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86章

作者:衣冠正伦

不过这种风靡上下阶层的博戏哪能禁止得了,一旦强课重税恐会直接影响市井秩序。所以朝廷也是采取折中之计,凡京中赌业相关,一概限时前往有司办理业牌,不能执此作业、便以聚闹论罪。若官人及官学生员有涉其中,则加罪一等。

这样既保证了相关娱戏有存在的空间,可以让人不失所乐,又不至于滥无节制、沉湎于此毁家废业。不过这种事情监管起来并不容易,虽然太府也办过几案,但还是没能树立起足够的警示作用,大多数时候这规令还是形同虚设。

当然,法规严肃与否,终究还是要看执法者是谁。眼下是太府少卿武攸宜亲自到场,哪怕皇亲国戚也别想轻松逃过,所以小园中才如此混乱,谁都不想落在武攸宜手中。

“平阳公是你唤来?”

裴光庭这会儿也有些慌,瞪眼望着裴耀卿喝问道。而裴耀卿则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望着手忙脚乱收拾局面的鹰苑众人拍掌大笑,乐不可支,同时有些不满道:“平阳公执法,还是有些粗暴啊。若能秘密入坊,再置眼线于此,细计赌资,几人能逃?”

对于裴耀卿拼着自己落水也要报复鹰苑众人的行为,裴光庭已经无力吐槽,只是顿足低吼道:“我的两个大将军,可还都在笼中,若被困在园中,咱们谁也别想逃!”

说话间,大胡子萧嵩已经从厅堂里扛出一方鼎灶摆在庭中,连连叫嚷道:“快生火、拔毛,咱们烹食鸡汤,平阳公入舍分他一碗!”

这时候,裴耀卿才望着裴光庭嬉笑道:“听到没有?要鸡还是要命?”

裴光庭听到这话,眼眶里霎时间泪水涌动,他为了运送两只大将军,娘子都丢在家里不管,可见溺爱,怎么忍心下手啊!

与此同时,武攸宜的声音也在园外响起:“封锁四周,不准一人逃出!检点财物,所有离身之财,尽是赌资!”

听到这喊叫声,裴光庭不免更加的绝望,眸子一转,抬腿便向门外飞奔而去,同时口中大吼道:“我要见平阳公,我要戴罪立功!”

“集英馆诸奸,最是无义!”

听到裴光庭这话,还趴在鼎下正慌忙引火的萧嵩抬头怒骂,溅起的火星沾上髯须兀自不觉。

第0841章 盛世浮华,蓄势待发

上巳节曲江集会中,最引人注目且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新科选人们之间所举行的探花宴。

只不过由于早年朝廷中枢常驻东都洛阳,科举相关的探花宴自然也难在长安举办起来,连累得曲江集会都变得有些冷清。一直到了当今圣人入治长安,再加上花魁戏的博人眼球,才让曲江池并周边区域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今年朝廷终于回驻长安,连带着探花宴也由官府负责操办,也让今年的曲江集会变得尤其热闹,更胜往年。

其实最初的探花宴并不是新科选人们专属的宴会,而是落第失意的举人们凑在一起感慨艰难,寄情山水、聊作慰怀,所以也是宴席简朴,并不怎么引人关注。

而这宴会自然也没有探花宴这个雅称,仅仅只被称作曲江关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探花游园、雁塔题名之类的程序。

到了贞观年间、特别是贞观后期,国力蒸蒸日上,民风日趋开朗,各种戏乐项目也都逐渐的应运而生。原本失意之人互相安慰的曲江关宴,也就被那些志得意满的新选人们所专据。长安城中甚至出现了专门负责筹办此类宴会的关宴社,向新科选人们筹钱举办宴会,以此进行谋利,且规模也变得越来越宏大。

由于是新选人们自发筹办的宴会,所以本来的探花宴要更注重娱乐性,或者说是向时流称炫自己的这一份得意,因此仪式感并不强。

通常宴会举办的地点,是在位于曲江池西侧的几处庭园之间,此处地当繁华,又距离皇家园林的菡萏园极近,可以说是曲江池周边最优越的黄金地段之一。

不过由于今年是由朝廷亲自督办宴会,这旧场地自然不需要再使用了,宴会的地点被直接转移到了菡萏园临水的水殿附近。但这旧宴场地也并没有就此冷清下来、无人问津,相反的竞争者极多,以至于官府都不得不出面协调,将之分配给时流几家。

上午时分,聚集在曲江池附近的民众们都已经各自戏乐起来,但近处一些场所仍在忙碌的筹备着,那就是平康坊诸歌舞乐人们。

不同于普通民众们无论娱人还是娱己,泰半各凭心意。风月中人则是身不由己,无论悲喜、意趣如何,总要笑脸迎人。旁人欢度佳节的时候,她们则要紧张准备,名利俱由此出。

眼下戏演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但各种场内场外的竞争却早已经展开起来。这其中最为直观的体现,便是各自场馆的位置与布置。

平康坊作为京畿风月胜地,色艺堪赏、名声在外的伶家便有几十户之多,但也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参与到今日盛会中来。

曲江池周边虽然地域开阔,但今天士民蜂拥至此,闲土实在不多。若想占据一块上好地段,尽量让凡所参会时流都能观看欣赏到自家伶人的出色表演,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有些伶馆自认没有那样的势力与才力,与其远在人群之外张设戏台却无人问津,还不如依傍在一些有实力的馆堂,同用一台表演。当然也有的优伶名妓早早的便被富贵人家预定邀请,入其帐幕之中进行专场表演。

所以真正能在曲江池附近张设开台脚的伶馆,也不过只有七八家而已。

这些伶馆戏台数量虽然不多,但一个个布置的全都是精巧富丽、让人惊艳有加。而在这当中,最为奢华气派,并吸引了最多时流关注的,还是位于曲江池西岸、距离杏园仅一步之遥的一处戏台。

首先,这一处地段绝佳,正是早年民间探花宴所举办的故址,早先正是此处引起了众多时流的争抢。若能占住此地,哪怕搭设的戏台与准备的歌舞戏艺并不够动人,也能引来众多的时流观赏,让人难以忽略。

更不要说,这戏台本身就搭设的精彩至极,完全不辱没其所地处的这绝佳位置。戏台占地面积不小,除了当中一座硕大舞台之外,周围还分布着五个稍小一些的舞台,各以色彩鲜艳的彩缎锦席铺设装点,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迎春怒放的硕大莲花。

除了基本的锦缎装饰之外,台上还陈设着各种精美的器物张设,金玉的围屏、五光十色的珠帘,还有挂满了天青、瑟瑟等番域珍贡的珊瑚宝树等等,更使得整座舞台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虽然其他几处戏台也都不乏匠心妙用的精巧布置,但在奢华气派方面,则就实在比不上这一处。风月场本就是销金窟,最为推崇浮华奇艳。单就这一点而言,这一处戏台已经胜过了其余诸多。

因此,尽管眼下戏演还没有正式开始,这座戏台周围已经聚满了好事的民众,叫嚷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

在戏台后方,搭建着一座高大的帐幕,帐幕内便是伶人们休息并准备戏演的地方。而此时,太平公主身着袍服、作男人装扮,正立身帐内,神情严肃冷峻的望着那些伶人们。

“今日盛会,朝野瞩目,乃是色艺扬名的绝佳时机。如今华台搭好、美辞习就,剩下的便要看你等各自发挥。东西两京、地虽不同,但群众意趣欣赏,无非旧技几桩。既然往年能惊艳东都,如今便没有伏在人后的道理!”

讲到这里,太平公主神情变得更加凝重,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又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们,为了今日这一场戏言,我所付出,多到你们难以想象!所以,无论故谊如何,今日若因谁粗心出错、害我大事,那主仆情义了结于此,我还必要严惩她累我之罪!”

在场诸伶人们听到这话,无不凛然生畏,纷纷点头应是。

不需太平公主提醒并警告,她们也知这段时间来公主殿下为了今日之事可谓殚精竭虑,大到场馆、戏场的张罗,小到伶人们各自衣饰服装的置办搭配、乃至于具体到几个才艺出色者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有过问,就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或会影响到她们的发挥。

更不要说太平公主各处访求、传教给她们的那些新辞新曲,无不是上上之选,甚至就连昨天还有访来数篇,教她们连夜练习。哪怕这些伶人们诗情不高,但久在欢畅也能不失判断,知这些辞曲一旦面世必将惹人惊叹、传唱不休。

虽然太平公主做这些事情本质上还是处于对自身利益的诉求,但这些伶人们也都明白,自己若能借此时机扬名获宠,对自身的处境也会有极大的改善。

因此尽管太平公主对她们威吓有加且要求极高,她们也都没有什么怨念滋生,只是尽心尽力的筹备着,务求稍后登台后务必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虽然伶人们态度都极为端正,但太平公主还是不肯放松下来,仔细检查着各种事务,偶有伶人出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疏忽也都不肯放过,开口便是一通厉训,不给人留丝毫情面。

原因也很简单,正如她自己所言,她为今日盛会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多到一旦效果不如预期、就连她都将会很麻烦的地步。

上官婉儿也做男子装扮,帮着太平公主张罗布置一些细节。这倒也不是太平公主的要求,纯粹是她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在力所能及之内帮上一点小忙。

这会儿见到太平公主那么紧张焦躁,上官婉儿便上前安慰道:“事到临头,总要走上一遭,结果是好是坏,之后自见分晓。你又何苦在事前这么为难自己、为难别人?”

“我为何会这样,你难道不知?托你家李学士的福,若此遭……呸、呸!总之这一次,我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绝不会被人看轻、讥笑!”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已是一脸的斗志昂扬,为自己打气。虽然说那可恶的李潼狮子大开口、气得太平公主睡梦中都要咒骂不休,但其实平心而论,这一次的钱花得还算值。

且不说李潼交给她的那几篇新辞一看便知必是传世佳作,单单在别处给开的方便之门,也让太平公主筹备起来更加的轻松。比如这一处地当繁华的戏场,还有台上台下那些奢货摆设,包括台上的一些舞美场景,李潼也给提出了许多的意见。

对于李潼的意见,太平公主还是颇为重视的。这小子在这方面的确是才情卓然,自家阿母那么精明的人,栽在这小子手里的起点便是那一场《万象》大曲。

从这几方面来说,这个价格还是物有所值。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那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临到事前才将相关诸事交待过来,让她没有更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也就难免患得患失,否则大不必如此紧张。

“那你稍后真不入菡萏园?”

上官婉儿见太平公主情绪仍是不佳,便也不再作安慰,只是又问了一声。

“我哪有时间?况且,我也不乐意见他,你自去便是了,不必留此扰我!”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顺便指了指外间守住一堆器物的一名青衣小太监说道:“稍后入园,你把那小阉奴领走,我不过借了一些内库器物,值得他防贼一般看守?稍后若事生波折,我担心忍不住要打死他!”

上官婉儿闻言后更是一乐,转身便走向那小太监,垂首说道:“你稍后引我入园,不必留此长守。公主殿下做事自有交代,何须你们这些下员瞪眼监督。”

小太监高力士闻言后便摇摇头,一脸坚定道:“导引事宜,自有谒者当事。我奉命看守内库器物,凡内库所出,一寸一角都不能遗失在外!那贼奴,手脚轻慢些,不要刮花了涂漆!”

说话间,高力士一蹦尺余高,再也顾不上搭理上官婉儿,抬手指着一名搬抬器物的公主府家奴便训斥道。

第0842章 圣躬永健,长享此国

上午时分,皇家仪仗终于缓缓抵达了菡萏园。皇苑内外早有内卫甲士净街警戒,除了有份进入内苑侍宴的王公贵族并诸朝臣们班列相迎之外,就连作为宴会主角之一的新科选人们都在皇苑内别处汇集待召。

登基之后,李潼便难得有机会与家人们一同出游,这一次趁此佳节自然将家人们全都带上,至于几个仍在襁褓中的小儿女们,则就留在大内安心吃奶睡觉就好了。

抵达菡萏园门外接受群臣见礼后,李潼便下辇乘马,继续护引着太皇太后、房太妃与皇后诸妃们车驾进入皇苑。

菡萏园南傍曲江,向北又阔出将近一坊之地的园业面积,李潼入治长安以来,也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投入人力再作营建,所以园中除了一些固有的楼台殿堂之外,还剩下许多空闲的地方。大内人员与宿卫将士们,再加上诸朝臣并家眷,虽然足足数千人进入园中,但场面也并不显得狭窄局促。

由于没有太多的宫室可供短憩停留,所以园中空地上也架设起了众多的帷幔帐篷。行至御帐所在,李潼便先行下马,行至太皇太后大辇边,亲手将太皇太后搀扶下来,并不无歉意地说道:“归京以来,用力唯俭,连累祖母出游尚要饮风沾尘,实在是惭愧!”

归京之后,太皇太后便深居简出,这还是第一次行出大明宫,虽然满头银丝更显苍老,但精神仍然颇显矍铄,特别入苑后观此满园春色,神情也开朗许多,就连额间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听到圣人这么说,太皇太后便展颜一笑,抬手轻拍李潼搀扶着她的手背笑语道:“景不谓奇丽、居不谓奢华,但能有人同赏,便是人间有情、不负春风。皇帝壮怀远志,不屑在琐碎娱戏上劳人废物,这是国家之幸,有什么惭愧可言?你祖母人途久历,什么样的浮华俗艳没有见过?唯是我孙德行淳朴,最能慰人老怀!”

人的际遇处境真的能改变其性格,听到武则天眼下一副知足知乐的口吻,李潼也忍不住感慨一声。

原本历史上,他奶奶这一生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权途谜卒,到老都不曾醒悟。除了本身对权力的执著不放之外,在物欲上的享受也并没有随着年龄而减弱。每幸一处首先做的便是要修筑行宫,诸如后世名气不小的嵩山行宫三阳宫,便是在当下这个年龄所建造起来。

不管眼下的武则天是寄人篱下的服软,还是心中确有此想,李潼听到这一番话也是颇感欣慰,因此便又对他奶奶郑重说道:“崇尚俭德,并不是怠慢亲长的借口。之前大事并举,内外少有闲力可以专督营造。今春已经大有从容,已经着令营造诸署勘察地境、筹备物料,于东内地境高出为我祖母专造万寿宫,让祖母能够长居颐养。”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啊……尤需量力而行,不必虚造过奢!”

武则天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显开朗。至于她心中的喜悦,也并非纯因将要有新的宫室可住,毕竟正如她自己所言,这一生什么没有享用过?东都洛阳各种普世夸异的雄伟建筑,全都在她治下造成。

她心里更感到欣慰的,还是皇帝所表现出来对她的敬重与关怀。虽然“唯情活我”这一句话让她栽了一个毕生最惨痛的大跟头,但再作追悔也只是折磨自己。

皇帝得势之前虽然言行有悖,但如今大权独揽时反而能践行前言,稍得松缓便要厚待恩亲,连自己的起居宫室都无作修饰便要筹划着给祖母修造宫苑,这也让武则天老怀大慰。至于宫室建造的华美与否,则在其次。

李潼先将太皇太后送入御帐之中,之后太妃、皇后等人也次第入内,在这里短作歇息之后,李潼便又起身往皇苑南面而去,留下这一处御帐供诸外命妇们入内参拜问候。

如今菡萏园中最有规模气派的,还是位于曲江池附近的水殿。这一座宫殿临水而建,其中更有一半延伸进水中,楼阁之间有栈道相连,缓步其间自有一种凌波而行的洒脱轻快。

当李潼来到此地的时候,先一步赶到布置的长兄李光顺也早已经将诸事布置妥当,除了宫殿本身修饰装新之外,还在水上楼阁之间打造起了高高的观景台,皇帝登台便能看到南面曲江对面百姓戏乐的热闹画面。

皇帝驾到,早已经于此布置妥当的内教坊云韶府众乐工们便立刻开始钟鼓齐鸣、奏乐相迎。而在听到这礼乐声响起后,皇苑内外各处都响起了各种迎唱声,声音虽然杂乱无序,但却融汇成一道声浪洪流,震得堤旁柳枝都簌簌发颤、鸟雀不敢栖枝。

在这一片山呼声中,李潼阔行登殿。与此同时,诸王公贵族、朝臣供奉官们也鱼贯而入,于殿中再作叩拜贺礼并进奉礼物。

节前大朝会上,群臣各受赐物,君臣之间也要讲究一个礼尚往来,所以今天入贺佳节当然也不能空手而来。不过相对于朝廷赐物价值既高又满满的实惠,群臣所奉上的礼品则就有些华而不实了,无非几束兰芷香蒲,于是很快的,李潼便被各种香草围成一团。

虽然这些香草单独一束味道闻起来馨香淡雅,但这么多聚成一堆,那气息则就变得有些刺鼻,李潼因此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并严重怀疑这些香草可能就是在就近曲水河畔采摘来的。

而他掩鼻打喷嚏的时候,适逢老臣王及善入前进献贺词并礼物,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喷嚏声后,王及善便笑逐颜开,再拜而起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口中还欢唱道:“芳兰祓恶、顺气壮神,臣贺圣躬勇健、长享此国!”

李潼这里还没吐槽完这老先生戏多,正想着要不要把他也埋在这一堆香草中祛除一下病恶,其他臣员们也都闻声而起,蹈舞凑兴:“贺圣躬永健,长享此国!”

见众人全都如此捧场,李潼索性也从席中站起来,跳出那一堆香草,同群臣们在殿中跳起了踢踏舞,口中还要笑语道:“苍天赐福,与卿同享。元祀修禊,瑞气呈祥,优哉游哉……”

这样的舞步与这样的唱词,羞耻是真的让人感到羞耻,但若不这么做的话,又显得不够合群。所以李潼也只是强按着心中的羞涩,就专门追着老爱加戏的王及善跳个不停。

见圣人兴致正浓,且眷意满满,王及善虽然已经额头见汗,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跳下去,到最后那一对老腿脚抬都抬不起来,只能贴着地毯干蹭,李潼这才略感满意的停下来,示意中官将王及善搀回班席中坐定,自己也颇为志得意满的返回坐定。

瞅你那小样,还敢跟老子戏闹斗舞,你是不知道你家主上多牛逼,累不死你!

群臣入贺完毕后,时间也来到了正午。一群老东西,终究不如新选人们青春喜人,所以李潼也抬手召来侍臣们传召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新选人们。

不过在侍臣入前的时候,李潼才发现集英馆几人神情举止有些不自在,一个个在厢殿席中左顾右盼,看起来就毛毛躁躁的没有静气,仿佛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愣头青。

看到这一幕,李潼自然有些不悦,集英馆乃是他的亲信班底,他还打算让这些家伙们给新选人们打个样,日后也好从这些新选人们当中继续精选后备力量。可现在一个个仪态不修,一望便让人生不出什么敬重的念头,实在是有些欠妥。

今天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朝集,倒也不需要太过注意朝仪章轨,于是李潼便在席中抬手指了指厢殿里裴光庭等几人,示意他们入前来训斥告诫一番。

裴光庭等人这会儿巴不得不被人见,刚才群臣斗舞的时候都隐身在廊柱后不敢上前,却没想到还是被圣人注意到,一时间不免哀叹不已,于是缩着脑袋打算含糊过去,视线余光却瞥见圣人作势欲起,只能忙不迭起身趋行入前,绕开正殿的围屏,从侧方凑近御席,入前便叩拜下去恭声道:“圣人有何训令?”

“你们……抬头、别动,怎么回事?”

李潼正待开口训斥,却发现裴光庭眼角隐有乌青,虽然鬓间幞头处插着几朵艳红的石榴花,但还是掩饰不住,于是便皱眉低声喝问。心里已经隐隐怀疑这几个家伙是不是仗着年少位高,调戏曲江盼的小姑娘,被人家长揍了。

“无、无事……”

裴光庭还待搪塞过去,继而便听到圣人冷哼一声,这才支支吾吾道:“鹰苑一群丘八,恃勇辱人,我等馆人几员饱尝老拳,平阳公到场都没能喝阻……”

“竟有此事?详情始末,如实道来!”

李潼闻言后又皱眉冷喝道,直至裴光庭断断续续将原委讲述一番,这才忍不住低斥道:“该!耀卿何在?”

“萧某等力陷耀卿,言他有份组局,已被一同系入推院。臣等职在供奉,不敢有缺,宴后才能伏法……”

听到裴耀卿被与萧嵩等人关在一处,李潼又是一乐,过片刻后才又说道:“着人去推院通知一声,尽量不要破相。”言外之意别打脸,别的随便教训。

清越的钟声响起,随着中官唱礼,新选人们已经抵达了水殿殿外,李潼又瞥了一眼裴光庭等人,有些厌弃的摆手道:“滚吧,去后苑导引内外命妇登殿观戏。”

第0843章 春风得意,探花游园

菡萏园水殿外的广场上,诸新科选人们早已经聚集于此,由于今年三门术科都有扩选,所以规模也是颇为壮大,足有四五百人。

这其中尤以明算与明书两科及第选人最多,足足有三百多、将近四百人。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甚至从大唐开国以来,历年术科考选者相加累积起来,怕都未必能够达到这个数字。

至于明经与进士这两大主科,明经科取士三十多人,进士科取士则有近百。两科相加起来,都比不上明算、明书这两科。

物以稀为贵,人才同样如此。所以尽管术科选人极多,但选人班列还是以明经、进士两科位列前班。虽然后世以进士科为科举独大,不过眼下明经科的地位同样不低。甚至明经科及第选人新授散秩比进士科还要更高一阶,毕竟历朝治国以经术为本,诸如狄仁杰等名臣,多有明经出身者。

不过进士科能够壮大起来也并非没有原因,本身考选难度便不低,特别在增加了试策与诗辞等考试内容后,难度更上一个台阶。而且虽然进士初授出身并不高,但进步的节奏却更快。

科举选人及第后,通常要进入长达数年的守选期才能参加吏部的铨选。这其中明经是七到九年,术科则就更长,有的甚至达到十年之久,几乎与童子科一样漫长。

至于进士科,通常守选只有两到三年,若遇上内外出缺极多的大选之年,这个周期还会缩短。所以尽管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但只要进士及第,可以说就赢在了仕途的起跑线上,能够更快的解褐任官,因此进士科才获得士人们的追捧投身。

不过今年情况又有不同,三项术科选人直接跳过了守选期,今秋便可参与冬集铨选。虽然所授品秩肯定不高,但并不需要漫长的等待,这一点对时流后进们而言也是有着莫大的诱惑力。

更何况近年来国情局势变化频繁,时局的动荡虽然带来了许多的危险,但机遇同样不少。像是去年那维持大半年之久的靖国时期,就是官员们履历当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了这一份资历摆在年资履历中,足以弥补最初出身的不足。

当然,绝大多数人也并不希望会再遇上那种灾祸之年,但就算不是那种危机并存的特殊时期,如今朝情局势回到正轨,内外积留的许多问题也都亟待解决。这当中绝不缺乏事功激进的机会,所以在场诸选人们无论哪科得中,对于仕途未来也都充满了畅想。

由于考选的难度并不相同,难度有高有低,所以含金量自然也不相同。往年的探花宴,是新科进士们的主场,他们连那些明经及第者们都瞧不大上,更不会带着术科选人们一块儿玩,彼此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不过今年既然是朝廷筹办盛礼,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新科进士们小傲娇的情绪。对于真正立身朝堂的大佬们而言,别管进士、明经,还是术科选人,统统都是青瓜蛋子,哪怕是诸科榜头,也要经过几十年的宦海浮沉才能瞧出究竟是龙是虫,没有必要另眼相待。

当然,今天对这些选人们还是有优待的。诸选人们俱着簇新浅绯袍服,这是官到六品才能上身的服色,不过今天为了应节而特作赐给,成为礼章规定的选人袍,只是没有六品官袍该有的绣章文藻。

尽管如此,这些新选人们一个个红袍加身,幞头上各簪一支石榴花,看起来也都过油大虾一般精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