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大论钦陵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是自嘲一叹,接着便连忙再往王母所居的宇那拉康而去。
他能顺利回国,国人皆知是借了叶阿黎的叶茹之力,现在叶阿黎居然投向了唐国,若被有心人攀引诬蔑,他也分讲不清,刚刚取得的一点主动说不定转头就会丢掉。
吐蕃王母虽然猜到叶阿黎或会投唐,但也没想到这女子会做得这么绝,转头就引唐国甲士作乱国中,一时间也是焦躁不已。
面对这样的闹乱,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平灭叛乱,可问题是谁出兵?王室当然还有数量可观的王卫将士,但谁又能笃定这是不是叶阿黎与大论钦陵在继续演戏?若由钦陵出兵,王室同样不能放心,而且钦陵仍在口口声声坚持叶阿黎绝非叛乱,显然是不会出兵。
议盟结束未久,蕃国权贵们还没有完全散归各自封邑,因为孙波茹的闹乱,又再次集结于逻娑城几大宫殿之间,竟夜讨论,却迟迟不能出兵。
最终,在消息传回数日之后,吐蕃一干权贵们终于讨论出一个让大众有些瞠目结舌的决议:琛氏叶阿黎离国并非叛乱,而是为了回应唐国宗王聘求,被王室收养为女,号以东域赤尊公主,前往唐国以修邦好。
这一王令传扬出来,大论钦陵自然被一些不知内情者骂的狗血淋头,特别是一些本就对叶阿黎心存爱慕的蕃国年轻贵族们,更觉得钦陵兵败无能,致使他们有被夺妻之痛,以至于有人都开始组织针对大论钦陵的刺杀泄愤。
第0661章 吐蕃群贵,不容一女
当郭元振率领着叶茹甲士们围绕着康延川四处攻战的时候,来自吐蕃王城的使者也抵达了康延川,其中就包括叶阿黎被驱逐到藏茹的兄弟桑东赞,可见吐蕃希望尽快息事宁人的诚意不小。
叶阿黎与母亲亲情淡薄,但与这个兄弟却感情颇深。只是父亲死后,姐弟两人便被国中权贵操纵,长期分别两地不得相见。如今久别重逢,彼此自然激动高兴。
叶阿黎并没有先见王国使者,而是单独接见了兄弟桑东赞。
“阿姊,你真的要远去唐国?他们已经把你逼得不能在唐国立足了?”
桑东赞年纪比叶阿黎小了一岁,姐弟俩相貌有些相似,只是跟姐姐英气逼人的气质相比,这少年则就显得有些懦弱、不够勇敢,当帐中只剩下姐弟两人时,上前一步握住姐姐的手,未语先泣。
叶阿黎见到兄弟垂泪,细眉顿时一扬,沉声道:“收起你那泪水!琛家儿郎,有血可洒,无泪可垂!”
“我、我往常是不哭的,哪怕怎么思念家人。可是,再次见到阿姊,阿姊却要远行,此生怕难再见,我、阿姊,你不走行不行?既然已经联合了大论,大论一定会帮助我们,咱们姊弟就据住孙波,就算国中来攻,我拼去性命,也不让人再伤害阿姊!”
桑东赞抓住阿姊的手腕,一脸期待央求地说道:“没庐家也想让我娶了他家女子,言是要赠我两个东岱甲马领民,我若应下来,也不再软弱无力,能够保护得了阿姊!”
“大论又是什么善心人?跟国中那些豺狼阴谋相比,他只会更加霸道!父亲死后,我姐弟只能仰仗自己!你没有答应没庐家的求婚是对的,若你真因为贪求他家两个东岱的甲马点了头,下一刻你姊可能就死在了鹿苑!”
叶阿黎闻言后恨声道,国中诸家对她们姐弟百般逼迫,不过是贪求她们所继承的琛氏叶茹人势。
吐蕃统一高原后,由赞普主持,以盟约的形式将土地与人口分配给各个邦部,以此换取诸邦部对赞普的效忠。因为有这盟约的存在,各邦部想要侵吞彼此便多了一层顾忌,不可再像此前那样挥兵夺之,联姻就成了最重要的兼并手段之一。
此前他们以为女子可欺,才促成了让叶阿黎继承琛氏人势,结果叶阿黎这个女子比男子还要难缠,其弟桑东赞自然就成了另一个选择。叶阿黎本身没有子嗣,一旦横死,继承其封地领民的自然就是她的兄弟。
“今次我招引大论归国,王室是绝对不能容我。为了名正言顺的从我家收回叶茹领地,将我收养进了王室。大论没有胆量此时便反抗赞普,我送入他手中的叶茹,他竟拱手让出。”
叶阿黎自知叶茹作为吐蕃腹心之境,国中诸家都垂涎不已,凭她是很难长久守住,再坚持下去只会人地俱失,所以才有这样出逃举动。
她出奔于外,等于是主动放弃了叶茹的领地,招引大论归国,就是要用叶茹的领地诱惑王室与噶尔家这国中最为势大的两方争夺。
但国中这么快就达成如此妥协,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大论钦陵在叶茹领地上没做更多坚持,看来其重心仍然不在国内,而在噶尔家经营多年的吐谷浑。
有关这一点,叶阿黎也不无感慨:“大论久在国外,国务浸淫不深,他想做阿秦王者,与赞普双雄两地,却忘了噶尔家的根始终还在国中。放弃这一次我给他的机会,噶尔家怕是终要在他手中走向灭亡!他或有雄鹰的志向,但唐国的西面王者却是一个比赞普还要更加强盛的敌人,未来他不死于外、即死于内,不会有善终的!”
眼下虽然还未入唐,但叶阿黎心中对唐国那位镇国雍王的评价却越来越高。无他,就是因为郭元振在领掌她家兵部曲之后在孙波茹征战的表现。
这样一个战术精妙、能征善战的大将之才,居然没有被用在青海与大论交战的正面战场,而是被派往敌后做一些并不紧要的策反工作。如果青海战败,说明唐王并不识人。可在青海战场上,唐国的雍王也战胜了大论钦陵,只说明其臣员当中还有比郭元振更加出色的将帅之才!
对于大论钦陵的选择,叶阿黎虽然并不看好,但也无法干涉太多。而且她如今的处境,其实较之钦陵还要更险恶几分。
“如果这一次赞普与大论直接争斗起来,我还有希望留在国中。可现在,我是很难再留下来了。”
叶阿黎不无忧虑地说道:“我勾结大论归国,王室是绝不容许我这样的叛逆继续再留国中。他们加我虚荣,收走了叶茹的领地,更用王命遣我出国,我若不行,王室一定会发兵攻我,到时候不会再有任何人来帮助我。大论连通往王都的门户都可以放弃,又怎么会在意我的生死?加给我和亲的使命,只怕也是大论要害死我的手段之一!”
“阿姊入唐,难道还有性命危险?”
少年桑东赞听到这话,顿时惊声问道。
“此前或无,眼下则就不好说了。”
叶阿黎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容,叹息道:“唐国使员虽然递讯给我,勾我入唐,但却无言其他。其国久为上邦,或有宗女分赠边酋,但却并无亲王礼聘蛮荒之女的礼俗。赐我东域、加我公主虚荣,使我和亲唐国宗王,这全是加害我的手段。
若唐国对此不加理睬,则我去留两难,即便勉强收纳,大论钦陵难道是能与唐国维持长久和气之人?一旦边衅再起,我自然首当其冲,要承受唐国责难,怕是难活……”
叶阿黎讲到这里,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软弱无助的凄楚,对于世道人心之险恶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知,只觉得整个世界恶意无处不在。
她借助赞普与大论的矛盾,接应钦陵归国,从而趁机跳出王都那个泥沼,自以为得计。之后借助唐国使员的韬略勇力,攻破孙波茹境中一些势力强大、不顺服她的邦部,自以为立在了允进允退的位置上,获得了一些从容。
但唐国的使员也不是俗类,每临战阵便先宣扬唐国口号声令,将她与唐国勾结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使得她的退路更加狭窄。
原本寄望国中会因为叶茹归属而君臣大打出手,结果局势却转趋缓和,且彼此都将矛头指向了她。王室通过加她虚荣将叶茹收回,虽然赐她东域,但显然也不会让她长期俱有,加她和亲的使命,这是彻底断绝了她的退路。
她若逗留孙波,不往唐国去,王室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她,且因为她的傲慢,唐国也绝不会给她什么实际的帮助或声援,破坏掉她与唐国使员此前达成的一些约定。
她若真奉命前往,但唐国本身就没有聘求蕃女的打算,对她自不会正眼以待,甚至有可能直拒国门之外。即便唐国贪图她的封领将她收留下来,青海还有一个贼心不死的大论钦陵!
在对唐国关系的处理方面,大论钦陵是一个绝对的主战派。而且其人对唐国情势了解也最深刻,其人之所以同意国中如此处理她的问题,必然也是笃定她如此身份、使命的入唐是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是要借她的凄惨际遇,以警示国中一些欲与唐国修好的人,坚定国中与唐国交战之心。
叶阿黎甚至可以肯定,大论钦陵之所以放弃叶茹的权益、不作争求,就是为了趁着她入唐这段时间里,筹措力量再次挑起边衅,以激发唐国掌权人物对她的敌视!
她虽然也不负智计,但在背后谋算她的,却也都是深浸权谋中的老狐狸,他们共同的一个目标就是逼她入唐赴死!
叶阿黎与自己兄弟交谈这段时间里,携带着金字告身的王国使者已经连番催促,让她尽快接受王命所赐给的这个新身份。
“我生来就是一个亡命之徒,即便前程黯淡,也没有什么畏惧。他们既然逼我入唐,那我便入唐。我离开之后,东域暂交给你来统领。你或许没有控御的手段,但只是闭守康延川,不要理会国中的任何事情!
若我入唐能活,侥幸有子女延传,自是新的东域之主,若我不幸死在唐国,你也不要怀抱什么贪恋与仇恨,率领部曲放弃东域,入蛮荒无人之境躲避求活吧。”
叶阿黎又交代了自家兄弟几句,但还是没有召见王国使者接受告身誓约,而是唤来仆从询问道:“唐国的郭参军归营没有?着他来见。”
不久之后,身披着一副蕃国甲胄的郭元振便匆匆入营,神态间多有兴奋,叉手问道:“贵人召我,是否还有逆部需要讨伐?此前一战,劳损不多,短作休整,即刻便可出征!”
“召郭将军来,不为兵事,而是国中已经有了声讯传来。得惠将军近日奋勇为战,国中迫于无奈,已经将康延川以东境域割封给我!”
叶阿黎神色平静地说道。
“这么轻易……”
郭元振闻言后颇有些诧异并意犹未尽,可是一想到能够启程归国,又是一喜:“贵人夙愿既然已经达成,如此可以整理版籍,随我归国拜见殿下了!”
第0662章 赤尊几重,能继统否
眼见郭元振一脸归心急切的笑容,叶阿黎先是心中一叹,然后才又强作笑颜道:“这本来就是约定好的事宜,东域相关版籍我也一直在着人整理。现在事有定论,特意邀请郭将军来做见证,毕竟此事能成,郭将军也着功不浅。”
郭元振听到这话,略显矜持的点点头,并作补充道:“也多赖贵部甲兵精悍能战,否则只凭郭某区区、于此陌生境地,纵有韬略、不能尽使,也着实难收全胜之功。”
“将军谦虚了,将为兵之胆,如果没有英勇的将领督统,再凶悍的甲兵也只是一群只知角力斗狠的莽夫罢了。”
叶阿黎讲到这里有站起身来,开口笑道:“我国盟誓赐封礼俗不同唐国,将军如果感兴趣可以在侧观详,容我暂退稍作准备。”
郭元振不疑有他,加上对蕃国的各种礼仪也确感好奇,闻言后便点点头,安在帐内等候。
叶阿黎离开大帐后过了约莫一刻多钟,便有其护卫女兵入帐来请,将郭元振引到一处装饰华美的毡帐中。
蕃人重视盟约,这与他们所信奉的苯教有关。苯教秉承万物有灵,对天地万物都心存敬畏,并多有天人感应的教义,认为盟约神圣不可违背。吐蕃赞普悉多野家族最初也是极力向苯教靠拢,凭此教义确立其家族在吐蕃至高无上的地位,当然眼下还远未达到后世那种程度。
叶阿黎被王室收养,册封为东域赤尊公主,虽然仅仅只是王室将之驱逐出国乃至于加以逼害的行为,但这一王命也是需要众多贵族在场见证的正式盟约。
吐蕃所有的土地与人口,名义上都是属于赞普,赞普通过盟约形成各种规格的告身,将之赏赐给臣员。叶阿黎作为新的王室成员、东域之主,自然是规格最高的金字告身,所以这一受命的礼节也是颇为繁琐隆重。
郭元振入帐后,安坐一侧并不无好奇的打量着帐内各种充满异域风情、宗教色彩的装饰。很快,帘幕再次卷起,叶阿黎在一众婢女侍仆的簇拥下进入帐内,不再是平常的戎装打扮,而是充满吐蕃风情的衲结长裙,辫发上还点缀着众多的金银饰物,望去华贵无比,又娇艳动人。
郭元振一眼望去,也觉惊艳不已,并忙不迭收回了视线,心里又忍不住思忖雍王究竟收不收纳这个蕃女的问题。但此事决定权也不在他,多想只是徒增烦忧。
所以郭元振想了想后便抛开这些杂念,一边旁观着蕃国的册授礼仪,一边回味这段时间以来的征战过程。
他在国中久不得志,没有机会征战疆场,到了蕃国反而有了这样的机会。特别是率领着蕃军去攻杀掳掠蕃人邦部,这感觉真是让人爽快。
结果没想到蕃国国中这么快就做出了让步,颇有一种我还没尽兴、你就先低头的无趣感。
这仪式虽然场面庄重,但过程也不乏就简,毕竟彼此也都心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快,叶阿黎便拜受了使者所赐给、代表其新身份的金字告身,接着自然就转到了东域公主和亲唐国的王命宣读上。
郭元振本来在一边安分旁观,听到这里的时候,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使者是用蕃语宣读王命。他对蕃语日常对话还算熟练,可是对一些誓词雅语之类还是不乏陌生,因此也是认真倾听、仔细咂摸,过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什么事情。
一旦醒悟过来之后,郭元振顿时两眼激凸,并直接从旁观席中跳了起来,不顾帐内其他人诧异的眼神,跳起来后掀帘便往外奔去,不敢再多留于此一刻。
但既然身在蕃人的大营中,他就算夺路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营外游荡了大半刻钟后,最终还是被撤回了帐幕之中。
“元振至此,凡所言行,无不至诚。贵人既早知此节,为何不提前相告,使我妄见于非礼……”
再次返回营帐中,郭元振便全无此前那番轻松惬意的姿态,一脸苦涩的叹息道:“此前不告出走,绝非有意失礼,薄视贵人。但、但这种事情,远非元振能够观允,即便是、即便……唉,贵人何苦以此刁难啊!”
此时的叶阿黎,已经换下了一身礼服,仍是平常的英气打扮,眼见郭元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自己心情也算不上好,嘴角噙着苦笑叹息道:“郭将军也不必多作解释,我自知生而蕃邦女子,既不能、也不敢妄攀华族上国、天家名王。但国中如此施计,已经非我区区一女子能够应对,身前身后,环顾左右,能向请求者,唯郭将军而已。此前不告,确是有错,但临事彷徨,我也实在是全无计略了……”
郭元振听到叶阿黎这不无柔弱的语气,嘴角暗自一咧,你全无计略还想着坑老子一把,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鬼!
这会儿郭元振也的确方寸大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样一个局面。哪怕不需要叶阿黎过多解释,也能猜测到这当中必然是有着曲折隐情。
毕竟他在陇州于雍王殿下面前虽然卖了一把口爽,但到了蕃国境中后,是绝对没有透露出丝毫有关的意图。
蕃国自然也无从了解他与雍王殿下的交谈对话,但居然还指派蕃女和亲于雍王,无疑就是一桩阴谋。但这阴谋主要是针对蕃女,还是针对雍王,他突然间还没有准确判断。
叶阿黎自知理亏,而且还有求于郭元振,因此便也不再像此前那样高姿态,继续叹言道:“无论国中使令如何,我投唐之心无改,如今更是不得不行。国中如此使计,只是将我逼得去路窘迫。
我自知唐国礼仪之邦,也从来不敢有凭恃什么去作狂妄要求的计量。事已至此,只是想请郭将军教我,还能如何妥善入唐?有此心迹,并不是自怀矜持之想,只是惭愧于自己卑鄙不美,实在不敢妄想贪求。”
叶阿黎这么说,郭元振倒不怀疑。经过这段时间接触,他能够感觉到这女子智计不少、且有着足够的理智分寸,比一些男子还要胜出许多。
“贵人曾言,国中有钦陵为你助势发声。但钦陵向来自恃凶横,目我国为至仇,绝无修好之愿。若此事其人亦于其中,那必是不忿青海之败,欲以此谤伤我王。”
经过一阵短暂的思考后,郭元振也稍微梳理出一个头绪出来,冷静分析道:“我非阴指贵人不堪匹配我王,为人臣子于此也确无可作置喙的余地。但凡所聘访联谊于外邦,则必付朝堂公论,更何况我王名高权重、为海内共望之宗家名器,所访所聘,必须庄重有加,不逊国礼。
蕃国陡作此行,已经是在谤害我王清声。更何况我王新破蕃国于青海,已是宇内讨蕃破贼之人事魁首,若于此际传出与蕃国联谊修好的声讯,则士心摇摆、不知所归,志力混淆、亦不知所用!”
郭元振在雍王殿下面前或有几分口无遮拦,但其实内心里很清楚,雍王是绝不可能、也不需要与蕃国有什么联姻之类的互动。特别在青海大胜之后,这样的行为更是弊大于利。
如今雍王分陕之势渐成,想必朝廷中对雍王也开始警惕、敌视,一旦有这样悖于礼规的事情发生,一定会抓住不放,大加攻讦,以此损害雍王在国中崇高的威望、声誉。
当然这些舆情纠纷未必会给雍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又何必去主动招惹呢?
讲到这里,郭元振心里已经暗生想法,要放弃招引这蕃国贵女归国。蕃国做出这样的指令,抛开内中险恶的算计不谈,已经足以显示出其国中上层那复杂的势力纠葛,不需要点火,自己就烧得挺旺。
在这样的情况下,招引这蕃女归国也变得没有此前那么大的意义,还不如留其在蕃国中继续折腾。至于所谓东域之境为公主汤沐邑,随主入唐,不要说雍王殿下,哪怕郭元振也不怎么放在眼中。
入蕃这一行,他对蕃国情势了解更加深刻,有太多手段可以施用在这川西藏东区域的蛮荒之领了,没有必要再强揽一个麻烦。
叶阿黎此前还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此事,可当听郭元振对此的分析后,心绪更加的陡然下沉,特别看到郭元振在稍作分析后便闭口不言,便涩声道:“这么说,将军是已经打算弃我而走了?我又该不该把你放行?”
这话就是在询问,她如果留在东域不入唐,唐国会不会给她一定的支持?
但这件事也不是郭元振能够决定的,他对这个蕃国贵女虽有同情,但不至于扰乱自己的谋计,闻言后只是沉声道:“元振此使,生死已经置于度外。我王恩威浩大,无患父母妻儿无有所养。”换言之叶阿黎就算强留下他,乃至于杀害了他,也于事无补。
前一刻还在殷勤相请,后一刻便要作割舍抛弃,这看似无情,但国与国之间又有什么情义可言,无非你死我活。
叶阿黎诱使郭元振观礼,本来是希望让他也受困于此,在心忧自己前程的情况下,于自己入唐之际稍作庇护指点,却没想到郭元振如此果决,一旦觉得她身上已经无利可图,宁死都不再帮她入唐。
“罢了,我自己计差一着,如此死法,也是我自己争来,无谓再害其他人命。将军待你主忠诚有加,临死之前我也不再加害义士,稍后便安排你离开此境。”
叶阿黎神情惨淡,算是彻底放弃了面对残酷命运的挣扎,只是望着郭元振不无恳求道:“此番扰闹只在于我,但我弟却在事外。将军能否念此不杀之情,引我弟向东而去?不需引其入唐,过了大藏之后,于土羌之境随处安置即可,不扰将军更多。”
郭元振闻言后点点头,表示愿意帮上这样一个惠而不费的小忙,可是正当他起身准备告退的时候,视线在叶阿黎那惨淡绝望的脸上一扫而过,突然心中一动,再次发声道:“这东域公主名位几重?若赞普不寿、或死于斗争,公主有没有归继的名份?”
第0663章 郭某诡论,诚能乱事
打箭炉位于雅州以西,与雅州隔大渡水相望。此境在后世还有一个更加耳熟能详的名称,那就是康定。
眼下的打箭炉倒是没有什么情歌传唱,基本上可以说是大唐川西疆土的分界点。尽管大渡水以西仍然还有许多羌胡部落依附于大唐,大唐也因此设立了一些羁縻州府,但也并没有设置州府、派遣官员进行直接的管辖。
八月末、九月初,川西沟岭间草木渐有凋零,阴冷的山风穿涧过岭,气候也逐渐变得阴寒起来。
在这样的时令里,大唐益州大都督府一路两千多人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了打箭炉,一些察知此讯的周边土羌部族不免警惕狐疑,纷纷派遣部卒至打箭炉附近窥望打听,想要搞清楚唐国军队为何有此动向。
这一路唐军的统帅,便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汉王李光顺。李光顺之所以率众至此,既不是为了集见诸羌胡酋首,也不是为了攻伐吐蕃,而是为了迎接将要入唐的吐蕃东域赤尊公主一行。
吐蕃方面的队伍还没有抵达,李光顺便趁着这点时间,分遣兵众传告并驱逐聚集在打箭炉附近的羌胡人众,肃清打箭炉周边那些闲杂耳目。
李光顺率众于此又等候几天的时间,吐蕃的队伍才姗姗来迟。
其队伍员众足有五千多人,除了两千多名甲兵之外,还有各类的男女仆役、匠人,以及依附于吐蕃的东域诸蛮夷所进献的奴隶,牛马之属更数以万计,大大小小箱笼近千,或人力搬抬,或牛马驮运。
仅仅只是前路的抵达,打箭炉碉楼城堡西侧郊野便被人马充斥,几无闲土。
汉王李光顺于城门内等待迎接,及见如此庞大规模的队伍,眉头已经暗皱起来。
直至郭元振一行引领着队伍中的吐蕃使者入城拜见,他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应过吐蕃使者的入前礼问,之后便开口说道:“公主远来,行途辛苦,小王于城中略作简设,请公主入城小作休憩。”
说完这话,他便吩咐同行至此的一些益州官员女眷并婢女们出城入伍去接应吐蕃公主入城,自己并不亲往,而是上马转身,径直返回了城中。
吐蕃使者们要配合大唐官员安顿公主起居,大唐一方的使员郭元振,这会儿也匆匆跟上汉王仪驾,返回城府以备询问详情。
直到返回城府,李光顺下马入堂,郭元振也趋行跟入上来。屏退闲杂人等后,李光顺才不再压制情绪,抬手一指郭元振怒声道:“郭元振,你可知罪?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竟敢外结蕃国,勾引蕃女入国来羞辱我宗家子弟!”
郭元振自知归国后一定会面临这样的指责斥问,闻言后当即便跪拜在地,沉声道:“元振奉王命外使用功,事成于此,确是无可争辩。”
李光顺听到这回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戟指其人继续怒喝道:“雍王拔你于拙员下僚,不以卑鄙见弃,事机推授,可谓赏识。结果你内不能正色匡定,外不能威勇著功,只知猎选蛮夷邪色巧媚献上,且不论你有没有感念雍王赏识之恩,王之威严体面又被你置于何地?蕃国豺狼之种,焉能匹配我弟皎皎风姿、天家体位!”
李光顺平素为人恬淡和气,少有怒形于色,但这会儿却气得脸色通红、指节发颤,可见对郭元振是恼怒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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