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宁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知道这货是无可救药了。
三人一起到了大堂,简单地吃过早餐,然后跟着其他的八名贡士一起出门。
能够从书生一路杀到贡生,都不可能是愚蠢之人。如今半只脚踏进官场,很多东西亦会主动去摸索,一夜间仿佛都成长了不少。
很显然,他们亦是摸清了其中的门道,在胡同口跟着林然三人告辞。
虽然他们跟林然同为贡生,但他们却已然明白,贡生跟贡生还是有着很多的区别。林然注定进入翰林院,而他们则极可能会外调地方,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要去拜谒,自然需要准备一些礼品,故而三人先到了高档的文房店。
林然选的是最好的端砚,主要是因为这端砚产生于广东,这礼物算是有着双重的意义。
第221章 门生帖
宁江挑的是一方古墨,杨富田买的是一支极为考究的狼毫笔。带着各自的礼品,三人便一起向着槐树胡同而去。
槐树胡同因一棵老槐树而得名,只是直至老槐树枯死,这个胡同亦是声名不显。但随着两位朝廷大员先后住进这里,这条胡同才渐渐被京城的百姓所熟知。
徐阶的府邸靠近胡同外面,吴山的府邸则位居最里面,所以到徐阶拜谒的门生,自然都免不得要经过徐府的门口。
徐府看起来很普通,门庭不仅显得矮小,而且显得破旧,像是一般的小户人家,怕很少人会想到这里竟然住着大明的次辅。
只是这种表面功夫,对林晧然三人却是没有效果。且不说徐阶族人在松江府一带是如何鱼肉乡里、名下的良田仅次于严嵩,其品德亦值得商榷。
三人事后经过仔细琢磨,都认为徐阶其实是想下套整他们,试图给广东乡试扣一顶舞弊的帽子,好将由王用宾引发的舞弊案搅浑。
特别有消息传来,丁世美竟然已经招认在乡试中舞弊,让他们对徐阶更是难生好感,想必他对丁世美使了一些手段。
除此之外,三人现在是夏言的门孙,政治上已经被迫站了队,所以对于徐阶这个“叛徒”,自然亦要划清界限。
“我呸!”
宁江是一个疾恶如仇的性子,没有忘记徐阶上次那些阴损的招式,或许亦是为丁世美鸣不平,忍不住朝着那大门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林晧然做不出这种幼稚的行为,但自然不会反对,微笑地目睹着这一幕。
却是活该他们三人倒霉,在那口浓痰还在半空的时候,那扇红漆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面慈心善的小老头正站在门中央,脸上还露着淡淡的微笑。自然看到刚好从门前经过的三人,看到吐痰的宁江及那张露出憎恶表情的脸,甚至是林晧然脸上那一丝幸灾乐祸。
林晧然反应很快,急忙伸手捂住左边的半边脸,步伐加快离开。
只是心里发毛,他这张到哪都光彩夺目的脸蛋,定然是给徐阶看得一清二楚,怕是要受宁江这种吐痰的不耻行为所牵连了。
宁江懵了一下,却亦是急忙扭头捂脸,跟着林晧然急匆匆地逃离这里。他却亦是没有想到,一个冲动之举,结果落到了当事人的眼中。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大明的内阁次辅,如今唯一有实力跟严嵩斗一斗的朝廷大佬。
“等等我!”
杨富田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在后面大声地叫着,二人心里直骂这个猪队友。
直到躲进吴府门前的石狮一侧,林晧然才敢回头张望,却看到一顶小轿子悠悠然地向着胡同口而去,怕是到西苑面圣了。
宁江跟林晧然相视无奈,但事情却然无法挽回,后悔亦没有用处。只希望徐阶大人有大量,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否则以后他们三人在官场恐怕是寸步难行了。
看着有几名贡生从吴府结伴而出,显然是刚刚拜谒过吴山。彼此拱手打招呼,只是都没有交换姓名的意思,颔首而过。
来到了吴府大门前,林晧然三人郑重地将门生帖和礼品交给门房。这门生帖可不能随便投出,一旦对方收下署名,双方便缔结成师生关系。
蒋曾经给青帮大佬黄金荣投下“门生帖”,但后来蒋发迹后,黄金荣却不敢认这个门生,自知黑帮身份会抹黑蒋,故而偷偷将“门生帖”送还。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这种“门生帖”更为重视。座师不会随便收门生,而门生帖亦不能随便乱拜,这种关系会伴随一辈子。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初期主考官跟贡生更多的是“君子之交”,结为“师徒”,则更多讲的是你情我愿,而不会像现在三百六十位贡士照单全收。
只是封建社会的属性使然,利益注定是向上倾斜,拥上欺下。
海瑞的“海笔架”是怎么来的?大明律自然没有下官跪迎上官的条例,在大明初期亦没有这种陋习,只是这套规矩却慢慢流行于官场,并成为了每个官员都要遵守的“铁律”。
处于嘉靖朝这个时期,林晧然能学海瑞做“海笔架”?跟着世人公开宣布,礼部尚书吴山算个鸟,他不曾教过我什么,我不认他做我的老师?
若他真像海瑞跟着吴山“对薄公堂”,拿出大明律来否决二人的师徒关系,不说会被整个大明官场所排斥,当朝的二品大员一个吐沫就能将他淹死。
正是如此,林晧然不仅不能跟吴山“较真”,而且还得乖乖前来投一个“门生帖”,含着泪向世人宣告“我是来求着吴山收我为徒的”。
虽然林晧然心里想的是徐阶那棵大树,但现实就是如此的血淋淋,他在官场的第一棵树,必须是先到吴山这棵小树底下,必须乖乖给吴山送来门生帖。
含着泪将门生帖送出后,三人便随着门房入内,然后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经过一个栽种着青竹的走廊,曲径通幽,来到了一个偏厅。
偏厅中,已经有十余名贡生等候在这里。
三人进来,彼此间没有贸然结识,只是颔首打招呼。
只要不发生意外不能参加殿试,大家都会结成关系密切的“同年”,但现在自然不是结交的时机。这马上就要行师礼,现在在这里嬉戏玩耍,却会给吴山落下一种轻浮的坏印象。
但三人显得过于年轻,而这里的人是以四十岁为主,当即便吸引到不少好奇的目光。
一个居中而坐的胖子朝着进来的林晧然拱了拱手,便是跟他的同伴微笑地指着林晧然说了一句,结果他的同伴纷纷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仿佛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很显然,这个胖子戳穿了林晧然的身份。
林晧然亦没想到在这里是到熟人,跟着这位一起赴考的徐渭拱了拱手。本想上前跟他聊上几句,结果一个管家走了进来,将徐渭等五人一并叫走。
第222章 再相遇(月票加更)
林晧然看着徐渭离开,心里突然有些羡慕这个胖子。
曾经作为胡宗宪的幕僚,有着胡宗宪和严党这棵参天大树可以投靠,现在又拥有吴山这棵小树栖身,当真是可进可退。
最重要的是,由于徐渭是胡宗宪幕僚出身,而胡宗宪又是严党中人,所以徐渭若选择投靠严党,亦不会受到过多的指责。
林晧然却不知道徐渭会试成绩考得如何,这次徐渭虽然被定为会元的热门人选,但成绩却差强人意,并不在前十之列。
只是能第一时间选择拜访吴山,怕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是在百名之内。
宁江得知那个面相憨实的胖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徐渭后,便认真地对林晧然说道:“徐文长确实是大才之人,那篇《治漕弊》简直是一针见血,改天你一定要介绍我与他相识!”
“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我说介绍我妹妹给你,你却闻之色变,如今竟然对一个男人有兴趣!”杨富田接过仆人送过来的茶水,鄙夷地望着他道。
宁江亦是接过茶盏,当即怒目横眉道:“你懂什么是君子之交吗?你以前若多跟徐渭这种人往来,现在的见识就不会如此肤浅!”
“我肤浅?我上青楼的时候,恐怕你还只是一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呢!”杨富田指着他的鼻子,发着哼哼的挑衅声。
宁江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书呆子?你到潮州府好好打听,我七岁就有神童之称,十三岁就跟着同窗到韩江吟诗作对。……倒是师兄,似乎确有书呆子之名!”
宁江的本意是将战火燃到林晧然身上,只是他扭头望向林晧然的座位时,却发现上面空空如野,人不知去了哪里。
二人四下张望,终于在那院中的竹林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
初春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一只被绘得栩栩如生的大蝴蝶本在半空悬挂着,但风筝线突然间断了,一头栽到前院中来,并悬挂在竹枝头上。
一个身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急匆匆奔向这里,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绿裙的丫环,三人看到那竹枝上的风筝先是一喜,但旋即却是一筹莫展。
那根竹子足有四米多高,她们用力摇着竹子,但上面的风筝绳跟竹枝缠着,根本就无法将风筝摇下去。
“怎么办?”
少女抬头看着上面心爱的风筝,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却是这时,咱们受到雷锋精神熏陶的林晧然同志挺身而出,轰然出现在这里。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看到不远处有一根绳子后,得意地朝着少女眨了一下眼睛。
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唇红齿白,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特别是那嘴角边一粒细细黑痣点缀,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林晧然自然认识这个少女,正是上次在后院有过“肌肤之亲”的吴秋雨。跟着他起初猜测的不一样,这位少女并不是吴山的孙女,极可能是传言中的小女儿。
有时候,他对一些人与事都过于想当然,用的还是上一世的生活常识。
四五十岁生娃,现代人会觉得很古怪,似乎会往着隔壁老王方面着想。只是在这个时代却很常见,甚至出现女儿比孙女还要小的家庭结构。
如今看着这位吴尚书的女儿再次出现,焉有不讨好的道理?
吴秋雨白皙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嘴巴微微张开,意外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男人又出现在她家里,让她更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男人似乎还是新科贡士。
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时,脸蛋不由得垂下,整张脸瞬时便羞红起来,贝齿紧咬着下唇,心脏砰砰地跳动。
脑海不由得闪过了那句绝美的诗句来了:“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她先前很想询问这诗出自哪里,因为她在书上根本找不着,只是这时却发现没有一点勇气问出这句话来了。
林晧然找来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绑着石头,另一头握在手上。在留下合适的长度后,便斜掷着石头上去,同时握着绳子的一头。
绑着石头的那头绳子顺利地拌在竹子的竹节上,石头的受力方向发生改变,逆时针进行旋转,带着绳子缠在了那竹节上。
在看到一次尝试便成功后,他的心情很是不错,还得意地偷瞄了少女一眼。只可惜少女没有雀跃欢呼并送上香吻,而只是含蓄地望着他,眼睛有着佩服之意。
“好棒!”
旁边的两个丫环显得活泼很多,鼓掌叫好道。
林晧然顺着绳子用力慢慢地扯动,竹子的枝头受力发生弯曲。由于竹子的韧性极高,从上面扯下来,并不会折断竹子。
他将风筝线用力扯断,小心地将那个色彩斑斓的风筝取了下来,然后松开竹枝头,竹子重重地晃荡回原位。
“我们又见面了,给你!”
林晧然将风筝递过去,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
吴秋雨接过风筝,如蚊子般地说了一声“谢谢”,便逃似地走开了。
一个丫环显得有些大胆,认真地多打量林晧然几眼,然后才去追她家小姐。
林晧然望着吴秋雨离开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得意地盘算着。若是吴尚书知道他帮他女儿取下这只风筝,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并从此引为得意门生呢?
一念至此,他心里头突然有些小激动。
带着一丝期待,他走回到了偏厅。却发现偏厅有些人被叫走了,但亦来了不少人,这个小小的偏厅或坐或站,竟然已经有二十余人之多。
“以后谁敢称师兄是书呆子,我就跟他急!”
宁江和杨富田出奇一致,满脸佩服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他们一眼,却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哪一出。还没待他开口询问,管家便大步走了进来,叫他们三人跟着他去见座师。
第223章 恩师
三人跟着管家离开偏厅,在走廊绕了几绕后,便来到了一个客厅中。当走进客厅,便看到正端坐在主位上的吴山。
吴山年约五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白净,仪表堂堂,一双虎目显得咄咄逼人,有着文人的儒雅,亦有武人般的刚直。
这种人虽然给人一种很正派的形象,但亦透露多了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跟着徐阶那种面慈心善的形象是截然不同。
“门人林晧然(宁江)(杨富田)拜见老师!”
三人上前,行的是跪拜之礼。不管他们心里承认或者不承认,这门生帖已经送来了,以后这位将是他们的老师,荣辱与共。
林晧然在跪下的时候,心里仍然有些不甘。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好,太过于刚正,怪不得后来傻傻地进谏嘉靖帝而被贬,嘉靖帝是能听得进谏言的人吗?明明跟徐阶同住一条胡同,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的圆滑呢?
尽管心里很不甘,但他却不得不跪,接受一个最差劲的老师。
“嗯,你们三个不错,起来吧!”吴山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态,冲着跪着的三个门生淡然地道。
由于他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这些日子亦是一直在忙于审卷,昨天才从顺天贡院返回家中。本以为能好好地休息一番,但却没想到朝廷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大明竟然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乡试舞弊大案。
这个大案看似跟他毫无关系,毕竟事发南京礼部,而他执掌的是北京礼部,只是涉案的“主谋”王用宾跟他却有着较深的关联。
他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礼部左待郎,当时的礼部尚书正是王用宾,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局限于一般的同僚,往来较为密切。
当年时任礼部尚书的王用宾受“李默案”所累,被打上“李默同党”而下狱时,他不仅前去探视,而且还上书为王用宾求情。
如今王用宾成为乡试舞弊大案的主谋,波及三省一直隶,而他这次偏偏又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难免有人会攻击于他,并将脏水泼到他身上,将舞弊案从乡试扩展到会试中来。
当今的天子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若皇上又听信奸人谗言。他怕亦是跟恩师夏言、原上司李默一般,直接被处死,有冤而无处申。
在意识到这起案件潜在的危机后,而他极可能会受到这个乡试舞弊大案的涉及,亦是寝食难安,昨晚更是久久不能入眠。
他现在甚至觉得,这次恩科打一开始就是一个大阴谋,事情亦确实存在着太多的巧合,由他主持会试都可能是严党给他挖的大坑。
正是如此,今天虽然是广收门生的大喜之子,但却有着心不在焉,一直在盘着如何破解现在的局面,将自己从这个旋涡中摘出去。
“谢老师!”林晧然自然不知吴山心里所想,但能听得出他的语气间的平淡,亦是跟着宁江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
待三人依次坐下,吴山端起茶盏,用茶盖拨着浮在上面的茶梗,朝着林晧然开口问道:“你便是此次会试的会元林晧然?”
“正是学生!”林晧然态度谦和,拱手回答道。
吴山轻啐了一口茶水,似乎是在斟酌,然后又是徐徐地说道:“你的文章很不错,但中得会元其实有几分侥幸!”
“多谢老师成全!”林晧然虽然不明白吴山为什么会有这番话,但亦是拱手表示感谢道。
这是生于时代的无奈,现在都是这些老资格当权。若是不懂得如何当孙子,那你以后就别想做大爷,此刻便会直接被拍死。
虽然上一世没有在官场为官,但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的一些道道却看得很通透。何况他能做到业务副总,能跟那么多漂亮的美女发生超友谊关系,做孙子无疑亦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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