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刚刚恢复镇定的神情陡然一变,更直接从席位上惊立起来,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慌乱:“你祖母闲居遐想,竟然这么、这么……唉,准备车仗,我去见她、我去见她!讲的清楚分明,让她不要再这么度情伤神!”
说话间,太平公主便往堂下行来,望着李守礼说道:“儿郎已是壮成,观人观事,该当有自己的主见!你祖母她、她真的是越发孤僻,竟然如此恶度人事!这番声言,有没有传往西京?慎之远在于外,神都情势不能精知,千万不要妄传邪情,让他误解!”
太平公主是真的有些慌了,以至于都有些语无伦次:“旧年宗家人情飘零,唯我两家还得守望相助。新妇入门,我待较己出还要亲切,我如果真有什么邪计,又怎么会把你表弟使派西京?现今所为,只是伤痛你姑婿哀荣不足……”
“姑母若要入苑,我在外堂等候。”
李守礼自知没有自家三郎那观情入微的眼量,索性惜声不作更多回应。
不多久,太平公主车驾便驶出了尚善坊,与潞王一行直往上阳宫而去,听到车外道左传来各种议论声,一时间她的心情也是更加的糟糕。
她此时不欲往见阿母,除了不敢面对母亲的审视之外,也是自觉神都如今物情沸腾,自己言行举止都影响极大,是需要有所避嫌。
如果此时前往上阳宫拜访母亲,不说外界会如何议论,只怕她四兄李旦心里也要埋下一根刺。
但听到李守礼转达母亲的话语,太平公主自知此行是避免不了。眼下往见或还止于声言训斥,但如果母亲威胁成真,那就真的不好收场。彼此都是心思玲珑之人,西京的三郎如果被完全惊动起来,那个狠货会做出什么,谁都估算不到。
太平公主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但自觉得人情之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可阿母反应之激烈,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心中这般杂想着,车驾很快就驶入了上阳宫,李幼娘稍作道别后便直往娘娘房氏于苑中住所而去。去年李光顺纳妃一事,太后亲自过问,房太妃入宫谢恩,婆媳关系因此有所缓和,自此房太妃便也住在了上阳宫里。
行至皇太后寝居之外,太平公主稍作顿足,举起锦帕用力揉了揉眼窝,然后便捂嘴啜泣,泪眼婆娑的行入殿堂。
大殿里,武则天侧卧寝席中,正闭眼假寐,及至上官婉儿入前禀告公主已经登殿,她微微颔首,还未及睁开眼,耳边已经传来自己女儿的悲哭声:“是打是杀,此身已经具此!生在这样门庭,我是该要认命,此生只作阿母手底一玩物,罪在用力解脱……”
“收起那厌声吧,你这一身血肉,出我怀抱之内。如果真的全无恤念,我会着潞王招你?”
武则天自席中缓缓坐正,垂眼望向仍自啜泣不止的太平公主,沉声说道。
第0707章 命许社稷,半生凶横
听到皇太后这话,太平公主哭声顿敛,但仍是一副凄怨至极的表情,抬眼望着母亲不无愤懑道:“我是阿母骨肉,但既自立成人,心怀终有不同!阿母这样邪情度我,若是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面目苟存人间!我究竟是怎样的厌物,阿母至今还要加我迫害!”
武则天闻言后呵呵一笑,只是语调中略有懊悔:“终究往年,予你太多纵容溺爱,让你到现在都还觉得能凭狡诈免于责罚。可如今,你阿母纵有心、却无力啊。你这娘子何时才能明白,脱此怀抱之后,人间已经再无深情能够纵容你的胡闹!”
“阿母以为我是胡闹?你长在这深宫之中,所见四面墙壁,知不知情势已经何等焦灼?四兄穷计情急,如果没有我的递言,他更不知该要如何料理乱象。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太平公主仍自强辩,武则天却拍案怒喝:“住口!你真以为你母已经老迈昏聩,可以罔道欺之!我如今见你一面,是担多大风险?若你不是自我血肉之内撕裂出来,我是厌我命长,才出面见你?还要狡诈遮掩,挥霍一点生机!”
“事情或将有乱,但总不至于、不至于……阿母你肯发声,慎之不会违意,只要他能作克制……”
太平公主见母亲肝火真动,一时间也不免胆怯,语调都因此低弱下来:“世道至今的撕裂,阿母不是没有责任。三兄常年漂泊在外,终究一桩大患,我也是不忍见宗家再作流血,只凭四兄自己,并没有容纳的器量。如果有人将三兄劫入长安,阋墙之争近在眼前啊……”
武则天闭眼摇手,一脸的不耐烦,不愿再听太平公主讲下去:“你母确有悖道行径,但也不是你等恃恩之流能够看轻!人心之内的凶险,你所历几深?你兄妹恃于无知,拙弄大计,交代几事,你认真去做。”
“阿母请说!”
太平公主闻言后也不敢再作胡搅蛮缠,连忙端正姿态,郑重说道。
“雍王妃着三品正员礼送西京,旧臣裴居道封命盛追,哀荣同于刘延景。裴炎追以中谥,决不可过于美封,给你四兄留下一线生机。潞王授给陕州刺史。做好几桩,西京甲兵可以不过潼关,由得你们胡闹。”
太平公主听到这一番吩咐,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原来我与兄长,在阿母眼中都是如此的猥下之选,笃定我们不能成事。难道人间只有你那令孙,才是能托大事的当然之选?”
“这又有什么可攀艳的?慎之的确强于你们,否则你母何至于沦落此境。你们所思所念,都在我的腹怀之内,我倒盼能给我惊讶,可惜只是遗憾。我于人间已经难作长望,临行之前盼所托得人,黄泉见夫能免几分惭愧。他托业给我,所历虽然板荡波折,最终还是想夸一句不负所托。”
武则天讲到这里,怅然一叹,垂眼再望向太平公主,心情仍是复杂,继续说道:“你也不要过分专情朝内,若有心腹之选,使派并州,关键时机,能够救你一命。”
太平公主闻言后又是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旁的事情我可应下阿母,尽力促成。但是潞王刺陕州,这真的是为难,四兄是决计不许,朝士们也不会同意。”
“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你们兄妹怎么有胆量兴弄大计?立事之前,先虑败否,真要一味把自己逼到亡命之境,退无可退?”
武则天听到这话便冷笑一声。
太平公主目露不忿,并忍不住反唇相讥:“阿母不是觉得你那佳孙能事于大?又何必这么明晃晃的给他铺设东归之路?难道阿母仍然担心,他会归途受阻,难入都畿?”
“我担心的不是慎之,是你们啊!我担心你们搅乱时局不可收场,西京甲众不及相救啊!”
武则天长叹一声,颇有无奈道:“慎之归途通达,于朝情也是一桩震慑。潞王身领陕州刺史,也是给你们树立一个警号,一旦朝廷躁闹到必夺其职,无论当时情势如何,即刻收手、出都,强留必祸!”
“阿母总说祸,可我看不到祸由何出!内外臣员,旧朝久经驯服,南北衙兵,都在掌控,就算朝情一时有乱,不至于即时宣以刀兵。可如果慎之出入全无禁止,这才是真正让人寝食不安、急欲解决的危患。这样的安排,只会让朝情更加紧张,不利于内外平衡之计!”
太平公主虽然看重母亲的建议,但也并不只是一味的听从,仍然不失自己的主见、看法。
在她看来,将雍王家眷送往西京,的确不失安抚之计。将孝敬皇帝的丈人裴居道哀荣抬举到与国丈刘延景等同,也可以让行台在朝廷接下来的操作中少作发声。裴炎事迹显于废立,不加殊荣也可以让时流稍作冷静,不要专重险谋。
可如果自神都向西,道路俱在行台控制之内,朝廷中门大开,只会更加激化与行台的对峙气氛,并不利于她所设想的平衡局面。
说到底,她母亲作这样的指示,只是对她格外的看轻,一心都用在了她所看重的孙子身上,这自然让太平公主有些不忿。
“皇帝会答应的,你连你兄所思所欲都见解不深,难得竟有胆量会把弄时流人心。”
见太平公主仍是振振有词,武则天又叹息道。
太平公主闻言后自是不信,但稍作思量后,脸色却变了一变,开口颤声道:“阿母要自解左羽林卫宿卫上阳宫?”
武则天点点头:“你兄畏我如虎,若能完全掌握我的安危生死,他绝不会拒绝。”
听到母亲这话,太平公主眼眶中顿时泪水涌现,这一次便是真的真情流露而非作态了,她抹一把眼角泪水并怒声道:“阿兄答应,我不答应!我母安危,不是任何人筹码赌注!慎之他配吗?阿母你一生精明,难道看不出那小子至今怨你追害二兄?他不值得!他真有雄才,便将宗家不驯人众杀个干干净净,但休想拿我母亲性命为他叩门!”
见太平公主反应如此激动,武则天嘴角颤了颤,低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并深吸一口气:“你母命许社稷,凶横半生,不是人间寂寂无名之客。这是我的福泽,也该要领受一份报应。慎之值不值得,且待来年再论,但如今,是我自己愿意,不干余者。”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俏脸仍是如霜,擦干脸上泪水,仍是不失倔强:“潞王可以出刺陕州,但上阳宫要由我来守!四兄他短计简略、稍繁即困,不能照料阿母周全!我明日就入住上阳宫,阿母你既然无计性命,索性为我暂壮声势!”
“满朝将要清算你母,你与我亲昵同居,怕是有悖你的心意吧?”
武则天闻言后便微笑道。
“我就母而居,谁能怨我?无非增添一些口舌之争,我既然入世蹈舞,料定不会轻松。怨恨阿母是一事,但让我亲见阿母生境落魄,这忍不了!前半生阿母庇我,此后长年,还是母女相依为命!我的母亲,决不可残生寂寥!”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母亲说道:“阿母且在殿休息,我自入宫与四兄交代此事。他若执意不许,那他也不再是我阿兄!我母但有分寸失意,我必千倍还他!”
望着太平公主疾行出殿,武则天也长叹一声:“旧时御极天下,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也会如民间妇人,老而为子女控弄,身不由己。”
稍作感慨后,她又对侍立一侧的上官婉儿说道:“去请雍王妃过来吧,他们夫妻久别,得有再见之期。但此一去,却未知我还能不能生见几人,临别短话,稍作慰藉。”
上官婉儿闻言后便点头应是,但在临出殿前,又说道:“妾日前已经安排阿母于坊间,禁中多年积累私己可足余生自养。自此以别,潜居坊里,长为陛下诵经祈福……”
言及于此,上官婉儿声调已有几分哽咽,清泪滚落于颊,两手捧出一卷:“陛下起居,凡所惯用细节,俱细录于此,来者进侍之众,陛下可嘱细读,不、不……”
武则天听到这话,亦有几分伤感,抬手接过那书卷,展开稍作阅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娘子心细如发,所录诸多竟连我都不觉,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侍用繁琐的苛刻之人。”
她垂首低吟片刻,还是开口道:“不要留在神都,去西京罢。出宫之后,便是平民,往者浮华,一概抹去。真有走投无路的穷困,不至于无处求诉。”
“妾誓言于前,绝不违背。”
上官婉儿叩伏于地,悲声泣道。
武则天弯腰拍其颈背,笑语道:“知你精明谨慎,既有前言,自不违背。去罢,安心生活,旧事不足长忆,便也不再赠你物事。行出此门,便是新生。”
“陛下、陛下……”
上官婉儿埋首于武则天两膝,一时间泣不成声。
第0708章 满城喧哗,一家憔悴
神都城中,近日士情氛围躁闹,无论世族还是民家都各自争作诉求,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终究还是有一些例外。
神都城北思恭坊,南曲有一大宅,横阔将近三十亩,占据半曲之地。这样的宅邸面积,在整个神都城中都是首屈一指,怕是只有诸宗亲勋爵人家才能享有。须知就连坊中北曲的右羽林将军李多祚这样的北衙大将,仍不及此宅如此宏大。
这一座宅邸的主人,身份也的确不俗,乃吐谷浑国君、青海国王慕容忠。虽然如今吐谷浑国已不存,但其全盛时也为西疆一霸,不同于一般的蕃邦胡酋。
更何况,除了吐谷浑王这一层身份之外,慕容忠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太宗皇帝的外孙,其母西平大长公主为太宗养女,其妻同样为李唐宗室的金城县主。而且其部所居安乐州,仍有领民数万帐,慕容氏世为安乐州都督,于诸羁縻州府中规模仅次于河曲之间的东突厥遗民几州并铁勒诸州。
所以慕容忠入朝时,当今圣人亲遣五品朝士于洛北远迎,并在大内设宴款待,礼遇甚厚,规格不逊于归朝诸宗家血亲。
但一时的喧噪之后,很快这位青海国王便陷入了无人问津的情况。毕竟朝情局势变幻迅速,谁也没有闲余的精力去长久关注一个势力不再、落魄入投的蕃邦国君。除了鸿胪寺旬日使人入坊问候、光禄寺偶尔赐派酒水食料之外,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都中还居住着这样一位番邦国君。
旁人或是已经无视,但慕容忠自己显然不会忘了自己的存在,入朝以来心情都颇感焦灼。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虽然权势不复,但仇敌却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是强大到令人绝望。
入朝之后,朝廷原本赐第于归仁坊,但慕容忠却自觉归仁坊远离大内皇城,兼其坊居周遭多东胡夷众并闾里豪侠,其中难免就会有刺客之流藏匿,担心安全无从保障。所以便将老母西平大长公主寄养赐第,而自己则斥重金在洛北思恭坊置办大宅。
洛北诸坊因地傍皇城,多有禁卫将领于此置业,诸如同居一坊的右羽林李多祚宅。而其左邻的清化坊,更有左金吾卫官廨所在,坊居的安全性自然大有保证。也正是在搬入了思恭坊之后,慕容忠才终于放胆安寝,不再担心睡梦中就被强人翻墙刺杀。
但即便如此,慕容忠等闲也不敢出坊行走于街市,有什么事情也只着子弟并心腹外出行走交际,可谓是小心到了极点。
这一天,慕容忠又在堂内召见儿子慕容宣昌,训问道:“昨日大李相公之子于邸中加冠宴客,你怎么只是短留片刻即走?”
如今时局中李唐宗室最显赫便是宰相李思训并右监门卫李晋这一对堂兄弟,因此时流称李思训为大李相公,李晋为小李将军。而且据说两人不久之后便要都加殊封王爵,自然也就更加的炙手可热。
慕容忠在继任青海国王前本就于神都城久为质子,常参宿卫,对于都畿之内人情往来各种方式并不陌生。如今托命国中,对此自然更加重视。
李思训这个宰相如今炙手可热,慕容忠倒也并不指望其人肯发声助他对抗来自西京的威胁,但若能长为座上宾客,时流眼见之后,在对吐谷浑问题处理方面也能更有体恤,不至于不留情面。
慕容宣昌二十岁许,闻言后便面露忿色,闷声道:“权门眼高,家门倨傲,嫌我具礼微薄,竟然将我置在偏厅厢左,留在那里只是惹人讥笑,索性离开!”
慕容忠闻言后便怒声道:“蠢奴!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大李相公势力骤兴,与我家本就没有长谊,其家人亲疏以待也是难免。只要你日常出入积得眼缘,日后还患不能登堂?”
讲到这里,他又吩咐家人道:“帐中再支一批钱物,一定要优于前礼,加补送去。眼下大李相公还未正授,一旦封王,再要登门,恐怕更难显见。”
其家人闻言后,却一脸苦涩的匍匐在地并说道:“大王,入都以来钱货强使,如今帐库所余实在不多了……”
慕容忠听到这话,不免一惊,如今他势力不复,全凭钱财买平安,连忙说道:“取计簿来看!”
待到家臣将账簿捧上,慕容忠草草一览,脸色不免更加难看。他此行入朝,本就知道人事艰难,所以携货众多,身为一国之君尚且见重的财货必然是海量。但却没想到,入都不足一年所携带的财货竟已使用过半,这神都城虽然暂保他的安全,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啊!
“这每月过千缗的开支,流向何处了?”
将账册细作检阅,慕容忠指着其中一笔钱财流向开口问道。
家臣入前细览,然后便回答道:“是支给了坊中街铺,若不使钱,武侯们便不巡视南曲……”
“坊人奸猾!区区街面小鬼,竟然也敢辱我!”
慕容忠听到这话,脸色已是大变,拍案怒骂道。
“阿耶,咱们这一番入都,究竟是对是错?如今世道之内交际之众,都知雍王记恨我家,凡所往来,无不恃此强求。他们也不是真心要保我家安全,只是假借雍王的凶威来作敲诈,等到把我家榨干,会是什么样的面目,实在堪忧!”
见父亲神情怒极,慕容宣昌也忍不住说道:“早知入都会是此状,当时不如就留河曲。阿耶乃朝廷所封命,契苾明就算仗势雍王再如何嚣张,难道真敢谋害我家?”
“雍王使权虐人,他召我回返陇边,本就是打算将我父子性命去消磨吐蕃凶焰。况雍王狂悖不法,已经遭到朝廷猜忌,我如果举部投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再被朝廷迁怒褫夺封命,更加谋生不能!”
慕容忠少年入质,人生大半生涯都是生活在两京,对于所谓故国故部本就没有太大的情感。垂拱年间父死归部领掌其职,还觉得安乐州风土远逊两京,更加不想前往陇边去与吐蕃决斗生死。
当时被契苾明狂言逼迫,心中本就不忿不服,再加上朝廷使员相召,干脆弃部归国。但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入都之后处境这么艰难,特别雍王几胜陇边,行台分设后权势更壮,竟连朝廷都渐有难制之状。他这一把将雍王得罪挺狠,心中更是忧惧有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慕容忠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明白儿子所言才是事实。雍王势大,朝廷连陕西之土都要割授。慕容忠虽然归国,但其部属仍留安乐州,若被行台加以消化,朝廷意识到他这个青海国王只是个样子货,更加不会力保。
更何况眼下神都城中局势变化迅速,今日煊赫者不知明日还会否掌权,他就算拿钱买命,但只要雍王不倒,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一旦积储耗尽,可能转头就会被人抛出,平息雍王怒火。
“势力不存,才会为人看轻!北曲李多祚,靺鞨贱种而已,但因其部属聚合,即便早前因阻雍王收拢代北军卒而入刑狱,但如今却又掌北衙禁军,无人敢辱……”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违背了雍王使命,他断然不会放过我。明日再招南市贾人入邸,变卖一些器货,趁神都近日情势躁闹,努力谋一宿卫实职……”
慕容忠还在算计着,突然家人来报有贵客登门来访,及见投帖,他便皱眉道:“郁林王?我家与他并无往来,他突然登门……郁林王方从西京使回,是不是受了雍王什么指令?”
他对雍王的忌惮已经深入骨髓,凡事都忍不住要往这方面去想,心里下意识就不敢去见。但郁林王李千里终究也是宗家近亲,即便势力不壮,如今主动登门,他也不敢将人拒之门外,只能硬着头皮出迎。
慕容忠所料不差,李千里正为雍王使命而来。他以少府监出都为使,归都后便被夺职,神都城目下的躁闹,跟他也没有太大关系。
他在武周一朝所作所为,人尽皆知,非但没有什么冤情可作申诉,反而有一筐的烂底子恐被追责,自然对雍王的交代更加上心。唯有托庇雍王,才是保全自身的良计。更何况前来访问慕容忠,本就是狐假虎威,敲诈发财的愉快事情。
一位宗王来访,青海王家人不敢怠慢,先将郁林王请入前堂,然后才入内通报。
李千里负手踱步,观察着这气派王邸,口中啧啧有声,自是羡慕得很。他堂堂大唐宗王,讲到起居用度,居然还完全比不上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亡国之君,也实在是让人不爽。
“未知郁林大王尊驾入邸,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很快,慕容忠父子便从宅中匆匆行入前堂,远远的慕容忠便抱拳致歉,态度可谓热情至极。
至于李千里,反应则就冷淡的多,只是负手而立,及至慕容忠行至身前不远,才缓缓点头,但开口所言却让人毛骨悚然:“今日来访,无问礼数,只有一事要问青海王,王欲生、欲死?若欲死,那就无复多言,我即刻出邸。若欲生,那咱们就可以仔细聊一聊,青海王这一命,于你心中价值几许?”
第0709章 贪生知惧,自入彀中
李千里这话一出口,慕容忠脸色顿时一变,而其身后随众,已经不乏人抽刀在手。
慕容忠虽然穷途投国,但毕竟也是吐谷浑国王,自然不乏忠诚卫士拱从。李千里简行登邸,出口便是如此狂妄不善,自然令人心中不忿,前堂顿时间刀光直现。
李千里见到这一幕,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惧之色,嘴角一翘、嘲色更浓,视线于堂内一转,口中喃喃有声,似在念数。
慕容忠本就怀疑李千里来者不善,心中倒也没有多少的惊讶,他收回施礼的两手,右手轻轻一举,周遭卫士们收回佩刀,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
“恕我愚钝,未知大王所问何意?我父子世代效忠大唐,幸列亲徒,生死荣辱、存于君王一念,非与闲流私议取舍。”
慕容忠总还不失一国之君的气度,既然李千里摆明了是恶意来访,自然也不会再自折筋骨,冷声作答,暗嘲李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宗家闲员。
李千里听到这话,也不动怒,挥手掸袍,冷笑着便往堂外行出,一边走一边说:“方才抽刀者一十三员,合钱十三万缗,明日之前送我邸中。若是不见,我当登阙叩问圣人,天中坊曲是否还是唐家事业?”
慕容忠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深作一息然后开口道:“大王来意如何,不妨直言。某虽领衔邦部,但也久为唐臣,一旦殿中执言,圣人恩恤,必也赐我自辩余地,绝不只容大王一家诬陷!”
李千里顿足转身,望着慕容忠笑语道:“青海王大错铸成,我既登门问你,能不打听你境遇如何?本来还想恃于情义,与你谋得两好,但你如此待我,还有什么可说?若要两下得宜,须是你情我愿。但青海王目我为敌的态度,让人羞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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