经不再是旧日苑中的闲贵,气态清贵,让故人不敢再靠近滋扰,恐为不逊。”

“春华秋实,并是一枝。抛开身外的杂情,小王仍是故人。跬步积行,不忘来路,浅才拙在人情访旧,故义冷落,是我待人待事的不周。纵得薄誉,夸不属实,真是惭愧。”

李潼听到这话,又作歉然一笑。人内心细致感受,也与际遇息息相关,如今的他在面对韦团儿,已经可以从容应对,不似早前那样窘迫有加。

“大王自立阅多,妾则禁中困婢,耳目闲在,切念故人故事聊作度日。重逢忆昨,一时恃旧的抱怨,还请大王见谅。”

韦团儿低声一叹,之后则侧退一步,抬臂指引:“神皇陛下正于寝殿用膳,着令大王入此并食。”

李潼向她微微颔首,然后便举步向前行去。

韦团儿落后几尺,疾行跟随,视线落在少王侧脸,才发现少王身材又长高数寸,去年初见尚可平视,如今已经需要微仰。那侧脸的棱角也更分明,一如良材美玉逐日打磨后,已经有了璋器的线条,锋芒外露,更能刺入人心。

李潼趋行登殿,于廊下便听到歌乐声,正是他前作众协的《洛阳女儿行》,入殿跪拜,而后便听到他奶奶武则天有些慵懒闲逸的声音:“起来吧,入席用餐。”

李潼谢恩入席,自有宫婢上前由食盒中取出各类餐食摆设在食案上,倒也不是多么夸张的珍馐,无非羊肉鹿炙,鱼脍粟羹。

食材或不珍贵,工艺却是不凡,羊肉煨烂,鹿炙肥美,鱼脍薄如蝉翼,羹汤香糯可口。尽管李潼在这场合小心谨慎,但这会儿也是胃口大开,吃得很是尽兴。

武则天换下了冠冕,穿着锦绣华美的开襟大裙,坐在上席笑眯眯看着默然用餐的孙子,见其吃得香甜,本来已经用过餐了,又觉舌下生津,举手吩咐人再盛一份暖羹来,浅啜慢饮起来。

“谷精养生,多食长寿。陛下同大王骨血相连,见大王膝前健食,自然也是脾胃大开。”

韦团儿侧立神皇座下,见状后便笑语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眉眼舒展开来,抬手指着这婢女笑道:“可见人终究是要历事成长,团儿言谈入心,已经不再是往年那憨态娘子。”

说着,她又垂首指着李潼笑道:“王是嘉禾结穗的年纪,不同外朝那些筋骨熟成的老物,日日忍饥参朝,不是饲幼良态。往后罢朝,不要急去,归家来伴你祖母用餐。”

李潼闻言后连忙放下碗筷,出席谢恩。武则天见状后又摆手让他回去继续用餐,自己则又让人添食,可见真的胃口大开。

李潼抬眼递给韦团儿一个感谢的眼神,谢她开口给自己揽了一个吃播的活儿。韦团儿眯着眼对他笑一笑,并作一个流涎的小动作。

连饮两碗暖羹,武则天胃口是真的满足了,李潼见状便也放下了筷子,毕竟这也终究不是可以大块朵颐的场合,填填肚子也就得了。

待到餐食撤下,香茗漱口,武则天抬手让退在殿左的内教坊乐人继续歌乐,并示意李潼更往近席来坐。

她侧偎软枕,曲起的手指敲膝打拍,待到歌乐演过一遍,又指着李潼叹息笑语:“家长总盼门里少幼才趣可夸,往常则有薄憾。王能勇挺秀出,妙趣闲洒,乐韵惊艳,谁还敢笑我门徒无人?”

李潼倾身半跪恭声道:“臣不敢长才自标,率性戏作家事寻常,侥幸邀得错赏。所得只是素辞,声乐之美,却赖诸雅宾并助。”

“章辞雅戏,优劣自在本质,不在人言是非。但得妙笔在手,何惧轻狂自夸。嘉宾惠成未竟之功,也是因为王能先有集趣之力。立事则勇进,执笔则称豪,王能风采彰露,家门也能风光大盛,不需自谦。”

武则天又微笑说道,之后闭着眼欣赏歌乐,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何种俏女郎,能勾动少王雅趣大炽?”

听到这问题,侍侧正为神皇敲肩抚背的韦团儿也转头望向少王,眸子里同样深有好奇。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回答道:“是京兆一户唐姓人家女子,祖、父俱事外州,寄在舅门养活,宅居隔壁临坊。臣闾里巧逢,贪望姿色,又恐物议,矫情作歌……”

武则天闻言后只是点点头,也没作细致追问,她也纯粹是闻歌好奇才有此一问,只是又说道:“择暇引入禁中,让祖母也看看何者女儿,能惹我佳孙色心悸动。”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

这也不是武则天今天召孙子来见的主要目的,歌作一遍之后,她抬手屏退乐人,又睁开眼端坐起来望着李潼说道:“我听说,你姑母将她长息寄在你家?”

“是有这件事,臣也没有别的才力可施,既然姑母不厌臣拙幼浅薄,臣也只能尽力分劳,将表弟导入良善。”

李潼又连忙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这本也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但才士难闲,在情在理也不可辞。那个娘子骄态张扬,难得肯与你亲近,也算还有几分明识。她拙长二十余,临此生变,也是不幸,让人可怜。家门尚有亲徒帮扶,免于孤独……”

讲到这里,她稍作停顿,自御床站立起来,垂首下望少王:“生在此门,家事国事本就不能泾渭分明。你若真只是自称的拙幼,侧身事外,富贵安享,许多事也不必跟你讲得太清楚。但我佳孙不是俗才,亲长之辈都需你少勇之力扶肋前行,不要辜负了这一番殷望重托。”

李潼闻言,只能免冠再拜,并恭声说道:“君恩亲恩,仰承负荷,一身领受,人所不及。臣不敢作孤僻愚态,衔恩勇行,即便不能当先,必不落人后!”

“好,好!少辈该有这样的气象,争先恐后,我门庭下岂谓无人!哪怕只寸微灵光,自有日月照你。更何况朕的佳孙岂止寸微,能不为世道雅重?”

武则天缓缓行下,拍掌赞喝,并俯身将李潼由地上拉起来,神态间更多激赏。

李潼还是第一次与他奶奶距离这么近,手指下意识颤了一颤,但还是垂手恭立,也忍不住细细打量他奶奶几眼。

由此近观,能够清晰看到武则天鬓发杂白,嘴角眼梢也都难免皮肉松弛,唯两眼仍是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没有浑浊老态,令人不敢直视,整个人也因此显得精神十足。

武则天则抬手轻抚孙子发顶,手指滑下于他眉间轻点,微叹一声,然后才露齿一笑,返回御床。

彼此归席,李潼又陪坐欣赏歌乐片刻,然后才起身告退。

韦团儿引领少王往外走,她步伐有些缓慢,李潼便也不好走得太快。这样慢悠悠的走出一段距离,韦团儿才幽幽一叹,转眸望向少王:“妾也实在好奇,何等颜色,能当大王如此美歌?”

“也只是草野姿容,天真无饰,偶在巧遇罢了。倦鸟啄露,逆旅投栈,趣好恰在,难辨真假。”

韦团儿听到这话,眉间薄怨暗结,片刻后强笑一声:“大王言谈,总是这样雅致。偶巧恰在,不知多少人求不能得。妾虽不能得感全部,但跟禁中其他年华空耗者相比,也算幸运,恰在偶巧占了半数。”

李潼闻言后,转头看向这浓艳近于妖冶的娘子,方待开口,韦团儿脚步却加快起来,一直疾行待到这园苑出口,她才停了下来,鼻尖已经隐有细汗,一直掩在披帛之下的手掌伸出,露出里面已经攥得皱巴巴的织绣承露囊递到李潼面前:“物不谓巧,只是无人肯系,大王、大王……”

李潼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接过了那香囊,入手只觉丝囊表面香汗湿润,再抬头,韦团儿仓促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过身匆匆而去。

第0199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