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28章

作者:衣冠正伦

一个人素质如何,言行体貌上便能看出大概。张延这个人若是不动声色,看起来还算得体,但当张循古向他介绍堂中宾客时,一旦应答起来,那种举止失措、粗疏无礼的本质就毕露无遗。

至于其他几个族人,表现得那就更加不堪了,登堂后有的畏首畏尾、有的东张西望,各种浅薄失态,让人不忍细睹。

张延等人的表现也是正常,他们一家本就出身不高,唯一可夸的亲谊便只有张良媛一人。而这桩亲事老实说也没有带挈他家多少,反而要因此躲躲藏藏,基本的生活都大受干扰。

也只有在近年,少王出阁,一家人处境好转,被召入神都洛阳,得了潞王赏赠的一处庄园,耕桑为业,自然是与清河张氏这种尚礼的世家氛围格格不入。

说实话,如果不是张循古主动让人联络,张延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家还能有这样的际遇,这实在是超出了他过往的认知范畴。但是负责跟他联络的路敬琏言之凿凿,再加上张循古的亲口许诺,都让他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眼下愿望将要达成,虽然方式已经有别于最初的设想,但是效果却又比此前所想好了太多,张延自然没有理由不高兴。

进入张家中堂后,张延也没有心情再去认识堂上那些宾客们,耐着性子听张循古介绍几人后,便忍不住催促道:“良时不能耽误,还是先祭告祖宗,再归堂款待宾客。”

张循古等人也是被催促得没有办法,于是只能一些支系族人与门客们留在此处招待宾客,他们一些直系的族人则引着张延等往宗祠而去。

本来按照张家原本的安排,此前废了好大的力气请来的那些亲友代表也要同往宗祠观礼,可是看到张家合籍之人如此不堪,那些勉强列席的亲友们这会儿也都感觉遭到冒犯,不愿与张家一同堕落,全都坐在席中一动不动。

对此,张循古等人倒也不再苛求。他家之所以请来这些宾客,那是要给两位殿下一个交代,现在二王都不出席,也就没有必要再恳求这些人参礼。

“张少卿何处访得这户人家?这便是张氏嫡房流落在外的族亲?”

待到张循古一行离开,堂上宾客们再无忌惮,纷纷开口议论起来,言谈中更是毫不掩饰对清河张氏的奚落。

其实这些宾客们也多有出身寒门,未必就是瞧不起张延等人的粗疏,只不过清河张氏标榜名门家风,结果却与这样的人家论亲,则就难免让人看轻门风不谨,实在配不上往常那种矜贵姿态。

不多久,有人便说出了张延等人的身份,得知这个张延乃是潞王庶母族人,在场宾客们倒是理解了清河张氏这么做的原因。但就算是如此,张家如此恬不知耻的大张旗鼓,这趋炎附势的样子也实在是太难看。

但因为事涉潞王,堂中宾客们倒是不敢再全无顾忌的讥笑非议,但心里对清河张氏却不免更加看轻。仅仅只是潞王庶母而已,竟然就要如此放低身段,实在是全无名门风骨。

由于二王没有参礼,张氏这一场认亲的家礼倒是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无非是将张延所带来的家谱抄录在清河张氏谱牒中,叙定长幼之后各自致礼。

最难堪的则莫过于将张良媛之父灵位奉入祠堂中,摆在了他们这一脉始祖张晏之的灵位旁,而接下来以张循古为首几个张氏长者则就要对张延持晚辈礼。

虽然说士可杀不可辱,但这一礼拜下去之后,张循古等人只是庆幸没有太多外人在场,让他们张家体面尽失的这一幕流传出去。

忍过了这最难堪的一幕后,张氏在场众族人们感受也是各不相同。有的人如丧考妣,有的则怅然若失,但也不乏人隐怀窃喜。

如今他们一家也算是与二王扯上了关系,于情于理两位殿下都不会再继续为难他家。而眼下二王势大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张家在此时贴上去,不独可以免于眼前的破家之灾,兴许还能分润到一些权势。

别的不说,潞王既然这么用心为其庶母一家抬高家事,可知必是情义深厚。就算不会直接关照他们张氏一家,但对张延这个舅舅应该不会亏待,他们张家得以趁势而上也是顺理成章。

当一众人返回中堂时,又有门仆来告潞王已经护从其庶母入坊,张循古等人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率领自家子弟前往迎接。

第0492章 赤子情怀,知足不争

潞王一行仪驾并不起眼,前后拥从三十余,潞王亲自架着一辆青布蓬的马车,车驾前后各有数名婢女、仆妇随行。

整支队伍看起来只像是寻常富贵人家出游,远远比不上此前潞王率众入坊堵门那么声势嚣张。

但就算是这样,张氏一家人也不敢怠慢,迎出府门十数丈,恭敬的端立在坊街一侧。当潞王驾车行过时,张循古更是迈着老迈步伐亲自于前导引。

大概人在放弃了某些底线后,便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张循古眼下如此阿谀做派,自己却并没有任何不适、屈辱感,反而感觉不错,一边在车前阔行,一边微笑着向潞王讲述今日邀请什么世道名流前来观礼,表示他们一家真的是将此当作一件大事,完全不敢敷衍。

尽管张氏族人们热情出迎,但李守礼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他驾车停至张氏府前,自己落车后便对着车厢躬身说道:“阿母,已经到了张少卿府前。”

“阿姊、阿姊,合籍之事已成,咱们姊弟已经可以说不负祖宗!”

张延也热情迎上来,探手向着车厢内喊道。

过了片刻,车帘撩起,张氏从车中探身出来,一身朴素的女观打扮,在儿子搀扶下落了车,并对同样入前恭迎的张循古微微颔首道:“叨扰少卿了!”

张循古虽然好奇于张良媛这一身打扮,但闻言后老脸顿时一展,拱手说道:“姑母说的哪里话,早年至亲流落于外,不敢冒昧登门作扰。如今合籍叙情,已是一家,姑母归省乃家门喜事,愚等堂前受训,亦是大慰别情。”

说话间,张氏一众人便将潞王母子迎入府中,这会儿又有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张氏内眷入前来打算将张良媛迎入内堂。

然而这时候,张良媛却主动摆手拒绝道:“今日乃是合籍定亲的大喜,得承主家血亲关照,使我族支不再流散于外。于情于理,都该入府道谢。但妾已经早作誓愿,但使父兄能够归宗,不再为落魄孤魂,妾便舍身入道,永绝红尘。如今夙愿一了,心中再无挂碍,今日礼见诸亲,这便投身观中。非是不恋亲缘,实在生人在世,鬼神难弃。”

张氏族人包括周遭宾客们,听到张良媛这么说,才醒悟过来何以作此女观装扮。

与此同时,潞王李守礼也上前一步,对着张延招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来,抹一把眼角湿痕,对已经有些目瞪口呆的张循古等人说道:“阿母发愿,身为人子,小王也不能横加阻止。

今日入府,也是有一言告于张少卿,今次所以合籍,只为亡者安息、能得一嗣食之位,绝非贪慕尊府先人荫泽。自此之后,自然情事往来不断,但除此之外,绝不再扰府上。

阿舅他未有学术,事中也难称良才,躬耕乡野,不失持家之道。布衣此生,绝不恃门第而妄求,以求不负清河张氏庄谨门风。”

讲到这里,李守礼又转眼望向张延,而张延也忙不迭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余之心迹。确有血脉相袭,才斗胆高攀名宗,但只为父兄亡魂能够归宗安息,至于我,是绝不敢妄失持家根本,不敢长势求幸,曝丑人前!”

与清河张氏合籍之后,张延便要终生不仕,这是雍王开出的条件,而张延自己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或许他这样的人物不入时流高士法言,但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盘算,如果说最开始对清河张氏的名门出身还有几分渴求,但在见识到以往在他看来高不可攀的清河张氏在雍王威压之下是如何折节,便也认识到谁才能决定他的生死荣辱。

刚才合籍前后,堂上宾客与张氏族人们对他的轻视,张延也看在眼中,明白就算有二王权势作为后盾,他也不会获得这些人真心接纳。

与其妄求一个眼前本就不可能的虚荣,不如放弃他这一身前程,给子孙们换取一个更高的起点与未来。

且不说张延经事之后的幡然醒悟,在场众人听到眼前三人各自表态,一时间也都议论纷纷。

原本在他们看来,清河张氏与潞王庶母连亲结谊,无非又是一场可耻的权势与清誉的交易。彼此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贪图眼前的势位富贵,一个窃取人家祖宗遗泽。

但潞王一家表态,却大悖于在场时流的认知,甚至让人觉得这一桩合籍确有其实可追,只不过此前清河张氏倨傲、不肯承认这一事实,一直等到潞王兄弟大显于世,才低头承认下来。

一时间,场中不乏人入前高声称赞潞王高义、爱惜羽毛。反观张循古等张氏族人们,脸色则是青白不定,他们家这一次可以说是将身段折到最低,已经完全放弃了名门体面,却不想换来的只是这样一个结果!

做完这场声明后,李守礼便搀扶着其母退出张氏府邸,张延也跟随而出,待到张良媛登车之后,一行人便离开尚贤坊,往道德坊故邸而去。

潞王一行来得快、去的也快,却将清河张氏一众族人们完全晾在当场。且不说张氏族人眼下是怎样的羞愤欲死,周遭看客们却已经忍不住嬉笑连连,甚至有人指着张循古大声道:“张少卿,家门长辈将要入观修行,自此清俗两个,还不率引家徒前往送行?”

张循古听到这怪话,更是气得手脚冰凉,身躯都颤栗起来,要靠着族人上前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他深作几口呼吸,向着喊话者重重点头,语调低沉道:“多谢足下提醒,老夫正有此意!今日家门亲长捐身入道,实在无暇大宴宾朋,怠慢失礼,来日再补!”

说完后,他也不再理睬在场众宾客,返回内堂吩咐家人们赶紧张罗准备,然后带着族人们出门而去。

做戏要作全套,眼下他们张氏体面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再因一时负气而更加触怒雍王,那就是更加的得不偿失了。

且不说张氏族人如何收拾一副烂摊子,当李守礼将生母张氏送入道德坊故邸时,此时这座原本的王邸已经开始进行各种改造成道观的工作。

张氏落车后,却拒绝了李守礼继续相送,只是悲声道:“殿下生是繁华中人,实在不宜出入清寒之地。我与殿下虽有借腹怀胎的旧情,但得奉养多年,殿下更不厌我丑陋,赐予族亲一大殊荣。旧情权衡,殿下予我只多不欠,只憾我生性福薄,不能再承厚恩……”

“母子之间,不是这种算法,我先送阿母入堂……”

李守礼深吸一口气,眨眨眼驱散眼眸中的水雾,还要固执往内送上一程。

但张氏却立足不动,站在原地拉住李守礼手臂说道:“生人该享多少,命中都有定数。我如今所得,已经算是贪多。往年只恨受人牵连,又怨殿下全无定性、没有成材的气象,虽朝夕有见却厌于亲近,但到今日,才知这是我的命啊,不怨别个。

幸在殿下福缘深厚,或无长才,却有至亲相扶。雍王殿下死而复生,是天命汇聚,带契家门拔出泥沼,凡忤其意,全都没有好下场。旧时武家几王是怎样的煊赫,清河张氏门第是怎样的崇高,但都不能触伤雍王殿下天命之身。

临别赠言,你母本也不是什么大智的妇人,但我如此忤逆太妃,雍王殿下仍肯提携我家,这全是因了你们之间的兄弟情深。殿下能有这样的兄弟扶植,我再也没有什么担心。

殿下赤子情怀,知足不争,与我这样命格卑贱之人亲近往来,只会亏薄了自身的福缘。我于殿下除生身之外,更无别的恩惠,如今自守于清静,为殿下乞求长福,不失一点为母的本分。

殿下不必为俗道孝义所拘,不要长入此中扰我道心的安宁,便是孝义无亏了。”

说完后,张氏突然将李守礼往外推了一把,自己转身向已经修建好的道堂冲去,反手拉上了门板。

“阿母……”

李守礼望着生母身影消失在门后,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然后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向门外行去。

正逢张延领着张循古等人往内行来,李守礼眼下心情正悲伤,见到这一行人,突然上前抓住张延衣领怒声道:“非你贪求虚荣,我母子何必受此生人别离!日后观主长居此中,若短了访问供奉,我饶不了你!”

张延闻言后,自然是连连点头应是。

另一侧张循古等人也待上前表态,然而李守礼推开张延后,只是恨恨瞪了他们一眼,接着便转身行出,打马而去。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古人诚不欺我!王美畅力小谋大,当时但有分寸明智,何必与这种妄人搅在一处!”

望着潞王离去的背影,再回想自家这几天来所遭受的羞辱,张循古怅然一叹,更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

不过张循古倒也并不需要过于自怜,因为始作俑者的王美畅几乎在同一时间便遭受了打击。

第0493章 群臣攻讦,打杀邪风

皇嗣出宫监国之后,上阳宫内的观风殿便成了临时的朝会场所,群臣入此参见皇嗣,商讨国事。

政变结束之后,李潼便忙于整顿军务,哪怕日前接受册封,也是在皇城中的西朝堂接受册封,所以还没有参加过一次观风殿朝会。

不过眼下神都城周边军务已经梳理出一个大概,而且算算时间,如果薛怀义所率大军会有什么异动的话,消息应该就会在近日传回神都,因此他也不得不入朝将眼下的军事筹备情况稍作交代。

观风殿朝会毕竟不同于正常朝会,参与的人数并没有那么多。特别在武周朝大量扩充的供奉官,基本上都被排斥在朝会之外,能够参与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南省诸司实权人物。

而且,由于皇嗣眼下还仅仅只是监国,并非真正的皇帝,所以朝会氛围也比较轻松随意。与其说是朝会,不如说是一场座谈会。

主殿中,皇嗣李旦的坐席虽然安排在正中,但却摆在了御床前方的横阶上,距离前班宰相们只有丈余远。而且在更下一阶的位置上还列有虚席,这是给宰相并年高大臣们所设的专席。

总得来说,整个朝堂布局并没有特别严格的上下之分。这倒也符合眼下的朝局现状,就是一种君不君、臣不臣的临时过渡格局。

当礼官唱名雍王登殿时,皇嗣李旦直接在席位上站起来降阶相迎,不待李潼入前施礼,便拉着他一边向殿中行去,一边笑语道:“雍王奔走内外,匡扶社稷,为国定势,实在是劳苦功高,不必在意这些俗礼。快快入座,我与朝堂诸公也都好奇目下军务筹备如何,能不能够却贼于河岸?”

李潼倒是不想表现的过于跋扈,但见李昭德等几人也在阶前横席一侧端立,于是便也不再拘礼,跟随皇嗣升阶而上,等到皇嗣松开他的手臂才又退下来,躬身说道:“臣受命以来,便分遣各路军使典召诸府将士,到如今,神都周边已经聚甲五千有余……”

相关的情报,李潼早已经向兵部进行过报备,但眼下再复述一遍,殿中群臣仍然听得极为认真。毕竟将要面对的,是政变之后的第一大考验,只有经过了这一次的考验,眼下的局面才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李潼一边汇报着军情,一边打量着眼下朝堂上的格局。

如今朝局初定,一些格局也都端倪可见。目下朝中第一人自然是凤阁内史李昭德,而紧随其后的还不是地官尚书狄仁杰,而是观国公杨嘉本。

得益于太平公主大力举荐,如今杨嘉本官居左卫大将军,可以说是南衙中的第一人。如果军权大小能够决定音量的话,那眼下朝中能够跟李潼拌几句嘴的,无疑就是杨嘉本了。

不过跟李潼眼下独掌北衙以及整个都畿道军权相比,哪怕是南衙第一人,其实也就那个样。

哪怕是朝廷征召其他地区府兵番上,且不说来的不会太快,而且李潼都畿道大总管之职一日不解,原则上而言,只要进入都畿道范围的府兵,都要受到他的节制。

狄仁杰作为地官尚书,在眼下朝局中位列第三。老实说这个位置有点尴尬,不上不下的。

如果狄仁杰是以鸾台纳言而居相位,起码手中掌握着封驳权,还能够跟李昭德掰掰腕子,可眼下他对李昭德却全无制约之力,甚至都不能压制住太平公主与杨嘉本的组合。

狄仁杰再往下,就是鸾台侍郎杨再思了,杨再思也是政变之后唯一还能保住相位的宰相。由于身后站着雍王,虽然风评不高,但是权柄却不小。

如果不是李潼分散投资,后续又一连占了几个宰相之位,全力支持杨再思的话,杨再思甚至都能跟李昭德掰掰腕子。

李潼这一派眼下在朝中占了四个宰相位置,分别是礼部尚书欧阳通、凤阁侍郎陆元方以及洛州长史郑杲,再加上一个杨再思。

但就算是这样,他在朝堂中也做不到一家独大。首先欧阳通是专门订制典礼,并不干涉政务,而郑杲也仅仅只是有一个大事上的表决权,同样也不实际行使宰相的权力。

其次眼下朝中宰相共有十人之多,李昭德一派的李道广、以兵部侍郎而担任宰相,狄仁杰一方的崔玄暐,则以司礼卿而进入政事堂。

另外还有尚书左丞韦巨源以及左散骑常侍薛稷,也都分别担任宰相。

看到这个执政班子,李潼也不知该要如何评价。

眼下政变刚刚结束,朝廷才刚刚派出使者奔赴诸道,在诸州县做出回应之前,中枢政令不出河洛,事权本就萎缩到了一个极点,结果单单政事堂宰相就安排了十人之多,可想而知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占位子的滥竽充数之辈。

当然,李潼也没有资格去笑话别人,讲到占位子,他才是最凶狠的。像杨再思与郑杲,本来都没有必要待在政事堂的,但他却蛮不讲理的把位子给占了,也就不能怪别人有样学样。

十个宰相中,李潼一人就掌握四席,李昭德与狄仁杰则各自带了一名小弟。剩下两个,韦巨源那是因为关陇仍然潜力极大,就算是死了一个豆卢钦望,也很难将关陇完全排斥在外。就连武则天时期,朝堂中都会给关陇勋贵们留下一个宰相席位,而不敢将他们彻底隔绝。

至于这个薛稷,则就有点意思了,他就是皇嗣李旦的人。天授革命之后,皇嗣便被幽禁在大内,群臣入拜都受到极大的限制。但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薛稷。

这个薛稷出身河东薛氏,但跟太平公主前老公薛绍一家关系不大,其人乃是薛元超的侄子,本身既是一个大文学家,又是一个大书法家。并没有太强的权欲之心,所以也颇得武则天的欣赏,大概也担心李旦幽禁生活太苦闷,所以特许薛稷可以出入拜见,跟皇嗣李旦算是一个文墨之友。

看到薛稷以左散骑常侍拜相,李潼也不得不感慨他四叔是真可怜,被幽禁这么多年,基本上已经算是与世隔绝,乍一入世,哪怕身为监国,身边也根本没有亲信可用。

薛稷这个人,李潼接触不多,但了解却不少,毕竟他也是混文艺圈子的。通过武则天并不阻止薛稷入见皇嗣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权术之能与权谋之心,只是按部就班的历任清职,甚至都没有担任过什么政务型的职位。

履历如此单薄,李旦都要推荐他担任宰相,这无异于把一只小白兔放进了狐狸窝,呲牙都不会呲,更不要说发挥出什么宰相职能了。

不过,让薛稷担任宰相,起码也表明了李旦的态度,那就是他并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哪怕用人不当,也要给自己的亲信以权位。薛稷待在政事堂,别管有用没用,就是李旦搭建起的一个招贤纳士的黄金台。

就连李潼这样的尴尬名位,都能招揽到一批为他所用的人才。李旦的名位无疑要正的多,既然已经表达了态度,就不愁没有人依附过去。

更何况,李昭德与狄仁杰这两个大佬虽然各自不乏私计,但整体上的大局观还是挺强的,所以也并不担心他们为了巩固各自的权势而选择完全架空皇嗣。

不过就算他们各自不乏相忍为国之心,但在面对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仍然可能会做出有悖于皇嗣意愿的选择。

当李潼将军务交代一番,并表示自己接下来便要返回黄河南岸的前线、继续整军备战,并推荐二兄李守礼担任左羽林将军代替他掌控北衙禁军时,不待几位宰相开口,李旦已经先一步点头同意。

“家国逢此危难之秋,幸在宗家有此壮义勇力,安危与共,这是当然之意!雍王安心备战,潞王内保家室安宁,憾我宿务系身,否则当披甲与儿郎共诛国贼!”

尽管监国时间不长,但李旦也在努力进入角色,如今已经不再像刚刚出宫时那样手足无措,说出这番话时,更有一份不容拒绝的气势。

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诉求便不相同。或许在一些大臣看来,雍王兄弟们过于势大,久则难免会对皇嗣权威产生威胁。

但对眼下的李旦来说,有这样的强力侄子于朝,也能帮他震慑住满朝虎狼大臣。无论是不是饮鸩止渴,起码如果没有李潼存在的话,李旦想要将他笔友薛稷任为宰相可能都会遭到朝士们的劝阻。

随着李旦开口,这件事就敲定下来。毕竟就算要削弱雍王权柄,在朝这些老狐狸们也不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节,粗暴的阻止潞王进入北衙。

军事谈完之后,李潼便退入自己的席中。

他这里刚一坐定,从尚方少监新任宪台中丞的张柬之便起身说道:“臣参司属寺司封悖礼,多拟乱号……”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杜景俭也出班奏道:“臣近日推审案事,惊觉谏议大夫王美畅涉于曲隐,请暂夺王美畅供奉之用,复于清白后再以美职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