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9章

作者:衣冠正伦

现在,他就需要表现出自己知分寸的一面,没有因为一部新曲得到满堂喝彩便乐而忘形、继续出头表现,以免给人留下一个恃才傲物、轻薄浮浪的印象。

至于这样会不会显得少年老成、心计满腹?

这就看每个人的角度立场了,他能说出一句“唯情活我”,在武则天眼中便不再是一个无脑少年。至于武家那两个尚书,他就算是装疯卖傻、口水横流,看那脸色也不会对他抱有什么好印象。

不参与应制赋诗,李潼也有更多精力去观察满殿臣子,去揣摩这些外臣们对于他们兄弟走上前台这件事所持有的态度。

今日登殿参礼虽然仅仅只是一些寺监事务性官员,但也不乏豆卢钦望、韦巨源等这样的服紫高官。

这些人态度就很值得咂摸,此前李潼站在帷幔后只听人声,倒是听到这些前班列席的高官们发言频繁,比较活跃。

可是当他们兄弟现身人前并列席班中之后,这些高官们的态度很明显变得拘谨收敛起来,哪怕武则天于殿上兴致盎然的命题访诗,他们这些人也都热情乏乏。特别是那个豆卢钦望,低头捻须作苦吟状,最后甚至甘愿自罚自饮,都无诗可献。

倒是那些中下级的官员们,应制赋诗反应热情,甚至不乏几篇雕虫佳作,李潼听来都觉眼前一亮。虽然仍比不上他的《万象》曲辞那么端庄典雅,但考虑到是即兴应题之作,也并非全无可采。

一件事情,人的立场、位置不同,感受自不相同。李潼略加思忖,也能想到这些臣子们不同反应缘由所在。

当下时局微妙敏感,身在位置越高,感受自然也越深刻,遇到什么变数,想得更多,情绪自然也就更加趋向内敛。

这些紫装大佬们的拘束内敛,让李潼意识到,他们兄弟这一次于时局中浅露踪迹,并不是所有人都持欢迎态度。高宗皇帝仍有孙子收养禁中,大唐不愁后继无人,类似的想法,起码没有出现在这些人脑海中。

至于中下层官员们,他们对于上层纠纷瓜葛本就乏于亲历感受,或是诧异于故太子李贤的子息现身,但最关心仍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御前露脸,并不觉得几个闲散少王行止如何,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大影响。

冷漠、甚至隐有抵触,这是李潼从廷臣们态度所感受到的细微。这也让他意识到,亡父李贤留给他们的遗泽真是已经所剩无几,能够如欧阳通那样仍能对他们兄弟处境保持密切关注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但这一点感受,也并不足以让李潼生出什么人情冷暖的感慨。

生而为人,谁还没有自己一点小算计。且不说他们亡父李贤仅仅只是当过几年的储君,就算是如今还在皇位上的他四叔李旦,满殿唐臣,也没有几个因为皇帝吃不上大酺这顿饭而感怀流涕,推案悲歌。

这些廷臣们的不关心,反而让李潼心内隐生几分踏实。这一幕落在他们奶奶眼中,大概也会更加确信他们三个小孙子真是不具备什么政治层面的威胁,可以继续放心豢养。

但这也让李潼意识到,未来的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是要仰武则天鼻息过活,想靠着感情牌、情怀感召,发动群众来包庇自身安危的想法,还是有些不切实际。

类似慈乌台上吊这种选项想法,暂时是不具备什么群众基础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这想法就彻底没有可实行性,你们现在对我冷漠,那是因为还不熟。但只要熟悉起来了,一个才趣盎然又兼俊美无俦、而且还与人无害的少俊名王,谁能不爱?

所以,不能因为《万象》大曲的演出成功就荒废了内教坊的编曲文抄事业,上层路线要发展,底层路线也要持续深耕。尽管眼下看来都不怎么靠谱,但毕竟也是两条腿走路。

李潼这里还在咂摸盘算着自己新的定位与日后路线,随着阳光渐渐西垂,人日大酺也渐近尾声。

礼官再次登场,展卷诵读一篇长文,群臣俱避席林立恭闻。李潼位列前班,这一次倒是听个清楚,抛开前边那些颂德虚辞,这一篇诏文真正的干货主要集中在后半部分。

今次大酺礼成之后,散阶三品以上者加授恩荫一子,荫随本阶。六品以上者,加授一阶。七品及以下者,酌情察资加授一到三阶不等。

听到满殿群臣私语窃喜声,李潼心知这才是今次大酺礼节的重头戏所在。凡能列席殿中者,谁家还会差了几口酒肉,团建聚餐他们不怎么在意,更何况身在这样的场合,谁也不会真的尽情吃喝,李潼就见到有人坐在殿中一口餐食不动,年纪大的这会儿饿得眼都有点发绿。

真正让人在意的,还是散阶加授,像是那些紫装大佬,陪吃一顿便能给儿子陪回一个前程出路。至于那些低品者,则更是实实在在的自身政治前途的进步。

许多卑品流外或者视品官员们,想要苦熬官阶晋级一步都无比艰难。特别六品到五品之间,是一个巨大的跨越,因为大唐荫授制度自五品便可荫及一子,不知多少人一辈子就卡在这一道门槛过不去,现在是一顿聚餐,轻松跨越。

因此诏文还未朗读完毕,殿中已经响起许多泣叩恩德之声。

听到那些感恩声,李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搞文抄,窃夺别人的诗书情怀,偶尔思及都会觉得自己挺没节操。但跟他奶奶这种行为比,也真是小巫见大巫。

挥霍着你们李唐名爵,挖你们李唐墙角,夺你们李唐江山,你说气不气人?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更气人的是,这一份恩赏遍及殿中所有人,却唯独跟他们三兄弟无关。他们三个虽然是一品王爵,但并未开府任事,连个官职都没有,自然也就不授散阶。

不过,他们也并非被完全忽略。当群臣谢恩退殿之后,他们三个则被中官奉神皇之命留下来,引往别殿。

第0091章 恩赐瑞物

明堂别殿中,除了一些内外侍立的宫婢、宦者之外,只有李潼等兄弟三人在此等待。

虽然端坐席中,但几人脸上多有几分坐立不安的局促,包括李潼也不例外。

“巽、巽奴,神皇是否还要召见咱们兄弟?”

李守礼这小子窝里跳脱,一旦到了陌生的环境里,便忍不住胆怯内敛,此前于厢殿中便几乎不发一言,这会儿神态同样忐忑难安。

李潼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回答。说实话,他今天这一天过得也是有点方,特别在殿上直面武则天那一刻,至今思来,仍有余悸。

背后无论怎样腹诽,乃至于暗笑武则天身边近人都被调教得略具抖M倾向,可是轮到他亲身感受时,心情也实在难称轻松。武则天手段如何先不必说,关键是那种生死荣辱操于旁人一念的感受太强烈,让他心绪难以保持平稳。

如果有的选,李潼是真的不愿跟武则天这种人有什么直接的往来互动。但现实的主动权,却并不在他手中,甚至这一次被调教的机会,都还是他自己长达半年多时间的努力争取得来。

这大概就类同于后世,明知道买房只是为了让开发商更加尽情的玩弄自己,但还是许多人去孜孜不倦追求这个机会。

现实的困境如丘神勣那虎视眈眈的视线,与丈母娘审视挑剔的目光何其相似,只是前者的危害又比后者大得多。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小命计,两者皆可抛。

一番忐忑等待,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又有人行入别殿。

韦团儿与一名仪态雍容的中年女官并行而入,身后又跟着十几名内侍,或平托器物、或搬抬箱笼。

见到三王起身相迎,韦团儿视线自然落在永安王身上,笑靥如花:“大王等呈献新曲真是雅艳十足,让人不敢相信世间还能得赏如此仙音胜景!神皇陛下归寝之后仍是赞不绝口,并嘱明日并余后几日大酺,都要重演盛况!”

李潼闻言,心中又是一喜,这部《万象》大曲能够得到武则天的喜爱与正视,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努力也总算是有了回响。

他这里又连忙谦虚几句,之后便又听韦团儿说:“连日繁礼,神皇陛下已归寝宫休息,但仍念计大王等才趣可赏,特命妾随裴门厍狄夫人同来犒劳三位大王。”

李潼听到这话,半是放松半是失落,但在听到韦团儿介绍这位同行女官身份,不免又是肃然起敬,连忙庄重见礼。当然,主要敬重的还是这位夫人的夫君,初唐名臣裴行俭。

御正厍狄氏上前,对三王也是小作端详,目中不乏赞赏:“大王等恪尽孝义,兼得才趣,隽才如此,人事无患不立。”

虽然没能再见武则天,接受什么密室调教,但御正厍狄氏的到来,也让李潼真切感受到在武则天心目中,他们几个小孙子真是有了相当的存在感。

御正便是大内女官最高的一个级别,武则天女主当国,凡制敕多由此出,放在外朝那就是中书省凤阁的地位,言之内相都不为过。

大酺之后,武则天派女官御正来见他们兄弟,而不再是宠婢韦团儿或上官婉儿那种尴尬身份的差遣,可以说态度已经端正起来。

厍狄氏宣读了对他们的犒赏,主要还是集中在物货方面。毕竟他们三个已经是王爵在身,尽管都是样子货,但想要有所损益更改,也必须要付以外廷有司。

中宗一朝韦后弄权,大量不经凤阁、鸾台的斜封官产生,便是避开了正常的选举程序,为人所不齿。

君王权威是建立在一整套章法制度构架上的,韦后弄权之所以相较于武周代唐更加荒唐,近乎闹剧一场,就在于认不清这个本质问题,章制破坏殆尽,你的君王权威又从哪里来?

在听完对他们兄弟的犒赏之后,李潼不免更加有感于武则天的刑赏泛滥无度。抛开别的珍货不谈,单单金沙、三兄弟加起来就十数斤之多,各类上等绸绢织物,更有上千匹!另外珍珠、宝石、玳瑁、犀玉之类,这都是成箱算的。

当然,李潼这种想法也真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说到底李唐江山也不是他的,现在好歹也算舔好了管家的奶奶,亡国之前多分点家产。

不过,对于这些珍货财物,李潼还真不怎么在意,不是视钱财如粪土,是真的没啥用,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堆房间里都嫌占空间。

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这些财货奖赏之外的东西。比如他此前眼馋薛怀义那个能够在大内畅行无阻的小乌龟,现在就兄弟三人一人得了一个,上面刻着他们兄弟三人各自名爵,装在紫金鱼袋中。

这也不免让李潼感慨,大内供养的那些金银匠人效率真高,眼下距离大酺散场不过一个多小时,三个小金龟就被刻好了,字体还挺周正。

他们一家人被幽禁大内,倒也没有明令禁止出入,可问题是也没给他们出入的钥匙。

还是获准往内文学馆读书的时候,这才一人发了一条金鱼符,而且上面还只有条纹没有名爵,仅仅只是临时通行的符令,级别很低,去个内教坊来回都得小半天。

手里把玩这小金龟,李潼还特地打听了一下这个金龟于禁中的通行权限,得到韦团儿解答,除了一些特殊的绝对禁区类似他奶奶、他四叔的寝宫这一级别,大内中基本可以说是畅行无阻,甚至通过玄武门出宫都可以。

当然,由于龟符眼下还未成朝廷章制,所以在南衙禁军控制的区域内,还是要有鱼符搭配。但这一条限制对李潼基本也没什么影响,且不说金吾卫丘神勣这个宿敌,他还刚跟右卫的武攸暨闹得挺不愉快,没事溜达去南衙守卫区域,找死啊?

这么算起来,小金龟到手似乎也没啥用,他又不敢真的溜达出玄武门,无非日后往来内教坊路程近一些。老子有个金笔头,文抄贼带劲。

除了三人一人一份的赏赐之外,李潼还有另外的加赏:永昌玉币。

这枚玉币半个小孩巴掌大小,玉质摸起来倒是光滑细腻,表面有篆体阴文“永昌”二字。

按照韦团儿的说法,雕刻玉币的美玉是洛水出宝图的同一天被蓝田采玉人发现,算起来也算是应瑞之物,类似玉币雕出三十几枚,年前洛典已经分赏大半,剩下寥寥几枚,永安王能得于一,足见神皇恩宠。

“瑞物天降,自有福泽相随。神皇陛下念及大王去年年中遭疴病加害,险失美孙,特令大王出入佩饰,自然外邪莫伤。”

韦团儿笑吟吟说道。

得知这玉币来历,李潼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早前洛典他没资格参加,没想到事后还有纪念品的找补。福泽相随之类,他自然不信,哪怕丹书铁券,该死照样死。更不要说洛典得赐玉币的如岑长倩、张光辅之流,之后真是陆续遭殃。

但能得到这样一份特别的牵挂,他也没什么好不满意,挂在身上起码也能狐假虎威,我奶奶是爱我的,全天下三十多份的爱心有我一份,谁敢跟我随便瞪眼?

如果说此前那些财货符令之类还只是聊胜于无,那么最后一项内容才算是真正的干货。

御正厍狄氏上前开口说道:“之后礼日,《万象》新曲逐日上演,大王扩编新曲,才情可嘉,神皇陛下因命大王随从参礼。”

说话间,她将手一摆,后方自有女史、宦者上前,将一套礼服各种部件摆开,并有尚服居司衣女官上前为李潼丈量身材尺度,是要连夜量裁修改,不误明天的礼日。

李潼听到这一安排,心中真是惊喜。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有余,他感受最深还不是朝不保夕、危机四伏的困境,而是那种完全的没有存在感。

人是社会性动物,没有存在感就意味着与整个世界都不能产生互动,如内文学馆钟绍京对他们的无视,内教坊乐官们对他们爱搭不理等等诸种。

真正让李潼心态失衡的,并不是人的势利冷眼,而是在这种整体无视的氛围中,根本不会产生什么有效的连接与互动。

再怎么折腾,旁人视你如无物,长此以往,人会连自己的存在都产生质疑,那种全无反馈的无力感才是最折磨人的。

正因如此,他才那么努力的要争取一个直面武则天的机会:无论结果好坏,起码让世道注意到并正视他的存在。

一直到现在,李潼都还不能确定,当时厢殿中武则天那一句话究竟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还是一种试探。

但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通过了武则天的某种审视,这才获得了继续参礼的机会,在武则天的默许之下,于其规则之内刷出一些存在感。

再多的金银犒奖,无非是从大内这个房间搬到那个房间。

但唯有他的存在,从大内扩及到时局中且产生影响,这对李潼而言才是真正质的变化:他不再只是豢养于大内的或猪或狗,而是能够跟随武则天参与到某些典礼中的一个亲属。

第0092章 仇人相见

三王离开仁智院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踏上归程又是星斗满天。队伍较之来时扩大了数倍有余,由御正厍狄氏亲自带队护送三王返回,因为犒赏中尚有一部分有关太妃房氏等人的内容需要她前往宣读。

这一整天,仁智院家人们也是过得分外煎熬,太妃房氏几乎寸步不离中厅,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询问是否有消息传回。其他家人们,包括宫婢等在内,做事也都心不在焉,频频向外张望。

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仁智院,自太妃房氏以降俱都匆匆出门迎接,一番人声嘈杂的交涉才又返回中厅。当厍狄氏宣告神皇喻令,拜承恩旨的房氏忍不住又是哭绝于地。

李潼等三人连忙将嫡母奉回席中,厍狄氏忍不住感慨道:“太妃辛苦德育,养成大王等少俊难得,如今也终于得享福报,余生大有所恃。”

房氏情绪激动,闻言后更是泣不成声,一手死死握住少子手腕,另一手也频频对另外两个儿子抚顶拍肩,唇角翕动,不能成言。

待到诸多礼货交付入库,厍狄氏也不久坐,以免打扰这一家人品味否极泰来的喜悦,只是临行前又作交代请永安王早早休息,不要耽误了明日继续参礼。

待将厍狄氏一行送离仁智院,李潼等兄弟三人返回中厅,再次庄重拜告嫡母:“儿等不负家人殷望,陛前承眷邀宠,不辱先声,慈乌台亦不日起建!”

“好儿子,我的、我……”

没有了外人在场,房氏更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早间自作死而无憾之叹,但三子出门参礼,昼夜之内使家门再获眷赏,那份幸福与喜悦也真是无从遏止,化作清泪涕流满面。

如是又过片刻,房氏才连忙张罗宫婢送上一早便准备好的饭菜。不说还不觉得,热腾腾的餐食摆在面前,李潼等三人才大感饥肠辘辘,就连最大大咧咧的李守礼,在大酺那种场合也是谨小慎微,根本不敢放开了进食。

现在回到了家,可以放开进食,房氏端坐一侧,满脸喜悦的光辉端详着三子大口刨食,也不计较李守礼违背食不言的礼数,满口的饭菜还在那里手舞足蹈讲述参礼过程细节。

李守礼讲得兴高采烈,但也注意把握尺度,报喜而不报忧,只是重点讲述《万象》大曲表演获得了满堂彩,自神皇以降、满堂诸众俱都激赏不已。至于参礼之前与武家人发生冲突,乃至于险被逐出的事情,则提都不提。

“二兄还是狂言欺人,哪有仙伎能飞舞空中!”

小妹李幼娘瞪大眼听得入迷,但还不忘提出质疑以表示对这个不着调兄长的不信任。

“真的,真是舞乐飞天……”

素来沉默寡言的李光顺这会儿也是一脸笑容,真正融入到了家庭氛围中。

“儿郎才志壮成,哪有什么做不到!你这小娘子也是少见多怪,旧年家在东宫……”

房氏笑眯眯将仍是质疑不断的小娘子揽入怀内,附和话题也是随口讲起早年人事景物的风光,往常这些话都不会多说,如今否极泰来,便也没有了那些忧怅顾虑。

一顿家常便饭远不及明堂大酺那么丰盛庄重,但和睦的氛围却是百倍胜出。李潼吃完饭,习惯性要传茶饮,却被房氏抬手制止:“三郎明日还要参礼,那亢神苦饮不要多尝,几杯暖羹,赶紧回房休息。”

李潼也不固执,一杯热腾腾酪浆入腹,又伴着家人闲聊几句,然后才在房氏的催促声中起身归舍,自去入眠。这一天下来,他也真的是身心俱疲。

待到少子离开,房氏脸色又变得庄重起来,望着两个长子语重心长道:“三郎虽是庭门最幼,但却独受你父厚荫专宠。如今世道复见我家门,往后免不了人事往来的牵连。你们两个痴长却少心计,遇事多望少弟,千万不要轻率浮浪,觉得兄从于弟有失体面!特别是纪子,如果没有你兄弟看顾,我都恐你不能成人立事!”

李守礼闻言后只是嘿嘿一笑:“娘娘真是多虑,这一点主见我早记心里呢!巽奴与我亲密无间,他凡有所言,我只当是阿耶教我!”

“又说胡话!”

房氏瞪眼斥他,转又叹息道:“但是态度可嘉,你们几个都是失怙少孤,我能命教只是寥寥。不独眼前要恪守友恭,往后各立家室,也不要疏远彼此。亲长旧事,人情纠纷,那都与你们兄弟无关。但日后你们要是做出门庭失和的丑事,那也不必再入祠堂,父母魂灵即便耗死,绝不受此腥臭祭食!”

见娘娘说得庄重严肃,李光顺与李守礼也都端正姿态,恭然受教。

其实就算没有房氏这一番教训,远事不提,单单今日明堂廊舍经历,如果不是三弟把持主意,他们已是方寸全失。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信任、依赖,又不是言语能够损益。

李潼这一夜倒是睡了一个安稳觉,简直前所未有的轻松,沾枕即眠,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被郑金入室唤醒,导行参礼的中官已经抵达了仁智院。

草草用过早餐,家人们又是齐聚一堂的欢送,李潼才在宫官引领下再赴明堂。

这一次参礼就顺利得多,没有遇到什么糟心事。宫官引领下直入侧殿,在这里换上了已经经过修改的庄重礼服。

穿戴章服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感慨,人真是越缺啥越看重啥。昨日他们兄弟参礼,衣冠之类还是遵循永徽年间的旧式,今天这一身礼服较之此前可就繁琐了数倍。武则天女主当国,本就乏甚礼法依凭,但却热衷复兴古礼,直溯先周,先礼而后兵,还能再杠啥?

侧殿端坐将近一个时辰,又有宫官前来导引。有了昨天那样一个亮相,今天参礼他自然无需再隐于大殿边缘的帷幔后方,而是出殿入班,与群臣并集再入殿参拜。

李潼行出偏殿时,群臣早在神宫前列队分明。站在远处向下望去,黑压压一片人群,规模较之昨日还要多得多。

后世《通典》有载,大唐职官一万八千八百五员,其中内官两千六百二十一,外州郡则一万六千一百八十五。

这个数据虽然有参考性,但也肯定不是一成不变,几个特殊时期如武周革命和中唐安史之乱以后的藩镇割据,难免会有名爵、职事恩赏泛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