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黄台吉的这个举动,虽然没有再给林晧然增添赫赫战功,但亦是让到林晧然理所当然地继续坐镇于九边。
待到巡察九边返回京城之时,山竹滩大捷的事情已经很少人再提起,京城的百姓则是开始忙于准备迎接中秋佳节。
在回到京城后,林晧然跟着以往那般,亦是重新开始京城官场三点一线般的生活。
得益于显赫的战功,加上嘉靖当初对杨博等人的严厉警示,已经没有人敢对兵部衙门的事务指手画脚,兵部衙门沦为林晧然的一言堂。
这一次,最为憋屈的无疑是兵部左侍郎赵炳然。
赵炳然被调回本部的初衷是制衡林晧然,只是现在他别说要制衡林晧然,自身的生存都存在问题,兵部衙门上下都不太待见这位兵部左侍郎,甚至他的去留都在林晧然的一句话间。
林晧然亦是拿出一贯强硬的部堂作风,在第一天的点卯会议上则是开诚布公地道:“今大明外夷虎视,内贼狼心,一旦内外有变,则生民受累,朝廷动荡。林某蒙主之恩,代为执掌兵事,固不敢有负圣思,有愧于万民。”
“兵事之重,重在九边,户部太仓每年拨付银两数百万之巨,粟米不计其数,然北虏之害仍如悬剑于顶。今当务之急,以刷新政治,扭转边事颓势。”
“边事实则兵事也,兵事贵乎军心。何为军心?在无后顾之忧,在衣食用度皆有足额,在朝廷赏罚分明。”
兵部衙门二堂显得很安静,只有林晧然一个人侃侃而谈,而堂下和院中的兵部官吏无不认真地倾听,不少官吏更是听得热血上涌。
不管是前任兵部尚书杨博,还是更早前的兵部尚书许伦,他们都是着眼于如何掌握培植亲信,只有这位林阁老如此清晰地抛出了他治理兵部的理念。
都是兵部的老人,虽然他们没有治理兵部的才能,但听到林晧然所抛出的理念,深知这才是真正的谋国之策。
亦是无怪乎,越来越多的士子对不作为的徐阶不待见,而是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天纵奇才的林阁老身上。
哪怕是一心想要取代林晧然的赵炳然,在听到这一番论调之后,亦是不由得暗暗地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凭一己之力平息东南倭事的胡宗宪就已经很厉害了,但发现这位林阁老的军事才能已然是位于胡宗宪之上,只要不是遭到,北虏的顽疾或许在他手里得到彻底解决。
林晧然将众官吏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继续侃侃而谈地道:“咱们在京城任职,并不能体会边军之苦,哪怕前往九边亦不过遭受三五日的日晒雨淋!然兵部权重,咱们对边军将士要多加优待,不仅要礼侍每一位将士,而且要做到公平公正。只有九边将士用命,方能保证北疆无恙,方能驱逐鞑虏于国外!”
“下官谨遵阁老教诲!”众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恭恭敬敬地拱手回应道。
林晧然一直认同这么一句话:“适从”。
林晧然的主要意图是将自己有态度传达下去,至于奉阴违的即可。
林晧然在抛出态度后,便是开始布置各司的任务。
大明九边多用客军,从内地征收一些能战将士填充九边,从而加强九边的兵力。
只是林晧然对此并不以为然,始终认为:兵在精而不在多。
由于缺乏战事的历练,地方上很多卫所将士早已经变成一个个油兵子。昔日的南京振武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别说让他们浴血奋战,这不出现反噬都是很幸运的事情。
关于客军的问题,林晧然有跟石华山等将士交流,特别是万全左卫指挥使张培东对一些客军是恨得咬牙切齿。
有鉴于此,林晧然有意重新筛理客军,将一群兵油子踢回原籍。他同时在宣府试行募兵制,组建一支万全骑兵营。
如果采用消极的防守,自然是修城和筑台即可。只要花费大笔银两修筑边墙和御敌台,那么整个北边的防御体系会大大增强,一旦加上重炮辅助,甚至都不会出现太多战事。
只是林晧然比谁都清楚大明的财政问题。徐阶上台之后,跟严嵩实则是同样的做法,承天宫殿和道家建筑根本没有停下。
由于大量的银子临时拨付紧急修建紫宸新宫,为了填补九边军费的空缺,户部则是采用了加征赋税的方式解决这个财政缺口。
林晧然对于这种做法,自然是有心无力,只是他现在管理兵部衙门,那就要将手里的事务做到最好。
他深知一昧地防守只会让到大明财政变得越来越糟糕,向百姓加征赋税会越来越频繁,最终大明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破产百姓。
如果他一心只求富贵荣华,那么并不需要做太多改变,大明百姓的忍容度还是有几十年。
只是他如今的心态改变了很多,并没有忘记岳时的临终之愿,故并不打算跟徐阶之流为伍,却是决定推动北边骑兵的建设。
林晧然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事情遭到徐阶的阻碍,心里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
徐阶以财政为由,显得理直气壮地将事情进行了拖延,而这一拖便直接拖到了九月。
九月的京城,太液池的湖水透着几分凉意,岛上的树木由绿转红、转黄,远远看过去平添了几分色彩。
无逸殿,首辅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案前,正在专注地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很享受这里手握天下权的感觉。
自从扳倒严嵩至今,他已经出任大明首辅四年多的时间,亦是品尝至高权力长达四年之久。
这些年来,他对严党的几番清洗,特别是将严世蕃推上断头台,让到他不仅出了一口恶气,更是将自己人的陆续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
不过觊觎首辅宝座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前有不自量力的袁炜,后有不知死活的吴山,而今仍然面临着一个极不安分的林晧然。
好在,林晧然是陷于年纪和资历的泥潭,对他这位首辅并不存在直接威胁,而郭朴身上还背负着“匿丧不举”的嫌疑。
只是让他心里有些许惋惜,原本生得一张麻子脸的严讷是一个很理想的次辅,但人算不如天算。前几天一个丧事从南直隶传来,严讷只好回乡守制,而今的次辅则成了自己所提携的李春芳。
虽然失去了严讷这个助力,令到内阁陷入两对两的新局面,但他却是有信心继续压制住郭朴和林晧然,这个朝堂仍然是以他徐阶为尊。
徐阶想到现在病重的皇上是越来越不理会朝堂政务,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扬,便是翻开了刑部所呈上来的奏疏。
刑部掌管天下的刑狱案件,只是刑部的审判结果需要上呈,只有皇上批红才能正式执行。
每当遇到这种案子,他通常都会打起几分精神,因为这里内含乾坤,亦是他能够牢牢掌握朝堂的一个重要因素。
人无完人,昔日的工部尚书兼吏部左侍郎董份亦不过是一个贪婪之徒,而很多官员自身都是或多或少做了恶事,而今他看到“出事”的官员竟然是南京通政司参议林润。
事因这位参议大人的家奴林大牛气愤一个陈四的村民强夺林家之田,故而拿起一把锄头追赶陈四,陈四惊慌夺路不幸坠亡,故而判处林大牛徒期一年。
徐阶自然知道这个事情不可能这般简单,一个村民又怎么有胆子强夺朝廷官员的田产,但看到黄光升有意庇护自己的同乡,亦是乐意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让到这个案子含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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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当年严嵩偷偷将杨继盛的名字添到白莲教的成员名单上的行径,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自己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掌握这个朝堂而已。
他将这份票拟完毕,当即在书桌的暗格上抽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将这个不起眼的事情给记录下来。
从林润上疏宗藩禄米为自己的声名造势,再到巧妙地给严世蕃扣上“朝廷无如我富”的帽子而置严家于死地,这一位无疑是一个很是精明的政客,是一个值得栽培的棋子。
当然,林润只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由临川知县到现在的正五品南京通政司参议实在有些快,还需要缓一些时间再提拔。
徐阶将这个事情默默地记录下来,看到本子记录着密密麻麻的证据,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有了这些东西,哪怕他将来下野了,只要他在松江老家修书一封,相关的官员定会保他平安无事。
徐阶将本子放回暗格中,而后又是继续票拟着刑部送上来的奏疏。
只是看到最后一份刑部的奏疏竟然是事关山西商人常祝等商人走私蒙古的案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凝重之色。
虽然林晧然对军需案确实是留了手,只是他从北边归来之后,却是将矛头指向了山西商会副会长常祝等几个山西商人涉嫌向蒙古走私。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大,甚至向蒙古走私早已经是公开的私密,这是山西商人仅次于淮盐的创收来源。
只是连严嵩都没有理会的事情,偏偏到了林晧然这里,却是突然间不顾得罪九边高层将领和杨博,已然是要将走私的事情推到了风头浪尘上。
徐阶翻到最后,当看到上面刑部的结论陈词,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扬。
鉴于是当朝阁老林晧然直接发难,哪怕吏部尚书杨博是晋商的靠山,刑部亦不可能敷衍了事。
只是刑部尚书黄光升跟杨博是同年好友,双方一直往来密切,而今案子落到刑部衙门,黄光升自然是会偏袒于杨博。
好在晋商行事素来谨慎,且有边军将领打掩护。虽然有所谓的人证,但根本无法人赃并获。
像常祝在山西老家被逮捕,而梁大发在万全右卫城的酒楼,其他两个商人都是在自己家里,都是远远没有达到人脏并获的条件。
若是他这位首辅要彻查这个案子,自然是要常祝等人严刑逼宫,但面对拿不出铁证的林晧然,这个案子自然是注定在刑部衙门走一个流程。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刑部尚书黄光升故意审查了半个月,而今以证据不足呈交到他这里。
徐阶自然是偏帮于自己的盟友杨博,加上他家的一大批松江棉布正是经手山西商人送到塞外,当即便同意了刑部的判处结果。
“子维,你亲自送到万寿宫吧!”
徐阶将张四维叫了进来,显得淡淡地吩咐道。
虽然这些票拟有些草率,但当今皇上一直沉迷于修道,而今更是卧病在床,自然不会理会这种小事。这些奏疏送到万寿宫,亦不过是走了流程,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意志而执行。
奏疏刚刚送走,林晧然便从外面直接走了进来,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元辅大人,下官刚刚听闻刑部已经将常祝等人的走私案结案了,此事可真?”
第1977章 虚名阁老
首辅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徐阶抬头看到从外面进来的林晧然,却是不急于回答林晧然的问题,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并抬手道:“若愚,请坐吧!”
林晧然在对面坐下,然后静待着下。
徐阶端起旁边的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小口,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愚,我知道你对此案颇为关注,但案子终究还是要讲证据吧?”
这看似不经意的小举动,但经过这么一耽搁,已然无形中化解了林晧然的锐气,更是隐隐增加了反客为主的味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态度坚定地说道:“下官巡视九边之时,得知这走私物资之事早已经泛滥于九边!经过我的秘密调查,由几位高层将领为证,常祝等人正是走私的最大头目!”
在说到最后,他的眼睛更是绽放着怨念,对常祝等人的态度可谓是一目了然。
徐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地反问道:“若愚,你昔日出任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和顺天府尹,可是仅凭风闻断案?”
“自然是要讲究证据!”林晧然显得态度明确地道。
徐阶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放下道:“若愚,那为何现在就不讲究证据了呢?”
“元辅大人,下官从来没有说过要不讲证据而断案。只是这个案子是通虏的大案,刑部应当引起高度重视,而不是草草地结案!”林晧然表明了态度,而后将矛头指向刑部地道。
徐阶对林晧然的态度并不意外,但混迹官场几十年,自然早已经知道如何玩弄话术,显得软中带硬地说道:“林阁老,刑部负责的是全国的刑事案件,其事务不可谓不多也。而今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调查此案,你不能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怎可以说刑部不尽责呢?”
虽然他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他自然亦要表现出一定的强硬。只要林晧然足够聪明的话,林晧然其实应该知道:哪怕这个案子查上十年八年,刑部亦是会以“证据不足”而结案。
却是不得不说,林晧然有时候聪明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有时候则如此的天真加可爱。特别是这一次立了大功归来,似乎都已经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竟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想要突破走私案。
不说这个走私案根本无从查起,这里的利益早已经牵扯到各方,林晧然此举宛如当年整顿盐政的严嵩,已然是要站到很多人的对立面。
这
李春芳抱着几份奏疏过来,却是无意间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更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一股火药味,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下官认为刑部对这个案子调查仍然不够细致,不然不可能抓不到他们走私的罪证,所以恳请元辅大人将这个案子打回刑部重审,亦或者由我来主审!”林晧然的态度并没有改变,而是提出方案地道。
徐阶心里当即一阵发笑,这打回刑部重审倒还是有一些可能,但他绝对不会将这个案子交由林晧然来主审。
李春芳发现徐阶投来目光,亦是不好继续站在门槛上,便是走进里面并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元辅大人,这里有几份奏疏还请过目!”
徐阶的本意只是化解林晧然的攻势,便是伸手接过了奏疏,并轻轻地点头道:“好!”
“见过次辅大人!”林晧然微微收敛了锐气,显得恭敬地向李春芳施礼道。
大明官场有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准则,哪怕双方处于敌对阵营,表面上还是要保持着尊敬。李春芳如今贵为次辅,昔日又是林晧然的上司,故而林晧然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李春芳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且没有徐阶那么深的城府,显得同情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并向着林晧然回礼。
徐阶将那几份奏疏放下,接着刚刚的话题道:“政务还于诸司,这是我出任首辅以来的准则!朝廷既然将刑部衙门交给黄光升,那么咱们就该信任于他,而不是想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更不能鸡蛋里挑骨头!一个案子不合心愿就打回去重审,大明今后审案是讲究章程还是讲求心愿了呢?”
这话说得很重,若是这番话传出来,徐阶自然会赢得更多官员的好感,但林晧然则被视为“一个不体恤底下官员的阁臣”。
李春芳是一个聪明人,却是不由得同情地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林晧然最近表现出的军事才能让人震惊,但当前的朝堂格局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林晧然根本没有实力跟徐阶叫板。
“元辅大人,通虏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案子,却是关乎大明的根基。昔日严世蕃通虏都能查得水落石出,怎么常祝这等叛贼就如此草率了事了呢?”林晧然迎着徐阶自信的目光,却是淡淡地嘲讽道。
这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竟是揭开这一道伤疤,眼睛不由得微微地瞪起,既是佩服林晧然的勇气,又是担心徐阶会突然暴走。
徐阶当年将刑部的结案陈词进行修改,从而让到严世蕃被斩于东市,但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严世蕃虽然有贪墨和祸乱朝政之举,但并没有通虏的行迹。
徐阶的青筋当即冒起,显得阴沉地望向林晧然质问道:“你这是要替严世蕃翻案吗?你是觉得严世蕃当无罪释放?”
林晧然知道严世藩的罪不仅在徐阶的心里,亦是包含着嘉靖的意志,却是淡淡地回应道:“严世蕃自然是有罪之人,但下官以严世蕃为例,亦是希望元辅大人能够重视这起走私大案!”
“老夫和刑部都已经足够重视这个案子了!若是林晧然当真如此清闲,那就今后便多些留值于西苑!”徐阶看到林晧然还算知进退,便是赌气般地说道。
林晧然虽然已经入阁,但跟着其他的阁臣明显不同,前段时间一直呆在九边,最近回京亦很少在西苑中过夜。
“下官兼任兵部尚书,为防京中有变,只好白日多些过来,还请元辅大人体恤!”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刁难,亦是抛出理由地道。
徐阶虽然这般说,但并不是多么希望林晧然真的天天留宿于西苑,便是淡淡地挥手道:“此案无须再议,你且忙去吧!”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阶,知道他确实无法强求徐阶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便是应了一声,而后向李春芳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火药味的首辅值房。
李春芳将林晧然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去的林晧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这场争执很快就传到了外界。
“林晧然还是太过于年轻了!”
“呵呵没有证据就想指证人家通虏,还怪刑部不作为!”
“我看他大概没有端正好自己的位置,错以为他已经是大明首辅了!”
当外界得知林晧然的所作所为之时,一些自谬为诸葛再世的聪明人纷纷摇头晃脑,对当朝最年轻的阁老亦是品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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