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连年攻伐,吐谷浑这些遗民们已经远不如他父兄时期那样恭顺,可若直接下手清洗,又会给吐蕃后方的赞普和政敌们插手吐谷浑事务提供借口。
因此,原来的吐谷浑王族便是一个绝佳的借口,钦陵凭此也能向国中示威,让他们不要把手伸的太长。吐谷浑之地,是他父兄包括他自己殚精竭虑、浴血奋战才攻克的根基之地,绝不能任由国中那些贪得无厌的豪族割取。
“还未有消息传回,或是路途遥远,奢力本身也不是什么良人,一旦离开此边,未必还肯听从号令。”
听到儿子这么说,钦陵嘴角一翘:“不妨的,河曲诸胡充斥,本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若真敢叛我,来年杀入西州,冲出贺兰山先取这叛贼首级!”
“阿、阿父,难道咱们还要继续向北攻?可是国中几番催促要重夺四镇……”
弓仁听到父亲这恨声,不免略有迟疑。
“他们当然希望我重夺四镇,四镇地在要冲,财富丰厚,只有控制住了那里,才能猎获到足够他们享乐的财物美货!”
钦陵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沉,虽然旧年首夺四镇,是他亲自率军,但他对此计还是心存保留。特别眼下针对四镇的攻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开拓大计,更被国中有些人视作是抢夺财富美物的机会。
“国中五茹,犹如我的关中,是我立足立业根本所在。吐谷浑即是中原,不得此则无望霸权!如今两者兼得,该向何出,便是重中之重。往年我兄取义中国张掖之计,守青海、夺西域,虽然这也是立国的长计,但青海毗邻陇右,中国之军四时可入,刀兵相抵,不容远计。”
作为在青海区域两次击败唐国大军的蕃国大将,钦陵对此自然有发言权,诚然当年进攻西域也是外出试探的战略之一,但事实证明,即便是夺下了西域,没有经过长久的经营,也不足以发挥出张掖挥臂的战略效果,反而过早暴露出吐蕃的实力和野心,让大唐不再无视他们。
“大唐之强,岂是那些俗浅之人能知?两次大战,几乎耗尽兼并吐谷浑所储,我国已经虚弱,但唐国仍能再来,如今不过困于内乱罢了。况唐人经营西域,是几百年的长计,西域各国闻名知畏,我新壮之国劳师远征,一股锐气或能小胜,可一旦用力不深,又怎么能匹敌得了那几百年积威?”
钦陵讲到这里,又长叹一声道:“往年四镇几夺几失,唐军只凭几千游弈便能屡屡乱我国计,如今驻军数万,诸国恭服,只凭阿史那家一个余孽唇舌摇鼓,此时再攻四镇,实在不容乐观。唐将王孝杰虽然没有什么大计深谋,但却是一个能斗狠的莽夫,新胜气雄,与之竞力乃是下计,唯骄之纵之,才能图计灭之!”
第0598章 往所仰望,必使匍匐
作为吐蕃如今权势最大,同时对唐作战功业最高的大臣,实际的钦陵却与许多人所闻所知大有不同。
大非川、承风岭两场大战铸就了钦陵在国内与国外的赫赫威名,甚至在军事领域远超其父兄。所以许多人也就想当然的认为,钦陵内心应该对唐国充满仇恨,有一种势不两立的决然气概。
但事实上,大凡对钦陵稍有了解、或者够资格接触他的人,都能体会到这个人从骨子里对大唐流露出来的那种敬仰与倾慕。
“国中论事,好做轻妄惊语,以其无知而小觑天下。庞然大物,所见止于一斑,便狂论强弱,奋言必胜,也实在是可笑!”
钦陵永远记得,年轻时随父入唐,道途所见陇右之富庶、长安之雄壮。当时的他已经忍不住从内心深处迸出怀疑,如此一个强大的帝国,真的是人力能够筑成?
“困居一隅者,不可语于天地之大!天下四极,你生人所见不过只是一乡。男人胸怀大小,要用见闻撑起。此次入唐,虽然性命寄在别手,但身在唐国的见识,却非你在蕃土能见。
世上的事物,人眼能见的,全都各有因由。我国人事浅薄,已经不能让你的智力更进一步。该要让你看一看,那更强更大的国度,他们的君主是如何管制其子民、治理其国家。”
老父虽然去世多年,但其言犹在耳边,钦陵将此铭记于怀,并珍惜他在唐国为质的每时每刻。不能理解他胸怀的人,是很难理解他当年的各种感受。
譬如你胸怀大志,想要创造一番伟大的事业,但对前路多有迷茫。但却有那样一个对象,它不只做到了你所设想的那番伟业,甚至成就比你穷极想象还要更伟大得多!
所以身在唐国为质那几年,钦陵也是穷其智力的汲取他在唐国能够接触到的一切,对他而言,这里的每一桩人事、每一个道理,都有着极大的借鉴意义。
而越了解,钦陵就越震撼,他不再怀疑大唐这一份帝国基业究竟是不是人力能够铸就。因为这是长达千数年以来,这一片天地中,人间所出现所有深具智慧的人共同努力所缔造出的一个成果!
跟大唐相比,他们吐蕃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之处在于,早在远唐之前,这片土地上便活跃着强大的国都与人事,并有文字将所有先人的智慧记录下来,以供后人汲取借鉴。而那时他们吐蕃仍是一片蛮荒之地,甚至在松赞干布之前,仍是结绳记事的野蛮风俗。
幸运之处则在于,他们吐蕃并没有一直野蛮下去,霸业崛起的基础已经有了,而且身边就有这样一个霸业的完成体以供借鉴。
“创业并不难,凡我所见,俱为我有,只要勇力不匮,就能一直猎取下去。但这并不值得夸耀,山林的野兽都有其领地、猎物,可一旦老弱下来,就会遭到驱逐、杀害。继起者从头开始,再作圈猎。但是终其世代,却都不能开拓出这一片山林。看似山林的霸主,但却只是被这一方天地拘禁起来的囚徒!”
讲到这里,钦陵抬手敲了敲腰际所悬、代表大论权位的符印,望着儿子凝声道:“生而为人,终究还是要异于禽兽,要像人一般活着。雅砻小子以为我贪图他的权位,那是小觑了我,也高看了他自己。既见识过天地之广大,只有等而下之的人才会退守贪望那一处旧窠!”
不说外间之人对钦陵是如何看法,但就连其嫡子弓仁听到这番话,都颇感心惊肉跳,垂首低声道:“赞普终究是主上,还是不能失礼。”
听到儿子这么说,钦陵既有几分失望,但也有几分欣慰,叹息道:“志向不足,没关系,只要懂得敬畏,就不会犯出大错。”
说话间,他又抬手指了指堂下翩然作舞的诸舞姬们,微笑道:“国人讥我热衷唐人戏乐,只是一条慕唐的走狗,这就是小不可语大。唐国的强盛不止于一面,我不畏惧人言的滋扰、只担心人事的艰难会消磨了我的志向,置备这些戏乐,则是为了磨砺自己,不要因为眼下所有便知足,诸事仍有进步的余地。”
若这话从旁人口中说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过只是给自己贪图享乐寻找一个借口,但言出于钦陵,却给人一种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气概。
这一番话,钦陵也只在儿子面前说起,至于旁人会有多深的误解、多刁钻的非议,却也不值得他去解释什么。无论那些人理不理解,摆在他们面前无非两条路,要么顺服,要么败亡!
拥有这样一位父亲,对弓仁而言既是幸福,也是一种负担。他也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雄心,又恐父亲失望,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言道:“阿父此前传信要提问的舌头,人已经引到了伏俟城,是否要见一见?”
“把人带上来吧。”
钦陵闻言后便点了点头,及至儿子行出,便抬手吩咐堂中伶乐们转奏新曲《洛阳女儿行》。
唐国的洛阳,他并没有去过,这首盛写神都繁华的诗传入蕃国时,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只憾有辞无调,也不是他所知的燕乐故调,索性自己依照沙洲曲新作编拟,配辞歌唱。
此时闭眼聆听自己编著的曲辞,钦陵心中自有一份满足并淡淡的失落。
唐国虽然强大,但唐军也并非战无不胜,特别在青海附近取得两场大胜后,除了真正战略层面的大创举,单纯战场上的碰撞取胜已经不能让钦陵感到太多愉悦。
他深浸唐风,尤其享受那种方方面面都将唐国碾压的满足感。往年需要仰望的,尽皆匍匐足下,这是他始终斗志昂扬的原因之一。
虽然有此雄心,但钦陵也明白凭其一己之力、终其一生也难完成这样的伟业。他虽然是蕃国权倾一时的大论,但在这条道路上却殊少同行,曲辞中所描绘的那神都风物,此生大概也很难亲眼去领略一番。
弓仁离去不久,很快就引回一个三十出头、形容憔悴的唐国年轻人。这年轻人虽然面貌上是唐人,可衣着打扮却是蕃人模样,大概是想凭此取悦蕃国贵人。
但也不知听从了什么人的指点,打扮的不伦不类,特别插在前腰的刀柄直抵胸前下巴附近,这在拜见贵人的时候,是极为僭越冒失的行为,因为有虽是抽刀行刺之嫌。
入堂之前,弓仁劈手夺下那佩刀丢在了一侧,但也懒得解释礼仪问题。
那唐人只是一脸惶恐的连连哈腰致歉,及见弓仁行出数丈,才又壮着胆子举步迈入堂中,可是眼见到堂中那种唐风浓郁的风格,以及正在表演歌舞的伶人们,他却愣了一愣,继而更加的不知所措。
钦陵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那年轻人,及至一曲终了,才睁开眼、开口微笑道:“故人杨中郎子息何在?”
“卑……小、小民杨巳,叩见大论!多谢、多谢大论简怀故谊,收留包庇穷途之人!”
那年轻人杨巳总算不失机灵,虽然早已经向当地蕃人请教拜见贵人的礼节,但到了堂上眼见如此,还是换上了唐人见礼的礼节。
钦陵垂首看了看他,微微颔首,却又笑语道:“方才所闻歌调,不知你国中是如何唱扬?与此际堂中所奏有何异同、优劣?”
入见之前,杨巳早已经想好了满腹说辞,但却没想到甫一见面,钦陵问起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顿时僵在了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小、小民幼学严谨,不近律吕,实在、实在不能辨……”
“这倒是有些遗憾了,旧年在宿唐国大内,你父杨中郎是我兵长,其人可是雅趣得很。还记得某年入春大酺,你父指我斥言,番邦蛮夷,能赏华国宫商?不准我靠近大殿,只能在厢左抱戈巡弋。”
钦陵眸光闪了一闪,继续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忿意,倒是缅怀居多。
然而这话听在年轻人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顿时惊惧颤抖,匍匐在地叩首乞饶。
钦陵见状后则叹息一声,摆手道:“倒也不必如此惊惧,我与你父自然谈不上什么旧谊,但他仍记得将此故事面授儿郎,可见对我是有几分怀念。你既然途穷来投,那就安心留下生活。今日招你来,是想问一问,何者穷困,竟逼得你弘农杨氏子弟奔逃远乡?”
年轻人杨巳匍匐在地,几作窥望发现钦陵的确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忐忑心情才微微平缓,继而便开始泣诉家族惨事。
年轻人出身弘农杨氏分支,其家门正牵连进几个月前关内长安那场清洗,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盗窃官库的罪行中,但也在别的方面违抗了雍王幕府的规令,因此遭到屠戮。
当时这个杨巳正在陇右,得讯之后本来打算潜逃到神都寻求庇护,但不久后却知雍王亲率大军西行,只道雍王是要对他们这些漏网之鱼赶尽杀绝,万念俱灰之下,自洮州翻山越岭投向吐蕃。
此时讲起家门惨事,自是满口忿言,更对雍王这个刽子手怨毒咒骂。
第0599章 赤岭为界,阻敌阻我
听着年轻人悲怆无比的语调,钦陵脸上倒没有配合着流露出什么同情之色,但仍然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抬手打断年轻人的讲述,追问其中一些自觉有些模糊的细节。
这种不体恤旁人悲苦的做派,自然让杨巳大感烦躁,但眼下命寄人手,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悦,只能在钦陵的追问下、搜肠刮肚的梳理自己所知,并一遍遍的细致讲述。
只是这个年轻人也不曾亲历那场动荡,所知俱为报信的家人讲述以及各种道听途说,结合自己的猜测与感受,总之就是最大恶意的去诋毁雍王。
一场对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杨巳口中实在再也讲不出新东西,钦陵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略作沉吟后,他又指着年轻人说道:“你途穷来投,念在与你父是故识,我可以收留下你。但如何谋活,需你自己努力。你国长安发生如此动乱,如你处境者想必不少。这样罢,我拨给你一路五百人游弈之军,你在两国接境处游荡,只要招来一名如你一般的逃亡士人,我就在海东赐你一百帐生羌丁口,供你治业活家。”
听到这话,年轻人自是惊喜无比。而旁侧的弓仁则忍不住要开口反对,却被父亲眼神制止。
待年轻人一通叩谢之后,钦陵才又开口问道:“你所言唐国雍王,是否就是那故论诗才卓然的逍遥王?”
杨巳闻言后点头,并痛声道:“雍王此贼,实乃唐国最狠恶的宗家獠丑!其人貌比天人,筋骨豺狼,状似风雅,实则狠恶!旧年奸后谋篡之际,他便背弃君父、鼓吹作贺,以此求荣,蓄养奸力。稍得际遇可陈,便即刻弄乱国中,反噬所庇。桩桩恶迹,不能胜数,如今又恃弄权威,残害关内一众社稷元从,狼子野心,昭然可见!”
“果然是这一位少王?哈,真是有趣,诗成感人间,事成惊苍生,有趣!”
钦陵直接忽略了杨巳那乏甚意义的咒骂,接着便又说道:“这么说,你们唐国所传率军登陇的贵人就是这位雍王殿下了?那你又知不知,他此番登陇,意图所在?”
听到自己一番恶毒咒骂,非但不能激发起钦陵的同情之心,反而言中还颇有嘉赏之意,一时间不免更加的憋闷。
此时听到钦陵此问,杨巳顿时又来了精神,忙不迭又说道:“雍王这个宗家恶贼,凭其巧言令色,于国中翻覆为祸,便小觑天下之人!今次更罔顾国中危困,竟提兵西来,豪言要、要……”
“但说无妨。”
钦陵眸光微闪,沉声说道。
“雍、雍王说,突厥余孽虽然啸闹一时,但也只是大唐故败之贼。但、但西蕃的赞普、大论,却长年游离在王道之外,此行、此行便要执两位入朝……”
“贼子放肆!”
弓仁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顿足喝骂。
杨巳更显惶恐,忙不迭频频叩首并颤声道:“小民不敢、小民……此俱雍王狂言,他、他……”
“罢了,本就互为敌对,难道还能由其口中期于嘉言?”
钦陵倒是显得颇为豁达,只是脸色也变得威严起来,指着杨巳沉声道:“你唐国军伍几番来犯,我又何曾畏战?这位雍王能不能胜于前者尚未可知,但也只是一概击之。至于我叮嘱你的事情,用心去做,只要能积事建功,虽在异乡,同样能煊赫可望,退下吧。”
待到杨巳再叩告退出,弓仁已经忍不住起身道:“阿父,那唐国雍王实在嚣张荒诞,就让儿领兵入陇,教一教他人间险恶!”
“鼠辈邪言,值得你大动肝火?况且河源黑齿常之,是你能小觑的对手?”
钦陵听到这话,随意的摆摆手拒绝了儿子。
“可、可他竟敢如此小瞧阿父,若不强威破之,青海恐要多事!儿虽不见其人,也不轻信那杨巳之言,但察其所诉,那个唐国的雍王的确不是一个能够恭服势力的人,一旦他率军滋扰青海,以此为功、如今国内又不平静,阿父你并不能专心制敌……”
弓仁一脸忧郁地说道,杨巳那个家伙遭厄即投敌国,本身就不是一个有筋骨的人,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对方所说,但其言语中的确看得出那个唐国雍王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已经将其国搅乱得不能平静,率军登陇肯定是更加的不能安分守己。
他并不畏惧敌国的对手,可却担心背后的刀光剑影,这些年眼见到父亲越来越少欢颜,也想尽力为父分忧。
“唉,我倒盼望那个雍王是这样的人啊!只怕他比你、比那些唐国鼠辈还要更加的腹计深刻!唐国的武太后绝非庸者,逻娑城咱们那位王母较之绝难并论,已经给你父增添了这么多麻烦。那个少年雍王能在武太后羽翼覆盖下谋事定功,能是一个简单人物?”
虽然只是听取了杨巳的片面之言,但钦陵已经能够从当中分析出许多东西。唐国满朝人杰,这一点他深有感触,但满朝俱不能制的武太后,却被一个少辈轻松反制,这少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虚伪兼嚣张的纨绔?
一念及此,钦陵又长叹一声,不乏感慨道:“往年我说羡慕唐国法度,你等嘴上或是不敢驳言,只怕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认同罢?现在所见唐国一个少年王者权势揽得,就敢挥刀直屠那些元从的高门,杀得他们族枝散尽、远逃外邦,能不让人羡慕?”
“雅砻、藏茹那些大酋们,他们就恃其元从的资格,为疽为毒,阻我国计。若无我们这一众新族倾力辅佐,雅砻小子凭他祖辈薄弱积储,能稳为高原王者?如今他却凭着那些疽毒来压制我,可不可笑?”
吐蕃发起于山南雅砻,本来是高原上势力不大的一个联盟,内部自有一大批的山南大酋为其党羽。钦陵将卫藏四茹比作关中,不仅仅在于地理意义上,更在于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雅砻那些大酋们,既是吐蕃得以立国于高原的基础,同时也是困扰吐蕃更近一步的障碍。松赞干布之父正是被这些山南老人们所毒杀,少年的松赞干布从其母族借兵得位,之后将王都迁到山北的逻娑,本质上也是为了避开那些山南大酋们的钳制。
这一点,跟唐国自关中迁都洛阳之举便极为神似。关中的勋贵世家们聚众闹乱、扶唐代隋,而山南雅砻那些大酋们同样不遑多让、甚至更有过之,简直可以说弑君成瘾。
吐蕃还在山南一隅的时候,数代赞普接连死于非命,几乎都是在子息刚刚成人之际。
虽然没有文字记载,且部族中穿凿神话,言是赞普代神牧民,有子为嗣即魂归天国休养,但拨开表面迷雾,本质就是赤裸裸的弑杀!
或者是少壮的儿子不甘心一直被父亲压着,或是那些山南大酋们不愿赞普长久把持权柄、获取到足够威胁、动摇他们的力量,总之历代赞普罕有善终。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噶尔家族当权,仍然无有改善,以至于国中许多人都阴谋论噶尔家也在谋弑赞普。
但这话真冤枉噶尔家了,禄东赞父子俱有雄图,绝不像雅砻大酋们热衷于圈地自尊,他们自知自己面对是怎样强大一个对手,所以也需要国中局势能够长期保持稳定。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噶尔家族根本就不属于吐蕃山南旧人,他们父子想要执掌国务权柄,还是需要借助赞普的威望来实现。否则,钦陵也不会任由这一代赞普长大成人,并事事与他进行刁难争权。
至于松赞干布之后仍然罕有长君,或许是数代以来遭弑壮夭,已经成为惯性了也未可知。
别的不说,当听到唐国那个雍王在长安挥起屠刀、痛杀那些关中勋贵元从,钦陵真的是羡慕不已。这是他一直想做但却不敢做的事情,无论是实际的实力对比,还是吐蕃政权的稳固性,都不足以支持钦陵这么做。
抛开心中的羡慕,钦陵指着儿子说道:“近日你就返回逻娑,代我祝贺赞普纳妃,并将唐国宗王率军登陇的消息带回去。”
弓仁闻言后连忙点头,并附以自己对此的认知:“阿父是想借助那唐国亲王的名号,让国中放弃别的想法,专心备战于青海?”
“当然不是,那唐国的雍王名望仍轻,不足以让国人打消贪念,但却能让我留在伏俟城。顺便禀告国中,我支持发兵西域,但却不能太仰恃阿史那俀子,那小子人如其名,就是一个秉性软弱、不能相谋大事的蠢物。热心出战的那几茹,让他们多出甲兵,否则我不会准许赞婆犯险出战!”
钦陵此前不赞同继续在西域投入作战,一则是相对于唐国,吐蕃在西域经营日浅,又没有能力像唐国那样维持太多大军驻扎,即便攻克四镇,也只能扶植当地的傀儡,事实已经证明,西域那些胡国根本就不靠谱,谁来就倒向谁。
二则国中那些权贵们见识浅薄,相对西域重要的战略位置,他们更热衷搜刮财富,如果搜刮过甚,留下太深的恶名,也不利于跟唐国在西域持久的竞争。
可是现在,他却看到一丝陇右破局的良机:“唐国少王西来,必是心存雄图,但其人谋略深浅未知,兼有黑齿常之这个老将坐镇,纵有所图,未敢轻进。让他知我国大军强使西域,才有胆量轻进青海,届时再造战机,一举围灭!”
一道赤岭横隔两地,唐国诚是对青海不忍彻底放弃,而钦陵也对赤岭以东的陇右垂涎不已。
此前两场大战虽然克敌,但吐蕃军众也是损失极大,根本就无力再翻越赤岭以扩大战果,现在唐国一隅之兵若敢图进,钦陵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第0600章 谋婚贵女,先灵安息
弓仁恭然应命,但见父亲眼中仍有未尽之意,也并不急着退出,继续耐心等待着。
“若能攻破陇右,国中异声想必会减少一些。”
钦陵沉吟道,如今的吐蕃虽然称霸于高原,但底蕴却实在浅薄,并不能像唐国在考虑边防问题上相对纯粹的战略取舍,战争的收获多少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从旧年大非川之战开始,吐蕃与唐国便围绕吐谷浑故地展开数次大战,几场战争虽然吐蕃大展优势,但也仅仅只是巩固了对吐谷浑故地的统治,却没能真正进入遍是膏腴财富的唐国陇右。
吐谷浑故地是噶尔家族得以立足国中且执掌大权的基础,钦陵当然不会与人分享,如何从战场上猎取到足够的收获以回馈国中,也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唐军虽然在青海几次大败,但镇守河源的黑齿常之却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钦陵也曾经组织过几次针对赤岭的进攻,但多数都以失败告终,进取实在有限。
甚至于几次冲突下来,每当唐将黑齿常之出现在战场上时,士卒们都下意识的退缩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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