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69章

作者:衣冠正伦

讲到这里,他突然一把揽住李潼,用力拍拍李潼肩背,视线瞥见对面王府诸众已经跨街行来,欲盖弥彰的哈哈干笑两声,嘴角还耷拉下来带着哭腔耳语道:“可我就算逃出也不知该要怎么回救家人,你有什么良计授我?”

不管怎么说,这种居安思危的情怀还是值得肯定的,李潼挣开李守礼的拥抱,低笑说道:“没救了,一起等着吧。”

说话间,他便往对面王府行去,刘幽求等人也阔步行上来,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经笑语说道:“大王,喜事、喜事!”

一行人返回王府,早已等候在此的中使才宣读敕书,果然是一桩喜事。

嗣雍王等三王出阁之后,能够朝礼恭谨,家室和谐,已经颇有俊彦仪态气度,俱授朝散大夫。其中广汉王李光顺尤有知礼勤恳之心,更兼诸孙最年长者,恩授太子右率府亲府左郎将同正员,领职之后值宿禁中。

至于王府诸员佐,也因襄佐少王有功,俱加授散位一阶。

敕书宣读完毕之后,整个王府中已是喜气洋洋。特别那些王府佐员们,显得尤其激动。

他们本身就是不得志之人,所以才入事王府,对于这一职任其实也没有报太大的期待,却没想到仅仅两三个月后便获得了回报,可谓是十足的惊喜。

眼见王府内外欢腾,李潼也是不免感慨,做武则天的孙子虽有诸多不好,但跟同时代其他人比起来,出身上也的确是有一定的优势。

朝散大夫是从五品下的文官第十三阶散位,虽然品秩看起来不高,但却是散官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阶位。唐代恩荫制度,五品以上才有资格恩荫子孙,跨上这一阶位,才算是成为了中层官员,也是许多官员毕生奋斗的目标。

如白居易就有“吾年五十加朝散,尔亦今年赐服章”诗句,混到五十多才加授朝散大夫,且语气中还不乏洋洋得意。

李潼他们兄弟三个,仅仅只是一些小节上入了他们奶奶的心意,起手便登朝散大夫阶位,一步跨越别人大半辈子的奋斗。从这一点而言,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说身世凄苦。毕竟回报越高,风险也就越大。

当然,若仅仅只是自己兄弟三人得授散阶,也不值得李潼过分高兴。毕竟他们各自都有一个王爵,也不指望散阶荫子,一旦解褐入仕,起点便不会太低。

散官一般都是积年资而递授,为官一任政绩优等才得加授。许多官员在职一任之后,往往便又要守选数年之久,连一个本职工作都没有,更无从表现其能力、政绩,散阶的提升自然也就遥遥无期。

而这些王府佐员们,入职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便获得了旁人需要数年才能达成的进步。千里求官,所争的无非快人一步。他们这一次也被恩溢加授,相应的对于这个王府职事自然也会更加看重。

由此所体现出来武则天的态度,让李潼意识到他们兄弟这段时间言行奏表,的确是让他奶奶感到挺暖心,甚至愿意帮他们巩固笼络这个私人小班底的人心。

尽管就算是加授一等,这些府佐们绝大多数也没有超出九品的散阶,仅仅只是刚入流的水平。但起码表明,武则天对这几个孙子眼下是没有太大的猜忌之心。

这也让李潼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自觉得自己这个幕后黑手还挺称职,隐藏的比较深。但毕竟上位者心意难猜,看你顺眼还是不顺眼没有太多道理好讲,谁也猜不准武则天哪根弦搭错、就觉得这几个孙子膈应得难受。

真要发生那种情况,李潼隐藏得再深也没啥用。所以说这个讨上位者欢心,大情小势不能违背之外,舔不舔得上也是要讲缘分的。

此前宫使登门抓捕了一个隐藏在王邸中的奸细,虽然李潼早就猜到府邸中肯定有问题人物。可是猜不猜得到是一回事,当事实真正呈现眼前时,说不忐忑是假的。

这件事发生之后,三王府邸诸众也都难免人心惶惶,还要有甚于此前被左金吾卫围坊那将近两个月难熬的时光。就连李守礼这种粗线条之人都紧张得不得了,用不太灵光的脑瓜子谋算逃路,其他人内心里的惊慌可想而知。

现在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而且还是圣眷浓厚、雨露均沾,自然皆大欢喜、人心大定。

尤其是李光顺,除了基本的散阶恩授之外,居然还被授予了禁卫职事,这就更加让人欣喜异常。虽然眼下东宫虚设,但太子左右率府也是属于禁军体系的正式编制,就是李光顺所得这个官职格调有些不高。

后世有文人噱谈,讲同进士、如夫人是妙对。这个同正员也是异曲同工,加上了那就意味着肯定不是正员。好不容易混上一个官位,居然还是一个大备胎。

李潼这么腹诽,也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兄弟这个尴尬身份,能够有个官位就不错了,而且居然还是禁军将领。别管小老婆还是大备胎,能有一个位置站才是最重要的。

且不说王府诸众的振奋欢腾,雍王邸中太妃房氏得知此事后也是喜极而泣,急召三子归邸,于家庙之中祭告先王,对于李光顺这个庶长子也是勉励有加,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李光顺有了正式的官职,能够凭着忠勤任劳而邀取恩宠,一家人不再只是浮萍之身、如往年一般靠着莫测天意而惶恐度日。

这一夜,三王府邸又是张灯结彩,大作庆贺,不过宴会也仅仅只是限于府邸内部人员。

眼下局势仍然敏感,李潼也心知他奶奶这段时间看似威风凛凛、直接将宰相都给出手拿下,但算算时间,打击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无论是心情还是实际的处境,又会有一个改变。所以眼下也实在不宜乐而忘形,大张旗鼓的庆贺。

“大兄入值宿卫之后,只需谨慎不出错即可,不必强求勤劳之功。我家能得长安,也不在于功实与否,只在于神皇陛下是喜是恶一念之间。”

李光顺正式上任之前,避开嫡母房氏,李潼也认真叮嘱李光顺。

“三郎你放心,我入事之后,只做你的耳目,见闻诸种,及时回告。我又不是什么经谋大才,时局情势乖张,南衙宰相、大将都有旦夕祸福惊变,我一个新丁解褐,即便是搏求到什么功劳,也不足为门庭依仗。”

李光顺对自己这一次入仕的认识倒是很精准,他虽然也不太清楚这个三弟整日在忙碌什么,但也明白家势能有什么扭转改善,全靠这个三弟殚精竭虑的谋划。

的确,李光顺这一次入值禁中,最大的意义就是让李潼的耳目见闻得以深入禁中。虽然司宫台杨冲与女官徐氏也不断在向外传递讯息,但是他们身在禁中,对于外廷情势还是不能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李光顺身份特殊,所担任尽管不是什么关键职位,但只要人杵在那里,就是一个难得的消息源。就算不刻意打听,能够知悉到的情报重要性、也远不是府佐们在外围道听途说的消息能够比拟的。

李光顺刚刚列名军府、正式上岗,便传回一个重要消息:禁中诸卫取消番替,连日值宿,不得擅离职守。特别亲勋翊诸府郎将,甚至就连疾病、喜丧大事都不能请离。

但只要是人参与的事件,又哪能完全保证绝密,当李光顺派人回家拿取换洗衣衫的时候,李潼便已经意识到看来韦待价西征兵败的消息看来是已经传回了洛阳。

韦待价西征可以说是这一年里头等大事,其意义远非薛怀义北攻突厥可比,整个神都城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等着战事结果、伺机而动,李潼自然也不甘人后。

当然,眼下的他还远不足以谋国论鼎,但是也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除掉丘神勣,并为自家搏取数年真正的安稳。

第0156章 武氏群英会

当西方的战报军情加急送入神都禁中时,神皇武则天还在明堂侧殿和宰相们与日值奉敕官员们讨论于禁中再建新的殿堂并拟名为武成殿的事情,目的自然是继续宣扬武功。

军情虽然驰驿加急送来,但却是以秘奏的形式,不经鸾台、凤阁直接送到了禁中。

殿中群臣还在讨论该不该继续兴造土木,武则天见短时间内也争辩不出一个结果,便下令于殿中赐食,自己则退回明堂后寝殿,一直到打开秘奏之前,脸上都还洋溢着喜色:“不知韦卿……”

声音戛然而止,寝殿中近侍女官们难免好奇,侧首偷窥神皇神态,却见神皇陛下已经是脸色铁青,两眼怒睁,甚至就连衮服下的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初战告捷、再战失利……会逢天寒冻雪,粮匮不继,人马饥寒……”

秘奏文章并不长,一眼可观首尾,然而武则天却捧在手中端详良久,似是恐怕自己会错了意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十几遍,几乎每一个字都刻入眼底,但那文字终究还是没有发生如她心意的变化。

“退下!”

良久之后,她牙缝中才挤出两个生硬的字节。

“全都退下!”

寝殿中宫人们一时间没有会意,刚待开口再作请示,一声更加清晰的暴喝已经响起,甚至震得耳膜隐隐作痛,顿时惶恐趋行退出。

待到宫人悉数出殿,武则天才抬手将那秘奏纸卷死死攥在手心,并由御床立起,双手负后,困兽一般围绕着御案徘徊走动,当她视线遥望西边,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庸将害国,韦贼负我!”

然而无论心情怎样的愤怒,该面对的问题总是要面对,几声怒喝发泄之后,武则天怒火中烧的眼神迅速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口说道:“传告诸宰相继续会议,决出一个结论,速召纳言入见!”

明堂侧殿中,宰相们还在用餐,突然女官入内将纳言武承嗣唤走,一时间也不乏狐疑,内史岑长倩则被暂委主持会议,当问起神皇陛下几时归殿时,却被告知等待通知。

武承嗣匆匆步入寝殿,还未及施礼,便听神皇语调沉重说道:“速召攸宁等禁卫在职者至此,韦待价败了。”

听到这话,武承嗣顿时也知事态严重,领命之后刚待退出,瞥见神皇陛下神色冷峻后便心中一动,又顿足说道:“陛下不必因此重忧,且不说薛师已经引部驰行归洛,门庭诸子也都壮年有力,鹰犬忠健,只待驱用!”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神态略有好转,语调也变得温和一些:“速去速回。”

眼前神皇陛下态度如此,武承嗣步履都轻快几分,离开寝殿之后,很快便将一众堂兄弟们召集起来。

武氏诸子目下也的确正当壮年,除了已经拜相、担任鸾台纳言的武承嗣外,另有夏官侍郎武三思、千骑使武攸宁、右羽林将军武攸宜、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武攸暨、左卫中郎将武载德、太子左卫率武攸绪、左千牛中郎将武嗣宗以及新任右金吾卫将军武懿宗等。

这还仅仅只是就任台省以及南北衙禁军中、能够最短时间召集起来的武氏子弟,另有诸寺监担任供奉杂职数人,短时间还不能召集起来。

眼前这些武家子能力如何且不论,也都各在官署任职,突然被武承嗣紧急传唤召集起来,且严令他们不得拖延、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当他们赶到明堂附近、见到武承嗣时,一个个也都满怀好奇。

“阿兄急切集众,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诸武氏子弟中,武三思与武承嗣算是血缘最亲,见堂兄弟们齐聚一堂,便忍不住首先发问道。

武承嗣在众人当中不独官位最高,也是神皇钦定其祖父武士彟的继承人,以武氏家长而自居,听武三思发问,便以老大哥的姿态说道:“今日召集家众,是要让你们有所准备。刚刚神皇陛下受到河西秘信,文昌右相韦待价战败……”

“原来只是一桩边远战事,我还当畿内又发生什么……”

武承嗣话音未落,左千牛卫武嗣宗便忍不住开口,但他也还没讲完,便被武攸宁开口喝止:“你先住嘴罢,听纳言说!”

虽然同是一家人,关系也有远近。听到自家兄弟被呵斥,武懿宗顿时便面露不悦:“既然闻讯赶来,自然是面受差事,你又吼叫什么?”

“你们都住嘴!日前徐敬真事疏漏,还没追究你的责任!”

武承嗣抬手拍案,很是威严,狠狠瞪了武懿宗一眼,然后才又对武攸宁点点头:“韦待价虽然战败边疆,但与吐蕃战事是神皇陛下倾心着力布置手笔。战况不如预期,可以想见来日朝野必然广有怨声谤论,这便会影响畿内事务诸种。”

“神皇陛下重重布设,革命在即,只因内外奸流掣肘,才迟迟不能成定局。我家承于恩眷,已是海内第一名族,当此关键时刻,也该拿出足够匹配的担当!我不管你们各人有什么样的私计用心,现在都要给我统统压下!若因各自事内出错,累及神皇陛下大业再生波折,哪怕庭门之内的兄弟,届时只要提头来见!”

听到武承嗣说得庄重凶狠,众人也都纷纷发声做出表态。

武承嗣对众人态度还算满意,点点头后便站起身来将手一招,带领一群堂兄弟浩浩荡荡往明堂后方寝殿而去。这一路行来,自然是颇为惹眼,沿途所见人众俱都屏息退避。

寝殿外厅中,武则天还在皱眉托额细思对策,听到宫婢禀奏抬眼望去,便见一群侄子们浩浩荡荡步入殿中,脸色顿时一沉:“如此招摇,是恐人不知大事?”

武承嗣本来还满心激昂,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尴尬,忙不迭下跪说道:“臣等忠义家徒集结入拜,只是想请神皇陛下不要忧扰人情势力。肱骨心腹健立在此,朝野纵有奸流,也撑不住群众扑杀!”

武则天这会儿也是心如乱麻,没有定计,听到武承嗣这么说,便也开口说道:“事态紧急,少作闲言。既然已经都到了这里,说一说你们各自看法。”

说完后,她也一脸认真的端详着一众侄子们,心中不乏期待。

实在是她对韦待价西征一事寄望很深,几乎是力排众议的拍板发动这场军事,正因如此,这一次的战败对她打击、特别是心理上的挫败很是深刻,甚至于刚才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暂时放宽对皇帝李旦的管束,以此来瓦解群臣的反噬。

可是她讲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殿中这些侄子们包括武承嗣在内却都只是深跪在地、没有什么发言,殿中氛围顿时变得有一种诡异的沉闷。

“臣等俱是饥腹鹰犬,只待神皇陛下一声令下,即刻扑杀朝野奸流!”

又过了片刻,武懿宗才抬起头来,一脸狂热并狰狞地说道。

武则天神情呆滞片刻,张张嘴又顿了一顿,然后才浅露微笑:“志气可嘉,儿郎守此勇劲。”

之后她又抬手指道:“攸暨与懿宗,速归军府本署,当此之际,切记不可让惶恐群情蔓延坊间闾里。”

武攸暨与武懿宗这两个金吾卫将军闻言后便叉手应诺,之后又看了一眼武承嗣,见武承嗣只是垂眼没有更多表示,这才匆匆退出寝殿,直往宫外的金吾卫官署而去。

“怀义归都尚需短日,这段时间禁中尤恃北衙军力把控情势。攸宁与攸宜,你们两人昼夜轮值玄武门,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须臾松懈离任!”

武则天思绪快速转动,心知每临大事,禁军都是最能左右情势变化的力量,又指了指武载德说道:“亲勋翊三卫多荫事,稍后敕令诸卫府谨守勿离,载德巡察诸府,一定要杜绝里通于外等恶迹!”

武载德俯首领命,旁边武三思则开口说道:“中郎将只任左卫,若是出巡诸府,事出于职,恐是不能服众。臣居夏官之任,请以检阅武库巡察诸府。”

“是我疏忽了,就这么办。”

听到武三思的提醒,武则天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又转望向武攸宁,说道:“三思所事繁忙琐细,已经无暇关照其余。凤阁张光辅入刑,岑长倩一人在署尤其可虑,攸宁分守北衙之外,以凤阁侍郎干预政事,勿使岑某一人独大。”

且不说武攸宁目露欣喜并连忙俯首应命,武三思听到这话后却有些傻眼,低下头稍作思忖,意思是不是如果自己不争巡察三卫诸府这一差事,便有可能入凤阁拜相?

武则天并没有心情关心武三思的小心思,转而又对武承嗣说道:“鸾台目下并非首冲,承嗣且任文昌右相,即日主持制举诸科事宜,以此统合在野士情,让他们无暇谤议其余。”

给武氏诸子安排好各自负责的事情之后,武则天又是漏夜难眠,思忖应对诸种可能变故的方案。

这群侄子们虽然一个个干劲十足,志气可嘉,但很多事也并非一腔热血壮志就能做好,毕竟能力是一个硬伤。

很多时候,局势绷紧到了一个临界点,往往只需要一根稻草便能彻底崩盘。现在以宰相为首的外朝廷臣势力已经被她按压到一个极限,但越是如此,一旦反弹起来所迸发的反噬之力也实在让人无从估量。

一步一步行至如今,武则天自然不会轻易认输,在接受韦待价战败这一噩耗事实之后,她已经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可是一想到她的这些侄子们虽然占据南北衙禁军将领职位,但究竟有没有能力为接下来的腥风血雨提供足够可靠的武力保证,武则天心里又充满了怀疑。

夜中,武则天提笔而书,一笔一划都缓慢且沉重,内容则是皇太子李成器加洛州牧。与朝臣们斗了这么多年,她最清楚如何控制这些人的心意狂想,但心里也很清楚,一旦这一份诏令发出,她此前数年的苦功又将会大步倒退。

诏书写完后,武则天神情木然的吹干墨迹,有女官上前想要将之收入匣笼,却被她摆手屏退,只是将诏文卷起,亲自摆入只有她才能打开的密匣。

之后武则天又返回御案前,提笔又书另一份诏文,将时龄四岁的楚王李隆基过继其长子孝敬皇帝李弘为嗣。

然而武则天在准备诸备案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三孙子、河东王李守义已经给她送上一份大礼,正摆在她御案积存的奏章中。

第0157章 女主居阳,山变为灾

一夜未眠,苦思对策。即将天亮的时候,武则天终于有些精力不济,她终究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夜劳顿且无眠,也实在有些熬不住,眼见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便伏案浅睡片刻。

可是她闭上眼后不久,精神正迷糊,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整座殿堂都隆隆作响,武则天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开口疾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陛下、西方……”

宫官魂不附体冲入进来,口中吃吃不能成声,并有十数名殿前侍奉的健妇冲入殿中,不由分说便架起了武则天往殿外奔走:“请陛下恕妾等失礼,西方恐是地陷……”

说话间,武则天已经被健妇们架出了寝宫,再抬头回望明堂,饶是她常年临朝、自有静气,一时间也是忍不住惶然变色:只见高耸的明堂都略有摇摆,特别是最上方的铁凤摇摆幅度更是惊人。至于刚刚修到一半的天堂,还未封顶的上层甚至已经有木石簌簌掉落!

健妇们拱卫着武则天往禁中空旷处走避,武则天在经过最初的惶恐之后,脸上逐渐恢复一些血色,抬手虚按抚定群情:“朕自圣母临人,岂有天祸横生禁中!尔等诸众勿惊,必是外州某地降事警人,余波达于天听……”

听到武则天虽然有些颤抖,但却不失高亢的语调,跟随她奔逃出寝宫的宫人们、包括已经匆忙赶来此地拱卫的禁卫将士们也是群情稍定,最起码已经有了一个主心骨,跟随神皇陛下缓缓移驾,而不再是像此前那样大喊大叫、无头苍蝇一般的飞奔乱逃。

的确地震震源应该是在神都西面,禁中只是浅受波及。武则天强自定神,离开明堂后便绕行天堂,沿途不断招抚那些惊慌的宫人与禁卫将士,一路穿行后两殿并陶光园,抵达玄武门的时候,身前身后聚集已经有两千余众。

“臣奉命镇守玄武门,须臾不敢有离,不能及时入禁中拱卫仪驾,实在……”

右羽林将军武攸宜眼见神皇陛下在宫人并禁卫们拱卫之下抵达玄武门,一时间也是惶恐有加,脸色苍白,匆忙上前跪拜请罪。玄武门此处震感稍弱,大概也是明堂附近大兴土木且建筑过于宏大的缘故,使得震感更加强烈。

武则天虽然有些不喜武攸宜不能灵活应变,须知她一路行来除了警惕天灾之外,也是担心会有人祸横生。

幸在平安抵达,这会儿也不好当众斥责武攸宜,只是凝声道:“安守值所,无敕不动,何罪之有?速着羽林诸军入南衙召请诸位宰相至此,天人偶有感应,国事一刻不能延误!”

武攸宜听到这话,倒也不再死守玄武门,先亲自率众将神皇护送进入玄武门附近的仙居院,然后才又带上人马火速往南衙而去。

与此同时,千骑使武攸宁也已经将千骑军众集结完毕,一路寻访进入仙居院后,武则天便又下令道:“速使千骑分兵,拱卫皇帝、皇后、皇太子并诸王,绝不可受乱情惊扰!”

一番人马喧哗的忙碌,时间已经到了上午,南衙在值群臣也已经尽数被羽林军接引到了玄武门外等待召见。

武则天并没有即刻召见数次请求入见的臣子们,而是先召左肃政大夫邢文伟,着其即刻奔赴则天门外,检阅今日朝参官员集结状况,并将缺员诸众尽数记录下来。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武则天才在玄武门外接受百官朝拜,并责令百官暂入玄武城处理政务。

之后南衙诸宰相被召入陶光园,武则天于此公布宰相韦待价兵败寅识迦河的消息,并作出决断:韦待价剥除一切官爵,押送归都议罪,副将安西大都护阎温古引众不前、贻误军机,直接于军中收斩,原安西副都护唐休璟加任西州都督,负责于河西收抚败军之众,就地屯军驻防,以御外寇。

宰相们得知此事后,一时间也都震惊不已,春官尚书范履冰以正式军报尚未送达,请求延后再论。但武则天这会儿却是强硬无比,直接作出定调,不容置疑,即刻颁布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