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那人口中喃喃自语,虽然仍不能完全理清楚当中的逻辑,但对飞钱倒也不再只是完全的排斥。
叶阿黎听他这么说,便又继续说道:“手持飞钱,不只官府优待,能够更得关照,对你自身也是极有益处。你将钱物从国中拖运至此,损耗多少?不说全程的折耗,单从蜀中翻山抵达关中,又损失多少?一成、还是两成?可若在蜀中便将钱款输入官仓,换到飞钱,一纸随身、直入长安。
这一部分折耗,那就是结结实实节省下来。你笑娘氏愚蠢,却不知娘氏比你聪明多少!眼下你还在苦求族中许你几分利好,却不知娘氏押货之人还未离京,便已经将这途中折耗节省出来,饱进了私囊。自己愚不可及,却见怪旁人的手段精妙,能不惹人发笑?”
“这、这……我此前并不知有此事!那么,现在做还来得及?”
当中的弯弯绕绕,蔡邦氏族人未必尽懂,可当听到自身利益相关时,登时精神起来,在叶阿黎的讲解提点之下,才知自己错失了怎样的谋利机会,一时间不免懊悔不已,忙不迭追问道。
“钱款已经入京,甚至都已经被缴入官府有司,你说还来不来得及?”
叶阿黎闻言后便没好气地说道,待见这人一脸的沮丧,又微笑安慰道:“此前或是不知,但眼下知晓也并不算晚。毕竟两境之间,常年往来,此次不可,还有下次。下一次再入唐时,直将钱财于蜀中支兑成飞钱,轻身往来,行程不滞。这飞钱,就是方便了你们这些翻山越岭、逆路行走的旅人啊!”
讲到这里,她又不无神秘的压低语调说道:“不说往来的钱款,你自己的私财,大可以兑成飞钱贴身收放,如此也能免于巨财扎眼所带来的危害。日后无论辗转何方,但入大唐境内,一纸随身便可保证你家财无失!
唉,当年的我就是患于寡识少知,若那时便将家产变换、兑成飞钱,何至于将诸产业都抛弃国中,赤贫入唐啊!如今为了西康这封领的安全,还要将许多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乡人恳求招揽在身、积攒情义,旁人还未必会真心助我关照产业。”
那蔡邦氏族人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不免也是心意大动。他倒不想叶阿黎那样身份特殊、在国中被逼得没有立足之地,本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投唐的打算。
但叶阿黎所讲到飞钱的便携和隐蔽性,还是让他非常动心的。他代表整个氏族入唐经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劳累,但从中所分得的利润也是非常可观。
这些钱财囤放在吐蕃本土的家中,已经招惹到许多族人的嫉妒,所以他也不无担心,那些人或许就会因为嫉妒而抢夺他往来押货运输的事务,乃至于趁他不在家时侵占抢夺他的财产。
如果他能将家财兑换成飞钱收存着,此一类的担心自然可以免除。只不过,飞钱的便利性只是听了叶阿黎一面之辞,他对大唐的信用如何也是有所保留,也实在不敢轻易做出决定,将家产寄放在敌国之中,决定还是要仔细看一看,再做出决定。
且不说这人心思如何,此一类的谈话,叶阿黎也进行过了许多次,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眼见这人已经有所动心,便就此打住,若再接着说下去,表现得太热切,则就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于是她便又转过话题,接着说道:“这一次的事情,官面上我实在无从插手帮助,但可以先用自己的飞钱将你商货调取出来。至于你先前所缴纳钱款,便留质给我。要么下次入京拿等量飞钱来还补,要么干脆就抵给了我。”
那人听到这话后,自然也是满心欢喜,连连道谢。不过他这里还在思忖是否将家财兑换飞钱的事情,态度便不如此前那样热切殷勤了。
叶阿黎对此倒也不在意,让这人取出货单来,直接当场计点给这人等量的飞钱,让其凭此前往取货。
那人诚惶诚恐的将几张飞钱接在手中,大气都不敢轻出,哪还有此前那种认为飞钱乃是一张废纸的轻蔑态度。待到叶阿黎摆手送客,便忙不迭将几张飞钱揣入怀中,与奴仆们一同往城南提货的官仓而去。
送走了蔡邦氏族人后,叶阿黎便开始接见下一个来访的宾客。节奏之忙碌,实在不逊于朝中任何一个势位高在的大臣。
午后时分,有中使入邸宣读皇帝敕令,着西康女王引青海赞婆入宫面圣。接到敕令后,叶阿黎又是一喜,直将堂中的宾客逐走,一边吩咐府员去请暂居王邸中的赞婆,一边快步返回后堂去梳妆打扮。
第0875章 赏心悦目,开胃加餐
整个上午,李潼都在埋头处理案头上事务,一直等到中官前来询问何时传膳,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白天。
刚才手捧奏章、满心国计,倒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一停下来,便觉一股腰酸背痛袭上身来。这么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哪怕如今的他仍然算是筋骨少壮的年纪,这会儿也感觉有些吃不消。
所以他也并没有急于先用餐,着人召来太医署的按摩师稍作推拿。一边享受着按摩,他心里也在一边感慨着,皇帝这个职业真的是需要极大的热情,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实在是吃不消。
当然他这么想也是废话,试问谁又不想做天下至尊的皇帝?可问题是,历朝历代待在这个位置上的不乏其人,大位几乎就没有空悬的时候。有的时候竞争激烈一些,一年还要换上好几个皇帝,或者同时存在几个皇帝。
但这么多的帝王人物,不说有几个兴创伟业的千古名君,哪怕仅仅只是中否相间、不增不减的中庸守成之主,数量其实都不算多。
好皇帝的比例这么低,一则自然是皇帝这个位置本身就为天下所瞩目,任何一丁点的过错都会被放大到极点,而这世上又哪里有全无缺点的人?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皇帝虽然享尽天下人的供奉,但也将天下所有的喜怒哀乐、各种情欲、利益都集中于一身。如果心理承受能力不足,极容易就产生一种逃避、乃至于自暴自弃的逆反心理。
普通人睁开眼第一件事,或许要考虑今天有没有饭吃、又或者要吃什么。而皇帝则连睡都睡的不踏实,要想到天下人衣食如何,会不会有强臣悍贼威胁、动摇国家的秩序等等。
比如李潼今天所处理的这些事务,便囊括了各个方面:关中的粮储不足、需要尽快从中原调集,而黄河河道上漕船数量又不足,需要青州、越州等地的造船工场加紧赶制,而这两地的木材大料又不足,需要尽快从内陆州县调运过去,而木料砍伐与运输的丁夫又需要周遭的州县帮忙召集等等。
像这样一连串的事件虽然繁琐,但起码事情之间还有一根逻辑线条串联起来。另外还有各种独立的事件,处理起来则就更加让人头疼。
比如李潼本来打算再着娄师德前往陇右总督军政事务,可是上午才知娄师德又告病假,一边遣使慰问,一边又要考虑新的人选。
山南道又有两州刺史恶疾暴毙,需要朝廷尽快择员补缺。万州海盗沿海寇掠,广州上奏请示是否需要派兵剿定。临邑国废其国主,新主遣使抵达交州,并贡大象与昆仑奴等诸方物,安南都护府请示是否要接纳使员入京。
大事小情,内外皆有,有国中地方上的闹乱,有藩属王统的更迭,有官员的生老病死,有小民的水火灾害。而这些事情只要摆在了皇帝的案头,他就要尽快的做出批复,并着有司执行。
哪怕并不需要事必躬亲,可哪怕仅仅只是诸事略观,也是千头万绪、让人头脑发炸。哪怕看似微小的事情,一旦忽略了,或者重视程度不够、应对的不够恰当,未来或许就会酿生出极为严重的后果。
普通人只看到皇帝锦衣玉食、三宫六院,一念生灭而关乎万众祸福的威赫。可是扒开表层向内看去,这特么就真的不是人干的活儿。
所以历史上大多以勤政著称的皇帝,多半是活不长。也有许多帝王,开始的时候英明神武、干劲十足,但几年、十几年之后,往往就懈怠下来,运气好的还能凑合下去,运气不好那就是家国大乱、晚节不保的下场。
惰性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能,用刘皇叔的话说那就是,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当然,眼下的李潼是既没到他的倦怠期,也还远未达到躺在功劳簿上纵情享受的地步,所以这样的生活也就只得继续下去。清早刚被妙龄少女强撩逼婚,来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一番,转头就投入到繁杂的事务中,女人只是他走向伟大的绊脚石啊!
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按摩,李潼自觉筋骨舒服了一些,看着那须发灰白的按摩师领赏谢恩后健步行出,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对乐高说道:“着令殿中省在中殿庑舍常备几员女伎师,年轻些的。”
乐高闻言后忙不迭点头应是,并抽出贴身的小本子快速记录下来。而在见到殿左起居郎也在提笔缓书的时候,李潼忙不迭又加了一句:“姿容不需出色,中人即可,但要年轻力健。太医署供职伎师多年高,手艺虽然精熟,但筋骨毕竟见衰,听其浊息频喘,朕亦不忍强使他更作着力。”
日常在殿凡所言行,都要被人记录下来,这也让人很不爽。普通人内向些的,走路上看到几个老太太凑一起瞅着他窃窃私语、走路都要顺拐,皇帝的一举一动却都要被记录下来、流传后世,供无数后人臧否议论,这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也实在是不小。
但不爽也只能憋着,他太爷爷李世民因为起居注的事都快被后世黑出了翔,他也实在不好将这些起居郎们逐出殿去,只能自己言行谨慎起来。
用餐的时候,李潼随口问起才知政事堂眼下当值的乃是张仁愿,于是便吩咐中官去召张仁愿一同来进食,顺便问问他工作开展的怎么样。
中官旋去旋归,但却并没有将张仁愿领来,而是将张仁愿的口信带回,表示自己要等着分散在诸司的同僚们一起用餐,就不到圣人这里来开小灶了。
李潼听到这话后自是嗤之以鼻,这家伙还以为他人缘有多好,只怕连王孝杰都不如,老子也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不过政事堂宰相们也的确有凑在一起用餐的传统,最初这是为了表示宰相们关系融洽、亲密无间,渐渐的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谁要是经常开小灶不集体用餐,那就是不合群,要受到排斥。甚至有的宰相会因为同僚不等他、直接用餐而翻脸,使得宰相集体用餐也成了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
不过被属下置之不理,李潼多少还是有些郁闷,送上来的餐食都分给侍员们食用,自己则换了更加美味的菜品。请人吃饭跟自己享用当然不能一样,累了大半天,也需要犒劳一下自己。
等待新的餐食送来的时候,李潼又被告知西康女王叶阿黎已经引领青海的赞婆进入了大内,心中不免又是一乐,有娇美娘子相伴用餐,谁还愿意搭理张仁愿那种吃胡饼都要绕圈咬的货。
于是他索性便离开了宣政殿,着员将西康女王与餐食一并引送到内宫紫宸殿,避开外朝这些讨厌的耳目,用餐起来气氛也能更加的轻松愉快。至于来自青海的赞婆,让外朝官员们先作接待就是了。
李潼来到内殿坐定未久,叶阿黎便翩然行入,俏脸上浅施粉黛,修身的红裙勾勒出身体高挑窈窕的曲线,搭在臂弯的缀珠流光溢彩,仿佛一道星光缠绕在身,看起来明艳动人,引人瞩目、不忍转眸。
“不必作礼,且就席用餐。”
见叶阿黎还待躬身作拜,李潼便微笑摆手,并抬手示意宫人们拿起食案上给菜品保温的锦罩。
叶阿黎见到这一幕,已是一脸的惊喜并受宠若惊,美眸中更是情意绵绵,一边扶案坐定,并说道:“圣人当食即食,又何必等待啊!”
“知你邸中人事繁忙,匆匆受召,未必有时用餐,恰好我也空腹,所以稍作等候。”
李潼一边抬手举箸,一边继续笑语道:“独案就餐,虽满口珍馐、也难有几分滋味。不如等待赏心悦目之人,呼吸关情,开胃加餐。”
叶阿黎听到这话,俏脸上薄有羞赧,但更多的则是欣喜,并连连的点头表示认同。见圣人再作示意,便也不再矜持,拿起食案上的筷子,一边品尝着可口的饭菜,一边频频抬头望向近在眼前的圣人。
李潼很快便用餐完毕,手捧一杯酪浆,微笑看着仍在继续的叶阿黎,见餐盘渐空,抬手示意宫人继续加餐。
而当宫人取餐返回时,叶阿黎才惊讶的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这么多,忙不迭有些尴尬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并垂首低语道:“够了、够了……妾往时在邸,并不如此健食,宫中饮食巧味,并如圣人言,赏心悦目、开胃加餐……”
李潼自知女子们往往对这种事还是比较在意的,索性又取过一张樱桃毕罗,用餐刀从中割开,一半拿在手中,另一半则推给叶阿黎:“我还有欠腹量,浪费便可惜了。”
叶阿黎见状,眸光又是一暖,抬手接过那半张毕罗,两手捧住送到嘴边,细细咀嚼起来。李潼则又望着她继续说道:“宫中饮食既巧,那以后长留享用可好?”
听到这话,叶阿黎动作顿时一僵,嘴边的毕罗纹丝不动,片刻后眼眶中便蓄满了泪水,不旋踵便簌簌滚落下来。
第0876章 情若不复,生无可恋
早间在万寿宫,被杨喜儿那小娘子搞突然袭击、强撩了一把,让李潼颇不淡定。所以这一次趁着叶阿黎入宫,便决定先发制人。只要自己够风骚,便没人能够让他手足无措。
叶阿黎入唐,在吐蕃方面本就是东域尺尊公主入唐和亲的名义说法。当然,吐蕃是怎样的说辞,跟大唐关系也不大。
只不过李潼也从未掩饰他对叶阿黎的喜爱与欣赏,并早在数年前便做出了要接纳其人的决定与许诺。
但那时的行台还要承受来自洛阳朝廷的压力,且大唐与吐蕃仍是敌对的关系,叶阿黎毕竟不是普通民女,即便是情愫互生,李潼也不可任性的将之纳入私邸。
而到了开元年后,虽然国中已经不存阻力,可是对西康的经营却方上轨道、成效初显,叶阿黎若在那时入宫,行事起来难免诸多不便。
所以事情一拖便是数年,一直到了现在,李潼才终于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这一件事情,给这痴候数年的娘子一个交代。他虽然谈不上专情,但也绝不是薄情,过往数年时间里,叶阿黎为他、为大唐所做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
虽然说大唐的国力回壮、政治局面趋于稳定,一个番邦女子也谈不上做出怎样不可磨灭的贡献,终究还是几十万大唐甲兵与内外臣员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如果没有叶阿黎的全面配合,大唐对西康的经略开发不会这么顺利,在接下来的边事经营、特别是在与吐蕃对抗的局面中,大唐也很难掌握这么大的战略主动权。
当然,除了这些基于利弊的考量之外,李潼本身对于叶阿黎有一种感怀身世的爱惜。这女子自有一份倔强得让人由怜生爱的魅力,而又不同于寻常贵族女子那种骄纵任性,而是一种虽然身处逆境、但却并不放弃,寻求一切可能觅得转机的自强与韧性。
虽然李潼也觉得将叶阿黎纳入内宫之中,养成一个闲暇无事、只会承欢侍笑的贵妇人,会让其魅力大减、不复往日的风采。
这一点,在他家诸娘子身上已有验见。他几位娘子都是个性十足,但是安逸的宫廷生活让她们很少再有表现自己意趣与风采的机会。
可是平心而论,若有得选,谁又不想过上无忧无虑、遇事则有亲友依托解决的日子,而是要自己独面惨淡人生?
而且西康所在的重要位置、对大唐与吐蕃两国的深刻影响,以及朝廷已经针对西康所进行的一系列投入,也让李潼决不允许叶阿黎与除他之外的权势中人结成什么密切关系。
这一份感情,或许因为掺杂了太多的利益考量而并不纯粹,但眼下的李潼也的确希望自己能够给这个娘子提供一份舒适安稳、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当他说完这话后,便认真的看着叶阿黎。
叶阿黎此刻手捧着那半张毕罗,嘴里还塞着许多的食物,以至于粉腮微微鼓起,虽已泪流满面,但却显得有些滑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这一举手,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捏着早已经被捏碎的毕罗,连忙将手里食物丢在案上,开口颤声道:“我、我做梦……嗝、这、这……哇……”
慌忙之下,她将口中食物囫囵吞下,却登时噎住,激动的言语还没有讲完,一个饱嗝却从喉咙间涌出,先是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更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弯腰捶打着胸口,显得痛苦又悲伤。
李潼见她这模样也有一些慌,忙不迭离席而起,入前拥抱住这娘子,一边拍打抚摸其背,一边柔声道:“不要哭、不要哭,先顺一下气,饮一口酪浆……”
叶阿黎卧在李潼怀中,身躯频颤着,深作几口呼吸,勉强压制住胸口间的逆气,便低头捧着酪浆啜饮起来。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终于变得平稳下来,身体的抽搐也略有减缓,继而便缩在李潼怀里,既不动、也不言语。
见这娘子受此一番折腾,李潼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莽撞,让这娘子措手不及,正待低头安慰几声,下巴却陡被叶阿黎抬手托住,低不下头去,便柔声道:“娘子感觉好些了?”
然而这话一问出口,叶阿黎却再次悲声大作,那哭泣声让人听着便觉心酸,一边哭着一边哽咽道:“我、我已经恨死了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原谅!此生还能有几次如此欢乐的时光,留下的却全是让人不堪回想的丑态……为什么、为什么!
乍听这样情话,我该一生回味无穷,睡梦都要笑醒……可现在,该哭还是该笑?几家女子会以这样丑态示人?圣人、圣人怕也懊悔言出太早了……”
听这娘子作此悲声是因这样的缘故,李潼一时间也有一些哭笑不得,但只拥其在怀并附在这娘子耳边低声道:“娘子若因此悲伤不乐,那这一份担心也实在是枉然。日后既为夫妇,自需长久的袒陈相见,美态也好,丑态也好,见惯只是寻常,唯有守得真情,才能动人心魄。一时的失态罢了,等到来年韶华逝尽,不再风情勾人,难道就要不再相见?”
“不一样的、哪里会一样?妾但得暂拥,大愿足矣,不敢奢望永有。来年圣人必有新欢入侍,妾自知丑,当覆面隐匿,怎么敢再贪欢邀宠……”
叶阿黎只是一边哭着一边摇头,仍然不能释怀刚才的失态。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叹息一声,并不无感慨道:“无论帝王还是走卒,光阴流逝,又会饶过谁?那时的我,也将力疲志堕,既不能给人间更加增美,又何必强霸住人间的新鲜人事?一个老叟、几个老妪,但能多费人间几餐谷米茶饭,让儿辈不因孝义未尽而招人讥笑,已经算是幸运了。
那时闲庭暖阳,彼此扶偎,鹤发不敢猛梳,情话怯于吐露,浊眼对望,却有一甲子的长情沉淀其中。无论怎样故事,都能让人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听到圣人这番言语,叶阿黎啜泣声渐渐停止下来,泪眸中也流露出畅想之色,忍不住便仰起脸来痴痴道:“妾真有幸能与圣人守得如此长年?”
“这又有何不可?”
李潼闻言后便又笑语道,并抬手拭去这娘子眼角的泪花。
叶阿黎却仍有几分信心不足,只是涩声道:“圣人是大唐君主,天命长眷。然而妾却只是番邦丑陋卑人,只怕不能……”
李潼闻言后便垂首衔住这娘子口舌,一番痛吻之后,两人俱已气喘吁吁,再凝望着脸色潮红的叶阿黎,他抬手握住这娘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才又继续说道:“娘子既然知我天命长眷,此方寸之内的人事,自然也会受到天命之内的顾及。过往的苦难,从来不会阻人向前,但使余生能够不妄不惘,知情所守、心安所在,便不辜负这一份苦难的磨砺!”
叶阿黎听到这里,又是忍不住的泪水涟涟,手掌紧紧贴在李潼胸口,并将脸庞也贴了上去,无声默泣了良久,才又喃喃低语道:“圣人这一番情言,真是人间的至毒!妾往年虽然苦盼,但未真得,仍然不知竟会这样甘甜……以前的我,纵有苦难,可以忍受,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从今以后,若失此爱、被圣人冷眼待我,恐将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第0877章 行止所在,不容邪祟
禁中情事如何,外朝自然无从得知。西康女王叶阿黎在内殿里与圣人之间自有无尽温存,而跟随其一同进入大内的青海赞婆,则就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噶尔东赞共有五个儿子,而不夸张的说,这五子俱有过人之处,全都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这其中尤其以次子钦陵最为知名,作为当世惟一一个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大唐军队、且不止一次的人物,钦陵自有一种傲视天下的资格。
虽然钦陵的光芒无双,但并不意味着他其他几个兄弟就庸庸碌碌、乏甚作为。在钦陵之前的噶尔家族掌舵人赞悉若,才算是其父真正的衣钵传人,不只继承了其父的势位、也继承了权谋。当年让钦陵名扬天下的大非川一役,正是在时任大论的赞悉若主持调度下发生。
虽然赞悉若死后,钦陵仍以其强势继续霸占住吐蕃的军政大权,但如今的噶尔家族,早已经不再是往年东赞与赞悉若这对父子在世时的那种光景。在其强悍外表下所透露出来的外强中干,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赞婆是噶尔东赞的第三子,名望虽然不及其父兄那样煊赫,但也是噶尔家族重要的人物之一。早年钦陵率部返回吐蕃国中定乱夺权时,赞婆便长期留守于青海。
如今随着大唐加强对陇右的经营与投入、以及国中局面进一步恶化,钦陵已经许久没有归国,而是长期亲自坐镇于海西控制局面。而这个能力极强的三弟赞婆也并没有就此被闲置,在军政大事上更是钦陵深深倚重的左膀右臂。
除了早年在西域作战,被王孝杰击溃并追杀的老四悉多于之外,噶尔钦陵还有一个少子勃论赞刃,同样也是一名骁勇战将,如今则主要负责与吐蕃国中那些权贵豪酋们联络,以维系噶尔家族在吐蕃本土越来越弱的影响力。
赞婆年纪五十多岁,因为长居青海那风沙酷烈之地,样貌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更加苍老,鬓发与虬髯都已经灰白掺杂。
他也不像他兄长钦陵对大唐各种元素的喜爱那样外露,须发衣冠都要学唐人那种精致雅观。今日虽然受召入朝,但赞婆也只是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圆领袍,看上去倒像是坊间曲里那些为了生活奔走的老胡人,看不出有什么身为威震青海的噶尔家族二号人物的那种威严与风采。
虽然不像兄长钦陵有着来到长安、入值宿卫数年之久的经历,但并不意味着赞婆对大唐就陌生。严格说来,他在青海所待的时间比钦陵还要长得多,长兄赞悉若当政时,次兄钦陵率军在西域开辟新的战场,赞婆便已经是留守吐谷浑故地的大将。
这么多年下来,当中少不了要与唐人打交道。甚至于早年承风岭一战,赞婆就代表吐蕃方面,与大唐进行议和与疆土划分等各种事务。所以对于唐人的礼节、以及该要怎么跟唐人打交道,赞婆也都熟悉得很。
西康女王被引入内宫之后,赞婆则就被一名中书省通事舍人引入皇城西朝堂一侧的通厢中,暂且安置下来。
因为此次入朝并不是正式的国使贡拜,所以赞婆也就没有被安置在专门接待外蕃使臣的厅堂中。在其左右两侧,各以屏风隔开,便是官员们待制请见的临时落脚之地。
今天虽然没有朝会,但诸司仍然繁忙。西朝堂不远处便是外政事堂,诸官衙朝士们在用过午餐之后,便又聚集在附近,将本司事则递交上去,等待宰相召见垂询。
中书省官员在将赞婆引入此处后便离开、自去忙碌,只留下两名下属的吏员在此招待并看守着他,避免他胡乱行走。此处毕竟枢机要害所在,一些厅堂中或许就有高官大员在商讨国策大计,自然不准人随意行走,倒也不是专为提防赞婆这个蕃客。
厅堂中人一多,氛围就热闹起来,干等着总是无聊,彼此间便不免畅谈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京中如今最热门的时事,自然就是刚刚举行完毕的骊山演武,所以群臣们所讨论的话题,也多数围绕于此展开。
赞婆虽然不像他兄长那样对大唐方方面面都深为着迷,但有一点则是连钦陵都比不了的,那就是饮茶,甚至于每有出入,腰间都要悬挂一皮囊盛装茶汤,简直就到了无茶不欢的程度。
可是入宫的时候,他随身诸物都被解下,不免便感觉到周身不自在,所以当吏员入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时,张口便讨要茶水。
但当吏员再问需要什么品种口味的茶饮时,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他而言,饮茶只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习惯,有茶可饮则可,却没有因此产生出什么样的奇情意趣,因此便不无尴尬地说道:“但有茶饮,不需细分。诸样都少取一些,那是最好。”
“大内常备百十样的茶品,若诸样尽取来,可要不少的时间。”
上一篇:大唐:我高中状元,被朝廷劝退
下一篇:抗战:逆天改命,我李云龙成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