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又或者,突厥是越过了朝廷而直接向行台请降?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么不要说行台如何做,朝廷本身就要对突厥讨伐到底,更加没有谈和的可能!
关键这件事是爆发于行台而非朝廷,这就让朝廷在应对起来变得极为被动,对于西军此次东行的性质审定也要慎重对待。
所以这一次的朝议,群臣各持己见,所论全不相同,到最后都没有就任何一个问题能够达成共识。甚至就连最重要的究竟是让雍王继续入朝还是遣使勒令停止,都没有形成一个决议。
朝情因此焦灼不已,而雍王东行一事影响又不仅止于朝堂之中。别的地域尚且不说,与行台本就交流密切、并且新遭突厥寇掠的河东道诸州县是最先得到消息,并且反应最为激烈的地方。
汾州汾水左岸有灵石驿,地当南北要津,人物往来频繁。有一路旅人傍晚时分进入了灵石驿,为首者正是新任河东道安抚大使狄仁杰。
上官过境,馆驿中自然要庄重接待,得讯之后驿卒们便即刻将驿厅收拾妥当,等到风尘仆仆的狄仁杰一行抵达馆驿后,已经有热腾腾的食料进奉上来。
狄仁杰已经是将近七十的年纪,受命之后即刻起行,自然也是辛苦有加。但河东本其乡土所在,又新遭胡虏寇掠,民生萧条,狄仁杰也是忧心忡忡,不辞辛劳。
入堂浅用餐食之后,狄仁杰便又抬头吩咐随员道:“转告驿使,明日寅卯之间进食,用餐之后,即刻上路,不必再作别的杂养进给。”
“狄公昼夜兼行,已是辛苦,不如明晨晚发短时,补养力气。”
随员见狄仁杰脸上倦色浓厚,忍不住开口劝道。
狄仁杰闻言后叹息一声,捻须笑道:“国事乡情,诸种催我。老朽此身幸承此重,又怎么敢作自惜之想。”
这时候,堂下有驿卒行过,听到这话后,神情激动得忍耐不住,入堂指着狄仁杰便怒声道:“老奴急于就事,何等邪气心肠!难道乡人血肉抛洒,浴染这一身朱紫仍不够鲜艳,仍要贱我乡人性命血仇,为你家换取荫封!”
“狂贼大胆!”
堂中随行卫士怒吼一声,直接入前便将这闯入堂中喝骂的驿卒捉拿下来。
狄仁杰受此斥骂,自然也是怒形于色,但更多的还是不解,于堂中投箸怒指驿卒喝问道:“你这下奴,作何妖声?老夫服朱亦或服紫,几有货卖乡人性命的行径!”
那驿卒虽被擒获,但仍怒气勃然,昂首于堂下死死盯着狄仁杰:“驿中几番叮嘱,无问上使官差,但老子不惧一死,就是要当面唾骂你这假义老贼!突厥恶贼南来寇掠,乡土处处洒血,老贼在朝便已无恤乡情,如今更为使北上说降迎贼!勿谓国中无有壮士,雍王殿下已经典军东行,老子即便今日不死,也要投身王师,杀光你等卖国之贼!”
“你、你说的是什么?仔细道来!”
狄仁杰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一变。随员中有人连忙发声道:“乡野狂贼几句吠声,狄公……”
“你住口!”
狄仁杰拍案怒喝,更起身疾行下堂说道:“放开她,让他说!老夫职在安抚,从来也无受招降声令……”
“突厥请降,几送牛马于太原,豫王帐内多是突厥掳我河东子女!突厥遗落州县之贼,过境诸驿还要奉给酒食。老贼持节北行,敢说不知……”
驿卒仍是神情怨毒的凝视着狄仁杰,而狄仁杰听到这话后,更是惊得愕然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的转望向随员诸众。凡其视线所及,随行者都下意识低头躲避,唯有一名同行中官入前强笑道:“狄公勿信这下奴所言,皇命所使,文书分明,即便使命有所转变,也该入州之后以豫王殿下教令为准。”
“说得对,说得对、见到豫王,一切了然,把人带下去,不要害他、不准害……”
狄仁杰闻言后,嘴角微微抽搐,片刻后才转头向堂上行去,只是走了没有几步,高大身躯骤然佝偻倾倒,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已是不省人事。
“狄公、狄公……”
随员们眼见这一幕,忙不迭冲上前一番手忙脚乱的施救,过了好一会儿,狄仁杰身躯蓦地一颤,两眼空洞洞的望向房梁,半晌后陡地握拳悲哭道:“臣何罪……死则死矣,投此诛心孽用!”
原本应该驰驿继续北上的狄仁杰陡生大病,只能留宿于汾州境内馆驿中,但其随行者仍有皇命催使,起码也该将此变故消息继续向并州传达,让豫王尽快南来汇合,因此只留下数员于此侍奉,余者继续上路北行。
几日后的夜中,伏于病榻的狄仁杰陡然一惊,醒来便见两道乌影正持刃潜入房中。他轻咳一声,两人便直向榻前扑来,狄仁杰却突然笑起来并轻语道:“两位稍安勿躁,能否留我短时、遗言赠给?”
夜幕中两人对望一眼,本来挥起的刀刃停顿下来,僵持片刻后,其中一个语调沙哑道:“入得此处,外间已无警徒,呼喊无用。敬你身世,有话即说。”
“老病之躯,本已待死。但终究身位不俗,一旦染血于榻,必是刑案。我不问两位奉何使令,但既然敢潜杀大臣,可知胆气豪壮。若负此刑事,恐再难清白阔行人间。残存一息,无谓再害壮士两人,两位能否允我自作了结,来日儿郎收殓全尸,也能让他们免于销骨之悲痛?”
狄仁杰于榻中坐起,语气平静地说道。
“这、这……”
听到狄仁杰这一要求,两人俱是一愣,片刻后其中一个拉了一把另一个,又将手中刀刃一抖并不无威胁道:“老奴此夜必死,若还想妄生波折,那你这头颅我可要漆作溺器!”
“多谢了!”
狄仁杰察觉到两人身影向后方微退,便又开口说道:“两位有此豪胆,却投此幽微之用,实在可惜。既然已经不惧犯法,又何惧捐身?唐家雍王,雅重壮士,若投其麾下,凭此厉胆,创功不难。临死之前,一点厌声赠给,后路如何,两位自度。”
说完这话后,狄仁杰起身上案甩带于舍中横梁,自挂舍中,几作挣扎,力气快速耗尽,继而便没了声息。
侵入舍中这两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间也是久久无语,好一会儿才被外间传来的鼓漏声惊醒,其中一个冷笑道:“老奴自取死路,倒是省了一番手脚。发愣什么,不会真信了他那胡话?赶紧摸取一桩信物,赶紧归都……”
“是了,谁又会信他鬼话!”
另一人笑骂一声,入前摸取一桩物事攥在手中,而后两人便弓腰覆面潜出房舍,翻墙跳出取来早已备好的马便打马向野中逃窜而去。及至行出极远才下马休息,突然一人合身扑向同伴,手中利刃已经深深插入同伴胸口中。
“狄公活我,此生绝不负此恩义!”
手刃同伴后,那人向着灵石驿方向再作深拜,割臂吮血,泣声说道。
第0758章 池鱼入江,庐陵归国
新年之后,都畿形势一团乱麻,然而山南人事却别有风光。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均州参军裴伷先造访房州的庐陵王城之后,山南的形势、尤其是庐陵王一家的处境便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此前庐陵王一家困坐愁城、几乎与世隔绝,衣食尚且不足温饱,境遇可谓凄惶有加。裴伷先来访并且表示了对庐陵王的臣服之后,首先发生改变的便是一家人的衣食用度。
裴伷先表面的官职虽然仅仅只是均州参军,但整个山南官场都知其人就是朝廷派驻监察庐陵王一家的耳目人选。庐陵王身份敏感尴尬,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再加上裴伷先身世的缘故,很少有人会怀疑他会与庐陵王产生什么勾结,所以也都少有过问。
再加上山南之境地域广阔,沟岭泽国之间多有獠蛮分布。这些獠蛮不入教化、居野觅食,每每冬寒之际山野所出告急,便要寇掠谋生、滋扰县乡。因此以荆州大都督府为首的诸州县,在这一时节也忙于维持地方治安,更加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杂情。
在裴伷先曲意奉承之下,庐陵王一家生活便得到了显著的改善。山南物料虽然不及两京那么丰富繁多,但对于久经清苦生活的庐陵王一家来说,这种予求予取的生活也算是颇为惬意。
除了物质上有所改善之外,庐陵王一家活动范围也有所扩大,不再只局限于王城一地。
在裴伷先的安排下,庐陵王家眷们甚至还前往就近的州县城池游览一番,山南风物或是不称精美,但对于常年幽居于孤城的庐陵王儿女们则就是见识上的极大冲击。哪怕对久阅繁华的庐陵王夫妻而言,重览人间烟火滋味也是阔别已久的珍贵经历。
在裴伷先的细心经营下,极短时间内便与庐陵王一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庐陵王子女甚至都不直呼裴伷先官职名号,戏称其人奉物郎。
不过毕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短时的新鲜后,庐陵王夫妻便不再满足于些许生活环境的改善,开始频频催促裴伷先向两京联络,希望能够获得更加实际的突破。
但这显然超过了裴伷先的能力范围,家门的虚荣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权势,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时局中的边缘人。甚至接近庐陵王一家,都不是在作什么奇功之想,只是希望在接下来的动荡中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眼下对庐陵王一家的各种优待,还在他的职权之内,如果主动去联络两京实权人物,无疑是在找死。如果对方没有迎回庐陵王的打算,那自不必说,等于是主动暴露出了自身的不安分。
如果对方真的有迎回庐陵王以图谋奇功的打算,必然不能容忍裴伷先头汤先啖的做法,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对于庐陵王夫妻如此诉求,裴伷先也只能一边敷衍着,一边更加努力的搜罗奇货以安抚这一家人越来越高涨的物质需求。
总算裴伷先对时局形势判断还算准确,就在新年之后不久,房州庐陵王城终于迎来了第一位都畿来客,其人名杨元禧,于朝中官居殿中监尚乘奉御,今次出都则是襄州督运使的使职,负责督促襄州土贡物料前往神都。
杨元禧此番到来,随从不多,只有几十员众,所持书令也无可挑剔,是奉大内宫令置备山南贡料几桩前来拜访慰问庐陵王。
书令递入王城,庐陵王于王城外堂接见。杨元禧登堂见礼之后,像模像样慰问几句,直到得知陪席的裴伷先身份后,脸色已是陡然一变,继而便指着裴伷先大怒道:“某奉朝廷敕令,督使山南物料运济天中,唯均州输运事务拖延违时,取道慰问大王之后,正待入州训责,不意于此遭遇衙官,速速落堂受执,随我入州问罪!”
“大王救我!”
听到杨元禧的斥声,裴伷先也无作申辩,离席直扑庐陵王座前大声呼喊道。
庐陵王闻言后稍作犹豫,而后便扶剑起身并开口说道:“山南人事冷落,唯裴郎乃小王席中良友,不失关照,益我良多。杨奉御此番入城,若意存亲近,则同席论事;若隐存险计,则我与裴郎同堂受执!”
听到庐陵王这么说,杨元禧脸色又是变幻一番,深深看了裴伷先几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俯首作拜并说道:“卑职一时情急失礼,请大王见谅!”
见杨元禧再次作拜,庐陵王与裴伷先都松了一口气。
裴伷先松一口气是庆幸此前的投资没有白费,有了庐陵王的这番发声,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不会被都中来人直接砍杀。
至于庐陵王,幽居为囚十数年久,对于外界人事一片茫然。杨元禧突然造访,究竟是善意还是歹意,他也不能确定。发声保下裴伷先,既是试探对方的来意,同时也是因为相对于突然来访的杨元禧,他自然更加信任早作投诚的裴伷先。
而且杨元禧此行几十徒众,仍不足以张设大谋。王城数百守卫,则仍需要裴伷先进行调度。裴伷先遭遇责难之后,并没有恃力抵抗,而是直接向他求救,这态度也让他颇感满意。
杨元禧此行自然不只顺道拜访那么简单,他本身就是都中大谋的一个关键人物。山南首府与军政中心自然是荆州大都督府,但襄州的襄阳则就是江北人事物料汇集的重镇。
他以襄州的督运使职出都,便能以此使职联络分散在江北诸州的南衙禁军,在与庐陵王取得实际联系后,更可以凭此使职借用驿道,用最快的时间将庐陵王送回都畿!
能够在计划中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杨元禧自然也不是什么寻常出身。其人出身弘农杨氏,而且还是前隋权臣杨素直系后人,虽然不同于弘农杨氏观王房在武周前后因亲谊而显赫一时,但也绝对是关陇勋贵中的中坚力量。
“今上矫承逆命,得位本就绝缘天皇,享国以来,乱政累施,家国动荡,不止一桩!唯大王乃国朝元嗣,宗家嫡长,遭厄于时,流落江湖,世道凡所食禄之家,思之感之,无不忧愤垂泪,苦念大王……”
杨元禧既已进入王城见到庐陵王,自然也就没有再做掩饰的必要。唯有裴伷先竟然先投靠庐陵王并且明显获得了庐陵王的信任,是一个计划外的变数,让他所积蓄的情感稍受阻滞,以至于话语讲到后半程,眼眶里才勉强挤出几点泪花,使得这样一番酝酿已久的话语少了几分感染力。
但庐陵王并不计较这一点感染力的缺失,事实上当杨元禧将来意直言表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了,等到杨元禧把话讲完,便伏案悲哭道:“天皇大行之际,受命灵柩之前,思念恍如昨日。此身或器小不能负大,及后屡遭厄难打压,唯家国未能托付善者,大愿未了,惭于辞世,苦苦苟活……十数年寒暑历迁,如今终于再闻忠诚壮烈之言,若非先皇庇我、天意延眷,安能再得如此机缘!”
彼此对坐、心意直剖,不免都是感怀落泪,但在情绪稍作发泄之后,气氛却渐渐有些尴尬。毕竟彼此之间实在太陌生,在此之前,从来也没什么接触交集,贸然议论鼎业相干的性命大计,难免是让人觉得有失严肃,也不够放心。
这时候,裴伷先的作用就发挥了出来,等到堂中泣声渐弱,他便擦干眼角泪痕,开口说道:“卑职于山南久侍大王,于朝中情势多有陌生。今上虽窃持符命,但都畿妖氛想来仍是顽强!如杨奉御所言,如今庐陵大王已是家国社稷唯一之选,鼎业安危、朝野期望系此一身,行止决不可决断轻率!
今房州与都畿山水相阻,路程叠有两千里之遥。王驾驰行于野,虽天命所归、诸邪回避,然山精水鬼、不入教化五常,鱼服之危绝非王者可涉!杨奉御虽以忠心剖献,但若不能递言王仪万全之计,卑职宁死不敢让大王轻入险途!”
听到裴伷先这么说,李显不无欣慰的暗暗称许。此番归程,能不能够保证他的安全,这也是他的忧虑所在,但若由他开口问出,则就太伤感情了。杨元禧一番话说得再怎么动人,本质上无非还是要借用他一家性命博取一个显贵前程,如果没有一个十足的保障,他是不敢轻易上路。
“海内群众苦盼大王归国,其情如枯苗之渴!众志寄臣此行,臣自然要谋划周详,绝不敢让大王受惊险滋扰。离城之后,取道江行,先入襄州……”
杨元禧听到这话,有些不悦的瞥了裴伷先一眼,暗恨这家伙打乱计划。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由杨元禧先行探路,确定庐陵王的健康并心意如何,就州收斩裴伷先之后便直入王城劫走庐陵王,接着便即刻北上。
在这原本的计划中,他们并没有给庐陵王留下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要确保庐陵王的身体情况能够允许一路疾行的抵达都畿附近,就可以继续进行后计。
结果现在裴伷先这个狱卒居然先一步投诚,让庐陵王掌握了一点珍贵的自保力量,也让他们不能将庐陵王当作一个棋子摆弄,于是杨元禧也只能将计划临时修改一下。
庐陵王常年幽居,自然也判断不出杨元禧一番计划可行性有多高,听完杨元禧的讲述后,便转头望向裴伷先,见裴伷先微微点头,才表态同意杨元禧的计划。
是夜,王城中一片欢乐的氛围。普通的仆役虽然不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主人们设宴欢乐庆祝,他们也多多少少受到氛围的感染,起码不用担心会因小错而受到迁怒重责。
如此重大的好消息,庐陵王自然是要第一时间便与家人们分享,并且为了表达对从龙之众的感谢,也邀请裴伷先与新进赶来的杨元禧一同参与家宴。
宴席中,庐陵王妃得知这一消息后,一时间也是感激涕零,更亲自筛酒赠给席中两人。至于一同列席的庐陵王诸嫡出子女,更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各种只在父母言说故事中的神都繁华景象。
席中,庐陵王揽杯啜饮,看着厅堂内外穿梭出入的众侍者们,忍不住感慨道:“遭厄以来,远离家国,身前唯此内外奴婢仍能殷勤供奉。此番别离,憾不能一同带走,盼地方官佐能够优给赡养。”
裴伷先闻言后便笑语道:“大王请放心,王舆重归宸居,卑职留此一定善后妥当,不留遗憾。”
庐陵王听到这话后则一把拉住裴伷先,拍着他手背笑语道:“裴郎是我肱骨,自当随我同归。有你在侧,我才能免于彷徨啊!”
“臣、臣何幸之有!能得大王如此垂眷,此行纵肝脑涂地,必奉大王安稳归国!”
裴伷先一脸感激,翻身就席作拜,脸庞深埋两臂之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泪痕,可见对庐陵王的关照不弃感动至极。
至于身在另一席的杨元禧,虽然也是一脸笑容,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对于裴伷先这个不在计划之内的变数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
庐陵王虽然对裴伷先多有依赖,但也明白此行重点还是在于杨元禧与其身后一众同谋者,因此在席中对杨元禧也是礼遇有加。
趁着庐陵王与杨元禧寒暄之际,裴伷先离席而起,再去向庐陵王妃并一干子女一一请示临行之前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准备,可谓是细心有加。
庐陵王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席中传来哭闹声,转头望去,只见他小女李裹儿正一脸的泪水、正捶案苦恼,连忙放下手中酒杯,离席询问道:“谁又惹了我家裹儿不如意?”
“我、我要象牙双陆!奉物郎早前多日就许我,等了许多天也只得图样,奉物郎又说马上便要远行,已经不能献来……他欺我!我不依啊,阿耶你要罚他……他竟敢欺我!”
李裹儿一脸忿忿,指着旁边神情尴尬的裴伷先哭责道。
“县主恕罪,大王恕罪!房州本非津要,远商来去无期,臣日前偶见奇物图样,猎奇贪宠,贸然进献……”
明白缘由后,李显哈哈一笑,摆手道:“小女任性,裴郎何罪!”
说话间,他又安抚女儿道:“回到神都,四方诸样奇货供你选择,何惜一副象牙双陆啊……”
“我不依!我就要图样那一副双陆,别样再好,不是我的心好,也不是这副双陆!”
李裹儿仍是哭闹不已,李显也略有烦躁,但终究爱女心切,还是耐着性子对裴伷先吩咐道:“着人快马就市,看一看行前能否采买回来。”
裴伷先听到这话则一脸难色,看了一眼杨元禧后,又小声道:“大王归程在即,与外牵涉越少越好……”
“采买一桩玩物,能泄什么机密!”
李显闻言后浑不在意的摆手说道,裴伷先闻言也不敢再作反驳,只能告罪行出,安排这一桩无聊的人事。及至仆员将行,他便又低语吩咐道:“去房州南坊东市,左数第三家铺业,告池鱼北游……”
杨元禧到来的第二天傍晚,又有一队三百多名都畿骑旅抵达庐陵王城附近。再加上王城本有驻留的五百余众,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是夜,早已经收拾妥当的庐陵王一家便轻车出城,并用早已经准备好的土石将这王城封堵起来,以免荆州大都督府第一时间得知庐陵王出走。
为了掩人耳目,一家人出走人员也是经过了一番选择。原本庐陵王夫妻是打算只携带嫡出子女,其他庶出则暂留王城,等到归都定势之后再接回。
但在杨元禧与裴伷先的建议下,还是将所有子女都给带上,毕竟名王血脉岂可轻易流落于江湖。这其中甚至包括去年刚刚出生,仍在襁褓之中的少子。
至于其他的侍妾奴婢,无论是否生产,则就全都留下来,暂时封困于这座王城中。
杨元禧等人准备的还算充分,这也跟大唐立国以来便轻州县而重中枢的政策有关。杨元禧身为朝廷使派的臣员,穿州过府本就地位超然,权力极大,凡所过境州县即便是察觉有异,也都不敢深作过问。而当一行人抵达襄州后,聚众已经达到上千徒卒,而且甲马齐备,都是南衙诸卫的甲兵,更非州县地方武力能阻。
一众人昼夜兼程,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便由襄阳过南阳,抵达了前中书侍郎韦承庆之弟韦嗣立担任刺史的汝州。汝州地傍洛南,距离河洛天中已是一步之遥。
“臣等恭迎大王,大王入此州境,大计已成八九!”
汝州州境界石一侧,当庐陵王一行抵达的时候,汝州刺史韦嗣立并其他合谋朝臣早已经等候在此,见到庐陵王车驾行至近前,便忙不迭趋行迎拜。
庐陵王落车之后,看到道左几十名朝士,有的依稀还有印象,有的则就完全不认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激动心情,上前两臂托起为首的韦嗣立,已是泪眼朦胧:“经霜酷染,华发早着,生见故人,能无感怀?”
“大王漂泊江湖,至今才得归国,臣等罪大!”
韦嗣立等人再见庐陵王音容,一时间也都是感触至深,泪洒尘埃。
为了迎接庐陵王归国,韦嗣立也是做了不少准备,早在州境之北布置闲业以供暂居,同时州境之内也是豪士暗聚,已达两千余众。
一众人会面之后便继续上路,当听到韦嗣立安排一行人还要在州境短留几日,庐陵王自然有些急躁:“东都已在咫尺,临门一顿,恐伤志气……”
“大王有所不知,两京形势近日再生异变,雍王统率西军五千悍然归国,已经将近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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