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433章

作者:衣冠正伦

韦东功思绪被打断之后,视线收回望了这部将一眼,他本来还打算增派部伍更作试探,但在想了想之后又觉得无论唐军是否故布疑阵都是其次,他只要守住牛心堆这一水源地,给后路大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就算是不负重任了。

眼下诸将都被唐军恫吓住,不敢再轻率出战,这倒也让军心稳固起来。于是他便收起了思绪,翻身下马,挥起马鞭来鞭打了这部将几鞭,同时冷哼道:“再有违令,定斩不饶!”

随着那三百名蕃卒半道撤回,唐营中冲出的骑兵也收回营中、偃旗息鼓。蕃卒们返回坡上后,诸将再也不提出战之事,反而自觉的勒令部伍修补刚才所造成的缺口,那刚被填平的壕沟更是被挖深挖宽了几分。

看到这一幕,韦东功眸中又是闪过一丝阴霾。他何尝不知道这看似牢固的防事同时也约束了自身的机动性,以至于他对唐军动向以及虚实探查只能凭着肉眼远望与心中猜测。但若不这么做的话,那些桀骜不驯的部将们只怕早就擅自行动起来。

许多看似愚蠢的布置,其实各有各的苦衷缘由。勒令诸将率部归营后,韦东功站在坡地上,远远望向同样恢复平静的唐军营垒,心中却忍不住畅想起来:若是大论钦陵率军于此迎战,唐军还有没有胆量于此虚张声势、诡计愚弄?

正当蕃将韦东功还在牛心堆坡上愧叹国事得失的时候,距离牛心堆几十里外西南方位,正有一场战斗在激烈的进行着。

牛心堆周边开阔平坦的地势在青海只是一个为数不多的特例,更多的地方还是山岭崎岖、道路蜿蜒。

在赤水源西南侧,有一座峰岭名为沙棘岭,这座峰岭也是赤水源土称沙棘沟的来源。不同于牛心堆的坡度低缓,沙棘岭则挺拔奇峻、山势陡峭。作为夹道赤水源的山岭一部分,蕃军同样于此设置一处烽堡,作为整个牛心堆防线的重要一部分。

此时在沙棘岭崎岖狭窄的山脚下,约有两千名唐军将士于此奋战仰攻。不同于平野坚城的攻防战,沙棘岭本身高昂的山势便是一处绝佳的防御,虽然也有牧人野兽踩踏出来的小径,但却蜿蜒如羊肠一般,一些狭窄之处甚至只容单脚跳行。

唐军没有选择大举进攻地势相对平坦的牛心堆,而是攻打沙棘岭,这不免让防守沙棘岭的蕃军措手不及。常情以论,此处绝不是首选的进攻地点,因此蕃军于此布置的守卒并不多,仅有五百余众。

但是由于依托这山势,哪怕敌众我寡,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烽堡中的蕃军还是有条不紊的组织起了防守反击,士卒们依托烽堡,引弓便向下狙射。

这样的地势下,唐军虽然来势汹汹,但进攻却严重的受到了地形的制约,将士们或沿山径、或凭着钩索攀岩,而上方的箭矢却如骤雨冰雹一般砸落下来,不断的有士卒中箭跌落下来。

山脚下,一身轻甲的李祎一边组织维持攻势,一边喝令抢救伤亡。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令人感到绝望的战斗,无疑就是眼前这一种,唐军将士们尽管勇猛有加,但却连敌人的衣角都触摸不到,便纷纷死在了进攻的途中。

“禀校尉,亡数已有三百……”

令卒入前禀告,语调已有几分颤音。这些明明能够以一当十的军中悍卒们,却在蕃军凶猛的反击下全无招架之力。

李祎闻言后喉结微微一颤,鼻端发出沉闷的哼声,眸中已经隐有血丝。接受这个任务并实地考察后,他便自知任务的艰巨,但既然接过了军令,那便一定要完成。

几轮攻势进行下来,唐军始终不能在山腰处设立起稳定的进攻据点,伤亡数字却仍在增长着,终于有兵长忍不住入前颤声道:“校尉,山势险恶,实在是……”

“大军饥渴如火,此间自我以下,夺堡亦或身死,并无三种!”

进攻这样的险地,技巧之类都是其次,唯有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支撑,若气势不再,则一切休提。

随着几轮猛烈的进攻,烽堡上的箭矢反击渐渐转弱,蕃军虽然占据着绝对的地利优势,但体力与器械的消耗对他们来说仍是一大制约。

察觉到蕃军反击势弱,不需李祎再作勒令,诸将士们便又组织起了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数人肩扛头顶厚重的大盾,终于抵达山腰三分之一处,用身体将大盾牢牢支起,艰难的卡在两块凸出的岩石之间。

眼见这一幕,山脚下的唐军将士们发出一声欢呼,李祎也激动道:“射生手,攀峰!”

数名身手矫健的善射之士手持大弓强弩、腰悬箭壶,灵猿一般攀岩而上,很快便抵达了支起的大盾下方,超强劲力的弓弩满弦,箭矢凶猛的破空而去,直接凿击在那烽堡墙头,尽管没有造成直接的杀伤,但却给堡中守卒以震慑,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探身射技。

城堡中的反击有所压制,唐军将士大受鼓舞,再次以血肉之躯向这峰岭发起了冲击,并沿山势成功支起了数个大盾,最近的一个距离山顶的烽堡已经只有数丈的距离。

战果喜人,正当唐军将士们打算一鼓作气、继续发起强攻时,突然那烽堡换了另一种反击方式,众多比人头还大的石块被砸了下来,虽然有一部分在滚落之际卡在了山峰之间,但是还有许多直接命中大盾。

继而便有一面大盾难支如此重击,轰然一声破裂开来,而大盾后所庇护的唐军士卒顿时暴露出来,有的滚落下山峰,有的则被击中而血浆迸溅!

“蕃贼该死!”

眼见如此惨烈一幕,李祎目眦尽裂,而更要命的是,几次强攻之下,唐军生力军所剩已经不多,哪怕算上一些尚能活动的伤员,眼下还能站立起来的也只剩下了五百多人。

“校尉,不可再勉强……”

己方已是伤亡惨重,想要攻夺下这样的险峰坚堡,本来就需要投入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兵力,几轮强攻没有突破,场上唐军有生力量甚至已经不占兵力的优势,而烽堡上的蕃军也察觉到这一点,有一部分蕃卒甚至已经走出了烽堡,挥舞着战刀、狞笑着走向唐军进攻未果、遗落在山峰之间的伤员。

李祎这会儿眼眸已是彻底赤红起来,一把推开那名上前劝阻的兵长,弯腰抓起一面早被血水浸染的盾牌,横刀持在手中,抬腿便向峰岭冲去:“圣人雄治,社稷中兴,庶人尚有六尺之烈,宗子岂惧洒血边疆!”

眼见李祎状似疯魔的冲向峰岭,峰岭上下那些本已力竭气衰的将士们再次大受鼓舞、奋起余勇,直往峰上冲去。

峰上蕃军几次打退唐军进攻,本来已经是怀着轻松的心情行下峰岭,准备收割残余的军功,却不料唐军再次爆发起来,更加的势不可阻。此时烽堡中诸种远程打击的器械都已消耗殆尽,即便还有一些残余,也难以再形成猛烈的阻击。

李祎原本还张盾身前,但很快便觉出锋矢稀落,索性便抛下盾牌,视野所见一名蕃卒正持枪刺向扑倒的伤者,双足一蹬,力透刀锋,一刀劈下,蕃卒已是身首异处!

“区区狗蕃,敢阻天命?死!死!死!”

一刀毙敌,足踝不顿,身后虎贲如影追随,峰上仓皇诸蕃卒虽不插标,亦成卖首之类。一刀在手,杀出一个蕃贼胆寒,杀出一个六夷宾服,杀出一个大唐盛世!

第0948章 贪功如命,视死如归

牛心堆前唐军布置的暴露,让坡上蕃军将士们感受到了压力,此前那种急于出战的躁乱很快便消失无踪。

虽然说这些蕃军将士们也都各以勇武自诩,但前路人马的惨败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一旦察觉到唐军的挑衅举动是有着实际的力量作为支撑,顿时便觉得这口气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忍耐下来,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啊!

诸将士虽然变得安分起来,但主将韦东功心里却生出了许多的忧虑。他察觉到了对面唐军略显诡异,自然不免要深思当中的缘由与目的。

站在坡顶的烽堡外向下俯瞰,蕃军所修筑的堤坝将赤水河道截断,一边早已经河水干涸、露出了泥泞的河道,另一边则积水满满,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赤水作为区域当中最重要的河道,有多条支流沿着起伏蜿蜒的山势汇入进来,使得上段河流水位不断的上涨。

尽管蕃军在制定此计时也对变量进行了充分的考量,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河水逐渐暴涨起来,已经给河沟堤坝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因此蕃军也不得不继续增派劳役,继续加固增高堤坝,也在挖掘新的沟谷用于蓄水分流。

毕竟青海地域水无常势,回暖之际冰雪融水任性流淌,今年或许只有三五道支流,明年这个数字可能就会翻上一倍。蕃军就算能够控制主要的河道,但却做不到从源头处进行彻底封锁。

已经变得极高的河堤上,成群的蕃人劳役们如蚂蚁一般努力修筑着堤坝,韦东功视线在此流连片刻,然后又转移到周围几处山头。

思绪流转间,韦东功已经可以确定,牛头堆下唐营中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就算有甲兵驻扎,数量必然也不会多。

虽然他也难以派遣斥候游弈进行系统性的侦查,但有的因素却是实际存在的限制。赤水断流,没有足够的水源维持,唐军绝难大规模驻兵于此,哪怕人能够稍忍饥渴,但那些牛马畜力却必须要足够的水分进行补充。

没有足够的骑兵机动力,唐军的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若大规模聚集于此,无异于待宰羔羊,唐军主将想必不会如此愚蠢。

可如果唐营只是虚张声势,那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牛心堆上的蕃军造成一定的震慑与骚扰?

作为韦氏的出色族人,韦东功智勇双全,同时也擅长将自身代入敌人的视角进行分析。随着蕃军控制住了此境主要的水流,唐军的战争环境已经变得极为被动,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力物力的举动都必须要慎重,容不得浪费。

对面唐军布置营垒,的确也给牛心堆守军带来一定的影响,但归根到底,主动权仍然掌握在蕃军手中,出战还是坚守,并不由唐军决定,那唐军这一番举动也就显得意义不大。

易地而处,韦东功觉得自己若是唐军主将,是绝不会做这种意义不大的事情,除非另有其他的措施配合进行。那唐军真正的杀招,又是意指何处呢?

沉吟一番后,韦东功举起手来,招过几员亲信吩咐道:“传令周遭几营,一定要严加防守,切勿松懈……”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脸色却陡然一变,因为视野中出现一道狼烟,正从牛心堆东北方向一座山峰滚滚升空。

“果然、果然是这样!”

眼见到示警的狼烟升起,韦东功眸光微微升起,自觉得已经把握到了唐军主将的真正用意,这是打算分兵将蕃军防线逐个击破!

牛心堆周边山岭同样有数量不等的蕃军驻扎,一是为了控制山涧水源,二就是与牛心堆彼此呼应,构成一道完整的防线。

现在唐军在牛心堆正面的平野上虚张声势,用以吸引此方的蕃军注意力,却将真正的人马分散其他各处,想要攻克其他的据点进行突围,此刻示警的狼烟正是最直接的证明!

察觉到唐军的真实意图后,韦东功非但没有慌乱,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看不见、猜不透的威胁才是致命的,可若奸计败露,积极应对便是了。

而且,唐军的这一意图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不算什么异想天开的奇谋,这样的反应也在蕃军的预料之中,并且预备了几套方案进行应对。

周遭那些据点驻守的兵员虽然没有牛心堆这么多,但本身也并没有牛心堆依傍赤水源的限制,所以在位置的选择上便充分发挥了地形地势的优势,多为易守难攻,同时又紧扼要点。

各个据点的示警标准也不尽相同,并非遭遇敌情后便立刻示警,而是需要守将进行实际的甄别考量,确定来犯之敌确实能够造成威胁才会示警。这也是为了避免唐军小股流窜、不断侵扰,让蕃军疲于奔命的策应各方这种情况发生。毕竟山道崎岖,对双方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一道狼烟升起,这意味着彼处唐军攻势凶猛,守将已经感觉到有失守的危险。因此韦东功便即刻下令,着令牛心堆营中分出三百人、携带弓矢器械进行支援,同时又在牛心堆上生烟着令其他据点就近策援。

韦东功还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事宜,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再淡定,逐渐变得惊慌起来。

一道示警狼烟升起,仿佛一个信号般,接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牛心堆周边各个方位接连有烟号升起,每一道直冲天空的狼烟,便意味着一处正在厮杀惨烈的战场,竟然有十几处战斗同时打响,几乎囊括蕃军在此区域中的所有据点!

“唐军这是疯了吗?”

韦东功刚刚还在笃定猜测唐军不会大股逼近,旋即便被现实打脸,这十几处战斗同时打响,意味着唐军兵分十几路,且每一路都让守军们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抛开士气与战斗力等各种难以量化的因素不提,单单兵力的投入,起码也要两万余众!而想要在短时间内覆盖如此庞大的战场氛围,那么提供机动力的战马又要倍数于参战的兵卒!

自牛心堆坡顶四野环顾,视野所及、天地之间足有几十道烟柱冲天而起,这烽火狼烟的画面看起来可谓是蔚为壮观。但落在坡上诸蕃军将士们眼中,则就不免透出一股如有实质的压力与威慑,军心震荡,惶恐不定,诸将士们下意识便向主将围聚而来请示该要作何应对。

当然,这么多道示警求援的烟柱同时升起,本身就透出一股诡异。须知蕃军在周边驻守的据点也仅有十几道而已,其他多余出来的,无疑又是唐军的迷惑之计。

如此重要的军机传讯方式,想要进行混淆也并不容易。蕃军的狼烟燃料进行了特殊配制,一旦燃烧起来,不但烟气十足,烟色也有着特殊的标识,很容易就能辨识出来,大凡率军之将都有辨认的常识,自然不会被四处放烟的唐军给迷惑住。

可是一旦这惊恐的氛围营造起来,普通的蕃卒们却并没有太高的理智辨识,他们只会觉得唐军发起全面进攻,各处据点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攻打,哪怕本身视野中并没有唐军士卒出没,心情也顿时变得惶恐起来。

刚刚有所稳定的牛心堆营地中,随着狼烟次第升起,再次变得躁闹起来,多名蕃将行至韦东功面前,连连发声询问该要如何应对。

韦东功这会儿倒是还能保持些许的淡定,虽然那几十道烟柱极为晃眼,但他也清晰的辨认出几个重要的据点附近仍然没有警号传递出来,这意味着唐军看似汹涌的攻势仍然存在着极大的漏洞,对于蕃军的整体防务布置认识不足。

但即便如此,韦东功的心情仍然颇为沉重,唐军突然投入这么多的人马作战,这已经违背了他此前的猜测,眼下尽管思绪纷杂,仍然不能把握住唐军的战斗思路,以至于就连刚才的一些判断都忍不住在心底推翻。

部将们闹哄哄的连番请示让韦东功烦躁不已,他站在坡顶上走来走去,几次视线都忍不住望向那个刚才被他判断为空虚的唐军大营,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诸处据点同时遭受进攻,让韦东功不敢再擅作判断,眼下最让他感到焦灼难断的就是救还是不救?若是不救,几处重要据点被拔除,蕃军所布置的防线便被破坏,单凭牛心堆一处也难长久防守。可若是分兵救援,又怕唐军虚虚实实的把戏,一旦唐营中存在着数量不菲的军队向牛心堆发起进攻,牛心堆也必将危在旦夕!

“唐军分兵杂乱,多有虚张声势,传令诸方,且作坚守,援兵不久便至!”

韦东功强打起精神,打算先安抚住各方守军,只不过唐军所搞起的声势实在太大,他也不知道这安抚之计能够收效几分。

归根到底,牛心堆此处安危与否才是最重要的。一旦牛心堆不守,那么蕃军此前各种计略布置都将成为无用功。虽然韦东功心里仍然倾向于对面唐营是一座空营,但眼下他却不敢冒着风险分兵救援各处。

那些据点就算示警,未必就守不住,即便守不住,所带来的损害也比不上牛心堆重要。有那么一瞬间,韦东功甚至还想收束部伍,将各处驻守人马向牛心堆集中,放弃枝节、唯守根本。但这是在情况极度危急下才需要采取的策略,眼下似乎还……

韦东功视线一转,视野中又有一道新的烟柱升起,这一道烟柱浓重粗大,所升起的方位也近在牛心堆一侧,正是宽涨河道对面的沙棘岭!

“嗬……沙棘岭也遭进攻?这、这……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沙棘岭发出示警的烟号已经让韦东功震惊不已,然而更让他感到惊惧的是,这烟柱升起不久,突然被拦腰截断,没有了后续的烟气补充,原本升起的烟柱也在半空中快速消散。但是沙棘岭峰顶,却仍被众多的烟雾弥漫笼罩起来。

这一幕显然是守军升起了示警的烟柱,然后又被不知道什么样的原因扑灭了。难道是沙棘岭危情已经解除、敌人已经被击退?

韦东功一脸的凝重神情,脑海中不受控制的生出这样一个近乎奢望的念头,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蕃军示警与解除示警都有严格的形式规令,绝不会是当下这种情况。

而发生这样诡异的一幕,最大的可能就是沙棘岭守军察觉到失守的危险后即刻发出示警,然而在接下来极短的时间内烽堡便已告破,冲入的敌人扑灭了蕃军传信示警的烟号!

沙棘岭疑似失守,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的砸在韦东功心上,情绪激动之下,喉结也在频频的颤抖着,又过去十几息的时间后,他才用沙哑的语调吼叫道:“传令诸堡,不要再与敌军纠缠,即刻回防牛心堆!鼓令之内不能返回者,杀!”

沙棘岭的失守,给韦东功带来巨大的心理震撼,不仅仅因为此处距离牛心堆近,更在于他心中深知沙棘岭地势之险峻,在周遭所设置的所有烽堡据点中都名列前茅。就连沙棘岭都这么轻松的被唐军攻破,其他那些遭受进攻的据点情况必然也是堪忧。

与其再恋栈那些据点而分兵于外、被唐军各个击破,不如将分散各处的人马集中于牛心堆,确保牛心堆的安全,再向后方进行求援、争取能够防守更长的时间。

随着韦东功一声令下,牛心堆烽堡上顿时便升起一股远比别处更加粗壮的浓烟,在热力的鼓动之下滚滚冲向天空,同时浑厚的鼓声响彻山间。这是最高等级的集结令,一旦发出这样的军令,区域内的蕃军无论在做什么,都必须放下一切向牛心堆集结。

交战以来,唐军对于蕃军的号令系统也颇有了解,随着牛心堆大营号令传出,唐营中也有了新的反应。

一路千数名兵众簇拥着前军主将郭知运自大营中行出,径直行向牛心堆下方的防线,隔着蕃军所挖掘出来那道深深的壕沟摆列阵势,并且架设起强弩等重型的攻杀器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牛心堆范围区域极大,区区千名甲卒即便拉开阵势,必然也是单薄脆弱,甚至都禁不住对面骑兵一轮的冲锋便要告溃。唐军这样的举动自然是目中无人、张狂至极,但此时坡上那些蕃军早已经惶恐不已,自主将到小卒完全没有心情理会唐军再次的挑衅。

“敢有翻越沟壑者,一概射杀!”

郭知运好整以暇的下达军令,同时策马游行于单薄的兵列后方,视线望向那些狼烟翻滚的山岭,嘴角已经挂上了得计的笑容。

战争中形势虽然波诡云谲,但总有一些根本的元素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韦东功最开始猜测唐军大营中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太多的兵力驻扎,这一点是没错的。

眼下郭知运所率领的这千数名卒众便是唐军大营中的所有兵力,虽然大营中看起来还有其他的卒力集结,但那都是扎营劳役的役卒充当,战斗力非常的低微,仅仅只能击鼓吹角、扛旗游走,实实在在的虚张声势。

没有充足的水源维持,唐军大队人马一进一退都受到了极大的制约,除了那些分派进攻蕃军各处据点的人马之外,大营中实在难以再驻扎更多的人马。

所以眼下唐军也确实是倾巢出动,如果刚才那些试探的蕃军真的冲到大营近前,那么唐军大营的空虚自然会被一眼看破,而郭知运能做的也只有弃营后遁,凭这千数名卒员实在难以守住大营。

可是蕃军终究没敢试探到底,那么现在随着底牌掀开,自然就到了郭知运耀武扬威的时刻。

当然,郭知运率众逼近牛心堆,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继续挑衅蕃军,还是为了防止蕃军狗急跳墙,从山坡上冲杀下来。

千数卒员看似数量不多,但却携带了充足的弓弩等远程武器,蕃军的拒马、壕沟等防事,现在则就成了唐军的坚固防线。只要坡上蕃军胆敢靠近此处,便要遭受猛烈的劲矢射杀!

防线拉起后,后方大营中那些役卒们分发的旗帜、鼓角等器物也都被收缴起来,继而便驱赶着许多牛车、马车从大营中驶出,车驾上则捆绑着众多的木桶、陶罐等器皿,沿着平野向牛心堆周围的山岭而去。

蕃将韦东功认为唐军难以大举来犯,这在正常情况下的确是没错的。但眼下唐军仍然投入数万战卒,向蕃军十余处据点一起发起了进攻,这就是因为郭知运拟定了一个“饮马敌营”的策略:大军不再顾虑是否有足够的水源补充,只要攻下那些敌营据点,这些都将不成问题!

赤水源虽然是区域内重要的河流,但却并不是唯一的。此间山岭之间还存在着许多的山涧泉眼,虽然唐军因为客军作战的缘故、对此做不到了如指掌,但蕃军驻守设防于此,自然要己方的用水需求。

所以只要盯准了蕃军那些据点进行攻打,只要攻克这些据点,水源所带来的制约即便不能完全化解,必然也能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

此间虽然地域广阔、战略纵深极大,但当双方争夺的目标锁定在水源这一项,那就是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郭知运有胆量孤注一掷,分遣各路人马同时向所有已经查探到的蕃军据点发起进攻,但蕃军却没有胆量依托业已构建完整的防线严守、从而击退唐军的汹涌进攻。孰胜孰负,自然分明!

随着那千余名唐军士卒借助蕃军牢固的防线、将坡上蕃军牢牢的堵在山坡上,运水的车队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平野游走,驶向那些被陆续攻打下来的水源地。

此时的坡顶上,眼见唐军摆出这样的架势,韦东功终于后知后觉的洞悉到唐军的所有意图,自是心情抑郁、面若死灰。可是现在诸军向牛心堆撤回的军令已经下达,各方防守人马离心已生,即便再改变军令也已经于事无补,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蕃军各路人马陆续的撤回了牛心堆,而唐军的各路人马也不短的有捷报传回,并且开始忙碌的在蕃军所放弃的烽堡附近水源地饮马并取水运输。

这样的运输方式效率难免低下,但起码能够保证眼下人马的水量消耗,让前路人马得以在牛心堆下站稳脚跟。

结束战斗之后,除了一部分人马留守于几处险峻之地,其他人马便陆续的押运着水车返回牛心堆前,平野上原本空空的大营也变得充实起来,即便坡上的蕃军再想攻来,也是难如登天,单单他们所挖掘的那些沟堑便成了一道鸿沟!

郭知运在沟前布武一番后便返回了大营中,开始汇总各路人马的战报。这一场战斗从多方打响,唐军作为攻坚一方,为了在极短时间内便给蕃军营造出一种大势已去的压迫感,各路唐军也都是奋勇作战,同样的伤亡也是极为惊人。

这当中,损失最为惊人的还是李祎所率领进攻沙棘岭的这一路人马。沙棘岭因为地近牛心堆,位置颇为显要,同时地势也非常险峻,因此郭知运安排了足足两千多名精兵前往进攻。

但即便是这样,郭知运并众将仍然不认为李祎所部能够攻下沙棘岭,心里只盼望李祎的攻势能够与各处一同对蕃军形成压迫,但却没想到李祎所部竟然如此悍勇,不只一战攻克沙棘岭,就连用时都在各路人马前列。

郭知运虽然没有亲自掠阵观战,但也能够猜到,沙棘岭的失守必然给牛心堆蕃将带来极大的压迫感,所以之后才有了召集各路人马回守牛心堆,让唐军在之后进攻变得无比顺利。因此郭知运心中也在评判,此战首功应该记在李祎所部头上。

战果如此辉煌,战斗自然也是极为惨烈。李祎率领两千余名精兵参战,可是当后路人马抵达、清扫战场的时候,剩下的甲士生者却只有不足三百人,且人人负伤,甚至就连李祎都头部中刀,扑倒在了沙棘岭烽堡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