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447章

作者:衣冠正伦

原本关内的土地矛盾是极为尖锐,存在着大量的窄乡佃农,一直到了行台时期强硬的进行编户授田,加上对勋贵群体的强力打压,这一情况才渐渐有所扭转。

可是现在,关内各地已经开始出现土地撂荒、耕者不安所业的苗头,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加大安民护耕的力度。毕竟无论商贸再怎么发达,关中若完全丧失了粮食自产的能力,也是区域稳定的一大隐患。

总之,关内的人地矛盾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朝廷有司的议题之中。有时候许多问题,直面硬杠未必能够得到最好的解决,反而会在世道的发展过程中被完全化解。

当然,人地矛盾也并没有完全的消失,只是从泛及整个关内到眼下集中到长安一城。长安城的土地交易市场越来越繁荣,一些热坊地块的交易价格屡创新高,甚至一些对生产场地与材料有特殊要求的工坊都开始向城外迁移。

李潼向来都秉承物尽其用的原则,见到一些没有意义的浪费难免心疼,哪怕如今已是贵为帝王,也无改这一习惯。

他口中所说的外苑位于长安城北,大明宫的东南角落,龙首原东部一大片空地,面积足当城内两三座坊区。

这一片地区也属于北内大明宫的范围,只是并没有兴造什么宫苑建筑,仅仅只用栅栏圈禁起来,禁止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李潼最初执掌长安的时候,城中情势还不算平稳,沿龙首渠修筑了一部分仓邸储存物资以备乱。后来城中局势逐渐平稳,这些仓邸逐渐用来收放内库杂物,效用大大降低。

原本历史上,这一片闲苑土地划给殿中省,用于安置鹰坊、狗坊等五坊户,此类役者多称小儿,因此又称为小儿坊。后世所谓五坊小儿,因为多为皇室游伴,甚至一度成为长安恶霸。

李潼本身对于鹰犬鸟雀之类的玩物兴趣不大,遣散了一部分相关役户后,剩下的则直接归入了内闲厩,由内给事杨思勖掌管,规模并不算大,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辟坊专置。

因此这一部分闲苑他便打算充分利用起来,给内库进行创收,顺便带动一下北城的人气,起码让坊内妻儿居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至于离群索居、太过无聊。

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要把这一部分闲苑作何用途,今夜跟随出宫的小太监高力士已经匆匆入前低声禀告道:“郎主,主母同小郎君车驾已经入坊!”

高力士这小子虽然割了烦恼根,但体格却窜的极快,甚至都快持平他大哥乐高了。这会儿神情隐隐有些激动,深为自己能够参与到圣人最机密的行动中而感到自豪。虽然隆庆坊邸他也曾去过,但入苑坊这处新邸却是他从踩点到布置完成。

听到妻儿将要抵达,李潼也颇感激动,担心吓到儿子李光源,摆手吩咐聚在一起的内卫将士们散到府邸荫蔽处,自己则走到门内站在灯下微笑等候。

一路上安抚着颇有倦色、哈欠连连的儿子,上官婉儿心中既有自责、又不失心酸,明明该是一家人温馨相聚的场景,却偏偏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避人耳目。

她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既怨那夫郎薄情、明明不从容却偏偏不肯放她新生,又怨自己太贪恋,舍不得割舍那蜜糖一般的蚀骨温存。一对男女纵情偷换,只连累儿子享受不到正常的家庭关系。

怀抱着这样的忿怨,上官婉儿这一路也设想了诸种见面后任性使气的画面,可当车驾驶入邸内,望见那长立灯下等候的人,满怀怨情顿时被夜风吹乱,美眸里柔情横溢,只在心底叹息:“薄情也罢,总算是给我光源儿择一美妙皮囊的佳种。换了别个丑陋之人,哪怕朝夕相伴,也不算爱子心切……”

“光源儿,你阿耶、你阿耶他在等着咱们呢!”

怀中的儿子趴在母亲的肩上浅睡,上官婉儿转过头,低声轻唤着。

说话间,李潼已经阔步上前,大臂张揽,直将妻儿都拥抱在怀,望着近在咫尺、如泣如诉的明眸,不无歉意的低声道:“辛苦娘子了!”

上官婉儿香气微呵,嘴角颤了一颤后直将怀抱中的爱子塞入李潼怀内,抽身退了一步,这才甩着胳膊薄斥道:“谁家遗种,累得我臂酸气乱!”

李潼干笑一声,低头一瞧,只见儿子也已经睁眼醒来,正张大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瞅,眼神中自有几分迷茫并怯意。

这小子虽然仍是稚龄,但眉眼之间已经大有父母优良遗传的俊俏,不免又让李潼心中怜意大生,一臂牢牢抱在怀中,另一手则抬起来捏着小家伙儿的鼻子微笑道:“光源儿,还认不认得阿耶?”

“阿、阿耶?”

父子见面不多,更没有常年相处的机会,李光源对父亲的印象自是非常陌生,张张嘴开口称呼也是疑声。

李潼听到这怯怯语调,心情也是怜爱愧疚有加,一手抱住儿子,一手牵起娘子,迈步走向邸内中堂,并对儿子笑语道:“阿耶远行一趟,给我儿搜集到许多异域玩物,全都收存在这座新邸,阿耶入堂伴你玩耍。”

一家三口登入中堂,堂中陈设并不华美,但却有联排的木架摆设着众多孩童感兴趣的玩物,琳琅满目、中外尽有。

李光源顿时也活跃起来,挣脱出阿耶的怀抱,冲到那些木架前一边游走一边发出哇哇惊叹,但却并不伸手触摸,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转头望向并肩站在一起看向他的父母,小脸上满是希冀:“阿、阿耶,这些全都是我的?”

李潼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因为打劫了李道奴的玩具库而感到内疚,缓步走到木架前抚着儿子额前碎发,微笑道:“喜欢什么,阿耶教你玩耍。”

李光源听到这话,顿时更加期待,终于抬手摸着几样玩具,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阿耶明早走不走?我要睡了,不能熬夜玩耍……”

“好孩子,阿耶不走,陪你玩个痛快!”

李潼闻言后更欣喜,他自己这么大的年纪都没有这种自控力,直接又将儿子抱起来大笑道:“阿耶送你去寝室,光源儿好梦安寝,明天可以竟日玩耍。”

被忽略在一边的上官婉儿闷声开口,打断父子温馨:“明日也不准全天玩耍,业精于勤荒于嬉,学深几分才能有几分趣乐。你阿耶是词学的大家,相处不易,先要优学家传的瑰章,暇时再作人间的俗乐!”

“明白了。”

李光源埋首阿耶襟前,不无委屈的低声应道。

李潼心中自有几分出于欠缺陪伴的愧疚补偿心理,并觉得娘子对于小儿管教过于严格,可是看到娘子秀眉微蹙的严肃神情,还是识趣闭上了嘴巴,拍拍儿子后脑,先往寝室送去,并也不忘找补一下作为父亲的尊严,低声笑道:“你父词学称艳人间,我儿的确要用心努力,才能不辱家声。”

李光源作息稳定,如果不是老娘强拉他出门,这会儿还在家中蒙头大睡。虽然换了新的家室环境,但当回到软卧后,还是很快便酣睡起来。

听到儿子鼻息稳定下来,李潼也悄悄退出了寝室,转头便见到娘子扶着屏风侧立在外,明艳动人的脸庞上满是欲说还羞的韵致,入前两手捧住娘子柔荑,动情说道:“长久逃避当家掌户的责任,持家教子,娘子受累了。”

“既然敢攀附这种身世的夫主,又怕什么内庭受累。聚散虽无定期,但三郎只要不怨我持家有失,所历诸类都有甘甜滋味……”

上官婉儿任由夫郎握紧素手,迷乱的视线上下打量一番,才又不无安心地说道:“朔风膻尘并未损我夫郎仪态,戎行万里更增添家门的风光,妾与儿郎得庇丰羽之下,无忧无虑,三郎更不必怀疚心伤。人间聚散千种,只要相会有期,亲近光阴一刻千金,哪有闲时长诉离殇!”

李潼听到娘子这番情话,本就蓄满心怀的思念热情更是无从遏止,直将娘子深拥怀内。穿堂入室,闭门掀帘。

小太监高力士端坐廊内厢室中,怀抱着一方小铜炉,只是就着烛火认真阅读展在书架上的书轴文字,察觉到府中婢女柳安子搓手跺脚、局促不安,只微笑道:“柳娘子若觉得熬夜辛苦,不如暂去休息,此夜由我直宿。但也不要去远……”

话还没有说完,隔室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高力士忙不迭放下铜炉站起,绕廊入前叩门低呼:“郎主,何事?”

“无事……”

门内传来圣人声调含糊的应声。

高力士不经人事,但自觉室内传出的不是好声,正待发力推门,却被柳安子上前抱腰后撤:“他夫妇自有乐趣,不要骚扰添乱!”

第0970章 商贾多金,先割为敬

第二天,李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想到昨晚还信誓旦旦说今天要陪儿子玩上一整天,李潼不免暗道惭愧。

娘子早已经起床出门,李潼横卧软衾中,脑海里又将昨夜一些动情画面稍作回味,见一些小玩物都已经被娘子妥善收起,便抓起榻侧衣衫披衣起床。

“郎主醒了?仆这便着人侍奉洗漱……”

小太监高力士一直等候在屋外,听到室内声响便忙不迭趋行入内,嘴上请示着,两眼却直勾勾盯住自家郎主脸庞。

“瞧什么?我脸上难道有记样?”

李潼站在窗前伸一个懒腰,见这小太监盯住自己便笑斥一声。

却不想高力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直将一面光滑的铜镜捧了上来。李潼垂眼一看,才发现右侧额角好大一团乌青。

“以后内室不要摆设这些硬木棱角的器物!”

他心头顿时泛起羞恼,踢了一脚榻旁的柳木小案,没好气的低斥一声。

“明白、明白,仆这便命人撤走!”

高力士忙不迭点头应是,却不想又招来郎主一记白眼,你明白什么?

一通洗漱之后,李潼又让人在额角乌印上稍作傅粉掩饰一下,这才缓步走出了房间,想起昨夜帷中闲话的情景,心知那娘子是真的生了气,索性也不去再触霉头,打算先去瞧瞧儿子。

但他随口一问,才知自家儿子已经被送回了隆庆坊邸,要向聘请的老师学习声韵启蒙,傍晚时才再接回。

李潼倒不觉得几岁的小娃娃便要强修诗书课业,但他自己事务缠身,并没有太多时间抓起子女教育、系统性的加以启蒙。宫内宫外娘子们对子女教育并不懈怠,他贸然插手的话,反而打乱施教的节奏,或许就会让子女骄惰懈怠。

不过他心里也已经打算要抽出一些时间,亲自编写一些启蒙的课程用来教育子女。讲到诗书经义,他自然不必当世学问大家体悟精深,可以由浅入深的进行启蒙。

但一些数学、几何、自然科学之类的基础知识,他倒可以凭着记忆梳理一番,让子女们对知识的涉猎更加广泛,打下一个更加开阔的眼界和基础。

甚至他已经有了一些针对科学与技术的钻研想法,以前是时势所迫,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推动科技的发展。青海收复后,无论内政还是边事暂时都没有太急迫的大问题需要处理,也需要全面开花、多点突破了。

心中遐思之际,不知不觉走到邸内中堂,抬眼望去,李潼便见到自家娘子身着一袭素白的衫裙、正站在中堂的门前。

他额角顿时又感到一股胀痛,下意识便要转身折返,然而那娘子俏目一瞪,抬手重重的指了指他,食指翘起勾了一勾,示意他走过去。

“此邸日后便是我家别业,思家心切,布置仓促,娘子闲来可以再作修改,仔细布置一番。”

李潼干笑一声,抬手捂着额角乌印,缓步走向自家娘子。

上官婉儿神情严肃,并不理会这一话题,等到李潼行至近前,才抬手握住他的手肘向堂内拉扯:“这些都是小事,不需夫郎操心。但昨夜夫郎讲起的大事,若没有一个合适的说法,妾免不了心气郁结!”

李潼硬着头皮跟随娘子走进中堂,抬眼便见到堂中摆放着三四个硕大的箱笼,箱笼里则堆放着满满的计簿书轴。

“清早时,妾便命人归邸取来家业经营的细则,近年凡所买卖出入都在这里。请夫郎张目细阅,我家事业究竟盈亏多少!”

听到这娘子语气有些不善,李潼连忙摆手,想握起娘子素手却被一把甩开,只能陪着笑说道:“家务诸种,娘子全操持有序,我就不必再看了罢……”

“还是看一看罢,人情无论如何亲近,最怕嫌隙隔阂。家中诸事,夫郎若不了然在心,只听门外闲人浪语,恐怕要误会妾竟日奢靡铺张,撒钱如土……”

上官婉儿侧身入席,俏脸仍是紧绷着,仍不能释怀昨夜那话题,更没有昨夜那种“相亲不易、懒诉离殇”的善解人意。

李潼见状便也从善如流,搓着手在另一席坐下,抬手抓起箱笼中的计簿:“那便瞧一瞧……”

“你还真要看?”

没等到他将这计簿展开,上官婉儿陡地眉梢一扬,拍案低喝一声。

李潼手腕一抖,忙不迭将拿在手里的计簿甩回去,又不无尴尬道:“我到底是该看,还是不该看?”

“夫郎定计如何,妾怎敢置喙干涉?”

上官婉儿翻起一个白眼,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忿忿说道:“夫郎身世不便,不能常年居邸持家。妾心知缘由,不敢见怪,唯恐世道轻视我家门庭,所以勤恳经营,略得殷实储蓄,市中偶有钱事的纠纷,全都不敢有扰夫郎。但、但夫郎也不该觉得治业轻松,伙同外人一次又一次的偷窃家私!”

听到娘子这么说,李潼自觉有几分惭愧,但低下头之后还是忍不住闷声道:“娘子一日之内使钱巨万,这可不是略得殷实的家境能有的手笔……”

话还没有说完,他扶地侧向俯冲出去,旋即一抹白光正中他方才坐定的位置。眼见娘子被气得脸色通红,还是低着头将落在席中的香囊捡起,干笑着递回过去。

看到夫郎这惫懒任骂的模样,上官婉儿既有余怒未消,但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默然片刻后才又指着几个箱笼说道:“还是看一看罢,日前诸类花销,钱财并不独是我家。君臣都是钱瘟入骨,我再怎样使性怕也难阻这一刀割下!”

“娘子不是凡俗妇流,襟怀广阔,当然能够体谅我维持家国的苦衷。今次再作新征,的确不是专对我家,市中财流惊人,诚需加以管束。但我也知娘子持家治业的辛苦,所以一具皮囊置此,任由娘子消解郁气……”

李潼见这娘子态度有所好转,连忙又卖了一句口乖,然后才抓起箱笼中的计簿翻看起来。

他夫妻两乍一重逢,感情自是亲热的蜜里调油,但因为李潼随口讲起日前禁中新作的一项决定,顿时又惹急了自家娘子。决议的内容便是针对京中诸行业的排头大户们新增一份税项,自家豪富已是名满京畿,自然列在此中。

这件事讲到缘由,还真的不怎么怪李潼,纯粹自家娘子手笔太过豪迈,两千万缗的花销不独惊艳市井,也让朝中大臣们大感震惊。

两千万缗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就连今年朝廷扣除西征并诸典礼的支出后,纯粹盈收都达不到这个数字,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绝大多数朝臣们都不知道所谓的三原李学士就是李潼自己开的小号,乍一听到坊间一户人家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比国库盈余还要更多的巨财,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感觉受到了冒犯。

其实就连李潼自己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是大受震惊。他知道自家娘子经营的香业是暴利营生,但也绝想不到短短几年时间竟然积攒下上千万缗的家底。

须知早年行台时期,蜀商中的代表人物宋霸子向行台投献巨资百万缗,已经能够震惊时流,且极大缓解了当时行台的财政状况。

虽然飞钱的发行与朝廷对商贸的大力推动,极大的增加了社会财富的流动性与聚散速度,可是自家娘子如此豪迈的手笔仍然大大超出了朝廷的接受与容忍度。

所以朝廷内部在探讨一番后也很快有了决定,杀、必须杀!李潼对此也并不反对,老子狠起来连自己家都不放过,我先割为敬!

不过在将这些计簿翻看了一遍后,李潼才明白这当中的确存在着误会,自家豪富虽然不假,但也真的没有达到几千万缗家财的程度。

按照娘子的消费记录,日前所花销的钱财并没有坊间盛传的将近两千万缗之多,仅仅只有堪堪一千万缗。

之所以传言如此夸大,大概还是那些掮客中人们虚张声势,有的将交易数额夸大个两三成,其他掮客不甘落后,那也放大了吹,表示自己搜访珍货的能力不落人后,便就生造出了翻出将近一倍的交易额。

其实相关数据在市监署也能查证,不过中人行式才只推行了不长的时间,相关的数据拢合略有滞后。再加上李潼心急归家,也就没有进行更细致的了解,反正回家问一问就了解了。

这一千万缗的花销,属于自家的也并不多,仅仅只有三百多万缗,至于剩下的大头,倒也不是外人的,属于德妃叶阿黎。

李潼第一次在坊中与娘子上官婉儿幽会,还是借了德妃叶阿黎掩饰,所以这两个娘子私交也是不错。叶阿黎入宫之后,诸事都不方便,索性便将一部分私财放在了隆庆坊邸,托上官婉儿进行打理。

了解到这些内情后,李潼不免又是大声感慨,老子明明已经是大唐皇帝,结果却因为娘子们太过有钱,总透出几分吃软饭的味道。

叶阿黎有这样一笔巨财也并不意外,她身为吐蕃古族琛氏的嫡女,入唐之际便携带了大笔的财富。之后唐蕃之间以西康为中转站进行商贸,叶阿黎则在京中帮忙促成各种交易,加上西康封邑累年来的贡赋,小金库的确是丰厚得很。

但即便扣除虚夸与寄存的部分,上官婉儿短短几年时间便积攒下三百多万缗的家财,这财富聚集的速度也已经非常惊人了。

这发家的效率虽然没有超出李潼的估计太多,但由此推及其他,可知如今活跃在长安市井中的一批商贾们的确是养肥了。

李潼收起思绪,又望着自家娘子笑语道:“你同德妃如此豪买,是有什么大计酝酿?娘子持家辛苦,但有预计不违触律令,我也愿意帮上一把。”

上官婉儿自知夫郎既然讲出口,这一刀是免不了的,闻言后便也不再客气,直接说道:“荐福寺义净大师将要出京送法,前往西康大佛寺主持佛事,这寺庙将是两国名刹,我同德妃想要盘买下来。未来德妃用此安置西康人事,我要造塔给我光源儿祈福禳灾……”

眼下大唐并没有直接武力收回西康的打算,而是策动当地牧民为僧兵清除吐蕃的遗留人事,顺便以此为跳板继续挑拨吐蕃国中内政。

荐福寺乃京中名刹,主持义净和尚也是与唐僧玄奘和尚齐名的译经大家之一,同样也曾前往天竺取经,是朝廷所属意前往西康传法度化的人选。

未来西康将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通过佛法的传度逐渐消除原本的社会结构,作为制衡与彻底消灭吐蕃的前沿阵地,并不排除设立州县、编户齐民的可能。

但这注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且过程中势必要加强彼此间的人事往来,那么作为西康佛法源头的荐福寺,无疑也会成为西康入唐民众们必来拜谒的一个圣地,叶阿黎对此有所谋算也是正常。

不过她现在毕竟已经身在内宫,并不适合通过官面的手段操作,直接向圣人出面讨要的话,又担心会干涉到朝廷对西康的经略节奏,所以便通过宫外的上官婉儿来操作。

李潼了解到这些内情后,也不免感慨自家这些娘子们各有风格,但却因为身在深宫反而失去了过往的风采。上官婉儿在宫外倒是更加自在,可就连夫妻相处都要暗中进行,浅尝辄止。这当中得失究竟如何计量,也实在没有一个标准。

“荐福寺周边街曲可以划出一个蕃人市,归理藩院管辖,信众香火供奉与市易税利同官府折半共享。”

李潼想了想之后便说道:“至于寺中造塔,内库出资,不需我家再给花销。但塔成之后,也不必直冠小儿名号,福气盈冲、切忌满溢。父母给他风格教养,宅田实业不患衣食,这也就够了,不必更作夸显。”

历史上荐福寺也是有名塔传世,就是与大雁塔齐名的小雁塔,若未来小雁塔改称光源塔,总是有些怪怪的。李潼虽然并不笃信神佛,但魂穿此界,也不能说完全的不唯心,并不希望儿子们浮名过甚、亢龙有悔,从他给嫡子拟字道奴就可见一斑,都是牵肠挂肚的父爱啊。

上官婉儿本就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性格,倒不因为剥夺了冠名权而气恼,反倒对夫郎这么快就有回收成本的想法而欣喜。

她原本的打算是塔成之后将所搜购珍宝全都摆在塔上,趁着世博会后豪商云集,通过浸染佛气加价卖给西蕃的商贾,顺便借着布置展会抽佣。

但眼下唐蕃大战方已,现在仍留在长安城中且拥有足够购买力的吐蕃商贾有多少也是存疑,盈亏的风险还是不小。如果不是有香行的利润对冲,她也不敢直把叶阿黎寄存的钱财全砸进去。

可现在李潼所作安排无疑更加稳妥,起码他们夫妻有生之年是长有利益回水,她也不必再担心如何向德妃交待。

“三郎治事总是不失妙策,但偏偏不与家室同心,让人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