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因是禁中迎接圣人归来的家宴,李守礼倒也没有让太多姬妾出席,唯王妃独孤氏并几名为宗家添丁、得赐命妇的妾室们入宫。但即便如此,李守礼一家仍然横占了足足三席,在诸宗亲中人势最为壮大。
李潼见到李守礼这一家的架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服气,视线在自家众娘子身上流连一番,心里暗暗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大干几场。
反正青海一战结束后,朝廷肯定要消化休养一段时间,军政事务处理起来也都会比较轻松。更何况他还专门收集了一批西蕃补药,而诸娘子们也都情热饥渴。
跟人丁兴旺的李守礼家相比,李光顺家人势则就略显单薄。因为李潼决定趁势打压南蛮诸蕃,李光顺还要在蜀中逗留一段时间,出席家宴的唯有同王妃并一双小儿女,为了不让一家人显得过于冷清,索性与小妹李幼娘家并在一席。
年初李潼离京的时候,这个小妹便已经身怀六甲,并在晚春时节平安生下一个男儿,自然让一家人欢喜得很。唯有一点不美的,便是李幼娘那不省心的婆婆太平公主,至今还躲在河东不敢归京。
不过皇后也提了一句,已经派人前往河东迎回太平公主,眼下已在途中,七月下旬便应该能回到长安、一家团聚。
李潼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见,他这个姑姑的确是能折腾,但也扩大不到对时流政治造成什么大的影响,虽然惹人烦躁,但看在他奶奶和自家妹子的面子上,可以稍作无视。
李幼娘虽然已为人母,但却玩心不减。李潼在陇边收集了一些稀奇玩物,准备带回宫里给儿女们开开眼界,但却被李幼娘这个全无长辈自觉的娘子给霸占。
眼下殿中包括自家儿女在内的诸家儿童们,倒有一半聚集在这位长公主席畔,各作谄媚央求的姿态,惹得娘娘房氏嗔怪连连,李幼娘却乐在其中,不时拿出器物显摆逗弄那些儿童们。
至于那个妹夫薛崇训,倒是很有了几分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与气度,言行不失端庄,少年人的轻浮气盛大大收敛,也不怯言事实,见解未必高明,但能看出是有着自己的一份思考。
对于薛崇训的长进,李潼也是颇感欣慰。他倒不盼望这个妹夫能够成长为朝中的肱骨能臣,但能明辨是非、不失轻重的把持,与自家妹子一生富贵安乐便足够了。
如今凋零的宗室各有起色,家宴的氛围也变得更加热闹起来。除了李潼他们一大家外,英国公李重福因往皇陵准备祭祖事宜没有列席,但其夫人也被请进了宫中。
李重福身世颇为尴尬,虽然有着圣人的关照,但京中许多时流人家也少有与之交往密切,因此英国公夫人也并非什么名门淑女,只是京县一良家富户女子,出席皇家家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少有发声言语,闷坐席中乏甚言语。
英国公夫人虽然不怎么起眼,但他家座席却并未被人忽略,只因席中还有另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那就是让李潼和他奶奶都颇感头疼的堂妹李裹儿。
此时的李裹儿身穿一袭彩裙,一头秀发结成颇衬少女清丽的百合髻,尽管坐在席中乏甚引人注意的言行举动,仍然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宗室子弟们的目光。
因为皇家刻意的冷处理,这女子早前在禁中引起的一系列闹乱已经少有人知,知道的也都不敢宣之于口。在被英国公带回邸中管教一段时间后,她倒也认清处境、言行作风大有收敛,才逐渐的出现在一些皇家场合中。
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但能看得出这女子为了今次家宴也是精心准备,衣饰妆容的点缀下,衬托的更加美丽动人,甚至就连禁中宫人们公认第一美人的唐贵妃素面简饰下都略有见绌。
美好的人事总能获得更多关注,当这女子出现在宗亲队伍中时,顿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窥望。
特别那些宗室年轻人们,更是频频的侧目打量,表现的比往日更加活跃,希望能博取关注。只是一想到这女子的身份,这些自知此生无缘的小斗鸡们不免就黯然神伤,心情多有幽怨。
虽然吸引了群众的关注,但李裹儿却是俏脸严肃,除了向圣人、太皇太后等尊亲见礼之外,对谁都不假辞色,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只愿独自美丽。
但每当视线落在圣人身上、特别察觉到圣人并未对她投以更多关注时,那美眸眼角总有几分凄楚流露出来,落在一些不知内情的年轻人眼中便暗生怜惜心疼,难免猜测芳心恨谁?
英国公一家人之外,殿内血脉最亲近的便是北海王李成义兄弟们了。
原本因为已故相王的缘故,李成义兄弟们在时局中颇遭抵触,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青海大胜让圣人权威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许多早前敏感的人事因素也就渐渐的流于寻常,李成义兄弟几人身上的特殊意味渐渐褪去,成为普通的宗家近亲成员。
今日列席的有北海王李成义、安平王李隆范。至于嗣相王李隆业则不与兄长们同席,而是坐在了房氏身边,言谈间跟岐王与长公主等甚至比几名胞兄还要更亲近,一方面来往的确更频繁,另一方面大概也少不了王美畅这个外公的朝夕教诲,刻意的疏远几名胞兄。
李隆业这样的处事态度也不是没有收获,房氏心机不深,已经将这个乖巧的侄子视为养子,甚至还热心的帮忙张罗访聘王妃。
至于北海王等虽然年纪更大,但是因为没有亲近长辈帮忙筹备,婚事至今仍然没有头绪,唯各自收纳了几名姬妾。
临淄王李隆基并没有列席今日的家宴,常在万寿宫侍奉太皇太后的昭容杨喜儿倒是提了一句,似乎临淄王近日又惹怒了太皇太后。但真正让李隆基没能列席家宴的,是县主李裹儿宫门相见时的恶语相向,让临淄王羞惭退走。
这些琐事李潼懒于深问,随便听一听只作一桩消遣。还是那句话,如果这些小子们能够安分守己,李潼也犯不上对他们穷追不舍、斩草除根。
其他在场的宗亲们也有十几家,感情便谈不上复杂还是纯粹,各自安守本分,该欢笑时欢笑,该歌颂时歌颂,使得正常家宴氛围良好,充满了欢乐与温馨。
席中,李潼对新平王李千里态度要比旁人更加和蔼,一方面追尊俩爹的礼事需要李千里这个宗中长者站台操持,另一方面则就是因为李祎的缘故。
李祎是李千里的侄子,同出故吴王李恪一脉。这一次青海之战,李祎身在前部总管郭知运麾下,作战勇猛、表现出色,也让本就对李祎颇有栽培之心的李潼大感欣慰。
未来随着时局越发稳定,同王李光顺、岐王李守礼都是需要逐步淡出朝堂,不再承担具体的军政高位,但是朝堂中仍然需要宗室力量的存在。
李潼此前也任用宗室,诸如长平王李思训、新平王李千里,但这几个老油条任用起来、心理上总存在着一些隔阂,远不如李祎这种在自己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少壮后进放心。
抛开历史上固有印象的影响,李祎这小子在青海此战中敢打敢拼、勇创功勋,也让李潼对他深寄厚望,爱屋及乌之下,对李千里也客气起来。
“青海此役,诸军勤功、累创大勋。祎虽年少,但不以身世矜守、勇驰阵前,功参上等、名列前茅,确有璋器之质,堪为宗家后进表率!”
听到圣人对李祎评价如此之高,在场诸宗亲们望向得意洋洋的新平王时,也都充满了羡慕,再瞥一眼自家那些忍不住向县主李裹儿斜视的儿郎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各自心里都暗作决定回家后一定要将这些不成器的儿郎们敲打教训一番。
一场家宴进行了一个时辰出头,因知圣人旅途劳顿,又察觉到皇后与诸妃嫔们频频望向殿角屏后的滴漏,诸宗亲们也都各自识趣,纷纷起身告辞。
宴席散了之后,李潼又与诸娘子们分别将太皇太后与嫡母房氏送回寝宫,然后便一起闲步走回皇后寝居。
随着距离皇后寝宫越来越近,温馨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诸娘子全都低头缓行着,没有一个主动请辞告别。
李潼行在当中,甚至能从那衣袂摩擦声中听出几分寸步不让的金铁之声,侧首望向皇后时,只见到皇后嘴角紧抿着,眉梢不断的向他暗挑示意,算是为数不多的忿情外露。
李潼见状后干笑一声,又转头望向身边诸娘子,见她们或是对自己故作视而不见,或是不作掩饰的瞪眼直视,心里不免暗叹一声,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间情事,不论身份贵贱,哪里又有那么多的齐人之福?大丈夫要保家室和谐,终究还是要靠腰力说话!
一念及此,心中顿时壮怀激烈,他便望着诸娘子们笑语道:“寡人有疾,何辞良药!娘子们爱我深切,自有大幄能容!”
见圣人开口,皇后本来颇怀期待,却没想到说出来是这种色壮胆怯的言语,但又忍不住嗤笑一声,索性抛开心绪杂念,抬手抱住圣人臂膀,望着诸娘子们微笑道:“圣人久行新归,难免筋骨劳累。思渴娱戏需要量力安排,此夜容我先将别来家务细告……”
听到皇后说自己要量力,李潼顿时心生不忿,正待豪言我要打十个,诸娘子们终究不好再继续跟随,各自告辞散开。动作都那么默契,显然并不是不能体恤圣人劳累,除了的确相思催人之外,也是将此当作一种情调。
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李潼还是表现出一副恐不尽兴的失望,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唇已被皇后纤手覆住:“情思之火,日久愈炽。别来贪欢,难免尺度失防。春水怒涨,疏导不善必成泛滥之患。少年夫妻,尤需守望长情。请三郎容妾此夜独承挞威,来日才有侍寝列序的分明……”
讲到这里,皇后手指滑下握住圣人手掌,尾指在这掌心勾划,明眸生媚,香舌轻吐:“圣人在外征战,自是军令严明。六宫脂粉,亦妾帷幄将士,此身试威,确是力弱难敌,择日再战,帷中自有露盘几叠……”
皇后这一番话,既有规劝,又不失挑逗,特别那端庄之下的媚意横生,更让李潼爱之入骨,反手将那不安分的小手紧握掌心,然后便拖着皇后大步向寝宫行去。
第0959章 势利膏梁,有伤风化
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特别是由于长安民众们过分的热情,李潼的行程还在途中被耽误了一天,回京后他也没有太多时间腻在后宫。
相关的典礼章程,倒也无需深作过问,大唐礼司在这方面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哪怕是青海这一战直接擒获了蕃国赞普,也不愁没有相应的献俘礼程规格借鉴,大不了东突厥颉利可汗入唐的一系列待遇稍减规格的安排上。
对于如何处置敌对国战败国君的问题,大唐礼司官员们表示我们绝对是专业的!
典礼事宜不需要过分操心,就连李潼两个爹的庙号追尊问题,也已经开始讨论起来。如今圣人的威望是空前的强大,朝中官员们也绝不会在这种深涉伦理的礼事上任性发挥,一切以圣人的心意为准。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大战之后的封赏,以及边疆秩序的重建。特别是后者,完成度有多高直接影响到大唐能够在青海这一场大战中收获多大的利益。
对于这一点,李潼也不好独断专行,需要充分考虑到长久以来的边境秩序传统和大唐当下的国力情况,和未来边防事务的安排。
因此他特意安排那些随驾出征的诸方豪酋君主们跟随大军主力逐步撤回,而自己则提前一步归京,与朝中群臣们讨论出一个方案。
所以李潼归京后也没有过上与诸妃嫔们大被同眠、懒于早朝的糜烂生活,第二天一早便参加了常朝,朝会结束后便又召集诸宰相并各司官长,开始讨论整体的封赏方案。
青海此战,不独彻底收回了原吐谷浑故地全境,还重创了吐蕃的武装力量。西康虽然还没有正式收回,但将会作为深刻干涉吐蕃国内政治的一个跳板,务必让吐蕃国内的混乱持续更长的时间。
这一场战争的意义之大不必再作赘言,有关国内功士们的封赏,也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此战虽有王孝杰、唐休璟等老臣跟随,但这些老臣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一线战斗中去,倒是涌现出了一大批的少壮将领。
如此一来,有关功士们的封赏问题,便不需要考虑太多政治上的平衡术,主要的议题在于尽可能平稳的完成军功体系中的新旧迭代。
所以会议开始时,气氛也比较融洽,诸宰相们并不急于争取话语权,在军中扶植自己的亲近力量。当然这也是因为圣人威望崇高,更亲自领导了青海大战,那些将领们但凡脑壳不坏,也不会选择走通宰相门路去争取殊赏。
如今政事堂宰相有姚元崇、张仁愿、格辅元、杨再思、刘幽求与王方庆,原门下侍中娄师德在初夏病故,李潼当时身在陇右,便将在河北、河东都政绩突出的裴守真提拔进入政事堂。随着张仁愿归京,裴守真继任东都留守,已经前往洛阳。
会议的氛围比较轻松,群臣也并没有一开始便抛出沉重议题,倒是户部尚书格辅元开口讲起了近期京中几桩逸闻趣事:“近日蔡州李府君京邸门庭若市,时流众家欲访姻缘,故扶阳公子弟求访深切,据说还派遣门人驰问蔡州……”
京中人家想要联姻西征功士,已经是当下长安城中的一股潮流。对于这样的风潮,李潼自然也是乐见,要求臣员们不群不党,这是违背人性的。
军中那些少壮将领们,多是他挖掘提拔并培养出来,他们各自在时流中拥有不弱的影响与号召力,也能让李潼对朝野的控制力继续增强。
至于格辅元特意提及的这一桩趣事,当中也有着颇为丰富的内涵,毕竟这种君臣会议的高端场合,不可能只是漫无目的的八卦闲扯。
蔡州刺史李琨,正是李潼颇为看好的李祎的父亲。李潼对这个宗家少壮的欣赏,并不止于私下的态度流露,早在鄯州得到前线战报的时候,便对李祎赞不绝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有心人的传播与打听之下,圣人的态度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且不说李祎本身的优秀,其家族也是宗室诸庶支当中最为显赫的,伯父李千里在朝担任宗正少卿,父亲并诸叔父也都各自在外州担任刺史。
所以讲到如今长安城中的黄金单身汉,李祎绝对是名列前茅,获得许多世族大家的追捧并不出奇。
至于格辅元特意点出的扶阳公一家殷切态度,就更有意思了。扶阳公韦待价,曾在武周朝担任宰相,因与吐蕃作战兵败而流放至死,其家人子弟们也都流落在外,一直等到神都革命后才又返回长安。
韦待价虽然出身名门京兆韦氏,但却并没有什么学术的造诣,家族发展偏重于武功勋贵,特别是与李唐宗室的联姻,也是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关陇勋贵门户。
这样的作风也是有利有弊,难免会卷入皇室斗争中而骤起骤落。韦待价一家便先后卷入了太宗子齐王李祐与高宗初年的房遗爱谋反一案,颇受波及。
但对这些关陇勋贵而言,仍是皇家虐我千百遍,我待皇家如初恋,一有机会还是要贴上来。
李潼对韦待价比较陌生,但对他的曾孙子韦应物倒是颇有印象,毕竟抄了人家好几首诗。至于韦氏上赶着倒贴李祎,他也有所耳闻,是昨天家宴中李千里吹嘘提及。
这件事当中还有一个隐情,大概也是格辅元提及此事的主要原因。那就是韦氏不独在追求跟李祎联姻,在此之前这一家人所谋求的联姻对象是北海王李成义,据说已经到了过礼的程度,但是随着更好的目标出现,即刻便放弃了这一桩婚事。
北海王兄弟虽然与皇家血脉更近,但综合各种条件来说,终究不如李祎这个宗家后进。毕竟李祎亲长们俱在势位,本身又获得圣人的欣赏看重,可谓是前程远大。
老实说李潼是有些看不惯这些破落勋贵们的行事风格,趋炎附势但又放不下妄自尊大,或许智力不俗,但大半都用在钻营幸进门路。哪怕有着韦应物的印象分,对此也难生好感。
不过他对这样的小事也犯不上发表什么看法,只看昨天李千里讲起这一桩事时那不无得意的样子,大概对这一桩婚事也颇感满意,甚至不乏借此压制北海王兄弟而向圣人表功的意思。
李潼对李千里的这点小心思倒不怎么在意,只是他虽然看好李祎,也没必要越过其亲长安排婚姻大事。
可现在格辅元状似闲谈的讲起这件事,李潼索性顺着这一话题笑语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立业,是人道有序的根本。但也正因此,尤需注重民风伦理的教化。访贵问富,民间论婚俗情难免。但朝廷用武功士靖边,不该成为刁民趋炎附势的眼线!日后有司若有受理由此生出的相关讼案,需依法绳之,不要放纵滋长奸猾邪计!”
圣人语调虽然并不严厉,但群臣听在耳中,心内俱是凛然。这是已经将由此衍生出来的纠纷上升到了名教风俗的高度,谁若因为嫌贫爱富、一女多配而招惹官非,那乐子可就大了。
格辅元本来是担心京兆韦氏这一做派或会让刚刚有所平缓的宗家人情再生波澜,所以才特意提及此事,待听到圣人做出了这样的基调,便也连忙微微欠身、低头说道:“圣人思虑周详,臣等必谨遵此意,绝不放任风化有失!”
君臣之间简单的对话,所造成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的。一方面圣人并不因为格辅元所举的例子相关人员的特殊身世而作另眼相待,表明了圣人不会刻薄寡恩的虐待已故相王的子嗣,如此宽大包容的心态让臣员欣慰。
另一方面诸如京兆韦氏这种想要凭着攀附幸进而重回时局的人家,这条路子是被彻底堵死了。
当然民间真正男欢女悦的婚配是不受影响,对眼下西征将士备受追捧的情况也干涉不大,但是像韦氏这种嚣张到对皇家子弟都挑三拣四又吃相难看的人家,无疑会大受打击。
略过这一桩小事,接下来便是对将士封赏的正式讨论了。朝廷大功封赏,主要还是体现在官爵财物等方面。
这其中,爵位财物的赏赐都不算太大的问题。朝廷对于爵位的授给,自有一套衡量的标准,李潼也并不打算拔高规格,此战功士们主要是青壮将士,若过于超溢封授,接下来的官职安排反而有些不好安排。
而且收复青海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诸多用武之地,也需要让这些少壮将领们保持继续进步的渴望与目标。
至于钱物的封赏,多达十数万将士的规模,对当下的朝廷而言的确是颇有压力。但积鱼城一战的缴获,便足以负担大部分的赏格。剩下的一些缺口便也不算大问题,绝对能够做到有功必赏、有劳必酬。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接下来官职的拔授与调整,这对接下来朝廷的军政策略与内外格局才有着重要的直接影响。
第0960章 青海盟会,以胡制胡
毫无疑问,收复青海与重创吐蕃给大唐的边防格局带来了重大的改变。崛起于高原的吐蕃作为近代涌现出的新对手,给大唐所带来的压力与伤害甚至一度超过了几个传统意义上的宿敌。
在此之前,大唐已经通过河朔方面的三受降城攻防体系将后突厥默啜可汗的势力阻截在了大漠以北,突厥虽然仍是贼心不死、屡有窥扰尝试,但至今都没有摸索出一个能够绕过三受降城而大举南下的有效路线。
在东北方面,原本因为武周策略有误而祸乱整个河北的契丹叛乱被提前扑灭,随后张仁愿一系列强硬手段的操作,不止将东北的羁縻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还扑灭了尚在萌芽中的渤海国这个未来所谓的海东盛国,牢牢将新罗的势力封锁在了半岛南部。
可以说,如今的大唐已经彻底扭转了李潼在接手伊始那种四处漏风的边防状态,四周暂时已经不存在能够威胁到国运兴衰的大敌,接下来的边务必然要进行一番动作颇大的调整。
无论任何时候,忘战必危,而若一味的穷兵黩武,又会给国内的民生政治带来巨大的负担。该要如何掌握这当中的平衡,对统治者而言是一个绝对不可松懈的命题。
李潼所公布的第一桩人事任命,就是将青海此役的行军大总管夫蒙令卿召入朝中,担任枢密副使,作为张仁愿的副手,继续在朝中推动军政的分离。
夫蒙令卿是原河源军黑齿常之的副手,经边老将、资历颇深。青海此战虽然没有太显赫的战阵之功,但却有调度之功,有着不俗的战略大局观。
借着青海大战的余韵,李潼打算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彻底将枢密院掌管军事的职权与地位确立起来,武举才选、诸州团练、边将轮调、马械储备、军屯经边与边略攻防等诸事一概纳入枢密院。
当然,这种深刻的改革决不可一蹴而就,毕竟三省六部的政治格局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时代演变与磨合才最终形成。因此枢密院作为朝廷处理国之武事的要司,职权增加的同时,必要的分权与制衡也要跟得上。
虽然要扩大枢密院的职权范围,但李潼并无意在朝中增加太多的冗司冗员,主要还是从原本存在的部司当中拆解合并。
诸如原本就存在的鹰苑豹坊等武将培训机构,以及军器监、太仆寺、司农寺等诸司武事相关的人事机构,将会逐步纳入枢密院管制中,随着事务运转磨合成熟,逐渐的裁撤原本机构,成为枢密院下属分曹。
听到圣人针对枢密院所进行的一系列调整设想,张仁愿不免喜形于色,一再表示会尽力落实圣人的相关设想。
至于其他宰相与各司官长们,神情则多多少少有些异常。如此大规模的职事调整,已经触及到朝中权力格局分配的根本,力度要远远超过了武周革命时的诸司名号改变。
不过枢密院的职权扩张,主要还集中在三省六部之外的事务性寺监,对朝政主体结构影响不算太大。甚至就连兵部这个重要的武司,暂时都未纳入调整序列中。即便调整过程中会有磨合与碰撞,仍在可控范围之内。
陇右的夫蒙令卿归朝,其他几名大将职权也都各有调整。原本坐镇黄河九曲的薛讷担任青海留守使,沿积石山一线构建与吐蕃之间新的对抗前线。
未来陇右要进行一番大撤军,削减朝廷在这方面进行的一系列军务投入。薛讷的青海留守使便是青海方面的最高军事长官,而青海的驻军规模则保持在一万唐军精锐与两万诸胡城傍。
青海大战伊始,李潼再次打出了吐谷浑王室这一张旧牌,但事实证明,吐谷浑王室在青海当地已经不再具有足够的号召力,所以他当然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帮助吐谷浑复国,甚至就连青海国王这个封号,他都打算收回。
针对这一问题,群臣也都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青海国王慕容万改封青海郡王。虽只一字之差,但却彻底抹去了吐谷浑作为一个羁縻政权的独立性。
这么做虽然有些绝情,但慕容万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凡他在青海此战中表现出色一些,朝廷也不会做的这么激进。既然能力不行,就要承受代价。
当然,眼下青海新复,还不适合彻底的放弃吐谷浑王室。青海当地那些新近归附的诸羌,也需要一条鲶鱼的存在来激发他们对大唐的恭顺。
所以慕容万虽然名位有损,但同时又蒙恩入朝、担任宰相,以配合朝廷接下来对青海的一系列调整。
慕容万本就不是什么霸气英主,又长期生活在大唐境中,入朝拜相的待遇跟留在青海做一个傀儡的吐谷浑王,他多半也乐于接受前者。
李潼这么做,也是借鉴了历史上吐蕃的做法。历史上在解决了噶尔家这一大患之后,吐蕃便将吐谷浑莫贺可汗任命为大论,以确保青海仍然处于吐谷浑的统治之下,甚至联系较之以往更加紧密。
慕容万入朝,青海当地不再设立名义上的统治者,而是取代以盟会的方式进行管理。当地诸部落按照各自所拥部众数量,在盟会上获得一定的席位与话语权,未来大唐将直接通过与这个盟会进行对话,间接的对青海实施管理。
同时,这个盟会上的席位也决定了青海那些部落对大唐需要履行的一些义务进行配比。
收复青海后,大唐废除了原本吐蕃或者说噶尔家在青海所实施的一系列征敛苛政,仅仅只保留了入贡与征募的义务。
入贡分为春秋两季,贡额也并不高,每贡人取一缣。这样的征贡力度,绝对不算是什么大的负担,而且并不存在太大的强制性,因为大唐根本就没有掌握这些部族的具体人口数字,诸部落豪酋们如果不愿意,甚至可以一缣不缴,当然前提是要放弃在盟会上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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