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03章

作者:衣冠正伦

之后郭元振一行在附国土王的带领下前往秘密的藏身地,没有及时与郭万钧等人汇合。

郭万钧早有收买羌卒闹乱的打算,现在根本不用收买,那些羌胡部落已经闹乱起来,索性便也在几十名卒众的保护下游走山岭之间,去聚合他往年商贸密切的一些羌胡部落,竟也整合出几千人马,浩浩荡荡的杀了回来,在道坞城东南方面占据了一处山谷,威风很是不弱。

这些情况,郭元振就不怎么了解了。因为眼下的他已经不在大藏地区,而是在附国土王的带领下,继续西进,抵达了吐蕃孙波茹的康延川附近。

康延川这里诸江汇流,早年孙波政权仍存在的时候,便是其王都所在,如今也是吐蕃本土向东面延伸的重要门户,防卫力量自然远非道坞城可比,是孙波茹甲兵聚集的要塞所在。

抵达此境后,郭元振对一应地理、人事已经是一片茫然,能做的只有寸步不离附国土王,避免这家伙搞事情,加害自己一行。

不过附国土王表现倒也恭顺,一路跋山涉水的行来虽多有辛苦,但也都咬牙承受下来。抵达康延川后,又积极联络自己于此布置的人手,给一行人提供藏身地,并耐心的为郭元振讲解当地的人情地理形势。

他见郭元振入此陌生之境多有忐忑,便微笑着开解道:“郭参军请放心,此行深入虽然辛苦,但也是我常年经营、物货往来的通道,参军即便不信我的诚恳心意,也该相信我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一点,郭元振倒并不怎么怀疑,从接触这土王以来,这家伙便把贪生怕死贯彻到了极致,如今昼夜不离自己一丈之地,自然不敢玩险的。

他所担心的也不是人身安全,只是郑重作问道:“国王联络蕃国贵家,能有几分把握成事?”

附国国君听到这话,神情隐有激动:“这不只是参军向你王上谋功的机会,也是我向大唐表现投诚的机会,当然不会开玩笑。我所递书联系的蕃国贵人,本就已经不容于她的国家,她大凡还想活命,只要得知有唐国壮士于国门接应,就一定会来投。

现在担心的只是她未必能逃奔至此,但这也跟我们的安危无关,逃不出是她自己计蠢,死的也是她。她若一死,又能搅动蕃国国内不安,这也是我们可以夸耀的功绩!”

讲到这里,蕃国国君又忍不住叹息道:“我自己亡国丧权,闲来思考,已经觉得际遇悲惨。但若跟蕃国这位贵人相比,倒也算不了什么。我虽然沦为傀儡,但用物货贿结,还能求来几分安乐。但蕃国那贵人,活着就是罪孽,眼下还能不死,也只是一些对家不愿让别家得利,想要自己独吞一份人势……”

过去这段时间,土王也向郭元振详细交代了那蕃国贵人的身份与处境,此时再讲起来,郭元振又忍不住叹息道:“那叶茹的主上,真的是一个少女?蕃国纵有国情妖异,怎么能容许一个女子掌控那么大的人势?”

“唉,说得就是啊!我也不是蕃国权门人物,实在不能领会何以会成这样的局面。但琛氏主上叶阿黎,确是少女无疑,美艳之名传遍蕃国,我虽远在大藏,但也多有听闻、并不陌生。”

讲到这里,附国国君又对郭元振挤眉弄眼笑语道:“郭参军你的王上只要你勾结蕃国的权徒,可现在勾来的不只势力不弱,还有姿色能作献用,若真成事,你我会不会功高一等?”

郭元振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心里又暗叹一声。

早前在陇州,他虽然奇言献策,说要为雍王殿下选聘蕃国贵女,但这话更多的是在询问殿下对他此次出行的容忍尺度,身在远国异邦,各种意外都会发生,有的时候行事就不能循规蹈矩。

他远使于外,是需要获得雍王殿下足够的授意许可,才能从容的便宜行事。古言三人成虎、积毁销金,郭元振本身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行前自然不乏担心。

所谓为雍王选聘蕃国贵女,其实郭元振对此都不以为然。雍王天家麟种,权重分陕、名满天下,蛮夷纵有绝色,闲来取乐则可,又何须郑重为聘、凭此控制蛮夷。

郭元振以此衡量雍王给自己的尺度,但本身也并没有这样的巧进想法,否则在道坞城外时便不会为了接触土王的机会便以命相搏。他若真以访聘为名西进,无疑会顺利得多,但这是自恃主上宠信为自身谋取周全,志者所不用,关键时刻,郭元振仍是向直而取,不以巧媚曲进。

但他却没想到,他倒是够直够硬了,附国土王在选择蕃国权贵联结的时候,事态却滑向了他所不愿见的局面。而这一选择,也不是土王自作主张,是在结合蕃国国内情势后作出一个恰当的选择。

所以这会儿,郭元振内心也是颇为纠结矛盾,既盼望能够成事,又隐隐希望那蕃国贵人能够折在半途。他若真带回一个蕃国贵女献给雍王,也是一桩麻烦。

除此之外,对于蕃人与附国土王的审美观,郭元振也不抱什么信心,毕竟他是见过附国土王后宫姿色的。哪怕土王如何盛赞,他心里仍存几分保留。

为殿下迎聘一个蕃女,已经是有损王威,若真的再搞一个长得跟王孝杰一样的女子回去,郭元振觉得就算殿下不怪罪他,他也没有面目再见殿下了。

且不说郭元振心里的纠结,一行人在康延川附近藏匿下来二十多天后,某一日土王外派的探子返回隐秘营地,不无惊喜的回报道:“曲西的毡帐已经全都转为红色了!”

毡帐蒙赤,是土王与蕃国贵人约定的信号。得知此事后,土王也是惊喜不已,又吩咐人沿河曲在几个地点以烟火为号,标定一个大概的汇合地点。

无论郭元振心里如何纠结,能够勾引到一个蕃国顶层权贵内投幕府,这对接下来与吐蕃谋战都是有利的事情。眼见成功在即,郭元振也收起心中一些杂思,率众与土王潜往约定汇合的地点观望起来。

众人在这地点附近藏匿了两天的时间,到了第三天的午后,此境便出现了一批蕃国的甲众。郭元振人势微弱,自然不敢靠近过去。

对方于此盘桓短时,无有所得,便又返回了河曲对面,彼此继续用讯号交流。如此试探几日后,确定对方并没有大肆搜索此方区域的恶意举动,只是安待他们前往,郭元振才决定露面相见。

这一天,借助对方留下的皮筏工具,郭元振率领几名甲士渡河往对面河曲而去,至于土王自然是不会冒险的,仍然藏在对岸,只待局势不妙即刻转头逃跑。

“你就是唐国来迎的壮士?我主已经候你多时,随我来罢!”

对面接应的是一名身披皮甲的女将,及见郭元振等人乘筏靠岸,上前命人解了他们的甲械,便引领着他们往大帐而去。

郭元振跟在女将身后,不时打量其不逊男子的魁梧体态,忽然觉得有些前路无光。

第0659章 不事二主,死为唐魂

曲西的大帐中,琛氏的叶阿黎仍是一身皮甲戎装端坐帐内。

正如她自己所言,自从她父亲死后,她被各怀阴谋算计的国中几家推选为琛氏的主人,便一直生活在各种阴谋刺杀的危险环境中。

披甲最开始是为了防备刺杀,随着年龄渐长,了解到自己处境之绝望后,这副装扮更成了她最后的倔强,成了不愿意任人摆布、束手待毙的一个证明。

自逻娑城至此,一路道途险阻,又要防备赞普或者国中其他权贵人家出兵阻截,不得不昼伏夜出、曲折躲避,还要赶在新的王命抵达孙波茹之前接手孙波茹的一些事权,这对体力的消耗自是极大的。

抵达孙波茹后,借着她小王嗣女的身份并随身携带吐蕃王母任命她为大藏新领主的命令,叶阿黎先是趁人不备、召来一名韦氏东岱东本就帐斩杀,确保短期内孙波茹境中不会有强势人物集众袭她,这才按照约定来到康延川临近河曲的牧庄发出信号。

过去这段时间,体力的消耗加上心神的紧绷,使得叶阿黎脸色苍白如纸。

但一日没有见到唐国的使节,她一刻不敢松懈,如今的她已经彻底的没有了退路,若再被国中追兵执获,就算受惠于她的大论钦陵也不会倾力抱她。至于遭到背叛的赞普与其他图谋落空的权贵,此刻怕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主上,唐国使臣已经到了帐外,但是并没有证明身份的印信随身。”

女将入帐禀告,叶阿黎闻言后秀眉一皱,稍作沉吟后还是说道:“先见一见来人。”

不久后,郭元振被引入了帐中,一俟入帐便瞪大眼向上望去,及见帐内端坐的女郎一身戎装,先是愣了一愣,但细作打量后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拱手为揖道:“大唐镇国雍王府下使员郭元振,见过、见……”

“蕃女势困,抛弃前有、来投唐国,将军不必纠结称谓,循你国俗即可。”

叶阿黎开口用唐语说道,虽然声调略显生涩,但话语还算流畅,她抬手指了指郭元振,又说道:“你言你是唐国逍遥王家臣,怎么身上不携凭证?我又凭何信你?”

郭元振闻言后连忙说道:“蕃国权奸钦陵为祸,是两国和气无存、久不通使,若庄重使节、为贼所执反辱国威。元振此行虽无信物,唯此一命盼能取信贵人。疑我、我则难活,信我、我必护从贵人入国,引见于殿下当面。”

“原来也只是一个贪功亡命之徒,我虽势困,但仍领掌万众,你这一条性命,在我看来是不足珍贵,一道声令,千数亡魂也只在刀下!”

叶阿黎闻言后冷哼一声,细眉之下,眼神变得凶狠起来。随其脸色变化,帐中众卫士各自抽刀在手,使得帐内气氛陡然肃杀。

郭元振身在此境,面不改色,只是叹息道:“我既只身入此,岂以性命为计,贵人何必如此恫吓?贵人出国,入此来见,想必心迹与我依稀类似。元振诚是亡命贪功,贵人又何尝不是死中求活?放眼天下,能庇贵人、无惧蕃国凶威者,唯我主上而已。元振一身安危,亦是贵人生机所系。”

眼见郭元振临危不惧,还能侃侃而谈,叶阿黎皱起的秀眉唯有舒展,但还是冷笑道:“我之生机,早已抛弃,你也不必以此威胁,保全自身。我感慕你国逍遥王的用计深刻、且有攻破我国大论的伟力,所以来投,所求的只是一份变数而已。弃我所有,投人邦国,我是有大诉求的,凭你这几尺骨肉,不足让我动心,逍遥王召我入国,又如何待我?”

郭元振身在蕃境,自然不知陇边战情,此时从叶阿黎口中得知雍王殿下已经战胜了蕃国钦陵,一时间心中自是惊喜不已,难以自持,击掌大笑起来。

只是他还没笑上几声,那魁梧的女将战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但为了强撑气势,郭元振还是又笑了几声,笑声则有些干瘪,不如开始那么洪亮。

“我主能攻败钦陵,成此前人不及的伟功,贵人有什么诉求,是我主不能满足?”

郭元振听这蕃女声言凶恶、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太在意,心中也是思绪飞转,口中继续说道:“料知贵人至此,应也大费波折。钦陵新败,蕃国必定群情涌动,贵人此前居国,为权势挟持、举动不能从容,今次却能远奔于外,必也与此关系颇深。彼此还未相见,我主陇边雄胜,已经为贵人争取到一个出国的良机,不论余者情势,我主已经先恩于贵人,这难道不算诚意?”

“是一个有志力的勇士,逍遥王用士果然不俗,入座吧。”

虽然一直到现在,郭元振仍不能拿出证明其身份的证据,但他对自己的处境分析,却让叶阿黎感觉到其人不俗,有这样的智谋和勇气,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草野狂徒。

郭元振入席之后,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他有胆量是一回事,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全无畏惧。

虽然见面只有短时,但他也觉出这蕃女并不简单,一想到行前与殿下那番对话,心情不免更加烦乱,他若真把这蕃女召回国中,奉入殿下府内,怕是要把殿下家人狠狠得罪。

所以他心里也打定主意,绝口不提相关事迹。可是这蕃女又姿色出众,品格脱俗,如果殿下忍不住……唉,终究还是要自己承受雍王家人的抱怨啊。

叶阿黎倒是不知郭元振心里那一通杂计,而是继续说道:“你主已经在青海战胜大论,却又使你入我国递信给我,引我外出投唐,这当中又有什么样的后计?总不是因为长安闲邸众多,想要圈养一两个敌国贵者、炫耀威赫罢?若真为此,圈养大论、又或赞普,总比我一个无名之人荣耀得多。”

郭元振听到这话,不免感慨附国土王果然所言不差,这蕃国贵女对其国的确是怨念深刻,自己都还没有踏足大唐的土地,已经在算计其国君臣定居长安做寓公了。

“此愿亦我主仆心力所用,若能得贵人力助,使此言谈成真,我主自然乐意成事,且必殊荣盛犒加于贵人。”

郭元振笑语回答,然后才又正色道:“立志必高远,但行事需踏实。眼下郭某所事之要务,便是能够将贵人妥善护送归国,待见我主上,自有大计与贵人推议,此亦元振不敢越主轻言。”

听到郭元振这回答,叶阿黎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道:“郭将军于你国居职为何?不若留我国中,我甲马授你,你为我征战拓疆,若得显功,我必高位酬谢,部中女子由你拣取,哪怕赞普姊妹,但你能执获,我也赏赐给你!”

郭元振闻言后先是一愣,没想到这蕃女反过来拉拢他,但姑且不论所言前景诱不诱人,脑海里已经先一步闪过王孝杰那张糙脸,忙不迭摇头摆手道:“贵人说笑了,元振只作未闻。我得遇我主于卑微之际,人以我不器,我主独赏识,凭此知遇之恩,愿为我主出生入死、肝脑涂地,生人不事二主,入死亦为唐魂!”

听到郭元振如此回答,叶阿黎也叹息一声,不乏自嘲道:“我这种途穷亡国的逆类,生死需仰于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招揽大才为用?但我也不会这么简单离去,凭此只身求庇你国王上。国人欠我许多,我总要拿取回来一部分,投献唐国,以求不辱。”

听到叶阿黎不甘心就此离去,郭元振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他是从附国土王详细了解到这女子在其国中的身世处境,平心而论,换了自己也是不甘心就这么抛弃所有的离开。

“但有得用元振之处,贵人授意即可。”

听到郭元振这么说,叶阿黎眸光一亮,接着便说道:“我的确要用到将军你的计谋勇略,我虽名为叶茹之主,但部众俱在国中,一旦离国外投,部属更加疏远。我与大论钦陵有前约,他会在国中为我发声助势,但我能够讨回多少债务携走,却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取。

我今次出国,携带本家甲兵两千人,但却并无大将统战。甲兵付予将军,你若能助我战胜孙波茹此境几强部,则康延川以东之境,俱可随我归入唐国,只看唐国逍遥王有没有胆略收下重礼!”

郭元振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是震惊有加,忙不迭发问道:“贵人所言是实?”

叶阿黎闻言后,掏出吐蕃王母命她领掌大藏的蕃文约辞文书,冷笑道:“如今大藏已经归我,我母是孙波小王,我承其半部封土本就不违盟誓。赞普、大论已经势同水火,我的叶茹旧领无论归谁,都能影响势力走向。只要我有能力分割孙波,他们未消灭彼此之前,都没有余力出兵来夺。”

“既如此,郭某愿披甲为战,必破几路蕃部,为贵人划领疆土!”

郭元振闻言后更无迟疑,直接起身叉手说道。

第0660章 东域赤尊,和亲唐王

蕃国大论钦陵在叶茹甲兵的接应配合之下,赶在议盟前夕强势归国,得以参加议盟,且在盟会上让渡出许多吐谷浑方面的利益,团结了相当一批蕃国的邦部权贵,使得赞普想要借议盟打击噶尔家的愿望落空。

之后大论钦陵拜见王母没庐氏,所言虽然不是让赞普最为恐惧的废立之事,但话题也足以让赞普火冒三丈。

大论钦陵提议废除孙波小王的封号,并以琛氏叶阿黎指派家臣领掌孙波茹的茹本。

吐蕃本土五茹,每一茹分设两名茹本,全都是世袭领职的邦部首领,无异于封疆大吏。这些茹本以及下领的东岱,再加上赞普直领的王民区,共同构成了吐蕃的基本统治结构。

孙波茹虽然并不属于吐蕃本土四茹,但也是吐蕃疆域重要组成部分。孙波小王名义上领管孙波茹,但实际上管理权则在两名茹本手中,小王则长居逻娑城王民区,只是吐蕃为了加速孙波融合入本土的一个幌子。

大论钦陵做出这样的提议,且不说对原孙波一系权贵们带来的触动,单单琛氏叶阿黎刚刚背叛赞普,放任钦陵归国,赞普就绝对不能容忍将孙波茹的实际管理权交给琛氏。

“琛氏这个贱人,就是一个祸根!往年我打算将她收入红山宫殿作我的奴婢,王母只是不许,如今放纵于外,与钦陵勾结,祸患就爆发出来……”

尽管赞普进入宇那拉康是打定主意恭顺请罪,但在听到钦陵这一建议后,还是忍不住口出怨言。

王母对这番抱怨只作未闻,当时的赞普屡屡作此提议,希望能将琛氏女子收入后宫,只是眼馋那女子姿色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图谋。

王母之所以拒绝赞普的提议,一则是因为琛氏女背景太复杂,远不是当时式微的王室能够驾驭得了的,将此女放任在外,其所拥势力还能勾引吐蕃各方权贵垂涎,王室能够借此仲裁、平衡各方。

二则就是私计了,一旦琛氏女进入红山宫殿成为赞普王妃,那就会给王母的地位带来极大的触动。王母如今地位超然,靠的就是松赞干布遗留下的一干王臣拥戴。

可如果琛氏女也成为王室成员,其所出身的琛氏又远比王母出身的没庐氏高贵得多,作为最古老的十二邦之一,远不是出身象雄的没庐氏能比的。这会直接让相当一部分效忠赞普的王臣,包括那些实力雄厚的山南旧邦都聚集在琛氏女周边,从而抛弃王母没庐氏。

但赞普的抱怨也自有其道理,如今的吐蕃国内分成几股大势力,若依各自地域划分,那基本上还是原本三雄争霸的模式,分别是山南雅砻系、孙波系与象雄系。

松赞干布最初离开山南的时候,是倚重孙波系的臣子,诸如娘氏、韦氏包括噶尔家。噶尔东赞之所以能够崭露头角,就在于其出手解决了象雄系的权臣琼色氏。

但是由于噶尔家的过于势大,引起了诸方不满。山南雅砻系自然厌恶新贵,象雄系与孙波系天然就不对付,就算同为孙波系的韦氏、娘氏等家族,也都对噶尔家吃独食的行为大感厌恶。

现在噶尔家开放吐谷浑,与孙波系权贵关系得以大大缓和,若再通过与琛氏女的合作向山南雅砻系旧臣示好,那围绕在王室身边权贵无疑会更少。

当然这种局势分析也并不准确,毕竟松赞干布统一高原、完成了前人所未成的伟业,其所留下的超脱于三方地域之上的人事影响同样颇为可观。诸如同样出身象雄系的没庐氏,如今则就作为舅族尚家,是维系王室威严的死忠派。

琛氏本是山南旧派,但作为赞普甥族,原本也是王臣家族之一。但是由于王母没庐氏的私计,诛杀了琛氏的族长,使得琛氏与王室渐行渐远。

琛氏女如果担任了孙波茹茹本,大可借其兼有两方的身份,使山南系与孙波系彼此交融渗透,那身份就从原本各方威逼转变为左右逢源。如果再加上与大论钦陵的盟誓关系,所结成的这一股力量,足以彻底架空王室!

赞普急来请罪,还只是担心其王位,但王母没庐氏却从中看到大论钦陵要完全架空王室的野心!

吐蕃从来也不是高原上的天命之主,成为高原主人满打满算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一旦大权不在,统治被颠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真要让钦陵做到这一点,可能加布小河谷的贱民真要取代悉多野家子孙,成为高原上新的主人。

“琛氏的阿黎,的确已经不能再留下来!”

听到王母这番废话,赞普也是眉梢暗跳,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可琛氏女早已经拿着王母手令逃离了王统区核心地带。此前为了应对归国的钦陵,赞普也根本不敢分兵前往拦截追击,现在再想追击捉拿,也早已经不知所踪。

而且钦陵眼下还在国中,会任由赞普肆无忌惮的捉拿叛臣?

见赞普还是阴着脸生闷气,王母便知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言的真实含义,只得叹息一声继续解释道:“琛氏女已经出逃,无论她前往何境,生死如何,只是不可再留在国中!不可让加布贱民将她作为桥梁,去联合山南与孙波几家!”

“这贱人又能逃去哪里?无非只在周边打转,要作践自身,投向原本的家臣奴户,接受噶尔家的庇护!”

赞普讲到这里,更加的恨意十足,尤其想到叶阿黎那动人姿色,自己不能享用,却成为低贱的噶尔家妇女,恨意之外更有满满的妒情。

“她若只投噶尔家,反倒没有那么麻烦。也是我当时小瞧了她,她通过她母向我求大藏之地的时候就该有警觉。唉,大藏的闹乱,是唐国人在煽动,她此时求取大藏,怕是要投唐国!”

王母长叹一声,不无忧色地说道。

“唐国?唐国不是在青海与大论对峙,怎么又会在东域闹事?”

赞普满心诛杀噶尔家的大计,对于大藏的闹乱根本就不在意,此时听到王母讲起,不免惊讶有加。

“唉,你们都被加布贱民的强横蒙蔽了双眼,以为唐国屡败青海,不足为患。但唐国的强大,不是你们在加布贱民凶威下成长起来的后进能领会的。唐国的贵族,才是真正的贵族啊……”

王母讲到这里,不免回想其当年她幸入王室,前往拜见赞蒙文成公主,观其起居所受到的震撼。那时的她,才真正感受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如今吐蕃钦陵大权独揽,也承担了几乎所有唐国的压力,年轻一代对唐国虽有耳闻,但感受并不深刻,只觉得唐国不过尔尔。

包括年轻的赞普在内,也只觉得钦陵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只要战胜了钦陵,作为钦陵手下败将的唐国,也只是一个可以肆意凌辱的对象。

王母怀疑琛氏阿黎将要投唐,但在进一步消息传来之前,也并不能就此笃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对议盟所带来的恶劣影响,相对于年轻冲动的赞普,王母手段无疑要高明得多,指点赞普去逐一拜访能够决定国势走向的几家权贵,分别盟誓示好,不要再困守于红山宫殿作无能狂怒。

如今的蕃国内部,还在消化议盟所带来的种种影响。而出逃的叶阿黎行踪被掌握到的时候,则就是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叶阿黎在孙波茹,联合了唐国的远征将士,接连攻破了数家东岱,并宣称自己成为孙波茹的新主人。

这一消息传回吐蕃国中时,自然引起了举国震惊。叶阿黎作为吐蕃屈指可数的权贵,本身又是无数贵族子弟争相慕求的美貌少女,如今不只出逃在外,竟然还勾结唐国为祸国中,消息传回,自然群众哗然。

一时间,不独那些仰慕叶阿黎的蕃国贵族少年们心伤欲死,就连大论钦陵等大权在握的蕃国权贵们,也对叶阿黎这一举动大感惊讶。

“纵横多年,内外无惧,竟为一女子所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