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37章

作者:衣冠正伦

太平公主闻言后微笑颔首并说道:“名门之后,孔怀俱才,令兄入都之日,我将亲自设宴款待。”

顿了一顿之后,太平公主才又说道:“但今年飞钱新入都畿,是否能够足额承兑,关乎信誉至深。年前正是兑付要紧时节,贸然换人、从头熟悉,总是有碍事程。若我一人名声受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因此触怒我家雍王,可就不是势位、钱帛能了事。明年吧,明年朝中若有美职出缺,令兄可居先列。”

“多谢公主殿下关照!”

张晋客闻言后虽然有些失望,但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也不敢再作争取。

说话间,太平公主已经批过几卷文书。张晋客见公主不再说话,便识趣的起身告辞,只是在临行前又说道:“府下六郎,日前新习健舞、急欲表献,已经随卑职入苑……”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手中的笔顿了一顿,眸间泛过一丝潮意,但转头看了一眼箱笼中还剩大半的文书,便又说道:“且留待外堂,暇时来献。”

待到张晋客离开,太平公主继续伏案忙碌。很快时间就到了傍晚,侍者入告楚国公李承况求见。

“快快有请!”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放下手中笔,着侍者将一应文书收起,接着李承况便趋行入堂并作拜,太平公主则笑语道:“亲员相见庭门之中,何须如此多礼,楚国公且入席,今日圆璧城演武成效如何?”

李承况入座后便开始详细讲述起今日演武种种,包括诸营兵长身份并甲伍之数,以及后续圣人犒奖事宜,特别在讲到皇帝赐给自己玉册的时候,李承况更是激动难耐,起身再拜道:“非得公主殿下拔臣于野,进荐于上,臣安得如此显行于世、光耀门庭?自此之后,凡公主殿下教命,臣必谨遵不悖!”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更是笑靥如花,当场便吩咐侍者持她手令去走访两省要员门庭,礼货所具之丰盛也都浅露给李承况得知,以示她对此事上心以及出力之大。

李承况在堂中听到太平公主有条不紊的布置人事,感激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一再拜谢。

如今朝中虽然优待宗室亲徒,但也并非全无分别,郇王房的大李相公、小李将军双双封王,尊荣倍享。相对而言,其他宗亲便大为逊色,虚荣之外也只是衣食无忧,势位上则就没有太显著的提升。有一些倒霉的诸如郁林郡王李千里,更是被远贬岭南,就事于安南都护府。

李承况所入嗣的楚哀王李智云一脉,虽然也是高祖血传,但几代传承下来早已经被边缘化,哪怕武周一朝酷吏都懒得找麻烦。如果没有特殊的际遇,再想重获王爵,几乎不可能。

看着李承况一脸的感激涕零,太平公主也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今年以来,神都城的政治风潮虽然由她挑起,但因为之后她入住上阳宫、与母亲起居亲近,再加上身为武家妇的身份,也让她在招抚情势方面受到了一定的阻碍。

诸如宰相韦承庆,虽然也是由她举荐,算是出于她的门下。但是随着神都朝情变幻越来越激烈,韦承庆作为主持一系列旧臣封奖事宜的宰相,身边所聚人势渐多,对她就不如以往殷勤,甚至隐隐略有排斥。

类似情况还有就是新兴王李晋,其人坊居多年寂寂无名,也是受了太平公主引荐才解褐入仕,步步高升。但在逐渐得势后便与堂兄李思训和郕国公姜家往来密切,同样对太平公主有所疏远。

类似的经历,太平公主所感并非一次,可以说从她积极入世开始,就是一个不断被人抛弃的过程。远到她那侄子雍王李慎之,以及神都革命中的观国公杨嘉本等,几乎都是不同程度借势于她,但到了一定阶段便开始疏远她。

经历的多了,太平公主心中自然有一份苦闷乃至于忿情,所以也在努力寻求机会让自己走上前台,不再被人当做筹码与借势、抛弃的对象。

这一次提拔李承况,一是看重李承况身世清白、没有太复杂的亲谊牵扯,二就是在这提拔的方式中本身就埋下了手段。

这一次给李承况封王,本就是她与兄长李旦商定,未经外朝讨论。借着北衙新军编成给外朝施加的震慑,先斩后奏的搞定此事,也是对宰相们的一次敲打与警告。恩威势力自出天家,谁想专据私用都是做梦!

这个李承况,也是太平公主向北衙渗透的一个棋子。万骑扩军以来,皇帝便不准外人过多染指,哪怕太平公主对万骑的规模与人事结构都不是很清楚。

但她同样也有优势,那就是资财丰厚。特别是雍王将神都飞钱相关交给她负责后,大量关陇勋贵向东迁徙,太平公主所控资财激增、言之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皇帝有权而无财,太平公主却财势兼有,自有一份信心,她这兄长早晚都会求到她的头上来。北衙扩建的军事,她无论如何也都要分一杯羹!

第0742章 莲花六郎,生吞珠花

李承况离去不久,大内中使便匆匆赶来,将皇帝的旨意如实传达。

太平公主对此自然满口笑应,北衙士伍虽壮、但却诸用告急,而她的价值便体现于此了。所谓于北邙山兴作宫造,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打制各种礼器、文物,就是为了制造军械以武装北衙军旅。

几番借势于人而又遭人冷落,太平公主当然也意识到世道何者才是根本,浮华诸种不足论,唯是精兵在手才能不受世道所轻。

待到应付过中使之后,太平公主才又冷笑自语道:“我这兄长啊,言行每流于冒失,勤于念想却拙于周详。若真没有亲徒拾遗帮扶,难免为人愚弄。”

外人看来,他们兄妹情深、亲近无疑,但太平公主自能感受到皇帝对他的防备。像此前她推荐韦承庆担任中书舍人,并传达了母亲针对裴炎一事的处理意见。

风潮虽然是由她引发,但接下来她却被隐隐排斥在外,特别是皇帝急不可耐的将韦承庆授为宰相,分明就是要通过殊恩授给抢夺太平公主的门人。

结果韦承庆却借此大肆示好笼络关中勋门,俨然成为关陇门户新一代的代言人,势力具成,以至于他们兄妹两人都无从控制。

在这过程中,太平公主也不是没有试图将局势重新挽回,比如希望通过豫王选妃一事,将河东薛氏等人家团结过来。但皇帝却认为太平公主是在挖他墙角,先将洛州长史薛稷外授豫州刺史,后来更干脆宣布道国公戴氏为联姻对象。

借着豫王联姻一事,皇帝又将淮西人朱敬则授给豫王友并加秘书少监,似乎是为了笼络一批两淮人士以为豫王壮势。

结果在朱敬则进入豫王府之后,才在河北人袁恕己的检发中察觉到朱敬则与雍王一系早有深刻关联,早年便在雍王授意下打压清河张氏等河北门户,甚至朱敬则的一个从孙女还是潞王孺人。

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就算朱敬则与雍王一家前缘颇有,但其人本身就偏向学士儒生,入仕以来无涉权势。偏偏豫王眼里不容沙子,几番上书不愿以朱敬则为友,在士林中造成了很恶劣的形象。

朱敬则虽然势位不高,但其一家却号称淮西儒门,于河南士林学术地位颇高,被豫王如此见弃毁谤,愤而辞官,布衣还乡。以至于朝野对豫王都风评大减,认为不能容士。

这些细节上的纠纷,太平公主也只是冷眼旁观,但其实心里对这位兄长已经集聚了相当多的不满,也越发认识到单单所谓的亲谊并不能庇护她长久。

皇帝这样的性格,时局中有所感受的人并不少。包括这一次北衙扩军,以雍王所献财货为张本,绕开了外朝诸司朝士,也绕开了太平公主这样的亲人,但不乏人已经认定皇帝没有长久韧性,很难独立成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南省相关诸司都在刻碎阻事、极尽掣肘,皇帝所组建的这一支万骑新军就连基本的军械器杖都无,徒具人数而已。

在没有更大外力变量的情况下,这一次声势不小的北衙扩军也只能草草收场,皇帝只能逐步放开事权的封锁,任由外朝向此新军渗透,才能加以维持下去。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皇帝此前那番做派就成了一个笑话,色厉内荏的本质毕露无遗。

北衙扩军,本就容易引起外朝的警惕与抵触。他们父亲高宗皇帝扩建左右羽林军的时候,先有干掉长孙无忌的威行震慑,然后又有扫灭诸夷、诸胡酋人物捐给为基础。

而他们的母亲武则天,既继承了高宗遗留的一些人事基础,本身还有一干武家侄子们不计官声的刮索钱财捐输为用。

皇帝眼下可以说什么基础都不具备,只凭雍王入献几十万缗财货就想在北衙创设几万新军,想想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太平公主对这个兄长虽然已经有不满,但在母亲频频提醒下,也意识到眼下朝情汹涌、已经混乱不堪,一旦外朝借此将北衙新军渗透,那么皇权将更加无从伸张。

而她本身也是依傍皇权才获得这样的超然地位,在确保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自然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对于皇帝的请求,她也无作更多思考便应承下来。既然现在皇帝已经表现了诚意,愿意与她共分北衙军事,相关后续自然也要尽快操作起来。

她于文书中一通翻阅,整理出了一个名单,递给使者吩咐道:“这几户人家所持飞钱优先支兑,一俟财货发入各邸,即刻着令徐俊臣逮捕刑问,治其贪赃之罪!”

神都的飞钱业务虽然是由太平公主主持,但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完全自由的控制使用这些飞钱相关的实际财货。

飞钱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自然是其携带方便、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限制,但最根本还是有票则必有钱。

太平公主所掌管的飞钱资源,多与关陇勋贵有关。一旦她这里拿出大量的财货以投入北衙禁军的建设,便极有可能发生挤兑的风险,一旦不足支兑,飞钱的信用就会破产。

雍王在将飞钱业务交付过来的时候,也曾提出警告,不准太平公主任性滥发并随意支用仓中的准备金。一旦发现神都方面有这样的迹象,便会立即公布切断两京飞钱的关系。

神都飞钱本就源出于西京,一旦西京水喉掐断,那么神都飞钱无论是流通性还是保值性都将荡然无存。

如果所持飞钱汇票仅仅只是普通人家或商贾,太平公主还不怎么忌惮,但现在持票的主要就是关陇那些勋贵人家,一旦太平公主这里无钱支给,那些受损人家是绝对有能量施加报复的。

所以在这方面,太平公主也不敢过分任性,她这侄子虽然递给她一条财路,但也在她脖子上勒了一根颈绳。她现在要挪用巨款支给北衙军事,本身就触犯了行台的利益,若再因此影响到飞钱的信誉,一旦引发什么恶劣后果,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说她那个侄子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唉,上一个相信“唯情活我”的还在甘露殿被软禁着呢。

所以现在太平公主也是在雍王给予的尺度之内小心试探,首先是确保飞钱的信用,手中有票则必作承兑,但只要财货离柜,再遭遇什么波折,那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神都奖惩量刑自有章法,你们自己财物来路不正,也怨不到我的头上来。

再者通过徐俊臣出手,在神都城中制造一些恐怖气氛,也可以震慑神都这些相关人家们,让他们不敢大举支兑财货存放于自家。

毕竟一张飞钱更好藏匿,可以在洛阳支兑,可以在长安支兑,还可以去陇右、蜀中等地。可如果钱财收藏在家里、直接被抄走,那可就欲哭无泪了。

而且这么做也有利于洛阳飞钱钱本的继续扩大,洛阳飞钱源出于长安,长安这些人将钱财存在长安的飞钱机构,获得一张在洛阳支兑的飞钱。洛阳这里只有将这一张飞钱进行兑付,才能获得发放等额飞钱的资格。

换言之,洛阳如今所获得的飞钱以及承兑的利润,其实还是存放在长安。只有在洛阳发出飞钱,才能获得等量的财货入库。

太平公主之所以获得承兑资格,是以个人名义借贷了都畿诸司的公廨本钱作为本金。如果洛阳这里迟迟不能吸纳到足够的财货存入,她虽然也有钱,但钱都存在长安呢。

所以搞一搞恐慌,吸引一部分神都豪户存钱入柜,开具飞钱,也有利于长安与神都之间形成一种相对稳定平衡的财富对流,而不只是单方面的财货输出。

“神都时局动荡,行台则政治清明,有识之家难免是要寻计向长安避祸。北衙军事壮成,虽然不免与长安争锋,但其实也让时流忧患大增,人物输入于关中,那小子应该不会因此翻脸……”

太平公主这番自言本来还有几分自我安慰的意思,但讲出口之后自己也愣了一愣,片刻后才拍案忿声道:“那小子分我一条财路,怕不是存心就在于此?偏我不知不觉,入其彀中,还喜乐于受他关照提携!”

脑海中生出这一念头后,太平公主也不免杂计丛生,一日劳累下来,更觉头脑发胀,索性晃了晃脑袋,一边从堂上起身,吩咐收走各种计簿,一边随口询问道:“那张家六郎,可还在前堂等候?”

说话间,她步入廊外,迎着夜风深吸几口气,头脑略清醒几分,转眸却见廊外宫灯下有人影嬉闹,细看是一名罗纨少年正追逐一名宫女。

太平公主本来还不甚在意,待看清楚两人样貌后,脸色顿时一沉。

两人也见到了行出殿堂的太平公主,各自向此行来,宫女入前,脸色多有羞恼,开口便泣语道:“公主殿下,妾奉皇太后陛下使命入堂请问归寝否,却于外堂遭遇浪子阻扰挑衅……”

纨绔少年脸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面容俊美、不逊女子,听到那宫女告言乃皇太后宫人,脸色稍微一变,将手中一份珠花抛掷在地并哼声道:“久在外堂,不得公主殿下召见,见这小娘子珠花精致,摘来瞧上一瞧,本身不堪调戏,又怨哪个!”

太平公主脸色阴沉,入前捡起珠花掸落尘埃,递回那啜泣的小娘子手中,却被抬手推开并忿声道:“物事已被贱人玷污,妾绝不再沾手……”

“贱婢你说什么?知我是……”

罗纨少年闻言后顿时一脸怒容,掐断鬓角簪花便阔步上前,方待抬手挽袖,却被太平公主抬腿踢飞。

“我庭前藏垢,冒犯了喜娘,给你一个交代!”

太平公主随手将杨喜儿推回的珠花抛在地上,指着那翻地打滚的少年冷声道:“这么喜爱这支珠花,那就给我吞下去!”

第0743章 既入幸途,抽身不易

那罗纨少年匍匐在地还待挣扎,已有壮仆阔行上前反制其两臂,更有人用力抠开其牙关,便粗暴的将那支珠花塞入其口中。

珠花虽然不大,且所缀饰的玉珠也都打磨圆润,但毕竟是以金银为骨,这一番戳刺顿时便划破其口腔舌根,少年摇头挣扎着,不旋踵已经是满口血水,惨叫连连。

杨喜儿虽然厌极这浪荡子,但此类画面也是少见,耳中听到那惨叫声,便停止了啜泣,抹一把泪眼并望向太平公主说道:“令意既然传达,妾便先归甘露殿。”

“喜娘且慢,我与你同行。”

太平公主见杨喜儿转身便往苑外行去,便也阔行跟上。一路上还想寻找一些话题,但杨喜儿只是默然无应,使得彼此氛围尴尬有加。

抵达甘露殿的时候,皇太后已经入寝,杨喜儿自入内殿听侍。太平公主又召来宫官,询问了一番皇太后饮食起居如何,这才又返回仙洛门内。

“公主殿下,那张家六郎只是捧腹呼痛,要不要传太医来诊断一番?”

有宫女匆匆迎上来,并小声询问道。

“理他死活作甚!一把贱骨头,稍得恩眷便忘乎所以,真以为世道可以由之横行,什么样的人事都敢招惹!”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冷哼一声,满脸烦躁至极。

听到公主殿下这么说,宫女们也各自凛然生畏,不敢再多说什么。

但也有稍微年长的女官,自恃资历,入前笑语安慰太平公主:“这张家六郎毕竟年少懵懂,出身已是不俗,又得公主殿下如此至贵者眷顾,轻狂浪行在所难免。细心调教几年,总能规矩起来。少年浮性,总是爱闹……”

讲到这里,女官偷眼见太平公主怒容稍敛、目露沉吟之色,便向下打个眼色,示意将那少年引上来,希望那一副惨状能激发怜意。

她们这些女官人际关系本就简单,那张家小子容貌已是俊美,出身又是不俗,性格巧媚细腻,日常出入公主苑居,偶与她们嬉闹、消磨时光,印象也都不错,这会儿便有意稍作关照。

不多久,那罗纨少年便又被拖了出来,已是唇舌破裂,满口血水,身上罗衫也不再鲜艳,仿佛一个瓷娃娃跌进了灰土尘埃中,光鲜不再、污浊不堪,让人可怜。

眼见少年如此凄惨,太平公主眸中也稍露不忍之色,只是还未及开口,旁侧女官便又忍不住说道:“那杨家娘子又是什么矜贵人物,无非强攀权贵而不得,家室不容,收养内苑。莫说还未得贵人真正的眷顾,即便是……难道公主殿下门中人事还触碰她不得?如此一桩小事,实在不至于伤损人命,若是传扬出去,外间还要以为公主殿下都要回避雍王殿下的权焰……”

“贱妇!你说什么?”

太平公主心意本来已有几分软化,听到这里,脸色已是陡然一沉,指着那女官怒声道:“雍王是家国倚重的名王,外虏胆寒的强臣,你这贱妇仗了谁家声势敢作如此狂言?天家势位轻重,是你一把口舌能论?掌嘴,给我打落她满口奸齿!”

眼见公主殿下如此震怒,那女官顿时也是一慌,没想到一时贫嘴竟惹火上身,还没来得及申辩乞饶,已经被人扯下去施刑。

那张家六郎本来委顿在地,悲容乞怜,眼见为自己求饶的女官遭到惩罚,顿时便也再惊慌起来,呜咽着向前方爬来,捧住公主丝履吮吻哀求。

但太平公主这会儿怒火又被激发出来,垂眼见丝履被那满口血水沾污,不免更加的烦躁厌弃,抬脚将那本来有几分喜欢的少年踢飞出去,并怒声道:“拖下去!”

等到罗纨少年再次被拖走,公主乳母张夫人才入前低语道:“一个玩物不足可惜,但张氏昆仲脸面还是要照顾几分,若人真害在了苑中,难免秽言滋生。”

太平公主闻言后,眸光闪了一闪,略作沉吟,然后说道:“将这奴儿送往左羽林杨将军处。”

中山张氏也是河北名门、士林著族,前宰相张行成曾为天皇高宗皇帝的东宫旧属,生前身后都极尽荣华。如今其子张晋客官居比部郎中,品秩虽然不是极高,但职权确是显要。如此冠缨门第,于神都坊居自然也是不俗,族人聚居坊间,占据一坊之地。

今日早朝又罢,清晨时分,张晋客也并没有急着出门,用过早餐后,留在家里处理一些人情事务,并吩咐家人迎接即将入都的兄长张梁客一家。

正在这时候,门仆匆匆入堂,不无惊慌的禀告道:“郎主,左羽林杨将军率奴入坊堵门……”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

张晋客闻言后先是一愣,近来神都朝情变幻不定,尤其两衙将职更是频繁,若只说官位,他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是什么人。直到家人再作解释,才知原来是前宰相杨执柔的兄弟杨执一。

“我家几恶于他?杨某竟敢引众触我门仪!”

知道对方身份后,张晋客顿时便冷哼一声。弘农杨氏虽然门高势大,但若在武周旧年,张晋客对杨执一或还要心存几分忌惮。

但如今神都朝情早已经变了天,杨执柔兄弟强攀雍王而不得已经成为畿内噱谈,非但未能得势,杨执一反而因其身为潞王妃姑婿这一身份而备受冷落。

虽然杨执一仍领一个左羽林中郎将的职位,但如今就连左羽林卫都被打散闲置,张晋客如今傍势太平公主,自不会将之放在眼中。

他这里正待起身出门前往斥问理论,但又听家人说道:“杨执一家奴所挟一人,似是府中六郎,形状憔悴,好像受到了刑虐……”

听到家人这么说,张晋客已经抬起的腿顿时重重落了下来,疾声问道:“看清楚没有?真是六郎?”

及见家人有些迟疑之色、不能笃定,张晋客又怒道:“速去观望清楚,若果真是六郎,暂不准家人外出交涉!”

待到家人离开,张晋客神情焦躁的在堂中徘徊不定,脸色同样变幻不已。

府中旁人不知,但他自己知道他昨日是将六郎送入上阳宫侍奉太平公主,却为何被杨执一所执拿且押到他府前挑衅,这当中的曲隐也让张晋客惊疑不安。在没有搞清楚之前,不敢露面相见。

张氏宅门前坊街上,已经聚起了数量不少的人众,这其中既有杨执一率来的一众家奴,也有闻讯行出的张氏族人们,同时还有坊中别处围聚而来的看客。

“怎么,张氏家人难道死绝了?一个能话事的都不见行出!”

杨执一身着一袭深色锦袍,负手站在张氏邸门前,眉眼之间满是愤怒,浑然无顾张氏门前一干人众,只是望着那邸门怒声道:“张晋客在不在邸中?若再不出,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处理了你家恶徒!”

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向后一招手并冷哼道:“把人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