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穿过沿街那些商社行铺,位于坊内正中央的便是少陵原仓监所在。此时衙署正门外也聚满了排队入内的商贾们,赞婆手持市贸司手令,自然不需要在此等候,直接便从侧门被引入其中。
正门外排队的那些商贾们见到这一幕,自然也都好奇这是何人,竟能得此优待。当然,也有人直接便认了出来,比如昨日刚去拜访过西康女王的蔡邦氏族人。
“那、那是噶尔家的赞婆!他怎会来到此处?莫非、莫非噶尔家竟已经与唐国勾结……”
眼见赞婆被官使引入衙司,所受待遇极为优厚,那蔡邦氏族人脸色顿时一变,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后则干脆退出了队列,并抓住附近一名行人发问道:“最近入存飞钱者在何处?我要换置飞钱!”
第0885章 邪缘不断,和亲不成
生人在世并没有绝对的蠢材,特别是讲到自身利害相关的事情,大有大的诡谲,小有小的狡黠,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作为噶尔家族的重要成员,当赞婆出现在通达坊仓监官衙的时候,立刻便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特别是那些西面的胡商们,对此关注度要更高。
虽然说噶尔家族所代表的吐蕃势力,已经被大唐压制在了青海以西,并不能直接给陇右的商路造成干扰。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噶尔家族作为西面除大唐之外最强大的一方势力,其一举一动本就备受瞩目,更不要说眼下是直接与大唐产生互动。
双方无论是交恶开战,还是所谓的强强联合,都与众多人的利益密切相关。所以许多人也都开始急切的打听起相关内情,以求能够做出合适的应对以规避风险。
不过这件事倒也不需要多么费力的打听,赞婆在进入仓监官衙后不久,便又从另一侧行出,与其同行的还有几名仓监官员,去向正是附近几处官仓。很明显其人这一次进京,并不是挑衅开战,而是要与大唐展开商贸互动。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诸胡商们也是既喜且忧。高兴是因为和气才能生财,如果双方突然开战,无论胜负结果如何,势必都会影响到西行商路的畅通。商贾们自然没有什么争强斗胜的野心,对于他们而言,商路受阻就是最坏的消息。
只要正常的商贸不受影响,那无论是大唐称霸河西,还是吐蕃卷土重来,都不是第一紧要的事情。
至于忧虑也很好理解,如今的噶尔家族虽然势力萎靡,但仍控制着青海以西的广袤领地与众多部属,一旦加入到同大唐的贸易往来中,哪怕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他们这些胡商也绝不会是其对手。
普通的胡商们还只是担心噶尔家族的加入或会压缩他们的利润空间,可是一些来自吐蕃本土的豪强商贾们,对于这一消息则就是倍感震惊。
当下这个时代,能够远行数千上万里路途进行通商牟利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对于如今吐蕃国中情势也都了然于心。
类似那蔡邦氏,在见到赞婆进入仓监官衙后,顿时便心生警惕,意识到唐蕃之间情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原本还对那飞钱有所迟疑与保留,可是现在便立刻做出了决定要换置飞钱,当然不是上赶着要送钱给大唐,而是希望能够凭此手段以对冲风险。
至于说吐蕃国中会不会因为大唐与噶尔家有所勾结而恼羞成怒、直接发动与大唐之间的战争?这个可能实在是不大。
此前国中便不敢、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大唐直接论战,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在东域瞎折腾。至于现在,噶尔家竟然与大唐之间关系变得暧昧起来,国中必然更加的投鼠忌器、不敢针对大唐有所妄动。
其实对于噶尔家在面对国中压制的情况下、会不会倒向大唐,国中对此也都颇有讨论,普遍觉得这个可能不大。毕竟大唐几次在西线折戟,都是由噶尔家族下的手,彼此之间可谓有血海深仇,又怎么能轻易的走到一起来?
可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此前的论点多么扎实、猜测多么笃定,都被出现在长安城的赞婆给击的粉碎。眼下重要的便不再是噶尔家会不会与大唐勾结,而是要搞清楚已经勾结到了哪一步?究竟只是单纯的商贸往来,还是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军事合作?
吐蕃这些豪酋大族们,虽然许多时候对门户私计要远远超过了国家利益的考量,但心里也都清楚,一旦噶尔家倒向大唐,那对两国情势的影响可就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当蔡邦氏的押货人在着急忙慌的把一些手头浮财在柜上兑换成飞钱后,便又忙不迭赶去四方馆,将所见闻汇报给还未离京的国中使者。
这会儿四方馆中吐蕃使者所居住的院舍内外,早已经聚集了许多旅居长安的蕃国客商们。听到这些国人们所汇报的消息,吐蕃的使者也是心情复杂,一方面欣慰于国中人心凝聚力还是不低,遇到有害国情的事情都知道及时来报。
另一方面,则就是震惊于噶尔家族竟然真的与大唐勾结在了一起。须知就在日前,他才趁着入朝拜辞之际试探一番,认为唐皇意在北疆、暂时无力西顾,国中可以趁此时机解决内部的权臣问题,并将相关的情报着人先行送回。
这一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吐蕃使者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并在其他人的提醒之下,才意识到该要做出一些应对。于是他又连忙吩咐道:“速去取我礼袍,我要入唐国朝堂抗议其国与噶尔家乱臣勾结!”
随从手忙脚乱的将衣袍取来,等到使者更换完毕,又环顾告信众人说道:“噶尔家既然谋此诡计,必然也会有后招,防我国中制他。此前在唐国便已经有了加害国使的恶行,此番入唐不知有几人。我身边卫力不足,为防他刺杀加害,你等同行护我。”
众人原本还在七嘴八舌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并提出各种意见,可是在听到这话后,场面顿时冷寂下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环顾左右,似乎在打量着别人的意愿如何。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说道:“我等既然入馆报信,便绝对不会因为畏险不敢捐命。此番入唐,本就不是王国使臣,是奉了家命出行,合家老少衣食生计在此一身,实在不敢轻率犯险。更何况,噶尔家究竟与唐国结成何种盟誓,眼下还不知晓,就这样去强见抗议未必稳妥……”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也都忙不迭纷纷点头附和,他们都觉得肯前来报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实在不想冒着更大风险去出这一个头。
倒不是说吐蕃人全无忠义可言,而是眼前这些人实在有些特殊。他们作为各自门户挑选出来的经商之人,必然也都不失精明,做什么事情之前先作利害评估。
若噶尔家真的在长安坊市间准备了杀手,而他们又不巧遇伏被害,那这笔账该怎么算?他们又不是正式的国使,死了也未必会得到抚恤追赏,还会把此行所携带押运的财货都折进去,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对此自然就乏甚热情。
吐蕃使者听到这番推脱之辞,刚才心中生出的那些许欣慰顿时荡然无存,若不是顾忌这些人各自也都家世身份不俗,只怕早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
可是现在,他也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告道:“眼下是关系到国事大计,若噶尔家真同唐国勾结起来,那对我国事戕害之深、难以估量,你们这些人家,又能幸免?且不说后续的诸种损失,单只今次想要平安归国只怕都难……”
人的处境不同,所思所虑自然也都不相同。蕃使职命所系,如果不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且做出合适的应对,回到国中自是责罚难免,可那各家商贾却无使职,真要插手进去,不说性命财产有无危险,若事情不能处理妥当,反而有可能受到牵连,自然是不愿意沾身。任由那蕃使磨破嘴皮,也是应者寥寥。
正在这时候,又有蕃人商贾来到此处馆堂,并没有察觉到厅堂中的气氛尴尬,登堂后便急不可耐地说道:“众位乡友听说没有?大唐圣人终于要正式收纳尺尊公主入宫,已经在择良辰备礼了!尺尊公主远在外国,这番人生大喜,咱们蕃人同类自当助势壮威,日后在京中也能更得关照……”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便纷纷离席凑上来打听,更有人索性趁此话题径直离开,冒着生命危险与使者同行还是免了,可为尺尊公主准备贺礼却是不能马虎!
很快,本来还人满为患的蕃使馆堂中便只剩下寥寥属员或是仗义、或是交情深厚者,其他的人则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蕃使见到这一幕,脸色已是铁青,跺脚怒声道:“一群蠢物,真当事不关己?既然不愿追随,我便独行抗议!唐国朝廷若不讲清楚与噶尔家勾结详情始末、了断邪缘,我更要回奏国中,召回尺尊公主,断此和亲!”
说话间,他便气哼哼的出门,前后拥从也有几十众,气势并不算微弱。可是当这一行人走到金光门横街的时候,对面却有数百持杖骑士当街阻拦。
见到这一幕,蕃使也是额头冷汗直沁,没想到噶尔家竟如此凶极胆厉,竟然敢招聚这么多人马在长安城中当街阻杀。
然而不待他出声呵斥,对面骑士人众们却两下分开,一人从当中策马行出,正是身着胡服、男装打扮的西康女王叶阿黎。
“你要回奏国中,断我姻缘?谁给的你胆量?滚出长安去!若再于此城中见你,便是你的死期!”
叶阿黎俏脸含霜,望着目瞪口呆的蕃使恶狠狠说道。
第0886章 情多累人,羞于归宫
且不说外间因为青海噶尔家与大唐之间的互动所引发的一些人事骚乱,在决定纳妃之后,大内中的圣人也是忙碌得不得了,甚至晚上都没有时间返回内宫休息,都是直接在紫宸殿中入寝。
至于究竟在忙什么,李潼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很忙。大事小情一通处理,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这一天傍晚,自外朝返回紫宸殿内堂中,当宫人们得知圣人今日仍宿于此之后,便又开始准备起居事宜。近日都是如此,倒也并不显得手忙脚乱。
房间中,李潼换下了袍服,只披一件氅衣,顺手抓起一卷翰林院近日修编的诗选、翻阅着打发时间。过不多久,乐高便匆匆行入房间中,已经颇有几分英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焦虑,喘息声也很是急促。
“有什么急事?”
李潼见状后便放下诗卷,皱眉询问道。
“唐、唐贵妃请见圣人,已经、已经到了殿外……”
乐高强按下喘息声,压低声调低声说道。
“贵妃来见,值得做这样的惶急姿态?”
李潼闻言后不免有些不悦,皱眉低斥了乐高一句,而他自己则扶榻跃起,扯下身上氅衣并又披回了袍服,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还在低头搭扣着腰带,脚步却不停缓,身体已经走出了内堂。
来到侧殿坐定之后,看到案上空无一物,他便又指着乐高吩咐道:“速取一匣奏书来,不惧是何事项。”
主仆一通忙碌,等到身着艳红石榴裙的唐灵舒行入侧殿之后,便见到圣人正端坐殿中,一手捧着一卷奏书,另一手则持着一支毛笔,神情严肃、双眉微蹙,在为国事忧劳不已。
而在御案另一侧,刚才殿外一副猴急姿态蹿进殿中的乐高这会儿也是敛息凝神,一手扶砚、一手研墨,不时侧首看一眼为了国事废寝忘食的圣人,微微叹息一声,觉得圣人真是勤勉劳累到让人心疼。
看到这一幕后,唐贵妃自是略有错愕,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这会儿乐高视线余光才向下一扫,并见到站在殿内的唐贵妃,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又连忙弯腰向圣人耳语几句。
神情专注的圣人受此打扰,自然有些不悦,先是抬头瞪了一眼乐高,继而才又发现了唐贵妃,忙不迭放下手中奏章,站起身来不无惊喜道:“贵妃何时登殿?你们这些侍者竟不奏来!”
说话间,他便忙不迭绕过御案行下堂来,远远的便伸出双臂,走到近前便自然的环住自家娘子那细腰,望着近在咫尺这张俏脸叹息道:“竟日过眼都是笔墨文字,总算能见娘子美妙容颜,骤然间竟仿似飘然欲仙!”
唐灵舒本来见到圣人这一番故作忙碌的作态是有些不悦,但因此亲密动作并言语,心情大有好转,抬手搭在圣人环在她腰际的两臂,转眸看了一眼案上堆积的那些奏章,眸光闪了一闪才说道:“妾不告自来、冒昧登殿,是不是打扰到了圣人?但就算是冒失,也实在按捺不住思念。外朝近日怎么生出这么多的大事,罗网一般将圣人捆缚前朝,经久都不归宫?”
李潼听到这话,自有几分羞涩,干笑一声后才又说道:“偌大国业,人事无穷,事务繁忙又怎么会有尽头?一日时辰毕竟有限,全凭在事者勤此废彼的调度。这段时间沉湎外务,冷落了内宫情事,也实在是我的不对。”
“妾等深宫妇人,恩幸则欣然承露,闲时则细教儿女。纵然主榻久虚,也只是傍门思望,又怎么敢凄怨于言表?”
唐灵舒闻言后嘴唇微微一抿,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唯圣人用功于国事,妾等才有深宫荣养的悠闲,何本何枝,妾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今宫中将要纳新,新人难免忐忑怀怯,若遭长久的疏远,恐将有怨恩薄……”
李潼自然听得出这话中的薄讽,抛开心中羞赧不说,抬手勾起娘子下巴,垂眼对望并微笑道:“这一番话语,恐不是娘子心机能够拟出?惠妃既然有言诉我,为何不肯亲至,要托娘子传言?”
唐灵舒听到这话,顿时便抿嘴笑了起来,并不因圣人有此明察而大惊小怪,只是眨眼戏语道:“大概她们觉得我筋骨壮实一些,就算激怒了圣人,也能禁得住多几次的责罚罢。”
“唉,我也是有难为情的时候啊!”
听到娘子如此戏言,李潼叹息一声,拉着娘子返回御床坐定,抬手示意乐高将案上所摆设那些假装忙碌的奏章收了起来。既然小伎俩早被人看破,也就无谓再作现眼。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前苑里磨磨蹭蹭不肯返回后宫,心里的确是有几分难为情,不知该要怎么面对自家几位娘子。一日间决定再纳两名新人,于他自是一喜,但对内宫这些妻妾们,也的确是有几分情伤。
虽然说中古时代不该以后世那种男女感情观点来评判情事,况且就算是后世,稍有资本的男女们也甚少受到感情伦理的约束,更不要说他这样一个帝王。
不说别个,就他们李家这几个祖先们,高祖老当益壮,特别是在玄武门事变、荣升太上皇之后,简直就像一个辛勤的小蜜蜂,没能在大局上控制住儿子,索性多生几个儿子吃回来。
至于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建功立业的同时,也从没有耽误了情事活动,后宫妃嫔们几十个是有,且身份年龄各不相同,其中就包括传家宝的他奶奶武则天。
相对而言,高宗后宫倒是简约一些,一则身体不太好,二则他奶奶也实在太凶恶霸道。但即便是如此,后宫妃嫔也有十几人。
跟这几位先人相比,如今李潼的后宫规模也委实不算大,即便是加上两个即将入宫者。但话说回来,别人渣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要渣。
当然,渣已经是一个事实,只不过在情感上而言,他还是比较重视几个娘子的感受,所以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还是有些不好面对。这一份矫情与纠结,倒也可以称得上是又当又立。
“今宫中侍员本不急缺,唯感念两者缠情入骨、花期短暂,所以才……”
对坐默然了一会儿,李潼才又开口说道。
然而不待他把话讲完,却被唐灵舒举手打断,一对美眸专注的凝望着圣人,一边叹息着一边开口说道:“人之常情,若说全然没有妒念,妾等心思也实在瞒不过圣人。圣人权势、风采如此,人间有情者谁不倾心?况且天家自有规制,也不会因为俗情偏移。若真内宫寡员,妾等先入侍者反而要被人间诟病深重,道是内宫妒性深重,不容新人。”
李潼听娘子言辞坦率,先是松一口气,继而又说道:“夫妻长守,凡情与事,尤需坦诚,才能有情绵悠长。但我贪夺智短,因为一时的羞涩,竟然对娘子们避而不见,反要等到娘子来安慰我,也实在是倍感羞愧……”
唐灵舒闻言后则摆手道:“我可没有这样的雅量,只是想着纵然一时不见,总不能时时不见。圣人避于外,还有外朝诸多事务可以消遣情怀。妾等居于内,除了教训孩儿可就少了别的消遣。
譬如欠债者厌见债主,最初或有几分羞惭,久则就要由厌转憎了,只觉得全因此人存在、我才整日怅怅不乐,一点钱帛的惠好,实在比不上我这长时的忧愁!且休、且休,就此绝交了罢!抹去此人,我于人间还有大把相好。
这话也是杨娘子教我,但我觉得大有道理,所以说给圣人,恐圣人久在外招摇,来日入宫者怕不止聊聊二三。今宫苑尚多空闲,若来年真的人多屋狭,别人或还局促着忍耐,但我那些马儿怕要给新欢腾空屋苑,不能再圈养宫中。”
“这不会、这绝对不会!只此二者,除此绝无!”
李潼闻言后连连摆手说道,握住娘子素手感慨道:“情多累人,我现在也是深有感触。盘桓外朝,羞于归宫,我心里对妻儿也想念得很。新人还未入苑,已经感觉不比往年的自在,哪里还有闲情去招惹更多?”
唐灵舒见圣人如此表态,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美眸绕过这殿堂,才又说道:“那圣人此夜是仍留宿此殿,还是要与妾相携归宫?”
“回宫,回宫!”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起身,又转头拉起了这娘子,有些尴尬的笑语道:“这一番纠结为难,也并不是因为错意娘子等妒盛,于自己是一份警醒约束。几日反思,告诫自己得意时不可过于纵情。与娘子等乃是从微赴显的患难长情,与旁人却少有。若为了自己一时的私意情欢频频伤此长情,久则即便不会形单影只,怕也将渐渐的与人间绝情。”
“圣人凡事思想深刻,哪怕只是贪欢纳新,都能汇总出一番感人的道理。妾既然听到这道理,若再长作计较,是否也是自绝长情?”
唐灵舒听到这番话后,先是稍作沉吟,转又反问道,继而又说道:“杨家那小娘子,也算是长久的旧相识,来日相处不会生疏。西康女王赠我许多良驹,原来是早为入宫铺垫人情。总之宫中不会挟怨失和,更何况还有皇后这样一位端庄大妇居中协调,仍是和气一团,这样圣人放心没有?”
李潼闻言后便露出了渣男的笑容,抓起娘子手摁在自己心口并说道:“娘子知我心事,我自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从此以后,谨守几人,不增不减,这也是深在肺腑的真言。我于情事之中,确有无赖之状,但对娘子的爱意,也是腔中热血,久炽不烬。”
唐灵舒听到这话后,笑容也更开朗许多,但转又不无抱怨道:“往年情话,还有来生云云。怎么如今又增新人,只比此身心腔了?我是贪情的很,圣人情中凡有狂言,我都深深记得,此生不足,来生再追!”
第0887章 殊荣称羡,争作奴婢
一场家庭中的小风波,就这样消散于无形。在贵妃的暖言规劝之下,圣人得以疏解心结,返回内宫中同家人们团聚。只是第二天早朝的时候,那腰骨明显的不如往常直挺。
皇帝再作纳妃,虽然事情也不算小,但自有相关礼司并皇后等内宫之众进行筹备操办,倒也不需要影响到朝廷本身的事务运作。
有关大唐与青海噶尔家展开商贸的问题,不独在民间引起不小的轰动,在朝中也有颇多人进行议论。
许多就此发言者多数对此都持反对态度,理由也很简单,噶尔家作为西蕃悍胡,姑且不论往年在军事上给大唐带来的多次伤害,单单眼下其家族处境不妙、甚至不容于其国,可见狼子野心、劣性深植,朝廷若与之交往密切、资其势壮,恐怕要养虎为患。
对于这样的论调,李潼也并不给予正面的回应,只是吩咐有司继续跟进。大国谋略,从来没有什么永恒的敌人或朋友,任何的判断与决定都要基于当下的实际情况。
至于说噶尔家品德高不高尚,更不是相关事宜或兴或废的理由。起码眼下而言,同噶尔家维持一定的接触往来,要比一直保持敌对要更有利得多。
如今的噶尔家,虽然势力仍然不容小觑,但离开了吐蕃本国的支持,则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对大唐而言谈不上是正面的战略对手,只是与吐蕃长线对抗中一个或可争取与利用的筹码。
朝中虽然非议声不乏,但在上层的决策层面,对此还是保持一个赞同的态度。对于如何利用外蕃们彼此之间的矛盾、从而解决强大的竞争对手,大唐对此自有丰富的操作经验,在处理胡情事务方面,也从来不会预设立场。
别说眼下还只是利用吐蕃君臣矛盾离间构计,哪怕噶尔家真的能够逆势弑主、取代赞普王室成为高原上新的主人,大唐对此也不会进行什么强烈的反对,顶多出于舅甥情谊对残余的吐蕃王族势力稍作包庇,甚至出兵运作助其复国。
当然,这种几率是很小的。以吐蕃那种社会结构,噶尔家这样的成分氏族,是绝难成为高原上群众拥戴的主人。
除了同噶尔家的商贸之外,代替去世的契苾明出任朔方的李昭德也已经起行。有关李昭德所提出贿结回纥的策略,政事堂在经过一番讨论后,对此计普遍都持赞同的态度。
毕竟如今的朝廷,仍不足以负担多线的强硬推进,通过这样的手段将河朔方面的胡情事务暂且压制、并且继续积累,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将之引发出来,这也的确符合国情与国力的恢复步骤。
李昭德再次复起、成为朔方道大总管、并领北庭都护府事宜,一跃成为边臣中第一权重之人,在时局中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若再将圣人将要纳弘农杨氏之女为妃联系起来,那时流所感受到的政治风气的转变则就更加清晰得多。
与此同时,服阕归京的相王诸子,也入朝在朝堂上获得了正式的册封。相王次子李成义受封北海王、三子李隆基受封临淄王、四子李隆范受封安平王,三王各自食封五百户,嗣相王李隆业则与同王、岐王等并食千户,以安家室。
诸子虽然各自受爵,但却并没有入朝担任官职。对于这一点,时流也是不乏议论,当然日前家宴情形也经由宗亲中好事者们传播出来,时流们只是感慨太皇太后对相王一家可谓是怨望深重,只怕太皇太后一日不逝,相王这几个儿子都难有出头之地。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人意识到、今上对相王这几个儿子难道就全无猜忌、防范之心?可现在既然有太皇太后顶住这一口黑锅,也就甚少有人性喜刺激、去深入的讨论这样一个话题。
朝中军政事务运行有序,圣人纳妃事宜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首先敲定日期的便是杨喜儿入宫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六月中的吉日。
至于西康女王叶阿黎入宫的时间,其实更好确定。毕竟叶阿黎来自吐蕃,也不像弘农杨氏那么多的讲究、还要把着黄历去翻捡吉日。
只不过由于考虑到还可以借这件事同吐蕃扯皮一番,吐蕃使者虽然被叶阿黎盛怒之下逐出了京城,但此前辞行时便也约定其国将会再遣使员入京来继续深入商谈借道西康的事宜。
虽然同噶尔家的接触让唐蕃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去向未定,但我大唐圣人既然要娶你们吐蕃的公主,你不意思一下能说得过去?
杨喜儿虽然入宫多年,可这一次入宫身份却是不同往年,自然不能草草办理。所以在纳妃的事情谈定之后,便由其家人们接回了家中,诸礼过遍之后再送回宫中。
弘农杨氏自是海内名门,更因与前隋皇室关系密切、乃是关陇勋贵群体中的核心成员,在这关中之地自然也是亲友无数。如今得幸再侍帝宗,也是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不仅只关系到杨氏一门,对于整个关陇勋贵群体而言,都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眼下的关陇勋贵们,自不如往年那样风光煊赫。所谓两造帝业的辉煌威权,如今已经成了只在梦境缅怀的故事。
唐家创业以来,太宗时还因为关照元从功臣的缘故、关陇勋贵们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是到了高宗时,这种情景便不复存在,废王立武、通过对长孙无忌的打压,直接废掉了关陇勋贵们的头马,自此之后便是群龙无首、一头乱麻,再也没能出现一个像长孙无忌那样权势、威望集中于一身,能够统合、慑服诸多名族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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