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武则天听到这话,顿时间也是瞪大了眼,一脸的惊疑。
“西康地处偏远,危在山外,本就不适宜大动干戈。若真的兵锋强用,则正中贼之下怀、入其险谋之中。即便是劳师怒攻,收回了西康,于我边务攻防并没有实际的大补。况此境离贼近而距我实远,贼旋来旋去,必将不胜其扰……”
虽然西康是李潼一力主持开拓的新疆土,但他也并没有因此便夸大西康在边防上的战略价值。西康这块土地,本就没有派兵长期驻守的必要,无论得知失之,吐蕃都很难对川西造成实际的战略压制。
所以西康的战略价值,是远远比不上青海和西域对大唐的边防意义之重要。从过往朝廷对西康的经营策略上,李潼本也没有进行长期军事占有的打算。现在吐蕃赞普又将西康强行占有回去,这在边防战略上也是一个可以预期的结果。
当然这样的战略态度并不是说西康乃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只不过应用的方式并不同于一般疆土的寸土必争。既然大唐已经拥有了西康,那就绝对不会轻易的吐出来。
虽然朝廷在西康摆出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态度,但主要目的还是示威与迷惑。大唐在西康经营数年,已经颇有情势基础,而且吐蕃这一次的举动,必然会严重的打击已经颇成规模的唐蕃商贸。
大唐摆出这一副姿态,就是为了告诉西康民众以及唐蕃商路上那些利益相关者,大唐绝不会放弃西康,并鼓励相关人等勇于反抗吐蕃对于此方利益生态的破坏。
同时,这么做还能将吐蕃国中的力量暂时吸引在西康此地,从而给大唐在青海的军事行动提供战略上的时机。
若是在常态之下,大唐是不想主动挑起青海方面的战事,一旦同噶尔家全面开战,吐蕃便会成为那个渔翁。可现在吐蕃赞普并其麾下力量已经集中在了西康,很难再快速的投入于青海。
所以如果此际大唐向青海大举进入,就给吐蕃营造出一个两难的困境。首先,吐蕃相不相信大唐拥有两线作战的实力?其次,吐蕃是要保青海还是要保西康?面对这样的判断与选择,只要出现了错误,机会便稍纵即逝,所带来的不仅仅只是战场上的失利,还有国中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武则天虽然乏甚战略上的大局视野,但在听完李潼的解释后,知其并非盲目自大、要强行对西康用兵,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不无欣慰的叹息说道:“少辈谋划边计,确是精明有术,此番若能收回青海,那么不独你祖母,就连你祖父必也会以家门有此雄壮后继为荣!”
不过在说完这话后,武则天又是不无担心地说道:“盘踞海西的噶尔钦陵,他绝对不是人间的俗类。此前几番用武都难免遭其挫折,而今虽然情势有变,但其求生意切,想也不会坐望朝廷使计青海,那么朝廷今次又打算派遣哪位大将督领此事?”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着指了指自己:“钦陵虽恶,并非人间无敌。此番用功,务求必胜!我将亲赴彼方,为我唐家取回失地已逾半甲子的青海!”
第0922章 祖孙一体,荣辱与共
当听到圣人表态并不会真的对西康出兵的时候,太皇太后心里本来是颇感欣慰,觉得皇帝虽然不免年轻气盛,但也缜密谨慎,并不会妄自尊大到罔顾现实的制约。
但她却没想到,这小子心里其实存着一个更加狂妄、凶险的念头,居然想要亲征青海!
因此在听完李潼的话后,武则天脸色便陡地一变,直接摆手摇头并语调坚决道:“不可、这绝对不可!”
对于他奶奶这一态度,李潼也并不感到意外。御驾亲征虽然听起来威风,但在现实处境中,却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太过久远或是后世一些事件不说,单单近代中、前隋隋炀帝因好战亲征致使天下大乱并最终亡国,甚至就连本朝太宗皇帝,虽然在正式履极之前也曾有征战天下、大破隋末各方豪强的辉煌战绩,但在履极之后亲征高句丽,那战果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战争本就蕴藏着极大的凶险,而身为皇帝,不说文治武功有多么的辉煌出色,保障自身的处境安全便是对邦家社稷最基本的责任感。
因此当李潼做出要亲征青海的决定时,便知道一定会遭到强烈的反对,无论是朝堂中还是家人们,只怕都鲜有人会表示支持。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自己打算这么做的原因,武则天已经瞪着眼、一脸气恼的指着他说道:“天子自有居处,岂能轻易出入!你作这样的轻率之想,将家国安危置于何地?”
“我、请祖母容我……”
“不必多说!任你如何辩言,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青海得失虽重,但并不值得我大唐圣人为之以身犯险。哪怕社稷存亡攸关,仍需朝中所养士力慷慨捐身,君王只需持符守庙,与家国社稷共此兴衰!”
武则天一脸冷峻,不负往日的恬淡安详,甚至都恢复了几分旧年临朝称制的女皇风采,根本就不愿听李潼的解释。
只是在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之后,她又握起了李潼的手,语调略有缓和,但意思却仍笃定:“慎之啊,你并不是一个狂妄慕虚之人,你祖母也并不是要阻你成就大事。往年社稷板荡、邦家动摇,全凭你奋力勇争,唐家天命才得以存续复兴。那时处境万难,不争则殆,舍你之外,宗家已经无人可以仰仗,为保宗庙不堕于地,所以要不畏凶险、以命相搏。但如今世道井然,兴治有望,绝对没有让天子复为亡命的道理!我虽然不知你具体谋计为何,但无论何种图计,需要我大唐圣人承担这样的风险,不如不作!”
“祖母爱我深切,恐我一身有失、摇撼社稷安稳,这一份深情,我当然明白。”
在低头听完他奶奶一通反对之辞后,李潼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我之所以要作这样的构计,并不是妄自尊大、小觑凶险。至于我究竟是否需要亲往,这也并不是计议必须,仍在可否之间……”
武则天听到这里,神情才变得更加缓和起来,拍着李潼的手背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该去了。你是唐家的天子,并不是战阵的斗将。那蕃国的钦陵,于其国不过一介悍臣,于我国则边中巨寇,或是作恶猖獗、必欲诛之,你身为天子,若能趁时趁人,自当降敕遣众杀之,若时机不备、战士不勇,亦需暂作隐忍。道义之主若同巨寇争勇,这并不是威武煊赫,而是自甘堕落啊……”
“祖母所言,俱是至理。无论我有无炫耀夸武的私心,都应该闻道而止。但这一次亲身赴边,也并非只唯青海一事,更有彰我唐家天命、宣达内外王治章轨的意义。”
李潼刚一表示仍不愿意放弃这一想法的意思,便见武则天淡眉又是一扬,连忙又快速说道:“祖母请稍安勿躁,容我将胸中所计稍作坦陈,若祖母仍然不允,我自安居帝苑,不敢违背亲命!”
武则天眉头深皱着,但仍是强忍劝言,有些生硬的点头示意李潼讲下去,让人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不管这小子如何的巧舌如簧,只当他是放屁,绝不松口答应。
总算争取到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李潼将心中思绪稍作整理,然后才又开口继续说道:“先王创业肇基,内讨贼寇、外征不恭,至于天皇之季征灭高句丽,我大唐天威雄极一时。然不久之后,边衅复生,西蕃悍国挑衅青海,突厥余孽滋生漠南。而后三十年间,外不称安,内不称靖,盛极之衰、使人心痛……”
武则天听到这里,神情不免就变得尴尬起来。虽然圣人言中并不明说,但大唐在边事上的急骤衰落、她也的确是难辞其咎,虽然一些边事上的困扰早在天皇仍然在世时便已经暴露出来,可那时天皇已经病重、不能再正常处理军国事务,因此武则天也真不能厚颜辩解。
而等到天皇宾天后的边事衰落,那更是武则天羞于言及的一个话题,被圣人这么直接说出来,登时便低头沉默下来。
李潼讲这些,当然不是要跟他奶奶说旧账,所以相关话题也只是浅尝辄止,旋即便又继续说道:“我幸生于天家,并最终得继宝位,先人亲长们的荫泽、一身领受。既然承受了这样一份荣耀与重任,那开元新世社稷之所兴衰,则唯我一身、绝不能推疚于人。”
讲到言辞的技巧,李潼当然是个中高手。他奶奶态度这么坚决的反对他亲征青海,接下来无论他摆出怎样充足的理由,说服力都不会太高。
所以首先便要瓦解他奶奶的心防,故意提起这些旧事,让他奶奶心生羞惭,我虽然继承了皇位,但也是你们两口子的接盘侠,你们没有能力处理好的事情,现在都落在了我的肩上,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这些问题解决掉,让大唐重新恢复富强。
作出了这些铺垫后,李潼才又讲起他具体的考量:“过往年岁,内外事务不失才长担当,即便没有大的兴创,亦可中道维持。但时入开元,恩长选拔可推重用的才力之士渐有凋零,后继者虽层出不穷、可以勇当事务,但想要独当一面、为国柱石,仍待磨练成长。青海之得失,所涉深远重要,非肱骨不能任之,但如今朝中诸士能当雄计者,仍是有欠良选……”
李潼所说的这个理由,也算是真假参半。如今朝中能够独当一面的才力之选当然不乏,也的确没有达到需要皇帝亲自出动的程度。
但话又说回来,收复青海乃是开元以来朝廷第一次对外大计,选择什么人主持此事,不独关乎到此番大计的成败,更能影响到接下来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朝情局面。
从李潼内心而言,他当然是希望能够由自己挑选并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员主持此事,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情大势不受太多旧日人事的牵绊与影响。
但他所提拔的诸臣员,要么已经有重任在身,要么资历仍浅、难以独力担当此事。须知收复青海不仅仅只是一项单纯的军事任务,更是一次非常复杂的区域政治博弈。
就算李潼肯提拔下僚、并且知人善用,所选拔出来的大将才能足够,但其威望能不能慑服诸军?
须知第一次青海大战的大非川一役,就存在着主将薛仁贵与副将郭待封之间龃龉杂生,以至于前后军伍配合不足,从而被钦陵抓住时机,分头击破。
皇帝御驾亲征,虽然会让战争环境变得更加复杂,但同样也能极大程度的避免诸将不睦、各自为战的情况发生。
人有七情六欲,难免高低攀比,特别是在这样的边事大计当中,一念的计较可能就会影响之后几十年的人生际遇。
李潼就算觉得自己魅力足够,选用诸将都会对他忠心耿耿,但也不觉得凭其人格魅力就能让诸将连彼此间的较量攀比现象都完全杜绝。
所以前往陇右去镇场子,也是他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之一。内部的矛盾与竞争可以有,但也需要及时的疏导与限制,让内部的竞争呈一种良性状态。
当武则天听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知该要如何反驳。人事问题是掌权者第一要务,皇帝如果觉得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主持此事,那其他人无论再作何样的推荐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当然仅仅只是这一个理由,也是太过单薄。难道皇帝不能亲自坐镇,边计就无一可以规划?那高宗年间所开拓的广袤疆土,又是如何得来?
“垂拱以来,朝廷凡所羁縻封授多有混乱,胡酋之班序高低亦不足作为谋略凭证。旧者朝廷对外不争,暂时也只能承故积弊。但如今则就需要庄重审定,不容混淆,如此营边抚远才能有的放矢、善借胡力,可以事半功倍。”
其实相对于具体的收复青海的战略目标,整顿羁縻秩序才是李潼今次要亲自赴陇的主要原因。青海方面战略局势相对已经比较明朗,钦陵虽然凶悍可畏,但噶尔家整体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持其再同大唐精锐尽出的大势向抗衡。
可收复青海后该要如何治理,又如何处理与周边胡部邦国的关系,以及如何应对吐蕃的反扑,乃是整个战略中的主要内容。
有关大唐的羁縻策略,李潼此前也进行过许多调整,但像基本的封建礼命、册授享国等事务却触及不深。说的更简单一点,那就是针对这些胡酋蕃君们的具体等级与待遇没有一个清晰明确的规划章程。
这方面的制度混乱,当然也不是李潼的锅,主要还是他奶奶以及武氏诸王留下的烂摊子。
当年武则天急于称制履极,但在对外的经略又是一塌糊涂,想要营造一个万国来朝、诸蕃君酋首们朝贡拥进的假象,只能通过其他的手段达成。
武氏诸王中的武承嗣便长期担任礼部尚书与宰相,主要负责这方面的造势,那真的是别管你势力大小,只要你站个人场,就有七十五块钱。而武承嗣也在当中大肆抽水,日进百万那都是少说的。
大唐的羁縻秩序,可不只有恩义宽大一方面,更包含着对诸羁縻势力的强弱判估与管制策略。若满朝入贡者一水的胡王,看起来倒是热闹,可更深一层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
李潼掌权以来,虽然也处理了一些太挑的胡部势力,但武周一朝所积攒下来整体上虚高的封授水分却还没有去挤榨出来。毕竟当时大唐以休养为主,并不适合撩拨胡情。
可现在既然要走出去,相关问题自然要审定清楚。所以李潼赴陇,也是要借着收复青海此事,重新制定一个大唐的羁縻秩序,有能有力又忠勤唐皇王命者自然居上,有名无实者则就需要黜落惩戒。
当李潼将他这一番理由讲述完毕后,虽然武则天仍不觉得这些理由足够充分、需要皇帝亲赴陇边,但也已经不再是一副坚决反对的态度。默然良久之后,她才又开口说道:“皇帝西行,那国中时局又该如何维稳?当下局面得来不易,若因边中事务害此大局,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也要恳求祖母支持我,待我赴陇,恳请祖母能够暂时临朝监国。”
李潼又望着武则天,郑重地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身躯顿时一震,两眼直直望着李潼,嘴巴微微张开着,但却迟迟发不出声音。而李潼则握住他奶奶的手,继续正色说道:“祖孙一体,荣辱与共。若无祖母在后为我强大后盾,我也实在不敢轻率赴边。”
武则天听到这话,仍是没有发声回答,只是那苍老深陷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并很快涌落出来,良久之后才覆面长叹一声,颤声说道:“莫笑阿武绝情,有此一孙,人间并不薄我……慎之啊慎之,你祖母并不以人事夸美,但唯我孙,让我尚能为人道接纳……”
第0923章 爱子心切,暂不立储
虽然祖孙俩已经达成了相关的共识,但李潼也并没有急于向朝中群臣进行公布,而是趁着年节前后这一段时间,分别召见朝中重臣,将相关的想法与决定稍作透露。
毕竟无论是皇帝亲征青海,还是太皇太后归朝监国,都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如果处理的不好,别说边事大动,只怕国中便先要混乱起来。
特别是太皇太后归朝监国一事,对许多人而言必然是无论在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不能接受。如果让群众们参与进来广泛讨论,只怕讨论上几年光景都未必能达成一个共识。
所以李潼也干脆暂不对外透露相关讯息,先在朝中决策层面达成一个共识,再直接通知外朝。
想要在最高层面意见统一,宰相们自然是重中之重。于是李潼便分别召见了如今朝中分别为军政之首的张仁愿与姚元崇,进行一番沟通,说辞也是与他说服他奶奶的理由大同小异。
这两人当然也不太认同皇帝御驾亲征,只是在人员荐选上同样没有太好的意见,甚至毛遂自荐都有些不合适。
张仁愿虽然是边功出身,但在圣人并没有直接指派的情况下再争取此事,不免有揽功之嫌。且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骄狂,觉得朝中凡所大计统统离不开他。
至于姚元崇,作为政事堂第一宰相,主持政务同样极为重要,并不逊于青海之用。
而且圣人此番构计极为宏大,除了军事之用外,在别的方面,哪怕是这两名宰相,也很难完全取代圣人亲往所能发挥出的效果。
至于对国务变动影响最大的太皇太后归朝,这两人反倒不甚在意。甚至张仁愿还主动表态,若圣人必欲亲征的话,请太皇太后归朝监国算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安排。
李潼自己本身对他奶奶并没有太重的防禁之心,或者说在大局不失掌控的情况下,并没有必要对他奶奶严防死守。
而这样的态度,自然也影响到麾下僚属们,抛开自身利害的考量,并不觉得如今的开元新世与武周旧朝有着多么严重的对立与矛盾、不能调和,对于太皇太后当国时的作为也并非全盘否定,某些地方甚至还不失推崇。
像在原本的历史上,武周在平灭契丹叛乱中的过程中,由于武则天自己的私心以及武氏诸王的无能,这一场战事自是打得一塌糊涂。但姚元崇与张仁愿,却都是在这一过程中,通过不同的方式被武则天所挖掘出来并委以重任,使得各自在接下来一段时期中都成为大唐内外所倚重的名臣,各有一番功业建成。
虽然眼下由于李潼的干预,这两人与武则天远没有历史上那么深厚的君臣情义,但他们对于太皇太后的执政能力还是有着非常高的评价。
当然,就算皇帝亲征,除了太皇太后归朝监国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解决的方案。那就是册立太子,由朝中重臣辅佐太子监国。但是这一方案所引发的考量,又要远远超过了太皇太后归朝。
太子国之储贰,其所册立本就是国之大事,不可仓促立就。虽然说如今圣人膝下已有嫡长,但圣人如今春秋正盛,并未主动提及这一话题。群臣既不知圣人具体的考量,又没有迫切的要拥立储君的需求,自然也就不想主动提及这个敏感话题。
况且即便是册立了太子,几岁稚童又能处理什么国务事宜?相关的事务,当然还是要委托给辅佐大臣。这一安排看似对辅佐臣员极为重用、可以大权独揽,但这当中却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首先圣人年富力强,既非昏聩无能,也不是懒惰怠政,朝中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强臣,即便从权一事,之后的君臣关系也是不好处理。就算圣人仍然信任不疑,也难免其他臣员会对这一人选嫉恨有加、争做构计,煊赫于一时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外放大州,很难再继续留任于朝中。
其次圣人此番乃是亲征、而非托孤,并不会对朝中事务彻底的放手不问,太子本身没有决断能力,大臣同样不敢专擅其权。国中没有大事发生还倒罢了,一旦发生大事且不能及时、妥善的处理,不独相关臣员要背锅,甚至还会给太子身上覆上一层阴霾与不确定因素。
其实在立嗣方面,李潼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最希望的,当然是他儿子李道奴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顺顺利利的接过江山社稷,让大唐继续强盛下去。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册立太子,首先自然是大唐那一言难尽的天家伦情。终唐一世,并不是没有明君,也并不是没有贤能的太子,但在这皇位传递的过程中,却鲜有太子能够顺顺当当的继位。
之所以发生这种现象,当然也不是他们李家人全都天生反骨,不走一遭玄武门便不是真好汉,主要还在于外部因素的干扰实在太多。
盛唐以前,太子这个储君可不是什么样子货,本身便有着一批自己的官属甚至是军队。而在君权至上的政治环境中,这样的存在对于皇权天生就有着极大的威胁,哪怕父子也不例外。
像李潼他爷爷高宗皇帝,哪怕是疾病缠身,都不放松对儿子们的管控约束,这也给他奶奶弄权提供了条件。
到了唐玄宗时期,虽然太子的地位与权力都得到了极大的压缩,甚至于形同软禁,但这一根本矛盾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一俟有了摆脱父亲控制的机会,太子李亨即刻便拍屁股走人,与父亲分道扬镳,让玄宗荣升太上皇。
中唐以后,就连皇帝本身的权力都遭到了极大的制约,太子处境就要更悲惨,完全成为太监等政治势力奇货可居的目标与筹码。
李潼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思路,包括后世看来比较稳妥的秘密立储,对他而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他长子即是嫡子,只要不是嫡长继位,任何骚操作都难免引发政治上的动荡。
之所以并不急于立储,主要还是出于对儿子与其他家人们的保护。一旦李道奴正式成为太子,所面对的人事关系要更复杂,这远不是一个心智仍未成熟的少年能够处理好的。
而且就算李潼有关爱儿子的一面,但他身为一个皇帝,同样不容自身的权威被瓜分太多。如此要么就是与儿子颇有意见上的碰撞矛盾,要么就学唐玄宗,把儿子当猪一样软禁养起,限制其自由,不给任何权力。
想到这一点,李潼便有些开心不起来,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一点到来,起码给儿子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从容快乐的少年成长时间。起码在李道奴十五岁之前,还没有初步形成人生观与价值观的情况下,他不会考虑册立太子。
抛开这一点闲计,在同姚元崇与张仁愿这两名最重要的宰相达成意见统一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政事堂其他几名宰相,包括一些在朝三品要员,在之后几天时间里,也都陆续得到了圣人的召见,被告知事务相关。
众人对此态度虽然也有不同,但基本上还是能够求同存异,并没有强烈反对的情况发生。
在与朝中重臣们意见统一后,李潼便又开始进行相关的人事调整。
政事堂中,姚元崇与张仁愿都是作风强势之人,李潼在京的时候,可以压制着他们各司其职、彼此互不干涉。可李潼若是离京,单凭太皇太后、未必能压得住他们。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武周一朝武则天可以对宰相们手拿把抓,到了开元新朝则就很难。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也为了保证国中军政大计能够有条不紊的运行,李潼便将张仁愿任命为东都留守,着其前往洛阳,总督军机相关的人事钱粮调度,而以姚元崇留守京中。
这样的安排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京中真有什么险恶大事发生,李潼在陇右自是可以统率大军杀回,而张仁愿则就可以在洛阳召集中原人马,东西合击、消灭掉一切不稳定因素。
至于政事堂宰相们,刘幽求与王方庆确定跟随圣人一同赴陇,刘幽求负责协助圣人处理并传达军机命令,王方庆则以尚书左仆射处理各种传递行在的政务事宜。
除此之外,王孝杰也会跟随同行,当然并不是作为统兵大将,而是他眼下所担任的鸿胪卿与理蕃使,负责外交上的人事接洽。
至于留守京中,则就由岐王李守礼与燕国公黑齿常之为内外军事长官,统领京中禁卫人马,负责大内与京城的治安维护。
在朝中人事调整进行的同时,各种年节典礼也在如期举行,圣人与太皇太后频繁的现身于各个典礼场合之中。大多数朝臣们都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巨大变化,毕竟圣人对太皇太后孝情深刻也是人尽皆知,往年也常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而朝臣们正式得知朝廷这一惊人的安排,则就是在安西大都护唐休璟入朝、并率西域诸邦国酋首入贺新年的典礼上。
第0924章 诸方来朝,群蕃入拜
每逢新年,朝中群臣并诸州朝集使,包括众多的国宾、勋贵以及诸邦国君长酋首们都会入朝庆贺新年,并祈来年国运昌隆。
这也是一年到头,朝廷最盛大的典礼之一。每当此时,诸方宾客使者们便云集于京畿,长安城中也到处都分布着远方来客们所带来的异域风光。
长安民众们不需离城远行,便可以见到来自天下各方的人物风景,娇俏柔顺的新罗婢、肤色黝黑的昆仑奴,各类奇装异服的胡人,以及千奇百怪的方物。
这一类的奇异景致,虽然寻常时节也都能见,但在年节前后则变得尤其得多。仿佛天下万事万物都集中涌入了长安城,哪怕是坊间闾里足不出户的垂髫小童,讲起四海人事方物来都条理有序、如数家珍。
而这一份见识与阅历的广阔,自然也就成了长安城民众们信心的来源之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份自豪与振奋。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到了诸蕃进贺新年这一天,长安城朱雀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黎明时分,各方宾使自坊间临时的住所中行出,集结成队伍,向长安城东北方位的大明宫而去。
长街上,除了诸方宾使以及负责导引护卫的大唐禁军将士们之外,还有众多的胡人扈从。这些人身穿着各自民族的服饰,跟随在朝贡的大队伍后方,载歌载舞、不胜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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