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不说来俊臣,甚至就连他奶奶武则天,应该都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身在至尊之位,便要承受群徒觊觎,君王多疑,乃是常态。但如果怀疑就要把人弄死,这世道估计剩不下几人。怀疑之外,还要看你本身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样的能力,李潼当然是不具备的。就连他奶奶,有他爷爷这个大号带着,也是奋斗几十年,杀得人头滚滚,这才勉强压制住满朝臣子。
这些人就算是一盘金针菇,那也不是谁想涮就涮,起码眼下的李潼,是没有这个资格,这也是他奶奶肯放心的原因之一,甚至肯将他引入南省做事。
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他奶奶,我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年轻,跟你个老太太争啥,熬都熬死你。
比如说排队上厕所,里边那个蹲坑便秘的,他会防着排在门口几位,担心等得不耐烦,冲进去把他赶走。那要怎么办?最前边俩人你们猜拳,谁赢了我让谁先。然后再从队尾拉来一个,你监督这俩,让他们不要打扰我。
李潼现在就是在争取做那个监督的人,他如果体格不够健壮,便不能完成任务,所以他奶奶会给他适度的纵容。而在这段成长期,他最大的危险就在于猜拳那俩突然停下来,把他这个上前装逼的给踢走。
因此,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的壮大自己,有了震慑力,也能让他奶奶蹲的更舒服。
一念及此,他又垂首望向卫遂忠沉声道:“来某若真能细言天家事务,不会遭受此番苦难。至于你,想死还是想活?”
“卑职想活,想活!”
卫遂忠闻言后,忙不迭表态道。
第0324章 宝藏仍未枯竭
见卫遂忠表现得还算顺服,李潼略作沉吟后便又继续说道:“将来某都中人物铺设全都交代出来,不只限王邸周围。”
卫遂忠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涩声道:“来某底细详实,卑职所知实在不……”
“知多少写多少,你的性命便在这笔端!”
其实卫遂忠本来就有官面的身份,又不是来俊臣的家奴,况且今次登邸拜望也不是什么秘密行为,李潼也很难说弄死他就弄死他。
不过这家伙很显然也不是什么具有大智大勇的人,骤然间被意外戳穿来意,已经足够惶恐。更是亲眼见到就连来俊臣那样凶顽十足的人都被少王收拾得胆气全无,更不敢幻想少王会奉公守法、不敢加害他这个心怀恶意的自投罗网之人。
尽管得罪来俊臣也很可怕,但跟少王眼前实实在在的威胁,卫遂忠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决定先卖一把朋友,将自己所知跟来俊臣有关系的人事认真写了下来。
在这方面,他也没有打什么马虎眼,实在是眼下对少王的恐惧压倒了其他。刚在王邸露面,便被叫破底细,说不定少王已经将跟来俊臣有关的人事摸得七七八八,自己也是被来俊臣那个家伙所害,眼下更没有必要为了保全来俊臣的虚实而拿自己的小命试探。
看卫遂忠写起来便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李潼也不打扰他,担心影响他的思路,只在见到纸卷将要用完,才抬手示意婢女上前续一张纸。
“卑职所知,不敢说俱列于此。但仓促之间,心无定念,能够记起的,也只有这些。若能从容短时,或许还能记起更多要害人事……”
一直写了小半个时辰,卫遂忠才停了下来,一边擦着额间冷汗一边说道。他也是有谋身的急智,并没有把话说死,希望少王能为此而不对他施以加害。
李潼将纸卷接过,一边细览着,一边随口问道:“见你也不是什么人道败类,兼有出身在用,怎么跟来俊臣那种顽徒混在一起?”
“卑职所事左监门卫,旧年来俊臣入都拜阙,适逢卑职负责导引,因此结谊。其人时自立未稳,不乏人事要仰卑职关照……”
卫遂忠小心翼翼回答,并又连忙说道:“但卑职也是不喜他日后所为,常有规劝,逐渐疏远,直至今次他遭大王斥教,党徒飞散,无人托事,这才又请托卑职、卑职一念计错,不忍辜负旧情,这才、这才……但还是没有瞒过大王,大王千金之躯,自有苍天眷顾,兼有鹰狮的机警识明,卑职受损友蛊惑,竟欲邪情加害,实在是、求大王饶我一命,卑职一定不敢再……”
李潼逐渐被纸卷上的供词内容吸引,摆手示意卫遂忠不要再说下去,更加认真的看了起来。
来俊臣这个家伙虽然崛起日短,但行事张扬,肆无忌惮,这一次面对李潼的穷追猛打、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招架之力,但这几年在神都城里还是积攒不少人势。尽管颇有几分乌合之众的味道,但总量仍是颇为可观。
卫遂忠身为军府衙官,也常作笔案事务,虽是仓促写就的供词,但自然就用上了公牍中的格式分类,因此显得比较有条理,并不凌乱。
这里面分为来俊臣得罪过的人,以及与之有利益关系的人事。李潼对前者兴趣不大,但后者却让他颇为感慨,跟来俊臣这个擅长罗织羽翼的家伙相比,自己在神都还真是瞎混。
据卫遂忠所交代,单单朝廷宪台与刑司,跟来俊臣有利益关系、或受其提拔、或附从其后者,甚至不乏侍御史这种宪台高品官员。
来俊臣在朝中党徒已经颇为可观,而在闾里与草野之间,同样有着许多党徒的存在。诸如各坊坊正、武侯街徒头目,乃至于神都近郊驿馆主事人众,都有他的党徒耳目存在。
按照卫遂忠的交代,这些人定时向来俊臣汇报一些讯息,特别有关朝廷大臣与当世名家的事情,其中如果有来俊臣能用得上兴弄刑事的,来俊臣便会给他们一份回报。
正是因为铺陈出这样一张上及朝堂、下覆草野的耳目大网,来俊臣才能如鱼得水,兴弄冤狱,无有不中。
看完这些后,李潼也不得不感慨,他有关构想都还在筹划中,可是来俊臣却早已经实现了他的构想且已经运作起来。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来俊臣已经上位、成为他奶奶的疯狗,李潼都有一种要将他招揽麾下的冲动。
这样的人出身闾里,历练丰富,路子要比传统官僚体系培养出来的人才野得多,能够充分调动底层人物,怪不得在原本的历史上,能够轻松取代周兴这个一代目。
周兴虽然也凶狠,但还是正途出身,没有这种上下沟通的手段,或许也不屑于此,跟来俊臣相比,便不够全面。来俊臣不独手段丰富,而且还能著书立说,将手段上升到理论高度,翻遍史书历朝酷吏都罕有这样能力全面的。
抛开这些遐想,李潼将卫遂忠的供词摆在案上,这才抬眼望向其人并问道:“来某所遗这些有关人事,你能调度几分?”
卫遂忠本以为少王逼供是要将来俊臣党徒一网打尽,但在听到这问话后,先是稍作错愕,然后便是满心惊喜,连忙说道:“来某虽然结怨颇多,但可称强敌唯大王而已。他此番被贬斥远流,也忧惧大王继续、继续……使我入府,也是交代许多事务,让我能够笼络使用他这些党徒,要以此取信,能更近大王……”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那就且依故事,你就暂用这些耳目人力,帮我搜拣一些应时需用的讯息。如果做得好,不独前罪勾销,还有加赏。来某或也许你前程之类,但他本身便行事在邪,你长随他,近或无虑,远则必殃。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够延长性命,那就看你自己把握了。”
“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尽力为大王效劳,绝不敢再怀贰念!”
眼见性命得保,卫遂忠也是欣喜有加,激动之下头颅磕得砰砰响,同时心里不免感慨来俊臣所见不差,这位少王绝对不是一个老实人。但这跟他关系不大,他只求暂保眼前,保住性命才能再思忖后计。
卫遂忠这番话,李潼也只是听听而已,入府不过短时,转头就把朋友卖的干干净净,三念四念或许都出来了,遑论贰念。
他虽然已经有了构建一个情报网络的想法且已经吩咐田大生去实施,但这终究是需要时间的。
而且神都城不同于关中,时流汇聚于此,形势与环境都复杂无比,并不同于敢战士的选拔,把人选出来丢进秦岭拉练打磨、再走出来已经十分具有凝聚力,敢战可用。
搞情报工作,所接触本就品流复杂,当中难免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所以一开始肯定不能大范围铺开,需要逐步递进。
在自己的队伍还没有磨练成型之前,先把来俊臣的党徒们拉过来用一用,顺便也是给田大生他们所做的事情和自己之间加一层保险杠。
至于卫遂忠这个家伙可信不可信,李潼肯用他,当然是有让他服帖的手段。
他从席中站起来,指着卫遂忠说道:“随我出府一趟,再给你引见贵人,以后做事更得便宜。”
神都城西的月堰周边,本来多是权贵园业,果园花圃之类,虽然环境优美,但却人气不旺。但是随着太平公主戏坊开设在此,使得此处成为都邑热地之一,多有楼台拔地而起,昼夜都是喧哗热闹。
李潼一行来到附近,繁华气息便扑面而来。此前归都的时候,他虽然行经此处,但当时情况复杂,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仔细游赏。
这些新加的建筑,以太平公主的戏坊为中心,层层向外铺开,游人车马出出入入,道路几乎没有闲时。而且因为是在城外,没有了那么多的规令管制,使得氛围更加活泼。
李潼刚刚抵达戏坊附近,便有公主府家人认出了他,主动上前将他引领行往戏坊内太平公主的院舍。
太平公主站在楼外,指着他笑语道:“三郎入此,所见繁华是否可夸?本是咱们姑侄共作事业,你却弃我远走,如今见到事务没有荒废,惭不惭愧?”
听到太平公主不乏炫耀并抱怨的语气,李潼难免夸赞几句,然后又神色郑重道:“今日来访,请罪还在其次。实在遇到一件妖事不能自作决定,想请问姑母意见。”
“入内详说。”
太平公主见李潼神色严肃,便也不再多说其他,转头行回楼中,屏退闲杂人等,这才不乏好奇的望着李潼:“什么事?”
“你自己上前交代罢。”
李潼指了指随行入内的卫遂忠说道。
卫遂忠来时已经得了少王叮嘱,这会儿便行上前一脸忐忑将事情陈述一番,当然不会说少王直接戳穿了他的恶意,而是说自己不敢加害宗亲贵人,入府后主动交代恶谋。
“先将他引下去。”
等到卫遂忠交代完毕,李潼便对杨思勖说道,同时又转过头来望向太平公主。
第0325章 独枝孤标,圣皇加恩
“来俊臣这个狗贼,真是可恨!被远贬流外仍不肯罢休,还要再做滋扰,真当我宗枝诸众可欺可侮!”
太平公主听完卫遂忠的陈告,也是一脸愤慨,先是咒骂几句来俊臣,然后才又望着李潼说道:“三郎你打算怎么做?如果继续追攻,还是有些难作,咱们久在京邑,贵则贵矣,但外州却乏相识。况且,陛下似乎也没有更作加罪的打算……”
“来某一个流外的罪徒,纵有滋扰,不过穷吠,暂时不必计较。”
李潼沉吟说道:“至于这个卫遂忠,我是有一些想法,但却难决,需要姑母共作参详。”
“这个人,言表坦诚,心迹奸恶。来俊臣以此托他,可见不是俗情。他这么做,已经是悖义,卖故邀宠,绝不可信。”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又叹息一声:“三郎你能洞见情势,于此当然不必我来点拨。所以难决,是担心这人官职在身不能私决、系之入案又恐被来某党徒纵之法外?”
李潼闻言后摇了摇头,转将卫遂忠在王邸中的供词拿了出来摆在太平公主案上,并说道:“区区一个军府衙官,生死不值得挂念,但请姑母看过此卷,就明白我难决何事了。”
太平公主闻言不免疑惑,待到拿起纸卷细览一番后,脸色不免也是一变,口发叹声道:“不意来某区区一个刑徒,于人事经营竟然如此深刻!”
感慨过后,她也很快领会到李潼的意思,将纸卷放下后神色凝重道:“所以三郎你是想要招引这些人物用力,又担心会有隐毒反害?”
李潼点点头叹息道:“往年恬淡在事外,但有圣眷加身,余者无需细忖。可是入事渐深,越发觉得人物乏用便不脱穷困。早前在西京,要借建安王权势,却仍被豪族侵害、干扰于事。神都此地,板荡尤甚西京,如果没有在公在私的从容,也实在不能让人安居。”
对于这一点,太平公主也是深有感触,闻言后便点头道:“咱们这样的人,位处太高反而不甚从容,日常往来无非几种,要做什么经营也都乏人可用。我操持这座戏坊,便要竟日劳碌,更不要说其他的事业。”
他们这些宗亲贵属作此喟叹,也真是有些无病呻吟。只要不牵涉什么大的忌讳,从生到死可以说国家都是安排的周详有加,从起居侍奉、到洒扫护从,全有徒众使派。还要感慨乏人可用,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心里不安分!
眼下两人密室相谋,自然没有太多顾忌,所讨论都是该要如何使用这些人力、达成某种方便。
李潼虽然打算将来俊臣在神都铺设的人事打包全收,但也并不打算专为一人所有,要跟他姑姑太平公主分享,同时也将风险分担。
果然他这里意思浅露,太平公主便流露出极大的认同感,并说道:“城狐社鼠,自有其用。炎夏酷暑,也难免会有大日无覆的幽隐寒荒。咱们这样的身世,自然不需要向邪而行,案下常备这样的卑鄙人物,也只求不要再受此类滋扰。三郎你如果觉得那个卫遂忠狐鼠可饲,不妨暂留府下,若真觉得所害大于所用,一念则杀,难道还怕他反咬贵上?”
李潼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不免感慨,你跟你妈真是亲娘俩。不过这么想又显得生分,咱们果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所以疾于人用,也是有感入事以来,受亲长关照则多,回报助用却少。但也实在是人物所用自有窘迫,虽然有迫切的心意,但却不知该要怎样表现。姑母既知我收用这批人事,但有小事要循方便,一言即可。”
他又一脸真挚的表情说道。
太平公主闻言后也颇有感怀,叹息道:“本是枝繁叶茂的贵族,苦受世道风雨的摧残,到如今,能亲情相托的无非寥寥几员而已。我浅长几年,俯瞰身侧,不关照你这少辈,又情寄何人?见你能自强自立,已经感到欣慰,只要常怀这样的心意,也不必急求一时的表现。亲徒相守,是一生一世的长计,等你人事历深,还怕没有回护亲徒的能力?”
讲到这里,她又抓起卫遂忠那份供词,在上面勾划一番,指着其中几桩人事说道:“三郎你将这些人事整顿之后,这几桩先分来我用吧。”
李潼顺着太平公主手指方向望去,见所涉都是有关白马寺的人事,心中自有了然,又抬头安慰道:“往者已矣,生人但务当时,有长情不忘,已经是一桩交代,姑母也不要幽绪常怀,太折磨了自己。”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两肩微微一颤,语调也罕见的有些悲伤柔弱:“人间乖戾,在于有屈难伸,我也只是小尽人事,求个心安。”
她一直不能释怀前夫薛绍的死,也明白这桩事真正的怨债在谁,但她母亲待别人虽然刻薄寡恩,待她却是真的好,这几年过来也让她恨不起来,甚至为了自身与膝下孩儿,还必须要用心维持这一层亲情。
但心里的怨念总要找一个目标倾泻,薛怀义这个见死不救的干叔叔便成了太平公主怨望不已的对象。
李潼倒是知道,原本历史上,薛怀义失宠之后火烧明堂,最终被幽杀禁中,太平公主便涉入此事,或许也跟这一份迁怒的怨念有关。
但无论薛怀义这个人人品如何,终究有恩于自己,他姑姑要迁怒,李潼是劝不动,但却不想涉入此中。想了想之后,他便又说道:“旧年幽在禁中,多仰薛师上下通情,一家人才得再入天心……”
“我明白,不会让三郎你为难。你只要把这些人事归在我的府下,余者你就不要问,我也不会劳你。”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说道:“你也不必切念该要如何报人恩惠,贼僧不知收敛,怕也不会辨你良言劝导。至于我家这里,你只要将你几个表弟帮我带教成人,就不辜负姑母对你的关照。”
见太平公主如此表态,李潼便也不再说什么。的确如他姑姑所言,薛怀义眼下正当红,李潼就算说什么,其人未必听得进去,反而有可能故谊结怨。
他自己还满身杂事料不定,也没什么精力涉入这种痴怨情长,如果来年薛怀义真的行上故途,如果其人肯听安排,李潼倒是真打算活其一命。
毕竟当年那种愁困无计的记忆实在太深刻,对于所受的恩惠也就感念尤深。正如她姑姑所言,生人在世,从容时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求个心安。
与太平公主沟通完卫遂忠的事情之后,李潼便起身告辞,自然也将卫遂忠带着。在事情没有进一步发展之前,这家伙别想脱离控制。
卫遂忠的供词,太平公主留了下来,因此勾起伤心故事,心情很是颓丧。自闭房中好一会儿,她才打起精神来,将这份供词收在身上,召来家人吩咐道:“准备车驾,我要入宫。”
太平公主抵达禁中时,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恰逢女皇罢事准备用餐,便登殿入席一同进食。
吃过晚饭后,母女闲话时事,寒暄几句后,太平公主顺势打开话题说道:“今日三郎入我戏坊,请教我一桩难决的事务,阿母要不要听一听?”
“那小子精明的很,还有什么事务难决要求教你?”
武则天闻言后只是随口笑应。
“阿母这么说,是显得我这个长辈有多混沌,尚且不足指教一个后辈儿郎?”
太平公主嗔怨一句,然后便讲起了下午的事情。
武则天在听完这话后,脸色也很是不善,冷哼道:“市井卑流,不识大体,来俊臣他是真的想死吗?”
言虽如此,她也没有继续就此深论,转而问向太平公主说道:“遭遇了这种事情,将那邪流入系刑司即可。这小子还有事要请教你,怕是还有什么兴弄法外的杂想吧?”
“阿母自己看一看吧。”
太平公主将卫遂忠那份供词掏出来,让宫婢呈上。
武则天翻看完毕后,脸色变得很是阴沉,将之重重掷在案上,并不评价来俊臣,只是冷哼道:“他有这样的邪念就是不该,你一个长辈不作规劝,还要陪他胡闹?还说自己不是混沌无教!”
“初时我也如阿母这般念,但再仔细想一想,这孩儿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啊。就连这样的华堂,巨烛彩灯,还有席案角落下的幽隐,人事何尝不是如此?今次如果不是恶徒临事之前有了醒觉、主动自陈,他自己耳目困顿,能知近身者孰善孰恶?西京故事已经险遭人害,如今更将入事,又不能锁厅空席,没有这样的卑力遣用,早晚还要受害!”
“那是他自己失于检点!”
武则天仍在冷哼,但语调已经不如最初那样严重。
太平公主闻言后继续说道:“方今世道,无人则不成事。显在几人,魏王教行乡社,一呼群应。梁王倡造天枢,至今不能成事,倒是两市诸社商贾并坊里蕃酋,日日应教府下,唯见巨货入门,不见成于事表。余者各类,或亲徒群应,或门人勤走,或故情网结。就连来俊臣这样一个骤贵的刑徒,都能网络这么多的私势。”
“凡事易纵难收,他这个年纪,正是气骄欠束的时节,贪求私己的方便,逾越了尺度,受害的还是自己!”
武则天又继续说道。
“此前那般重惩,还不能让他警醒?他如果没有这一点分寸,会以此请教于我?只是怯威不敢启齿,借我表意。”
太平公主叹息道:“阿母自知你这个孙子有多精明,他大凡还有别的闲计,会连这种藏毒登门、意欲加害的歹徒人力都贪求?约束管教是应该,但如果只是让他独枝孤标,怕也难禁邪风摧折。”
“有这样的亲长照拂,他算什么独枝?你呀,不要溺爱成加害!”
武则天讲到这里,语气已经和缓许多。待到太平公主退出之后,她便拿起案上那份供词再作翻看,同时节录一部分抄在便笺上,唤来宫婢交过去并嘱道:“吩咐河内王,清扫名录人众。”
吩咐完此事之后,她又唤来上官婉儿,并说道:“着令司宫台,挑选年幼知事宦者十员,入事嗣雍王邸。”
顿了一顿后,她又加了一句:“乐思晦那个幼子,一并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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