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左都御史张永明刚刚才贬低林晧然,结果陈以勤竟然如此抬举林晧然,不由得老脸一红地质问道:“陈侍郎,你这是何意?”
“本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希望某些人别做得太过了,世间只有公道在!”陈以勤显得含沙射影地回应道。
陈以勤自是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不可能说林晧然接受廷杖的做法正确,但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早已经有着一把秤。
虽然真相还不明朗,但徐党那边的嫌弃无疑最大。现在皇上偏袒于徐党,将明明被毒死的大明次辅归为暴毙,此举无疑是有失公道。
林晧然在接受这个廷杖之时,除了行刑人已经放水,嘴里亦是含着人参,更是燃烧着心里头的那份不甘和悲鸣。
他不选择跟嘉靖坚硬力争,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做法不会有好结果,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接受这个结果。不管嘉靖的态度如何,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血债血偿。
“世间都知道林尚书有个竹君子的雅称,却不知”
“不知什么?”
“林尚书昔日赴京遇海遇,曾经搏杀大海盗徐亮,浙军皆称其血书生!”
围观的官员看着林晧然愣是不喊一声,亦是令到很多中立派为之动容,甚至有人主动向旁人谈起了一段往事。
随着这三个字传出,令到在场的不少官员恍然大悟。
或许是林晧然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干得太出色,已然是让很多人都忘记他在雷州和广州立下赫赫军功,亦是忘记他当年在通州几近将俺答的孙子射杀。
但不得不承认,林晧然却是比绝大多数的官员要更有血性,亦是当前被朝堂认为取代兵部尚书杨博的不二人选。
“或许吴林党并没有倒下啊!”
高拱以前一直以为林晧然是一个理性的助手,只是看着林晧然今日的所做所为,却是发现这个年轻人比表面更要坚韧,甚至生起了一个看似荒唐的结论。
啪啪啪
每一板下去,哪怕已经刻意放水,亦是让人疼痛万分,令到林晧然几乎要晕厥过去。
三十棍廷杖完毕,林福等人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两位郎中亦是准备给他喂汤,旁边还准备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抬我回去!”
林晧然有着百年人参的刺激,整个人还能保持着清醒,却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吩咐道。
今天早上,吏部左侍郎高拱通过顺天日报公然支持刁民册,令到大家都以为吴山和林晧然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仅是这半天的时间里,朝堂却是出现了跟众人的预料完全相违的局面。吴山突然死去,林晧然遭了廷杖,甚至传闻林晧然要被罢官。
原本的徐党和吴林党对峙已经不复存在,而今是徐党变得更加的强大。
徐阶当晚从西苑返回家里,跟着旁边挂着挽幛白幡的吴府相比,这里却是挂着大红灯笼,而来者纤维素,场面比当年的严府亦是不逞多让。
今晚的月光被黑云所遮盖,整个京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中,而那座原本蒸蒸日上的林府亦是迎来了至暗时刻。
第1898章 灾情
嘉靖四十五年,这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京城的大暴雨虽然停了,但湖广襄阳等地区的暴雨昼夜不止,南直隶滁州更是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雹。这场大雨雹毁民舍不计,死伤人畜无数,伴有震声如雷。
在滁州地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情毁的不仅是房屋和人畜,还有正生长在地里的庄稼。眼看着春播的收成在即,结果庄稼瞬间变成了沼泽水田,令人当真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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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后世有所下滑的道德底线不同,这时代的百姓通常都是极讲面子,不吃嗟来之食一直都是很多人的准则。
若是灾情来了,他们首先做的便是吃自己的存粮,存粮吃完才会向邻里亲戚去借,借不到则会选择卖家当和田产寻找一条活路。
当家里实在是卖无可卖了,他们才会放弃最后的一点尊严,向那些大户乞求施舍,以求能够度过这场灾情。
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雹时间节点很是伤人,粮食吃到五月通常都是每家断粮的时候,无疑让到事情变得雪上加霜。
很多百姓的存粮早已经所剩无几,邻居和亲戚大多是同样的情况,大家只得拿出最后一点家当购粮,亦或许将最后的田产贱卖谋求一条生路。
五千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灾难无情,人心更无情。
原本一石仅三、四钱的米价,却是直接翻到十倍之多,令到很多百姓可谓是叫苦不迭。哪怕他们变卖所有田产,恐怕亦是无法安然地度过这一场灾情。
不过这早已经是大明的一种普遍现象:每一次灾情都是富人的盛宴,很多百姓变成无产者或流民,而豪强和大地主的田产却是越来越多。
滁州,当下以来安县胡家最为显著。
胡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之家,灾情来临便在自家门前的小广场设棚施粥,前来乞求施舍的流民亦是越来越多。
随着胡家越发显赫,这些年来安县衙的粥棚通常亦是设在这里。
这个来安知县讨好胡家的举动,却是让很多百姓一度错以为官府施的粥亦是出自胡家,对胡家的乐善好施更是称颂有加,而胡家一举成为整个滁州地区的首善。
吴府的外墙很高,墙外则是一大帮衣衫褴褛的流民,墙内则是一座颇有江南园林的豪华宅子。
一帮身穿彩衣的侍女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行在走廊、九转木桥等处,手里捧着的精美瓷器正盛放着各色佳肴。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后花园的假山后藏着一个湖,湖中有一座水阁,一个老者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书卷,正是捋着胡须边是品鉴着前人的诗作。
几名侍女送来了晶莹剔透的葡萄等吃食,管家将一盆葡萄捧到老者的面前,显得谄媚地道:“二老爷,你最喜欢的葡萄来了!”
“葡萄仅能逗一时腹中之快意,然人生之乐在妙不可言!”老者探手取一颗葡萄吃下,却是摇头晃脑地感慨,却是突然对着管家吩咐道:“你这些天多到外面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生得俏的少女,老夫想要再纳一妾室!嗯,老夫今年六十,此次便找个十六岁的吧!”
“好,小的已经记下了,保证物色一个让二老爷称心如意的如夫人!”管家鄙夷地望了一下他的裆下,却是陪着笑脸地回应道。
老者听到这番话,亦是仰天得意地大笑。
正是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汇报道:“二老爷,陈知县求见!”
“他来做甚?”老者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困惑地嘀咕了一句道。
管家是一个聪明人,当即便是推测地道:“来安县的太常仓早已经无粮,现在来安遇上灾情,这知县恐怕是过来向咱们借粮了!”
“他算什么东西,咱胡家的粮,他是一滴都借不到!”胡二老爷显得傲慢地说了一句,却是对着仆人摆了摆手。
仆人却是不明白胡二老爷的意思,却是抬头望了一眼管家,管家却是瞪了他一眼道:“去将人带到这里来!”
“是!”仆人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地到外头让那位久候的知县老爷进来。
来安知县叫陈吾德,一个颇有原则的官员,上任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由于他平日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很多人都没有见到他有其他的表情,故而背地里都叫他木头知县。
陈吾德跟随着仆人进来,只是看着胡府的奢华,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只是他早已经习惯摆着棺材脸,倒没有透露出太强的厌恶。
“呵呵真是稀客啊!你上任怕是已经一年了,却不曾见你造访我胡家的门,不知此次为何而来呢?”胡二老爷打量着这个知县,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这个话无疑透着几分问责的味道,毕竟地方知县上任要拜访各个豪绅大户早已经是潜规则,但这位新任的来安知县却是偏偏不吃这一套。
陈吾德脸上没有害怕和愤怒,那张脸仍旧古井无波地道:“实不相瞒,本官此次是为米价一事而来,希望你们能降一降米价!”
这
管家听到这个木头知县直接提出这个如此过分的要求,却是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知县,还当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
“陈知县,老夫不甚明白你此话何意?此次灾情以来,我胡氏一直在外面施粥,粮价跟我们何干?”胡二老爷心中暗怒,眼睛带着杀意般地回应道。
陈吾德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显得就事论事地继续道:“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来安城四大米行中,有三家是你们胡家明里暗里开的,另外一家亦是跟你们同气连枝。此次米价飞涨,皆因你们囤积居奇之故也!”
这自寻死路吧!
管家对这位新知县的行事风格一直有所耳闻,知道确实是一个很讲原则的好官,但他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竟然想要揭开胡家的伪善面具,这不是寻死吗?
第1899章 以卵击石
胡二爷亦是品出了味道,这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是来向他借米的,分明是来者不善。
胡二爷不知这位知县在哪里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阴沉着脸地回应道:“囤积居奇?老朽在南京国子监读过几年书,这可是获罪之举,我胡家可不敢当!”
“胡二老爷,既然你知道囤积居奇触怒王法,那么便不可知法犯法!”陈吾德丝毫不畏惧,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
胡二爷却是气极而笑,忍无可忍地指着陈吾德的鼻子骂道:“就凭你一个七品县令,亦配跟我胡家讲律法?你应该知道我胡家是你惹不起的,想要断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是转念间矣。”
这个声音不大,但拥有着一份无比的自信和狂傲。
不错,滁州胡家正是当朝吏部尚书胡松的本家,凡是有点脑子的地方官亦是不敢招惹这么一个手握百官生死的天官。
试想一下,一个能够决定你个人荣辱和前途的天官之家,你不设法巴结谋求高升,却是跑来警告于人,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呢?
偏偏地,有着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县前来吴府勒令吴家降低米价,更是以“囤物居奇”的罪名相指责。
管家对胡二爷的动怒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却是怜悯地望向了陈吾德,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胡二老爷,本官已经将话带到!如果你们在明日午时前,还不让四大米行将米价回落至常价,那么便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告辞!”陈吾德看着对方不肯妥协,亦是摞下最后的通牒便是转身离开了。
如果有得选择,他自然不愿意招惹这个掌握他前程的天官之家。
只是事关全城百姓的生计,无数百姓因吃高价米而变卖田地,他却不得不强硬为之。更为甚者,他希望通过他的举动来杜绝此类的行为。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财。像胡家这种行径,纵得了万贯家财,那亦是要遭人唾弃,更是失了天官之家的颜面。
胡二爷看着陈吾德离开的背景,却是恨恨地吐了一口痰骂道:“竖子,不知所畏!”
“二老爷,现在咱们当如何应付呢?”管家看着陈吾德走远,当即进行询问道。
胡二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当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便即刻写信到京城给我哥,让我哥将这个愣头青调到西南那边去,越是偏远越好!”
堂堂的天官想要惩治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滁州离京城终究不近,想要完成这个调遣无疑要耗费一些时日。
只是在当天,一封书信便是送往京城,而陈吾德的官途亦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来安县衙,一个显得陈旧的衙门。
倒不是陈吾德清廉,而是官不修衙是一个传统。他本身就很节俭,亦不是一个会打破这种传统的人,故而保留着这个县衙的陈旧。
只是在后花园中,前几任却是透露出一种的迹象,这里的环境显得颇有江南物色,给人一种另有洞天的感觉。
后花院中,这里有着一个开满荷花的小湖,湖边有一个小亭,亭顶挡住了午后的阳光,令到这里有着少许的阴凉。
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子正是坐在椅上,手里持着一个鱼杆,当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之时,一只玉手却是起杆将一尾贪吃的鱼钓了起来。
妇人显得二十多岁的模样,脸蛋长得并不算多么漂亮,但五官显得清秀,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颇为可爱。
陈吾德从那边走来,当见到妻子如此开颜而笑之时,脸上亦是出现了罕见的笑容。显得仅是淡淡一笑,但他确实是笑了。
一直以来,外界很多人都认为这位知县老爷不会笑,但他们其实都错了。
妇人亦是瞧见了陈吾德,便是放下了鱼杆,直接将鱼交给了丫环,这才对着迎面走来的陈吾德道:“相公,我听管家说,你刚才到胡府了?”
陈吾德对妻子并没有隐瞒,当即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相公,你当真要这样做吗?”妇人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显得担忧地道。
陈吾德望着妇人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心有愧于百姓,亦有负我平生所学!”
“你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米粮很快就能运到!”妇人的眼睛仍旧担心,却是认真地说道。
陈吾德轻轻地点头道:“我想要从根子上解决好来安县的这个顽疾!如果这么一昧地妥协,那么下次又当如何?我希望我治下的来安县亦是恩师所治的雷州和广州一般,纵使离开了多年,那里的百姓仍然继续安居乐业、蒸蒸日上!”
在说到最后,他的眼睛绽放着一丝光芒,亦是彰显着他想要做事的决心。
妇人跟着陈吾德已经结婚多年,知道自家夫君是一个真正想要为民作主的好官,亦有做一番事业的决心,便是上前主动抱住了他。
陈吾德低头看着怀中难以割舍之人,却是轻搂着她轻声道:“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便即刻动身回广州!”
“我既然选择跟了你,那么我哪里都不会去!若是你获罪上京,那么我便到京城为你鸣冤,而且你老师定不会坐视不管!”妇人却是紧紧地抱着陈吾德道。
陈吾德又是暗叹了一声,却是将妇人紧紧地搂住。
次日,正午时分,吴氏米行门前显得人山人海。一大帮百姓正是有序地排队购粮,只是看到木牌上面的价格,眉头不由得深深地蹙了起来。
陈吾德的威胁似乎是起了一点效果,倒不是让米价降了,而是留在老家的胡三公子前来这里坐镇,且兴奋地数着钞票。
原本仅三、四钱一石的米,现在直接卖到三、四两一石,这里的利润自然是十分的丰厚。
“让开!让开!”
一帮衙役突然出现在这里,而身穿七品官服的陈吾德如期而至,却是将目光落到正在兴奋数银两的胡三公子身上。
这位胡三公子并不是胡二爷所出,而是胡松的第三位公子,身份已然不容小窥。哪怕是到了滁州,滁州知州亦要视为座上宾。
第1900章 胡氏施粥
胡三公子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有着他骄傲的资本。
面对着陈吾德带着如狼似虎般的衙差出现,他翘着二郎腿继续数着银子和铜钱,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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