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839章

作者:余人

徐娇等人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事情又没有那么多的阴谋,毕竟手是长在胡三公子身体上的,却是没有人逼着他袭击朝廷命官。

墙上挂着一副竹林的字画,却见上面的题诗是:“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嗯,你这首诗写得不错!”林平常看着这副字画,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陈吾德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师姑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此乃正是恩师所作。我在居室挂此诗是谨记恩师教诲,亦算是每日对自己的一份督促!”

“你说的恩师是指我哥吧?他有作过这首诗吗?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林平常却是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扭头望着陈吾德地道。

陈吾德轻轻地点头,显得认真地说道:“正是恩师才有此才华和胸襟,据说是恩师迎娶诗娘时所作,后见刊于《谈古论今》!虽然世人都推崇恩师的《竹石》,但我却以为此首更佳,亦是更适当劝导我们这些地方官员!”

朱金花则是古怪地望了一眼林平常,发现林平常的兴趣点确实不在文坛上,竟然连自己哥哥写的诗作都不甚清楚。

林平常确实不喜欢诗作,却是对着陈吾德直指痛处地道:“你想要继续衙斋卧听萧萧竹恐怕不太行,怕是在这来安知县的位置上呆不长久了!”

“我知道会是如此,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免官归田,但我心中无悔!”陈吾德则是默然一叹,却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事情我已然调查清楚,吴家此次囤积居奇为实,我打算如实上奏于皇上!现在我需要你的一些证言证词,你敢不敢跟我闹这一把?”林平常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她不喜欢像哥哥那种总喜欢瞻前顾后的做事,更喜欢痛痛快快地解决一些坏人,遇到不平事哪怕捅破天也要干。

特别在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中,她发现跟着那些打家劫舍的山贼相比,这些朝堂的官员和地方的豪绅其实更加的可恨。

那些山贼通常劫的是百姓随身携带的钱财,而这些地方豪绅却是压榨一方百姓,逼得成千上万的家庭变卖田产,甚至是卖儿卖女。

现在吴家的把柄已经落到她手里,而胡松又是徐阶所扶持起来的傀儡吏部尚书,那么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手软,直接将这个事情捅到京城即可。

至于胡松会不会因此倒台,朝堂会不会突然乱起来,这似乎是哥哥该考虑的事情了,反正她就是要这样做。

“下官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有何不敢,一切听凭师姑吩咐!”陈吾德早已经将个人荣辱看淡,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好,那现在便写一道奏疏上达圣听!”林平常满意地点头,脸上亦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地道。

徐娇和朱金花看着林平常又是搞大动静,不由得满脸佩服地望向了林平常。

至于阿丽、沈妍和木英等人对此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如果对这种不平之事选择眨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位便不是林平常了。

很快地,一封关于吴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和胡三公子偷袭朝廷命官的奏疏朝着京城而去。

若是来安知县陈吾德的奏疏根本到不了嘉靖的案前,但堂堂钦差大人的奏疏却是没有人能够压下。

仅是几天时间,这一份出自钦差林平常之手的奏疏已然摆到嘉靖的案头之上,自然而然地引燃了这个暗流涌动的朝堂。

第1905章 命数

五月的京城,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豆大的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串般不断地落下,打得街道上的百姓抱头鼠窜,打得屋顶是嗒嗒作响,打得平静的湖面溅起了一朵朵水花,显现着一种要将这座古城淹没的气势。

随着吴山的突然间暴毙,朝堂的形势亦是急转直下。

徐阶的地位原本还受到吴山的直接挑战和威胁,但现在吴山已经轰然倒下,整个朝堂可谓是只看徐阶一人的脸色。

徐党彻底掌握内阁和吏部,且有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左副都御史张永明的拥护,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

墙倒众人推,这历来都是大明朝堂固有的政治生态。

真正对徐阶有直接威胁的是次辅吴山,现在仅剩的林晧然或许能够在将来有一番作为,但已然不是现在。

现在吴山已故,作为吴林派的另一个巨头户部尚书林晧然直接承受着诸多的压力,一些官员急于跟吴林党撇清关系,却是不乏有人选择直接上疏弹劾于他。

“臣闻,其出任雷州知府期间,滥受诉讼,勒索贿赂!”

“粤人有云:其任职广东亲商贾而远百姓,此乃本末倒置也!”

“诚然整顿淮盐有功,但每日花天酒地,敛财于淮南,却不可不察!”

……

若是单看这些弹劾的奏疏,林晧然已然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应该关到刑部大牢进行审查,从而将林晧然明正典法。

“臣户科给事中欧阳一敬谨奏:今朝堂吏治清明,唯户部整顿不彻。有郎中无端而下职,有人借亲故而至郎中,曹司乱而没有章法,部属有为朋党之嫌,请清查户部人事和章法之乱!”

这一份出自徐党户科给事中欧阳一敬的奏疏无疑显得隐晦不少,但矛头同样是直指户部尚书林晧然,已然是要对林晧然痛打落水狗了。

这些人倒不是真的要置林晧然于死地,毕竟林晧然的功绩早已经摆在台面上,更多还是想要借此跟林晧然撇清关系,亦或许像欧阳一敬这般给林晧然找些不自在。

或许是要经历人生的低谷,这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人心,而林晧然正是处在这种低谷期中。

吴道行一手拿着一只油腻的鸡腿,一边拎着半坛酒香四溢的好酒,显得心满意足地从厨房中笑盈盈地走出来。

只是他才刚迈出门槛,便给一个结实的身影直接挡住了去路。

吴道行抬头看清楚来人,却是直接撒无赖地道:“这酒肉放着浪费,老道看着怪可惜才帮你们吃掉,莫不是这样也不行吧?”

林福望了一眼他手里的酒肉,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等小事而找茬吴道行,显得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道:“我十九叔想要见你!”

“他为何要见贫道?”吴道行咬了一口鸡腿肉,显得疑惑地蹙眉道。

“你到了便知!”林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然不可能窥破林晧然的心意,却是进行补充道:“吴阁老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你等会说话要注意一些!”

跟着林晧然相处这么多年,虽然无法窥破林晧然的心意,但亦是感受到林晧然的情绪,更知道吴山的死对他影响很大。

“呵……那老道不能去!我老道说话历来直来直往,万一得罪了这位尚书大人,那老道还有活路的?”吴道行喝了一口酒,却是连连摇头地道。

林福的眉头蹙起,但是半是请求地道:“你别这样!我十九叔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且我们长林氏一直不算亏待你!”

“嗯,倒也是,那老道且瞧瞧去!”吴道行将吃了一半的鸡腿直接放到小半坛酒中,然后将酒坛直接递给林福道。

林福亦是伸手接过酒坛,对吴道行这种鸡腿泡酒的行径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雨还在下,令到整个后花园显得湿辘辘的,远处的楼宇弥漫着一团雾气。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静坐在凉亭喝茶,这阵子让他似乎经历了很多,连同胡子都变得粗长了不少,整个人给人一种沧桑之感。

岳父的含冤而死,现今遭受诸多方面的弹劾,让到他的眼睛似乎窥破了很多东西,或者是将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老道见过尚书大人!”吴道行来到凉亭中,出于习惯多瞧了一眼林晧然的面相,然后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请吧!”林晧然淡淡地回应,然后又递给旁边的阿朵一个眼色。

阿朵是一个机灵的少女,亦是给吴道行奉上了一杯热茶。却不需要林晧然吩咐,朝着林晧然望了一眼,便是到了不远处的月亮门下。

林晧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显得颇有所指地感慨道:“我坐在这里已经有小半天了,现在总觉得这场雨会无休无止地一直下!”

“林尚书说笑了,雨终会有停的一天,就像万丈深渊终有底!”吴道行抬头望了一眼打在湖中的雨水,却是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淡淡一笑,但旋即有些失落地道:“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朝堂不可量,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岳父会出事,对吧?”

“其实老道在早前跟尚书大人还说过一句话!”吴道行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及另一个事情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疑惑地询问道:“什么话!”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但求半称心。”吴道行望着林晧然的眼睛,显得一字一句地提醒道。

林晧然这才想起吴道行确实跟自己说过这话,却是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吴道行,知道有些事还真轮不到自己不信。

不过现在已然是追悔莫及,却是苦涩地说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岳父待我如师如父,若不是我执意跟徐阶相争,岳父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吴阁老是一个有福之人,但却没有百官之首的福分,他的福运不及徐阁老,此事确实是强求不得!”吴道老亦是惋惜地回应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抬头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道:“我其实一直不怎么相信命数,因为我……觉得人定胜天!”

“这个想法也对!”吴道行出乎意料地回应道。

林晧然不由得扭过头,则是古怪地打量着吴道行道:“你会觉得对?”

第1906章 明与祸害

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北京城,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正是有条不紊地拍打着林府后花园的那个凉亭。

凉亭中的二人围着石桌而坐,宛如多年的老友般交流起来,而林福和阿朵撑着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月亮孔门处。

“命中虽有定数,但亦要去争!每逢天下大乱之时,总会有好几个王侯之人出现,但真要论到谁能成就霸业,实则存在很大的变数。太祖能夺得天下,除了自身的王运外,跟他有志郊仿汉高祖起帝业的决心亦不无关乎。事情有了目标和决心,那么很多事情才能够成功,这人定胜天在你身上倒是好事!”吴道行端起茶杯,显得侃侃而谈地道。

林晧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便是进行询问道:“若是一个人没有目标和决心,纵使有福运亦是无济于事?”

“昔日的首辅张璁七次科举不中,已然想要到吏部报道,但遇到擅看面相的萧御史,却是赠予张璁入阁拜相之言!这里既有张璁的福气阻止他步入歧途,亦是张璁对入阁拜相的那份追求,不然十个萧御史亦是拦不住一个没有入阁拜相之心的举子!”吴道行喝茶润了润嗓子,又是继续说道:“我观海瑞有尚书之相,但他仅是第二次会试不中,年仅三十九岁便到吏部报备。其虽有尚书福运,但却没有追求高官的决心,而今更是身陷牢狱!”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便是不动声色地道:“吴道长,那你觉得海瑞的前途如何?”

“海瑞是一个高寿之人,且福分不止一个六品的京官,此番应当能逢凶化吉!经此磨难,反倒是打破了举人的枷锁,日后自然是官运亨通。只是他要的是大明朝堂吏治清明,而非大家所追求的高官厚禄,所求甚大而福运不达,其官途亦会多有坎坷!”吴道行的脸色显得很是认真,将茶杯放下并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听着这番分析,不由得更加信服吴道长,却是眼神暗淡地询问道:“我岳父是福气不如徐阶,败局其实早已经注定了?”

“徐阁老满岁被仆人坠入枯井而无恙,五岁从括苍山摔下去而衣服挂在树上幸免于难,此人的福运可见一斑!我亦是观过徐阶的面目,此人有奸臣之相,可比三国司马懿!”吴道行显得正色地回应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旋即却是打趣地道:“你可别胡言,徐阶可是咱们百官称颂的贤相,可不是什么奸臣!”

“当年严嵩风光之时,谁不称他是贤相,谁不说这天下在他的治理之下变得海清河晏呢?林尚书身居这朝堂之上,应当看得比我这山野之人更明白才是!”吴道行深知林晧然跟徐阶已经是不共戴天,故而亦是直白地回应道。

雨还在下,只是声音明显变小了。

林晧然脸上的假意笑容敛尽,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吴道长,那我跟徐阶相比,我的福运如何?”

“你的福运自然是要胜于他,只是时也、运也!现今徐阶是如日中天的权相,而你还是潜龙在渊,却是难有胜算!”吴道长知道林晧然那份将徐阶除之而后快的心情,但还是泼了一盆冷水,接着又是进行解释道:“诸葛孔明跟司马懿年岁相仿,然诸葛孔明拜相之时,司马懿不过一个行军司马!然在最关键的上方谷火烧司马懿之时,却是毁之天意!以老道之浅见,林尚书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方为上上之策!”

林晧然跟着吴道行的目光相触,心里亦是暗叹一声。

他这些天确确实实是想要如何弄死徐阶,如何算计于徐阶,但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徐阶是当下嘉靖最需要的首辅。

纵使他真的拿到了徐阶的罪证,那亦未必就能顺利地扳倒徐阶,毕竟徐阶的去留完全取决于嘉靖的意志。

另外,他现在仅仅是户部尚书,哪怕是顺利扳倒徐阶,那亦还是徐党的人继续把持朝政,他的处境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当下最好的应对方案其实还是蛰伏,只有侍到自己掌握更大的权势,那么才有真正叫板甚至是弄死徐阶的资格。

“徐阶这些年有诸多不义之举,实则伤了福气!只待再虚耗一些,你要对待他,必定是轻而易举!”吴道行心里终究是向着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劝导道。

林晧然实质亦是想开了,却是好奇地询问道:“一个人的福运是可以变化吗?”

“这个自然!就像林尚书你原本是死鱼……不,是鲤鱼之相,今有化龙……嗯,化虎之相!”吴道行发现自己突然不会说话了,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便是转换对象地说道:“福运是会跟人的行为产生变化,你妹妹,既我徒儿平常历年行事端正,福气日益强盛,当下行事可谓是:意念通达,无往不利!”

林晧然想到那个迟迟不归京的妹妹,却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不归来也是好事,自己当下可谓是麻烦缠身。

“若是无事,那贫道告辞了!”吴道行对茶并不感兴趣,却是想到还泡在酒里的半个鸡腿,却是准备离开地道。

“且慢,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请教道长!”林晧然却是阻止道。

吴道行看着他说得认真,便是轻轻地点头道:“请说!”

“吴道长,我想让你窥一窥天机,但又恐折了道长的寿元!”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显得认真地望向吴道行道。

吴道长看着林晧然竟担心自己,便是晒然一笑地道:“那你就写一个字!我见字解义,老天亦不能说贫道窥了天机!”

作为一个窥破天机的高手,亦是有着无数的办法进行应付。

林晧然点了点头,便是朝着林福招手要来了笔墨,略作思索,便随手在纸上写下一个很是潦草的“明”字。

吴道行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般,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毅然一个专家般地端详着纸上的潦草的“明”字。

他一边端详一边在手心上进行比划,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明,乃日月,寿元无穷也!”

只是比划完毕,他的眉头却是紧紧地蹙起,显得脸色凝重抬头对着林晧然认真地摇头道:“不好!此字甚好,但你写得不好,很不好!”

“有何不好?”林晧然端起茶杯,却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吴道行想了想,便是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祸害”。

“祸害,就是何意?”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疑惑地望向吴道行道。

吴道行将笔放下,显得无比认真地说道:“《道德经》有云: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像是想到什么般,他突然转忧为喜地道:“呵呵……如此说来的话,徐阶怕是不能尽享天年了!”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犹豫了一下,却是抬眼望向笑盈盈的吴道行道:“不瞒道长,我此次要窥的不是徐阶!”

“谁?”吴道长却是当即一愣,显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望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其实这一次让他看得比很多人想得都要远,却是悠悠地做了一个回答。

轰隆!

正是这时,阴沉沉的天空劈下一道金光璀璨的雷电,径直击中紫禁城宫顶上那个仰起的龙头上,而龙头当即被劈去了一角。

第1907章 置死

将晚时分,院中的雨早已经停歇,躲在角落的夏虫在欢快地鸣叫着。由于骤然失势,连同登门的官员亦是突然间变少。

身穿丧服的林晧然一个人呆在书桌中,却是负手透过窗户望着夜空中的圆月,脸上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他原本只是一个贫寒出身的士子,只想考取功名做一个人上人。哪怕同流合污也好,哪怕和光同尘亦罢,只要自己跟妹妹过得富足就行。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那个他那个喜欢好打不平的妹妹,亦或者是刚刚过世不久的岳父,已然都希望让华夏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