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28章

作者:衣冠正伦

窦尚简讲到这里,掩面长叹道:“你们难道忘了,当时我为何要谋刺少王?”

“少王宗枝败类,又分薄……”

“前一句只是废话,时下人人自危,他有谋身之能,难道不逞待祸?后一句才是重点啊,唐家余泽,几经斧削,君威日弱,已经难庇于众。我家容不下少王搅乱人望,也有人容不得我家再……人心险恶呀!”

窦尚简一脸的苦涩,此前他觉得少王是多余,死了比活着要好,所以要派人行刺,可是现在朝堂中有人觉得他们窦家是多余,体大势虚,帮不上什么忙,麻烦却能惹出一箩筐。

堂中两人听到这里,是真的慌了,老者更是颤声道:“这究竟是怎样世道?敌我都不能容,莫非苍天真要灭亡我家!”

“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未至于绝望。女主年高,寿终只在短时,熬过眼前艰难时刻,未来仍有可望!”

窦尚简很快又收拾心情,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敲案凝声道:“唐家旧人或不能容我,不准我家再近皇嗣,可你们不要忘了,我家还有楚王可望!所以今次我行此蛇蜕之法,力图尽量保全我家底蕴,苦忍寒冬,怒发来年!”

“眼下我假死遁世,行事要更从容许多,将我家人物诸力包藏于野。西京这里,我是不能久留,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美玉已经从神都快马归京,等他回来之后,台面上家事仍然有人作主,你们全力助他稳定家势,不必以我为念。待我到了地境,一定会尽快传讯回来,让家人安心。”

那名年轻些的窦家子闻言后又说道:“七叔,我随你同行吧。蜀道艰难,秦岭又有蜂盗无数,你眼下还要避人耳目,不能携带太多家徒。同行有人,也能不失照应。”

窦尚简稍作沉吟,然后又说道:“也好,那你近日就不要再留祖宅做戏,先秘密出往城南,召集一些人力,等到大殡之日,我潜出城后与你汇合,再翻阅秦岭,前往成都。”

他又转望向老者,重拍其人手背,沉声道:“我与二郎都要离家,短时之内,家事就要托付四兄了。总之,虽然大难临头,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共力,无患没有来时。”

且不说窦家人私底下的计议,近日西京城中也因为窦家丧事而颇为哗噪。最初还只有一些旧好门户登门,可是渐渐地,登门吊唁的则多了许多商贾。

这些人名为吊唁,实则自然是窥探窦家虚实,许多人灵前吊唁之后也不离开,整日逗留在窦家宅业内外,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向窦家追讨货款。

若是平日,这些商贾们自然不敢在窦家这样的门庭前如此放肆,可是现在坊间热议窦家失势在即,甚至不乏人言之凿凿讲到神都派往西京捉拿窦家一干人等的禁军、已经行在了路上。商贾们心忧自家财计,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窦尚简幽居在家,等待出殡之日潜出城去,但也不得安闲,不得不继续处理这些杂务。

“查清楚了,鼓噪这些商贾们闹事的,是西市新立一家行社名为宝利行社。社首是个蜀中商户,也曾在我家门下邀力,但听说不久之前,其家财色进贿河东王,如今已经在王邸行走。敢于宣扬我家隐事,肯定是河东王授意指使!”

一名身穿丧服的窦家子恨恨说道:“这个河东王,真是卑鄙!此前讹诈我家园业,我家也已经咬牙赠送,却还不肯罢休!”

“险遭杀身之祸,哪能那么简单就揭过。你们还存侥幸,觉得少王未必知详,他现在处处针对我家,怎么可能不知!”

窦尚简闻言后便冷哼道:“这个河东王,还真是人物用尽,不达目的便不罢手。尤其可惧,在于一个‘忍’字。观他作为,不像近日才知,却能忍到得见我家颓态显露才出手,少王真是可畏啊,年纪轻轻已经手段老辣。

不过,我家纵然不安,也不是那些商贾能够招惹,再有闹事者,打逐出门。告诉他们,一应诸事待我丧事之后再作议论。我眼下是绝不能动,否则必入少王彀中!”

于是,窦家就在这种嘈闹中咬牙继续操办丧礼,而时间也很快来到了出殡之日。窦家祖坟位于咸阳,因此出殡这一日,也是麻幡招展,人众齐出,离城之后浩浩荡荡往咸阳方向而去。

窦尚简身穿一身素麻的圆领袍,脸上用药汁涂抹姜黄,一部美须也早已经截断,这幅样子哪怕相熟者对面而过,不注意打量只怕都认不出。

他站在城外土路旁围观的人群中,眼望着自己的灵柩渐行渐远,心中自有一股别样情愫,待到围观者散开,他便也登上一驾马车。

掌车的心腹家人转头问道:“七公,现在赶往城南汇合家人?”

“不,往西行,咱们去泾州。”

窦尚简压根就没打算去蜀中,不过这一点打算甚至就连最亲近的家人都没有透露。

家奴闻言后略有错愕,但也并不敢多问,打马直往西面行去,前后两架马车,并有十几名粗使的拥从,看起来与一般行商无疑,也就少有人关注。

一行人一路行进,堪堪赶在日落之前抵达始平县郊一处位于乡间的庄园。

窦尚简撩开车帷,借着夕阳余晖望向那庄园的篱墙,却没有发现此前所派遣心腹约定竖起的信物,脸色陡然一变,疾声道:“退、退!不要入庄!”

但这时候却晚了,庄中近百匹奔马疾驰冲出,很快便在野地中将窦尚简一行团团围住,骑士们挥舞棍杖上前逼迫众人下车受缚,然后便押着他们往庄中行去。

李潼站在庄园篱门外,看着敢战士们将早已经形貌大变的窦尚简反剪押回,已经忍不住笑起来:“窦君窦君,咱们又见了,日前我还以为此生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缘分。我要向你道歉,本来答应好要架设帐幕为你送灵,却不想偶逢神都来客,道我或能在此见你,果然是见到了。”

窦尚简看到少王站在这里,本来已经涂黄的脸色显得灰暗起来,听到这话后又怒声道:“窦美玉出卖我!”

第0290章 惧亲如仇

人已经抓住了,天色也已经晚了,李潼索性让人将窦尚简押回田庄中,在这里暂留一日,明天再返回西京城。

窦家这座私业,位置选得极好,虽然偏离了大道,但却傍住山溪,两座陂塬之间冲刷出来一片膏腴之地,面积虽然不大,但如果再加上两侧陂岭上的果园、桑林之类,规模仍然颇为可观。

如果不是熟悉当地的地形,是绝不会想到荒凉的郊野中还有这样一片小天地。既兼顾了营生,又保障了隐秘,只是不知道此一类的私业,窦家名下究竟还有多少。

田庄里住户十多家,都是窦家的家奴,早已经被敢战士们驱赶到一处充作粮仓的大屋中控制起来。

在等待窦七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李潼也已经在田庄内外游走一番,对于这一处小据点颇为满意,准备稍后安排一些故衣社的民户们入住这里,当作故衣社在京西的一个联络点。当然,这也是需要完全解决了窦家之事后才能安排的事情。

一众人返回了田庄主舍,敢战士们自去安排警戒值宿,并将窦七那些随从们与庄户一同拘押。

堂屋里,李潼看着被反缚两臂而神情委顿的窦七,又是忍不住的乐。这家伙真是滑不留手,这一次能将之擒获,还真是运气居多。

但既然人已经抓住了,李潼也是心情大好,甚至忍不住凑上前在窦七脸庞上用手指搓捻,看看这家伙用什么药汁易容。

窦尚简从被抓住之后便不再开口,神情自是阴晴不定,一路返回庄中,见到少王身边那些卒力们一个个精壮孔武,且颇有几分令行禁止的行伍之气,并不像是摆在王府台面上的仗身护卫们,心中自然惊疑不定。

少王对他动手动脚,他也没有躲避,心中权度良久,突然作惊声道:“原来此前西京城中洗劫建安王家邸,竟是河东大王所为!”

李潼被这惊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能不能好好说话?本也没打算瞒你,哪用再扬声诈问!怎么样,没想到吧?”

听到少王直言不讳的承认,窦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同时内心的惊诧也真是翻江倒海。他真是万万都没有想到,少王在暗地里居然已经网络了这么多的亡命徒,且还有胆量直接安排进入西京城中作乱!

看到窦七一脸的震惊,李潼心中恶趣也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阴谋诡计搞得就多,许多威风事迹都不好直诉于人,但哪怕是搞阴谋,心里多多少少也想获得一些认可,所以平时也都是憋得很。

属下们的夸赞总有几分言不尽意,六都喊不好。眼前这个窦七虽然远谈不上对手,但也算是不对付,刷新一下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也让李潼心情很欢快。

“你们这些国爵门庭啊,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先人那么英武敢当,几佐王业给你们搏下这么大一份显贵家业,结果你们倒好,志气是越养越虚,就连背地里搞阴谋,都不敢往大处谋略。既然看着建安王不顺眼,烧他几座私仓又能损害几分?如果不是我出手,武攸宜只怕如今还安在西京,鱼肉你们这群权门蛀虫。”

窦七听到这话,心内自然是又惊又怒,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特别是眼前这个河东王,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更让他心中全无定计。

反派死于话多,李潼过了过瘾也就罢了,没有什么事都往外捅。门外随员们送来晚餐,都是一些应季的农家饭菜。

为了抓捕这个窦七,李潼也是起了一个大早,城外奔行大半天,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坐下来捧住一碗黍饭吃得香甜。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也让杨思勖解开窦七身上的绳索,让他也吃一些。

窦七眼下沦落为阶下之囚,自然没有心情用餐,他一边揉着被捆绑得有些麻痹的手臂,一边看着颇有几分肆无忌惮、志得意满的少王,突然说道:“今日相见,并非常情。大王野中执我,难道就不担心我另有布置?营救人马或许已经奔在途中了。”

“你唬我?”

李潼闻言后冷笑两声,放下手中碗筷指着窦七说道:“从你喊出窦美玉名号,我就已经知道,你这家伙假死遁世,是打算弃家私逃,会将真正行踪告知那些眼下还在勤恳做戏的家人们?至于你隐藏在外的人物诸力,我还怕你露的不多,真有布置那更好。”

“不是美玉,大王你怎么能探知此处……”

窦七听到这话,不免又是瞪大眼,满眼的惊异。

看到窦七这幅样子,李潼又忍不住发笑,果然用心努力得来的胜利果实是格外的香甜。

老实说,这一次如果不是事有凑巧,李潼还真有可能抓不住这个窦七。他在西京城里安排了诸多手段,但这个窦七就是能够忍得住,也实在是让他感到无奈。

明知道这家伙没有死,且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窦氏老宅里,可西京城中人眼杂望,他却不方便派人直冲入内进行搜查。

最初故衣社锁定的嫌疑地点是在长安城南一处窦氏园业,窦家其他族人们都在忙于整治丧事,可是那里却有几名窦家子正在暗中调集人力,当然是非常的可疑。

原本李潼也以为这一处可能就是重点,甚至都调出了一批敢战士们潜伏于郊野等待命令进行拦截。

可是就在前日,长安城东面连接神都的驿馆却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发现了窦家另一个重要的成员,即就是窦七所言的窦美玉。

这个美玉是一个字,其人本名窦希瑊(jian),莘国公窦诞的孙子,神都城里窦贵妃的大哥,即就是李隆基的亲大舅。从血脉而论,这个窦希瑊是比眼前窦七还要根正苗红的窦氏嫡系子弟。

故衣社耳目分布西京周边馆驿,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个窦希瑊乃是因为这个家伙在蓝田县驿馆中与人争夺馆堂打斗起来,自报名号,这才被故义徒众们发现。

那场争斗挺猛,据说打死了两名奴仆,需要经官。窦希瑊被扣在了蓝田驿馆中,只能派出身边亲信家奴往西京报信,这个家奴自然被故义徒众们所抓捕,审问出许多窦家的机密讯息,其中就包括长安城周边的一些私密据点。

有了情报在手,接下来就需要考验李潼的判断力了,如何在这些地点当中选中窦七的准确去处。事实上他在每个据点周边都布下了耳目,自己坐镇此处,杨显宗则率领另一批敢战士们埋伏于城北。

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那是因为李潼发现在这窦氏家奴的供词中,根本就没有涉及有关窦七假死的内容。

换言之,窦七假死避世,是他自作主张,而神都城里窦家真正的主事人根本就不了解这一情况。否则,那个窦希瑊哪怕再蠢,应该也不会在这样关键的家变时刻还要在外跟人斗气、乃至于杀人。

豪门情仇,无非也就那一套。了解到这一点后,李潼便猜想,这个窦七之所以要假死,怕是主要躲避的还不是自己,而是从神都城返回的窦希瑊。他想躲避窦希瑊,那么布置在城南的人手应该也是掩人耳目,其人最大可能是投往别处,无非西、北两个方向而已。

刚才田庄外,窦七吼出窦美玉出卖他,也佐证了李潼的猜想,暴露出了窦家内部的矛盾。

不过这当中许多曲折,李潼自然不会向窦七说,憋死你!

“抓捕亡魂,也真是耗人心力。窦君既然已经入网,那就好好想想该要怎样自谋。”

吃过了晚餐,疲意上涌,李潼便准备去休息。

窦七见状却是一急,连忙说道:“大王难道就不好奇,我何以不入川而上陇?”

“我不好奇,你就不说?你使人杀我不成,彼此不是浅怨。如今我又让你知道我许多秘密,你不该仔细想想如何活命?”

李潼闻言后便是一乐,起身拍手道:“给你一夜时间细思,如果明天还没想好该要如何谋生,那就对不住了。我可没有时间把你送往咸阳那处虚冢,只能让你曝尸荒野了。仔细想,你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这个窦七不乏精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不能让他有一丝的侥幸、感觉有什么地方可以反挟对方。因为李潼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只有让他穷途绝望,才能榨取出更多东西出来。

说完这话后,他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转向庄中内舍休息。杨思勖则重新把窦七提了起来,将之紧缚在堂中梁柱上,并凝声道:“狗贼敢刺杀大王,明天此地,一定将你寸寸活剐!”

窦七闻言后,神情更是惨淡,心中或有万分懊恼,但却无人听他倾诉,堂中灯火通明,照得眼睛酸涩难忍,但却没有一丝光线能够泄入那苍凉的心境中。

少王的话语却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响,他自然清楚这绝不是什么虚言,今日所见少王诸多隐秘,哪怕没有什么前怨,他在知此之后还想保命,也绝不容易。

第0291章 献业求命

第二天一早,李潼起床后再次走入厅堂,抬眼望去,不免吓了一跳,开口问道:“这家伙、还活着?”

窦七听到这声音,略一抬头,但又很快低垂了下去。仅仅过了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是形容枯槁、两眼布满了血丝,甚至都不知这一夜是如何煎熬过来。

“原来还活着。”

李潼语调略显失望,一边入座一边叹息道:“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我心里虽然厌极窦君,但想到要亲自下令解决了你,也总有几分过意不去。你呀,连这一分假仁的体面都不愿给我。”

窦七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经过这漫长一夜的孤独折磨,他心中也想了许多,这会儿语调虚弱道:“大王说笑了,窦七虽只卑流,幸蒙大王垂眼,鱼服入野将我擒获,肯定也不是为了了结旧怨那么简单……”

“我一个富贵闲流,平日有多无聊,你可想象不到。能有一桩闲事打发光阴,挺不错的。”

李潼手里端着提神的胡辣茶笑着说道,又状似随意问道:“我性嗜饮茶,你们窦家除了蜀锦,贩茶营生作不作?”

窦七听到这话,死灰一样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光彩,连忙疾声道:“家中群才并立,窦七不肖,只能白身守家,操持家业诸类,与商贾往来多。大王若肯容我,我自将过往经年所积庶功尽奉大王!”

他自然不想死,否则就不肯搞那些假死的把戏。他当然也明白,少王能够抓捕到他,肯定也是费了一番周折,而且没有在第一时间害他以报仇,可见必然是所图更多。

特别在眼见少王一些秘密之后,心中震惊之余,一夜苦思之后其实也有了一些谋算。但他对少王终究了解不够深刻,且眼下又为人所执,心中也是异常的忐忑。

“大王智谋高绝,对人对事洞见深刻。诚如大王所言,窦七今次真是、真是……假死遁世,的确是为了躲避一些亲徒。至于原因,则就是对事情有了一些分歧。神都城里徒众恐于武氏新王气势骄盛,希望能贿进求缓,然窦七自知矛盾深刻,危情相逼,绝非财货诸物能够……”

“得了,我给你留下一夜的时间,不是让你构思这些闲言。我与武氏诸王,的确是有龃龉,但你还不够资格干入其中,浪言这些要求同仇?建安王于西京时,便在我指掌覆下,你与他交往细则,当我不知?”

李潼将茶杯重重摔在案上,神态间已经颇有不满。

窦七见状,只能长叹一声:“那也只能直言了,所以沦落入此,全在旧时一念计差,以恶念干扰大王。如今神都城里,形势正在微妙,欲害我家者,除武氏新王,还有南省诸众……”

“等一等,讲得清楚些,南省有人要害你家?”

李潼听到这里,倒是真有几分好奇。他知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无论是武家还是那些李唐老臣们,看他顺眼的没有几个,倒没想过窦家竟然也挺能拉仇恨。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窦七更知少王高智,也难蒙混过去,只能将接到的神都信报、人情纠纷向少王讲述一番。

李潼听完后,便忍不住叹息一声,再望向窦七时,则不乏嘲笑:“这种为人厌、欲加害的滋味如何?”

这件事情上,李潼并不怀疑窦七撒谎,他此前只是没有思及这一方面,可一旦关注,便能想得通。

他四叔李旦虽然久做傀儡,但这么多年下来,朝野之间自然有一批拥趸,窦家作为亲戚门户,天然就在此列。可是有的事情,也并非你立场对了就能安然无恙。

就比如李潼,他虽然也站他奶奶的队,支持武周代唐,可是跟武家关系仍然算不上好。

窦家情况也是类似,他家既是外戚,还是关中豪族,也正因其体量庞大太显眼,所以被看得死死的,在李武夺嫡的博弈中,实际上是出不了什么力。可是与皇嗣的亲厚关系又摆在这里,一旦斗争成功,他家便能坐享其成。

这个斗争过程绝对艰苦,光宰相就死了那么多,那是斗出了真火气。结果这个大家伙帮不上忙还添乱,那就搞掉他!一则可以让皇嗣更加依靠自己,二则可以向圣皇陛下表示自己的忠心,三则未来的利益分配还能少一强大的竞争对手。

至于说搞掉窦家会不会丧失掉来自关陇方面的助力?别搞笑了,这样的门户浮夸日久,底蕴更多是体现在对乡资利益的把持,但在政治上作用有限。如果他们还有那样强大的上下相通的力量,李潼也难在关中将故衣社发展的这么顺利。

而且窦家这样的门户,有名有望,一旦给其机会,能动性太强,不好控制。南省宰相们就算有武力上的需求,他们拉拢那些底层禁军效果更好,比如早已经被李潼收入府中的桓彦范、王仁皎之类。

这些人虽然声势不显,但只要安排在关键位置上,是绝对有以命相搏的勇气。

事实上,武周这一朝本就是武则天凭其权术拼凑起来的畸形局面,后继帝王无论李显还是李旦,都没有能力掌控。

所以接下来的唐隆政变、先天政变,基本上都是得利集团自身需求冲突得爆发。类似神龙五王这种根基浅薄、唯凭事显的人物,自然首先就被踢出局。

政治思维就是这么残忍,窦家要害李潼,南省放弃窦家,甚至于此前皇后刘氏一家被族灭,即便没有南省衙官出手,他们最起码也是袖手旁观。

甚至李潼怀疑这当中就有窦家在推波助澜,他奶奶凡做什么事,很少有闲笔,把小李隆基过继给孝敬皇帝,当然也不是随便指派。

听完窦七的讲述,李潼脑海中补全了如今朝中纷争的全局,然后又敲案说道:“讲讲你自己。”

“家业困极,族众们也都无计可施。几番传信,都言谨慎。美玉今次归家,则就是打算铺设后路。”

讲到这里,窦七便一脸的苦笑:“如果他们知道我此际又结怨大王,会怎么做,无需细忖。与其让人作于后,不如我先谋于前,所以布险诈死,躲避家人。而且神都族众久在浮华,行事张扬、不知收敛,少事庶务,就这样将家业存续拱手托之,我实在是不放心……”

李潼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利益的冲突。

类似窦家这样的家族,一部分人在乡野经营产业、维持生计,一部分人在神都维持政治上的存在感,平常时节也是分工明确,可是一旦遇到大的危机、诸如眼下,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对于神都的窦氏族人而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业兴衰在我,你自然也一切都要听我的。

可是乡土中这些人又有不同看法,我辛苦操持家业,源源不断给你们提供财货维持奢华度日,现在你们已经不足提供政治上的保护,就要返回来谋夺我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