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9章

作者:余人

吴山看着这位新科会元的态度还算谦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是对着三人郑重地道:“汝等三人均是年少得志,这是好事亦是坏事,所以我得给你们两句宗告!”

“请老师教诲!”三人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吴山将茶盏放下,认真地望着三人告诫道:“第一,切勿受功名利禄所获,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第二,初入官场,低调做人。”

“弟子谨记!”三人齐声答道。

林晧然对前面自然是不屑一顾,但对后来却深为认同,发现这个便宜老师还是有着好心肠,给他们指着一条明路。

“你们回去吧!”吴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这一天需要召见的门生太多,若是真学徐阶那一套嘘寒问暖、谈人生说理想,怕得排到殿试开考都未必见得完。

“是!”林晧然又是躬身应答,心想:这装孙子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只是他才转身要离开,却突然听吴山问道:“你的恩师难道就没话带给我吗?”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这猛然反应过来,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吴山道:“这是恩师让我转给你的书信,当日到京便打算转予你的,只是后来老师要主持会试,故而才耽搁了!”

吴山满意地接过书信,嘴角还微微扬起,只是突然间眉头紧蹙,抬头望着林晧然的眼睛问道:“你的恩师是尹台?”

林晧然是一个机灵人,亦是听出了他语气不善,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迟疑两秒还是老实地点头道:“正是,他是去年广东乡试的主考,我的恩师!”

砰!

吴山手紧攥着那封书信,突然连同书信一起重重地拍响桌面,怒不可遏地望着他道:“大逆不道的东西,滚出去!”

不仅是林晧然,宁江和杨富田都极为疑惑,老师怎么突然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只是看着吴山如同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三人亦不敢呆着,便灰溜溜地离开。

“尹台果然坑我啊!”

林晧然在远离这个客厅后,仰头望着天空悲切地喃喃道。

第224章 哥哥我来了

时至三月,大地回春。

太阳底下,码头停泊着数艘大船,一帮军士严阵以待。跟着那些懒散的兵卒不同,哪怕城门那边久久不见动静,这些军士仍然如同木桩般目视前方。

除了这些军士外,还有一帮太监等候在这里。随着气温逐渐升高,一些太监脸上出现了浮躁之色,频频朝着城门方向张望。

直至午时,一支威风凛凛的车队从城门奔来,夹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来到码头的空才徐徐停下。

从那辆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个锦衣小太监,十四五岁的模样,唇红齿口,皮肤白皙,身披着一条红色的披肩,活脱脱的美少年形象。

“卑职恭迎冯公公、张公公!”

在看到这个小太监后,众人纷纷行礼跪拜,声势浩大。

“啊?那……那不是以前冯公公身边的杂役小太监吗?”有个瘦小的太监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呼道。

“你小点声,你是要找死呀?人家已经今非昔比,成了老祖宗身边的红人!”一个胖太监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并恶恶地告诫道。

“他……他怎么成了老祖宗的特使了?”瘦小的太监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奉老祖宗的旨意办差,已经是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胖太监嘀咕了一句,话语中透露着一丝酸味。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杂役小太监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从宫里来的特使。

这个受到众人瞩目的小太监自然是冯二,此次是奉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命令出京办差,或许是长一岁的缘故,身上褪去了一些稚气,多了一些稳重。

“我说冯三,你怎么突然就变得火撩火撩的,不就是会试的结果出来,跟你有屁关系啊?”从马车下来一个气势不凡的太监,脸上带着怒容地怪责道。

若是在以前,这位佥事太监如此抱怨,他必定是要跪着叩头求饶,但如今却有了几分底气,带着几分歉意地拱手道:“老祖宗可是在宫里对我们翘首以盼,万万不敢有所耽搁,还请张公公恕罪!”

“你……你就是个木榆脑袋!”张公公咬着牙指着他的鼻子,但最终却不敢为此事发作。

冯三看着他没有发作,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是知道这事做得确实得罪人。但凡出京办差,都免不着要趁机捞上一把和享受一番,故而这位张佥事自然希望慢悠悠返回京城,方才就是在美人塌中赖床。

如今他火急着回去,自然惹得这位张佥事不痛快,甚至会结下梁子。只是他却有着他的考虑,看着张佥事没发作,便对着候在这里的刘太监道:“刘公公,还请让他们小心一点!”

“晓得!”刘公公的眼睛中透露着感激,但转身朝着那帮军士却板起脸道:“都给杂家小心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身家性命都不保!”

一个将领拱手领命,便招呼一帮军士走向马车后面,七手八脚地将一辆蓬车的蓬子拆去,将车上的木笼子准备搬上船。

在那个大木笼中,一只白鹿正悠闲地咀嚼着青草,眼睛似乎透露着几分迷茫,不明白这些人类为何不宰了它,而如同祖宗般服侍着。

冯三站在旁边盯着,生怕有什么闪失,这可是圣上梦寐以求的祥瑞啊!

这头白鹿自然是海岛遇到的那一头,他将发现白鹿的事情告诉老祖宗后,果然得到了器重,担负了此次捕捉白鹿的重任。

只要将这头白鹿顺利地送回京城,交到老祖宗那里,那他必然会讨得老祖宗的欢心,甚至在职位上会有较大的“补偿”。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这里有着哥哥的一份功劳,如今却是给他独享了。虽然哥哥对此不以为然,但他心里却有些愧疚感,这毕竟放在谁手里都是一份大功劳啊!

特别他现在得知哥哥中得会元,心里的愧疚感更重。只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好好地利用好这个机会,这才能对得起哥哥的恩德。

大概午时三刻,停在码台上的船队启航,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天空湛蓝,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草地已经开满了野花,山间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一只小金猴喝了几口水后,便窜上一棵大树,然后在林间跳跃着。却不知道从哪棵树摘了野果,一个被他迅速啃掉,一个却被揣在怀里。

荡出这片林子后,便出现了一条泥土路,只是它却突然懵住了,那先前停在空地的马车不见了踪迹,急得它直抓耳挠腮。

却是这时,一辆高大的马车慢悠悠而来,并伴随着一个年轻士子的吟诗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春风轻轻地掠起那白色的窗帘,却看到马车里面坐着一对金童玉女,男的长得好看,女的亦长得漂亮,宛如一对神仙美眷。

在路边耕作的农夫,莫不是停下锄头,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对神仙美眷便是赵东城跟他的新婚妻子牛小姐。二人当真是如胶似漆,赵东城要上京备考,她亦是要跟着一起上京。

由于时间充足,又恰逢三月春暖花开之时。这对夫妇显得并不着急,沿途游山玩水,一边欣赏风景,慢慢悠悠地上京去。

“郎君,你吟得真好听!”牛小姐娇滴滴地说着,身子依在赵东城的瘦肩膀上。

“那我再给夫人吟一段《蒹葭》,可好?”赵东城的眉毛轻扬,得意地问道。

“好啊!我爱听!我爱听!”牛小姐如同天真的小女孩般,拍着手雀跃地道。

赵东城心里头如同吃了蜜般,嘴巴刚要张开,一只野果突然从车帘处飞来,正好砸在他的嘴巴上。一阵吃痛后,还没待他有所反应,一只金猴就扑向他,朝着他脸上又是一抓。

“你的主人就在前面,莫要抓脸,莫要抓脸,啊……”赵东城早已经领教过这只小金猴的野性,当即惊慌地求饶道。

“泼猴,你再敢撒野我就炖了你!”牛小姐的脾气上来,对着小金猴恶狠狠地道。

吱吱……

小金猴朝着她呲牙,显然没有畏惧。

“我可以带你追你家主要,但你给我老实地呆着!”牛小姐指着小金猴,然后冲着外面的马夫道:“金伯,快赶车,追前面的虎妞!”

小金猴听到这话,甩了甩尾巴,跳上了车顶,督促着马车快速向前。

只是车内原本的神仙美眷不再,赵东城心里头却多了一些畏惧,牛小姐亦为刚才的粗暴感到苦恼。很显然,他们这一路想慢悠悠,需要征得某个小丫头的同意。

就在这条官道的前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驱赶着马车,那张脸蛋粉嘟嘟扬起几分倔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着一丝期待和喜悦。

哥,我来了!

虎妞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不想再等待哥哥的来信,她觉得哥哥那么厉害,肯定是会在京做官,所以决定现在就启程上京找哥哥。

第225章 忧

已是初春时节,但京城的清晨还透露着寒意。

丫环送来热水,吴山起床梳洗,吴夫人亦是跟着起床,岁月并没有在这四十岁出头的妇人留下多少痕迹,端庄而雅致。

吴夫人帮着吴山穿上二品官袍,他突然悠悠一叹,眼睛透露着淡淡的忧虑,结果惹得吴夫人埋怨道:“现在你都官至礼部尚书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懂什么!”吴山接过乌纱帽戴上,淡淡地怪责一句。

“我不懂!我不懂!”吴夫人帮着他整理着官袍,但力道无形间加重了几分,显得是惹上了一点情绪。

“我现在的位置看似无比风光,但其实是处于逆流之中!”吴山整理好乌纱帽,或是跟她解释亦或是提醒他自己。

在六部中,虽然吏部管人、吏部管钱,但历来最接近入阁的是礼部尚书。像他的恩师夏言,如今的严蒿和徐阶,都是从礼部尚书到入阁。

只是他虽然已经官至礼部尚书,而且拥有着年龄优势,但却看不到入阁的曙光。而如今,还有着随时被革职的危险。

“按我说,你天天愁眉苦脸的,这官不做亦罢!跟着我爹爹那样,回乡做个富家翁,倒亦是自在!”吴夫人看着乌纱帽有些歪,帮着他扶正说道。

吴山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他确实萌生过这个念头,但却不是他想舍下就真能舍下的。太祖时期多少官员被砍了头,结果还不是趋之若鹜?

吴夫人看着他不说话,知道这话题不亦说下去,便取来一条手帕,认真地说道:“你瞧瞧,咱女儿似乎是思春了,是不是该给他找户人家了?”

“她还小吧?”吴山接过一张手帕,脱口而出道。

“她已经不小了,我们先给她订一门亲事,过两年嫁过去,刚好合适!”吴夫人脸色温和,筹划着女儿的未来道。

“这事迟些再说吧!”吴山缓缓地摇头,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行字上:“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眉头微微蹙起,竟不知道这诗出自何处。

出门的时候,轿子已经备好。

他钻进官轿中,便离开了槐树胡同,向着紫禁城西边的东江米巷而去。只是今天他的右眼皮老在动,给他一种不好的征兆。

乡试舞弊大案仍然在发酵着,彻查的命令已经下达各省,王用宾亦在押送往京城的路上。严党的獠牙显露,似乎是要以此案做文章,恐怕又会迎来一场清洗。

一念至此,他脸上亦是露出了苦笑。

虽然他没有参加舞弊案,但谁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他身上,毕竟王用宾跟他确实有些交情。哪怕最终没能将他泼黑,让他去填补南京礼部尚书的空缺,对他亦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正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轿子亦是停了下来,他便问外面怎么回事。

“老爷,一大帮士子在拦轿闹事呢!”跟在轿子外的管家急忙回禀道。

吴山揪起了帘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的士子竟然聚集了上百人之多。由于前面的徐阁老停轿,他们后面这些下官亦纷纷停了轿子。

由于隔得远,而徐阶的声音并不洪亮,故而听得不真切。

但想必徐阶又是一副老好人形象,必定要为着士子上达天听云云。吴山正考虑要不要绕道过去时,前面却突然有了动静,那帮举人让开了道路,并将状子分配给他们后面这些官员。

“老爷,这状子你恐怕得看一看!”管家让着轿子停着,将一份状子递了进来。

吴山心里亦是好奇,当将这状子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与礼部吴山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

这一大帮举人的矛头竟然直指到他的身上,让到他背脊当即冒起了一层冷汗。

却不可小瞧这种传言,南北糊涂案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士子闹腾得厉害,太祖为保大局而将刘三吾法办的吗?

如今这些落榜举人若真被全部煽动起来,那他纵使有一百张嘴,怕亦不能说得清。

何况,他已经看到这事后面,隐藏着严蒿或徐阶的身影。因为这些落榜举人不选其他人,偏偏选择了林晧然,这里却藏着一个大学问。

“老爷,到了!”

轿子已经放下,管家在外面轻声提醒道。

吴山重重一叹,将状子揣到怀里,知道这次他恐怕得到南京礼部报道了。只是他将所有的担忧都压在心里头,揪开轿帘走了出去。

京城六部衙门,除了刑部外,都坐落在这条东江米巷中。这条巷子自西往东走向,因漕运税务所和海关在此而得名,后被截为东江米巷和西江米巷。

走进这个高大的衙门,他便露着一贯部堂大人的威严,通过二门,进入了礼部的办公区域。

礼部的职责大体分为三部分,一是负责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五礼;二是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三是负责藩属和外国往来之事。

他跟以往的礼部尚书一样,总揽全局,抓的是“礼、仪”。

由于礼与治是整个儒家国度的基石和行为准则,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大明唯一咨询律师的存在,拥有着极大的权柄。

哪怕喜欢乾坤独断的嘉靖帝,在某些问题上,亦是得询问吴山这位精通一国礼法的礼部尚书,然后才敢下达旨意。

礼部跟着其他六部一般,亦是拥有着诸多的下属机构,像翰林院、国子监、庶常馆、宗人府以全国的学校机构等。

正是这种种的因素,礼部比想象中要重要得多,故而礼部尚书屡屡能够入阁,甚至成为大明的首辅。

只是在这一天里,吴山一直都心不在焉。哪怕关于即将举行的殿试筹备事项,他都打不起精神来,目光屡次放到那份状子上面。

“林晧然!”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怎么看都跟他毫无关系,但实质却有着莫大的牵连。

第226章 召见

中午简单地用过午饭后,他又继续心不在焉地办公。只是右眼皮仍然是跳个不停,这出去泡了壶浓茶,仍然如故。

待到外面的太阳将要入山之时,他的心才微微落下少许,门外的铃铛却突然响起,一位书吏进来汇报宫里来人。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但亦是匆忙地走出院子迎旨。传旨的是陈洪公公,跟他倒算是老相识,却听着他念道:“吴在人,有上谕!”

“臣恭请圣安!”吴山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便是赶紧跪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