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22章

作者:余人

外面的雨水已经由大转雨,声音不再那般的嘈杂,令到这个阁楼更显安静。

“惟修兄,虽然我近些年一直在南京任职,但将林若愚的种种举动看在眼里,元辅大人的评价可谓是实情!”太常寺少卿林润一直显得沉默,这时亦是认真地说道。

“弟子眼拙,请师相莫怪!”吴时来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郑重地道歉道。

“经你这么一说,这林若愚近期还真的太过于低调!”徐阶显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众人道:“如果此次真要争,那么就不能绕过林若愚,甚至要从林若愚身上着手!”

王廷和霍冀不由得面面相觑,一直以来他们最记恨的是高拱,故而想得最多亦是如何扳倒高拱,反倒对越来越低调的林晧然不怎么在意了。

“一切听凭师相安排!”张居正心里微微一动,当即朝着恩师徐阶拱手道。

林润等人亦是反应过来,徐阶分析得如此透彻,定然早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然不会跟他们如此精细地剖析。

“元辅大人,此三人相互勾结欲祸乱朝堂,还请您务必想办法拨乱反正,还朝堂以清明!”霍冀亦是郑重的表态道。

拨乱反正,这自然是一个口号。

他们要的是除掉以高拱、林晧然和郭朴为首的联盟,从而让他们徐党重新执掌朝政,进而让他们驾驭大明朝的巨轮,自然需要一个正当的口号。

吴时来却是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当年严嵩把持朝堂的时期,只是如今的对象换成高拱、郭朴和林晧然三人。

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更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能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却是已经窥见这正义底下的那份私欲。

所谓的拨乱反正,却不过是搬掉挡住自己仕途的石头,为了谋取更大权势的手段罢了。

徐阶伸手端起茶盏,很满意于张居正等人的反应。

今天之所以将这帮人叫过来,正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决策,亦是觉得时机已经来临,而他将会带着这些人进行一场大反击,将高拱、林晧然和郭朴踢出朝堂,甚至如对待严世蕃般送上断头台。

正是如此,他亦是不再藏着掖着,当即认真地开始布局。

阁楼的一个窗子被推开,却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是雨后天晴,远处还出现了一道彩虹。

只是美好总是短暂的,却是不等徐阶开心太久,西院突然传来家丁和仆人的悲恸之声。

第2069章 攻势

徐府刚刚还是一片喜庆洋洋的气氛,但府中很快挂起了白幡,大红灯笼被白布罩了起来,让这座府邸蒙上了一层阴霾。

徐琨和徐瑛将客人送走,然后来到房间之中,坐在书桌前的徐阶脸色阴沉地嘀咕道:“真是该死,连死都不会选个好些时候!”

徐琨和徐瑛虽然听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话,但脸上却不以为异,神色间并没有丝毫的悲伤之感。

跟着很多富贵人家一般,各房一直是明争暗斗,而他们兄弟二人对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历来不和,更别说是那个出身普通的大嫂了。

二人将客人离开的消息进行汇报,然后望向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徐阶将一本书拿起又放下,抬眼淡淡地吩咐道:“你们二个都过去瞧一瞧!毕竟她是你们的嫂子,过去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孩儿遵命!”徐琨和徐瑛相视一眼,便是恭敬地施礼道。

在这个时代,生老病死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只是今日轮到徐家罢了。

徐璠的元配夫人季天孙是徐家的第一任儿媳,虽然她的家世没有过于显赫,但亦算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

徐璠生有十一个儿子,其中过半由季天孙所出。特别长子徐元春从小聪慧,现在是国子监表现出众的监生,很多先生甚至都认为徐元春有状元之才。

只是如今,季天孙仅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是突然间暴毙而亡,给这座当朝首辅的府邸平添了一桩丧事。

徐琨和徐陈离开不久,管家进来送茶,看到徐阶脸色凝重地坐在书桌前,却是忠心耿耿地劝导道:“老爷,请节哀!”

徐阶压根没有丝毫的哀伤,眼睛显得复杂地抬头瞥了一眼的管家,却是无法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反而心里涌起一份不祥预感,不由得嘀咕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她就突然暴毙了呢?”

跟着很多人不同,由于他从小数次经历险境的缘故,他很信奉命数一说。世间凡事都会存在因果,现在家里出现一件古怪的事情,往往暗示着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加不好的事情发生。

管家没想到徐阶是这种心态,当即便是知道自己刚刚是完全误会了,却是装着没听到般,显得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徐阶伸手端起茶盏,脑子考虑着自己此次布局是不是有什么纰漏,心里却是突然微微一动,当即放下茶盏对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徐瑛叫过来!”

管家知道徐阶最疼爱的是小儿子徐瑛,当即便是领命而去。

徐瑛是三兄弟最精明的一个,亦是读书最不用功的一个,若不是因为官荫的缘故,他连一个生员的功名都捞不到。

只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徐瑛虽然读书不行,但头脑却是最为灵活,故而亦是得到了自己父亲徐阶的极大信任。

徐瑛一副贵公子的装束,刚刚他压根没有听从父亲的吩咐前往大房那里,此时显得心虚地拱手道:“爹,不知您找孩子所为何事呢?”

“瑛儿,你先坐吧!”徐阶并没有急于说事,而是淡淡地说道。

徐瑛小心地在旁边坐下,心里仍然显得忐忑不安,只是想着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和庇护,却是不由得放心不少。

“瑛儿,你可知道吴山是怎么死的吗?”徐阶伸手端起茶盏,却是故弄玄虚地询问道。

徐瑛不知道老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孩子当时在南京读书,虽然听闻吴山是暴毙,但坊间却是传闻”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小心地望了一眼老爹,在得到老爹鼓励的眼神后,便是硬着头皮地接着道:“传闻吴山并非暴毙,而是替皇上试丹之时,吃了毒丹致死!”

跟着任何时代一般,坊间对于一些不符合常理之事,总会传出不同的版本,而阴谋论往往都是极有市场。

只是有鉴于当时嘉靖的皇威,大家亦是私底下进行议论和猜测,但谁都不敢站出来质疑吴山的死亡真相。

“自从吴山死后,林若愚表面看起来一直很平静,但我却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燃着一团火!”徐阶端着茶盏喝了一小口,显得高深莫测地判断道。

徐阶意识到老爹是因其他事情找上自己,便是放松下来笑道:“呵呵如此甚好,这憋久了,没准林若愚真要英年早逝了呢!”

由于敌对阵营的关系,特别他到京城不敢像松江那般为非作歹,而今老爹更是受到林晧然和高拱的压制,心里却是十分记恨林晧然。

正是如此,他是打心底希望林晧然死掉。关于林晧然“寿不过周公谨”的传闻,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恨不得林晧然现在便一命呜呼。

“林若愚不至于因这个事情而气血攻心,只是他必定不会释怀,特别吴山确是因毒丹而死!”徐阶抬眼望向徐瑛,显得云淡风轻地揭示真相道。

徐瑛的眼睛不由得一瞪,却没想到传闻是真的,当即领悟到朝堂斗争的险恶,显得若有所悟地询问道:“爹,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既然将这个隐秘之事透露于他,想必他老爹不可能仅仅找他过来闲聊,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让他去操办。

“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徐阶知道这个小儿子最像自己,唯一可惜便是徐陈读书不够用功,却是智珠在握般地道:“现在的朝局是越乱越好,你在京城放出消息:吴山并非是暴毙而亡,而是因替先皇试丹而中毒而死!”

嘉靖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所以当年他亦是抓住了这一点。从而让到威胁到自己的吴山死因从中毒变成了暴毙,却是令到林晧然当时还挨了廷杖。

现在时过境迁,若是将这个事情再放出去,必定能够刺激到林晧然那根脆弱的神经,进而让他无法再冷静地应付自己的攻势。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挑起这一段尘封之事,没准还能够离间林晧然跟隆庆的关系,进而让到事态更有利于自己。

徐瑛隐隐觉得这招很是精妙绝伦,便是当即拱手地道:“孩子这便去操办!”

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虽然他顶了一个尚宝卿的官职,但这不过是一个闲差而已,他们三兄弟更多时候还是在京中替父亲办差。

七月流火,京城的清晨虽然亮得很早,但平添了几分凉意。

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当官员还在为着起床早朝而叫苦不迭的时候,很多百姓便已经纷纷起床忙碌起来,一些小商贩更是早早地支起早点摊子。

西长安街是最为热闹的地段,官员不管是坐轿还是步行,却是无法避开这条街道,令到这里显得很喧闹。

只是这一切早已经成为常态,大家亦是习以为常。当到达紫禁城门前广场时,在鸿胪寺官员的约束后,亦是站到该站的位置上。

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原因,五位阁臣一般要来得晚上一些,通常都是踩着时点到达这里。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则选择稍早一些,而踩点的阁臣往往都是徐阶和高拱。

“呵呵诸位来得真早,高某有礼了!”今日最后一个到场的是高拱,却是神采飞扬般地拱手向四位阁臣见礼道。

郭朴和林晧然显得有些无奈,李春芳亦是进行回礼,徐阶却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高拱,然后又是正视着城门。

正是这时,城门上面的钟鼓声响起,城门亦是应声而徐徐打开。

“百官,进!”

城楼上,一个太监的唱声传了下来。

徐阶率领着百官走了进去,只是在最有派头的官员已然是高拱,哪怕他仅仅是排名第五的阁臣,但亦是走出了首辅的威风劲。

随着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之当今皇上隆庆是一个很宽仁的君主,令到百官对于紫禁城少了一些畏惧,如同往常那般跨过金水桥来到了金銮殿。

尊卑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特别是在这个金銮殿更是处处讲着规矩,而五位阁臣是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最前头。

隆庆当年因为过于木讷而不被嘉靖所喜,而今百官亦是知道这位皇帝并非是英明之主,而他懒散的性子越来越明显。

虽然他身上穿着金黄的龙袍,只是却没有彰显太多帝王的威严,反倒因为他的无精打采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无精打采的隆庆出现,徐阶当即率领着百官进行跪拜道。

隆庆原本对早朝就抱着抗拒的心理,而今乐于后宫之事,偏偏天气还转凉,坐在龙椅显得例行公事般地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等官员又是行了谢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望向这位无精打采的皇帝。

得益于朝堂势力的化开,不管是徐党还是北党,却是选择对隆庆的糟糕状态视而不见,而是专注于两方的争斗之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陈洪站在隆庆的身旁,用着特有的声音唱道。

值得一提的是,黄锦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司礼监掌印是滕祥。由于滕祥年老,故而陪着隆庆上早朝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

在时下的隆庆朝,百官无本上奉无疑是一种奢望。

现如今的徐阶等四位阁臣比较沉默,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高拱若是上本完毕,往往都是直接轮到

高拱像是一个最喜欢出风头的大哥般,当即进行奏事道:“皇上,今河南、山东多雨,致近期大量流民涌进京城,还请皇上妥善处置此事!”

农业的脆弱在于干旱不行,这多雨同样不行。随着今年夏季北地的雨水量过多,河南和山东局部地区出现了大批的流民,而很多流民选择前来京城觅得一线生机。

隆庆顶着一双熊猫眼,整个人很是困乏,只是不敢在高拱奏事时表露出来,但脑子已然不会转动,却是应付式地回应道:“高爱卿,那当如何是好呢?”

众官员早已经习惯这个没有主见的皇上,亦或者是“懒政”的皇帝,难怪当年精明的嘉靖有意扶植景王上位。

不过这倒不算是坏事,只是这个“懒政”和“放权”的皇帝,这样才更有利于他们这帮臣子尽情地自由发挥。

高拱却是不以为异,显得理所当然地提议道:“请皇上着令顺天府衙施粥并妥善地安置流民,以彰显皇上圣明!”

“如此甚好,那便依高爱卿所奏!”隆庆忍着打哈欠的,便是从善如流地同意道。

高拱得到满意的结果,显得精神抖擞地瞥了徐阶一眼,而后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朝廷的事情不可谓不少,如果想要上奏,天天都能够找到事情讨论。只是现在的四位普通尚书都显得本分,却是非重要的事情不会拿出来朝议。

在看到礼部尚书陈以勤奏明秋闱之事后,左都御史王廷却是掏出一份奏疏站出来大声地道:“臣有本上奏!”

林晧然一直站在原地闭目养神,只是听到身后王廷的声音后,隐隐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王爱卿请讲!”隆庆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便是无精打采地抬手道。

左都御史王廷将奏疏呈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有晋商揭发:山西巡抚王继洛借清查晋商通虏一事,暗地向晋商大加索贿,请皇上着令将其召回京城进行查处!”

咦?

在场的官员听到王廷所针对的官员后,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当即便是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河南籍的官员不算多,能够达到四品京城这个层次的少之又少,而山西巡抚王继洛便是其中一位。只是如今,王廷却是将矛头指向王继洛,这无疑是要跟高拱过不去了。

一念至此,大家却是纷纷扭头望向高拱,却不知这位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会如何应对这个来自徐党的攻势。

第2070章 火药味

“王大人,此事我早已经有所耳闻,只是根本无须将王继洛召回京城,更不用浪费精力调查!”高拱当即站了出来,显得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果然很高拱!

朱衡等官员看到高拱如此反应,特别声音中带着一份不容置疑,却是不由得苦笑连连,还真是高拱一贯的行事风格。

随着四位阁老越来越低调,现在朝堂最为活跃的便是这位排名第五的高拱,特别高拱得到隆庆的绝对信任,致使高拱宛如首辅般的存在。

隆庆原本打算从善如流地采纳王廷的意见,只是听到高拱是持相反的意见,便将吐出嘴边的话给生生地咽了回去,亦是扭头望向了高拱。

王廷看到高拱直接否决自己的提议,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并质问道:“高阁老,你这是要包庇你的同乡王继洛吗?”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居心叵测的猜测,亦是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知道今天的早朝很可能上演一场激烈的争斗。

高拱面对着这个无端指控,先是冷哼一声,然后头头是道地分析道:“王继洛自去年起,在山西巡抚任上对晋商清查甚多,跟晋商可谓是结怨甚深。王继洛既然已经遭到晋商的记恨,又岂会真做出此等授人予柄之事,分明就是一介商贾的报复之举,朝廷何须理会?”

一个狂傲自大的人往往都有几分真本领,经过高拱的简单的分析,这个事情还真可能是晋商的一次意图构陷之举。

殿中的官员纷纷点头,已然是认可了高拱的推测,纷纷倾向于王继洛确实是无罪。

左都御史王廷的眉头蹙起,仍然针锋相对地道:“高阁老,我记得郧阳巡抚刘秉仁因家财甚多而被免职,却不知到了你的同乡王继洛身上为何连查都不肯查了,莫不是你收受了大量的好处?”

此言一出,令到整个金銮殿的官员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发现王廷今日简单是背着一个火药包,却是随时打算跟高拱同归于尽。

郭朴和林晧然都感到了异样,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