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三位郎中和一位员外郎坐在堂中,而十余位商人则是坐于堂下。
张国辉清了清嗓音,便是正色地道:“此次的竞标规则已经跟你们说明了!每人拿四件样品进行展示,谁的料子好,且不易褪色,谁便能得到这个单子!”顿了顿,他接着继续说道:“此次林阁老已经叮嘱了,为防货不对版,汝等提供的军服不可相差度超过一成,否则兵部必定以延误军机进行严惩!”
“张郎中,不过就一批军服而已,不用这般较真吧?”一个山西商人当即指责道。
张国辉跟这个山西商人吃过酒,更是知道对方的来头,但坚定地摇头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林阁老已经说了,你们能办就办,不能办就让能办的人办!”
“好,俺来!”一个河南商人显得急不可耐,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却见他从盒子中拿出几套衣服,走上前分发给在场的四位官员,脸上显得信心十足的模样。
这……
张国辉等人拿出衣服摊开,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一位郎中当即嫌弃地道:“咱们兵部采购的是秋衣,你这衣服夏衣都穿不了吧!”
“马郎中,你们兵部给的这点银子,便只能做出这种衣服!如果你们要好些的也成,再给俺多五万两银子,俺保证做到你们满意为止!”河南商人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旁边的武库司郎中脸上露出不快,却是大手一挥地道:“下去,下一个!”
接下来,堂下的十余位商人逐一上场,结果无一不是遭到四位官员的集体嫌疑,终于明白为何边军早抱怨军服质量了。
“在下广东商人梁泉,见过四位大人!”梁泉来到堂中,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张国辉等人打量着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是不由得眉头微微蹙起,而车驾司郎中马白圭则是直接道:“你家大人没来吗?”
“马大人,晚生子承父业,此事可全权做主!”梁泉脸上倒没有丝毫的恼怒,亦是彬彬有礼地拱手道。
张国辉倒没有太多的偏爱,便是大手一挥地道:“开始吧!”
随着盒子打开,四套整整齐齐的秋式军服呈到四位大人的手里。
当看到这料子厚实且颜色均匀的军服,张国辉等人却是震惊地望向了这个年轻人,而驾司郎中马白圭认真地询问道:“这事可不是开玩笑,你要交这种质地的军服!”
“不错,我广东商人以信行天下,若是货版不一,甘愿受到处罚!”梁泉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想,却是微笑着拱手道。
这……
张国辉等人原本还是有所怀疑,但听着人家将话说得这么满,却是明白人家并不是拿他们开玩笑,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置办军服历来是一笔灰色收入,由于层层的贪墨,加上户部拨过来的银两历来少得可怜,故而克扣料子早已经成了惯例,每年都有士兵因为偷工减料的冬衣而被冻死。
只是现如今,他们所花费的银两比往年还要少了一些,但得到的秋衣似乎要比往年要强上几倍。
张国辉等人在震惊之后,又是交换了意见,由着张国辉做出决定道:“好,兵部这个单子是你的了,但样品由我们四司分别保管,一旦你交出的货不到版,那么我们兵部必拿你治罪!”
“晚生定不会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不日便将军服送到兵部!”梁泉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显得自信满满地回应道。
那帮商人听到单子已经交由这个年轻人,却是不由得上前查看那个样品,脸上都是纷纷出现了震惊和困惑之色。
张国辉等人却不理会那帮商人怎么想,当即跟着梁泉签了合约,约定了双方的交货日期,事情已然是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呵呵……广东商人,此事跟那位脱不得关系!”
“说是竞标,不过是虚设名目,实质还是为那年轻铺路!”
“俺做这件已经二十多年,以那种料子做的军服,根本就没有赚头!不是没有赚头了,恐怕还得赔上一笔钱,此事定然有猫腻!”
……
在离开之时,这帮商人却是深感此事不对劲,总觉得里面存在着猫腻。
那个山西商人仿佛是捡到钱一般,在走出兵部衙门的大门后,便是兴匆匆地朝着杨府的方向而去。
临近黄昏,京城的官员纷纷下衙归家。
林晧然亦是放下了手头的事务,从正堂衙署走出来的时候,轿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
在回去的路上,他正襟危坐在轿中,眼睛微微地闭了起来,但并没有选择休息,而是一直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杨博真正的影响力并不是兵部,毕竟兵部四司这那么多号人,且都不能亲自领兵。真正有阻力的则是边军,那边跟着杨博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将领。
只是该如何打破这种阻力,该如何培养自己的班底,这都需要种种的谋略,亦是他目前所遇到的最大难题。
另外,在针对蒙古的战略上,他并不认为封贡互市是解决问题的良好手段。
若是大明不纠正自身的错误,改善和加强大明的军事力量,而选择跟蒙古封贡互市,这实质像宋朝纳贡那般留下隐患。
他要的不是短暂的和平,亦不需要短暂的繁荣,他希望大明能够长治久安,更希望大明能够崛起,成为世界真正的霸主。
正是如此,他不会让事情按着历史那般发展,不会同意通过封贡互市来解决蒙古的问题,而是要用俺答的鲜血来唤醒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
在胡思乱想间,轿子已经徐徐地落下,轿帘子被人掀了开来。
随着身份和地位的提高,他的心里填充着越来越多的心事,脸亦是跟着吴山那般习惯地敛起来,便是不怒自威地走出轿子。
“妾身恭迎相公归家!”花映容跟着以往那般,早已经恭候在这里,显得规规矩矩地向他进行施礼道。
他正要轻轻地点头回应,结果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从花映容身后传来,而他寻声望过去,心头却是涌起一股暖流。
第1939章 豪宅、茅屋
“哥!”
身穿斗牛服的林平常显得神采飞扬地站在花映容身后,夕阳的余辉将那张鹅蛋脸染红,整个人显得活力四射地打了招呼。
经过这段时间的长途跋涉,她终于回到了北京城,刚刚到宫里匆匆地交完皇差后,便是回到了这个家里。
林晧然看到这个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妹妹,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但旋即觉得并不妥,却是板起脸训斥道:“野丫头,你总算知道回来了?”
在离京前,他有叮嘱这个野丫头少管一些闲事,但明显没有什么效果,却是仍然我行我素都替人打抱不平。
不仅是胡二公子的事情,其中还有不少闲事。像一个糊涂知县办案,她在为那个妇人沉冤昭雪的同时,反手又是上疏弹劾了那个糊涂知县。
花映容听到这个埋怨的话,却是微微带着几分醋意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哎呀,我当然知道回来了!如果不是路上遇到的事情多了一些,我早就回来了呢!”林平常先是申明态度,而后又是脆声地解释道。
林晧然对此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丫头不管闲事那么就不是虎妞了,便是进行询问道:“你晚饭想吃什么?”
“白切鸡!”林平常的眼睛微亮,当即脱口而出地道。
林晧然扭头望向身后的林金元,当即进行吩咐道:“你让厨房杀鸡,等会我亲自下厨!”
“好咧!”林金元当即应声道。
在其他官员的府里,断然不可能出现自家老爷下厨的情况。只是在林府这里,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林晧然似乎是乐于自己下厨。
当然,能够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人,似乎亦是仅有他的宝贝妹妹。
花映容见状,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没有什么醋意了。毕竟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是林平常陪在林晧然的身边。
没过多会,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林府现在的厨子是从广东那边过来的,是长林村第一厨猴四的妻弟,为人十分的可靠。在旁边利索地打着下手,已然是没少干这种事,很快就将鸡和佐料准备妥当。
林晧然知道白切鸡最忌破皮,故而不仅是温水下锅,而在出锅之时还要用冰水浸泡,从而让到鸡皮收得紧绷。
不过能够像林晧然如此讲究的人家已然并不多见,别说这京城夏天的冰块价值不菲,恐怕亦没有人愿意如此“浪费”。
林晧然虽然很久没有下厨,但做菜却很有天赋。
他对于火候和调料的掌控极为到位,而菜刀亦是很娴熟地将一只肥美且金黄的白切鸡剁得整齐有序,慢慢地呈放在盘中。
在他站在案板前剁鸡的时候,林平常已经来到这里,却是一手抓起一只肥美的鸡腿,便是坐在对面的长板凳美美地吃了起来。
或许有些东西会发生变化,但两兄妹的那份亲情并没有消散,至今二人都没有忘记那段在长林村相互扶持的生活。
有那么一瞬间,二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并不是在京城的豪宅中,而是身处于长林村那间破旧的茅屋中。
林晧然用菜刀剁着鸡胸肉。显得微微一笑地说道:“你上次抓拿胡二公子的事,算是帮了哥哥一个大忙!”
事实亦是如此,由于胡松受到胡二公子的牵连而倒台,令到大明的朝堂出现了动荡。
虽然徐阶仍旧掌控着吏部,但自己亦是借机入了内阁。另外,高拱借着他裕王资历最深的身份,早前亦是成功地谋取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当下的朝局虽然仍旧以徐阶为尊,但他这边亦是有了一些叫板徐阶的底气。
“哥,那个坏人简直是自寻死路,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了,不过好像也不是我帮你,总感觉是陈吾德引诱胡二公子当着我的面敲他的脑袋!”林平常用牙齿撕下一块油滑的鸡肉,显得若有所悟地回应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林晧然可不想给胡松有一丁点翻盘的机会,更不想给自己的弟子留下污点,便是正色地告诫道。
“哥,我当然不会在外面乱讲,但现在这里不是只有我跟你吗?”林平常手捧着那剩下的大半鸡腿,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林晧然知道自家妹妹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做事亦能够考虑一些后果,便是语气缓和地道:“陈吾德此次有了爱民之名,我有意将陈吾德调回京里,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呀!陈吾德的人还挺好的,做知县的声名也不错,应该能做一个好官!”林平常咀嚼着嘴里的鸡腿肉,显得认可地点头道。
林晧然将鸡已经剁好放到漂亮的瓷碟中,却是话锋一转地道:“你呢?现在已经办完皇差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唉……我也不知道呀!今天到宫里复命了,但皇上都没有跟我说话,不过师父说我最近会有喜事!”林平常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说道。
“有喜事恐怕很难,你终究是一个女人,确实很难做出恰当的安排!”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却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道:“如果你是我弟弟就好了!”
事实亦是如此,若是林平常是他的弟弟,不说还能不能继续在朝为官,恐怕早已经冠冕堂皇地进入锦衣卫了。
“哎呀……我才不做你弟弟,我就是要做妹妹,而且女人怎么了,咱们女人也能闯出一片天!”林平常高举着手中的鸡腿骨,显得不服气地回应道。
林晧然见状,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一个小插曲,关于林平常的去向已然是一个未知数。
随着林平常归来,林府明显变得热闹了不少。
在吃过晚饭后,徐娇领着两个女孩找上门,呆了没多久,林平常便是随着她们到外面玩耍了。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林平常在家里似乎总是呆不住。
与之相反的是,林晧然每晚几乎都是深宅在家里,极少会主动外出,更别说是到处玩耍了。
第1940章 阁老的决定
由于时间已经来到了中旬,今晚的月亮很圆,令到整个京城宛如白昼般。
林晧然应酬了几个上门拜访的官员,而后便是来到了花厅中乘凉,不久孙吉祥和王稚登则是一起来到了这里。
三个人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聚上一聚,吴道行偶尔亦会凑过来。若是有事,则会坐得久一些,若是无事,往往仅是碰一下头。
林晧然看到自家的野丫头平安归来,今晚的心情不错,坐在花厅中赏月,旁边亦是摆放着一碟精美的糕点。
孙吉祥和王稚登过来见礼坐下,然后接过了侍女送来的茶水。
林晧然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实,便将今天下午所得到的那个情报说了出来,想要听取两个人的意见。
“此事会不会跟杨博有关系?”王稚登当即警惕地道。
孙吉祥沉思片刻,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虽然朝堂黑暗,但还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此事不一定跟杨博有关!”顿了顿,他似乎亦是觉得自己这番话没有太强的说服力,便又是认真地补充道:“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单是俺答入侵宣府的中等规模的战斗,累计已经有过二十八次!”
“啊?竟有如此之多?”王稚登端着茶盏,脸上显得惊讶地道。
倒不是怀疑孙吉祥的数额,而是纯粹感到惊讶。毕竟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特别是近几年里,九边似乎都没有什么战事。
林晧然并没有表态,亦是扭头望向了孙吉祥。
孙吉祥则是苦涩一笑,当即便是侃侃而谈地道:“我是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士,对这些事情亦是比较关注。宣府那边的城墙修得并不牢固,俺答亦是常常找到一处溃墙破关而入,像嘉靖十九年,俺答部由万全右卫入关,宣府总兵江恒率二万将士列阵于清水河,却是怯而不敢迎战,最后被掳数千百姓北去。哪怕是这个战事,亦是过了几年才被披露出来。亦幸得宣府有十二万驻军,且土堡六十九座,哪怕蒙古骑兵入了关,却还能迫得他们不敢进入腹地。此次俺答部入犯宣府,若不是大举进犯,恐怕还是到那里打秋风,倒不见得是杨博的手笔。”
王稚登听到这一番分析,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蹙起眉头忧虑地道:“那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我打算亲自到宣府走一遭!”林晧然喝了一口浓茶,便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道。
“东翁,此举会不会过于冒险!”孙吉祥的脸色一变,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宣府的兵额是十二万六千三百九十五名,如果连我这位阁老的基本安全都保证不了,朝廷就没必要养着这帮人了!”林晧然手里端着茶盏,却是没有丝毫担忧地回应道。
“东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这里面还有圈套,且北系的将领对东翁恐怕亦是心存敌意!”孙吉祥轻轻地摇头,当即进行解释道。
王登稚亦是扭头望向林晧然,却是清楚孙吉祥想要表达的意思。
由于大明军户制的原因,九边的将领是世世代代驻守在某一地,且很多世荫的将领是子承父业,将领相互间还经常进行联姻,致使九边将领早已经结成铁桶一块。
这些势力跟着杨博纠葛最深,加上林晧然这些年一直倡导“南将北调”,已然会损害这些人的利益,故而林晧然很可能面临一定的风险。
“既然我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一些事情自然是要面对,亦要进行解决!”林晧然亦是清楚这些事情,却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如果说户部的症结在于地方豪绅,那么兵部的症结则是在九边和地方的世荫将领身上。
这些人太多都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但偏偏生下来便能统领一地将士,而个人荣辱和升官发财才是他们人生的全部,早已经抛弃了保家卫国的念头。
“东翁,此次我陪你一起去吧!”王稚登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林晧然,便是自告奋勇地望向林晧然道。
“好!”林晧然喝了一口茶,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孙吉祥黯然一叹,便是关切地询问道:“东翁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此事我得跟徐阶说一说,而后还会亲自请示皇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些天便会动身了!”林晧然将茶盏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实这亦是一个走流程罢了,现在嘉靖卧病,加上阁老已经有五位之多,却不需要他时时守在京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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