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一行人打着灯笼往着里面的死囚区走去,牢中关押的犯人如同鬼魅般靠了过来,牢头当即板着脸训斥道:“都安分点,否则休要怪爷跟你们不客气!”
犯人们对这位牢头心生畏惧,一些想要喊冤或求施舍食物的囚犯纷纷闭上了嘴巴。原本有些囚犯想要瞧着是什么人前来,结果看到为首的人身穿黑袍,根本看不清此人的真容。
牢头将人恭敬地领到了里面的一间刑房,这间刑房虽然显得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住着的正是昔日的浙直总督胡宗宪。
牢头将牢房打开后,便是识趣地离开这里。
“你是?”胡宗宪正是靠在墙边盯着天窗,这时借着灯光打量着走进来的华服男子,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华服男子身披一件黑袍,一直用一张洁白的手帕捂着口鼻,这才放开手帕展颜微笑地道:“胡总督是贵人多忘事,我爹是当朝宰辅,我们在东南打过交道的!”
“徐琨?”胡宗宪看到华服公子哥的全部面容,亦是微微感到意外地道。
出于抗倭的军备需要,亦为了能够顺利募军,他当年在南直隶和江浙大搞提编。由于朝中有严嵩的支持,他亦是大胆地向富户豪绅索要提编银,而这坐拥松江府大半田产的徐家亦是在其中。
当年为了提编银的事情,他跟徐琨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虽然迫于他的压力,徐琨最后拿出了银子,但双方已然是结下了梁子。
徐琨看着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胡宗宪,特别是看到胡宗宪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嘴角不由得轻轻地上扬。
“徐二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呢?”胡宗宪深知此次入狱全拜徐阶所赐,亦是翻了一个白眼道。
徐琨是官宦之家出身,舅姥爷是南京兵部尚书张蓥,从小便是一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又用干净的手帕捂着口鼻道:“胡总督,你似乎还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跟着徐璠那个高大的身形不同,徐琨的身体跟徐阶相似,脸容亦是有七八分相似,二人站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认出他们的父子关系。
“徐二公子,何出此言?”胡宗宪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徐琨微微一笑,望着胡宗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此次我是奉父命而来!”
“徐阁老派你过来的?”胡宗宪本以为纯粹是徐琨过来看自己的笑话,却没有想到是听从徐阶的差遣,不由得打起精神地道。
在当下的朝堂,能够将他胡宗宪置于死地的只有徐阶,而能够让他免于这场牢狱之灾亦是只有那位手握重权的首辅徐阶。
徐琨迎着胡宗宪的目光,缓缓地点头道:“你所写的万言《辩诬疏》,皇上已经看过了!”顿了顿,又是微笑着地说道:“所以……你就不必抱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看过?
胡宗宪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 他一直抱着最大的希望便是嘉靖看到他《辩诬疏》上面的陈述,从而确定他确是被诬陷的。
至于迟迟没有消息? 纯粹是因为奏疏没有被嘉靖看到,所以他一直都抱着最后的幻想。却是偏偏地,徐琨给他带来了这个破灭性的消息。
胡宗宪并没有全然相信徐璠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却是有所怀疑地询问道:“徐二公子? 皇上当真看过了我的《辨诬疏》?”
“我爹不是当年的那个严嵩,还做不出这种蒙蔽圣听之事!”徐琨并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扬起下巴显得骄傲地道。
只是这个骄傲的举动? 无疑是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胡宗宪试图从徐璠的脸上瞧出一些破绽? 但徐璠似乎真的不是欺骗于他? 这个徐二公子应该没有那么好的演技才对? 却是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他知道当下的内阁是徐党占据着绝对的席位? 但吴山亦有一席之地? 徐阶应该是无法全面掌握内阁之事。而徐阶确实有着不错的口碑,甚至不少人称他为“贤相”? 似乎是不会做出截留奏疏的事情。
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有所怀疑,若是皇上看着他的万言《辩诬疏》? 那就应该知道他是被诬陷才对,而不是至今都关在这刑部大牢中。
若不是林晧然今日来过一趟? 恐怕他还得住在那间又臭又脏的牢房,黄光升不会给他换上这间干净的牢房。
不过亦有另一种可能:皇上确实是简单地看过了那份《辩诬疏》? 却是不相信他的言词,已然认同他跟严世蕃和罗文龙那般通倭了。
徐琨不仅相貌跟徐阶很相似,似乎遗传了徐阶的智慧,仿佛是看穿了胡宗宪的心思,又是面带微笑地道:“胡总督,今日林晧然可是前来刑部大牢探望你呢?”
“此事不算是秘密吧!”胡宗宪深知林晧然前来探监的事情是不可能瞒得住人,显得冷漠地回应道。
徐琨展颜而笑地道:“胡总督,你恐怕有所不知!振武营再度兵变,同样是因户部延发兵饷而起,而停发振武营兵饷之事由林晧然所做的决定,他当下可谓是麻烦缠身啊!”
咦?
胡宗宪听到这话,显得后知后觉般地抬起头望向徐琨。
身处于牢狱中的胡宗宪已然是断绝了跟外界的讯息往来,特别黄光升不许任何人探视胡宗宪。偏偏振武营兵变还是一件大事,前些天他断断续续地听到狱卒谈起,此事似乎真会牵连到林晧然。
徐琨一直观察着胡宗宪的反应,又是微笑着继续道:“林晧然是泥菩萨过江,若是你以为他能帮你什么,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何意?”胡宗宪心里一沉,却是愤怒地抬头望向徐琨道。
徐琨反倒是笑了,要的正是胡宗宪这份愤怒,显得认真地说道:“我爹念你在东南做了一些功绩,加之吏部尚书胡松为你求了情,我爹想给你另一种选择!”
外面的大雨滂沱,牢房中的灯光或明或亮,映印在徐琨那一张得意的脸上。
第1818章 宝剑埋冤狱
自从呈交上去的《辩诬疏》石沉大海,胡宗宪亦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上次被押到刑部大牢,他还是战功赫赫的浙直总督,而严阁老是正一品官员致仕,故而他有资本避过了那一场清算。
只是现如今,严阁老已经被削为民,而他则是徐阶门生汪汝正嘴里的为祸乡里的恶人,更是当朝首辅的眼中刺。
胡宗宪借着摇曳的火光抬头望向徐琨,心知徐琨定然不会带来好选择,但还是苦涩地询问道:“什么选择?”
徐琨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着询问道:“胡总督,若是你经由三法司会审,你可知……其中的后果?”
“我没有罪!”胡宗宪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硬气地强调道。
虽然他不能说自己为官完全清白干净,毕竟当年很多事情亦要用银子打点。只是论到“通倭”,他确实是清白的,当年跟汪直的书信往来仅是为了招抚汪直。
徐琨没有理会胡宗宪的无罪论,却是自顾自地说道:“胡总督,若是经三法司会审,由于有着书信为凭,你必定会被判通倭之罪。你本人……自然如严世蕃那般,但你可知你家人会是什么如何?”
声音并不高,仅仅能够让胡宗宪听到,但他的咬音很准。
“你……你是在威胁我!”胡宗宪猛地抬起头,显得愤怒地望着徐璠道。
他的事情便是因为严世蕃和罗文龙被坐实通倭之罪,从而连带着抄了罗文龙的家。一旦他亦是被判了通倭,那么他自然亦是要被抄家,妻子同样要被流放边陲。
徐琨的嘴角轻轻上扬,微微弯着腰说道:“胡总督,话我已经带到!你不为自己,亦要为自己的家人着想,一旦流放……可是当真生不如死啊!”
“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这样做!”胡宗宪瞪着眼睛望向徐琨,显得愤怒且不甘地咬牙道。
砰!
徐琨将一把匕首丢在地上,显得施舍般地道:“该怎么做,想必胡总督比谁都更清楚,这亦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不然,我徐家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而牢房的门亦是被关了起来。
“回来,你回来!”
胡宗宪抓着两根竖木,对着徐璠的背影大声地喊道。
每个人都有软肋,而胡宗宪自然不会例外。他之所以拉在保全他胡家。
只是偏偏地,他的万字《辨诬疏》没能换来皇上的信任,而被寄以厚望的林晧然则是自身难保,眼前已然是没有了生路。
最为重要的是? 一旦他被坐实通倭的罪名,不仅他会被推上断头台,而且他胡家要被朝廷抄家,至于他的妻子则被流放。
现如今? 他最好的选择似乎是:在这里结束自己? 不给三法司或者徐阶定罪的机会。
牢头打着灯笼走了回来,对着胡宗宪无奈地道:“徐公子已经吩咐了!不管你要什么好酒好菜? 我都会给你置办!”
胡宗宪显得自嘲地笑了笑? 知道徐璠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呆呆地望着上方的天窗,听着外面的雨声。
这一夜,很是漫长? 空气亦是透着一股寒意。
胡宗宪靠在墙边考虑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天窗有了一些微弱的亮光,这才对着外面一直侯着的牢头苦涩地道:“纸笔墨!”
随着这三个字传出? 牢头很快便给他送来了这些东西。
他心里已然明白,这位昔日的大人物不会等到三司会审? 亦不会继续进行申冤? 生命已然来到最后的时刻。
胡宗宪执着了毛笔? 借着天窗透进来的亮光? 手先是微微地颤动了好几下,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因为他想着这为官以来的那份忠诚,想到了他为抗倭所有的付出,结果却是被扣上通倭的帽子,当真是人生的一大讽刺。
犹豫良久,他忍着挂着眼眶中的泪花,将心里的憋屈宣泄而出,留下了他人生的最后呐喊:“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胡宗宪自杀于狱中,时年五十四岁。
清晨,雨过天晴,北京城呈现出一大片蔚蓝的天空。
跟着以往那般,一顶顶威风凛凛的轿子朝着京城的衙门而去,街边的食摊按时支起,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林晧然在点卯的时候得知胡宗宪自杀于狱中的消息,虽然颇为意外和不解,但还是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南倭北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南倭能够得到解决,虽然有戚继光和俞大猷等名将的功劳,但胡宗宪才是第一功臣。
在他的计划中,胡宗宪是解决北虏的最佳人选。偏偏地,天不遂人愿,胡宗宪还是不可避免地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却是不得不承认,徐阶是一个比他想象要厉害得多的政客,他仅仅做出要介入胡宗宪案子的举动,徐阶已然就设法将胡宗宪解决了。
由于胡宗宪是自杀而死,他亦是顶多为胡宗宪洗刷冤屈,却是无法对徐阶进行追究。
对于大多官员而言,胡宗宪的死显得无关紧要。毕竟严党的时代已经过去,不管是被洗清出朝堂,还是身死于狱中,对大明的朝局不会造成半点影响。
大明的朝堂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似乎随时地能将人吞噬下去。
正是这个看似平静的十月,礼部尚书尹台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这个明枪暗箭的朝堂,胡宗宪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本以为坐收渔翁之利得高拱没有能够笑到最后,礼部左侍郎高仪虽然没能跟他竞争,但吴山向嘉靖推荐了昔日的同年好友郭朴。
历史总是相似的,上一次是徐阶搬出尹台堵住林晧然,这一次是吴山搬出了郭朴堵了高拱。当然,吴山倒是出于公心,因为他觉得郭朴比高拱更为合适。
却不管好的坏的,嘉靖四十四年的十月很快划上了句号,但这朝堂的斗争仍然会持续下去。
第1819章 伟大的航行
东海,正在上演着一场伟大的航行。
联合舰队从济州岛出发,穿过朝鲜海峡,经由九州岛、本州岛由西向东,再从津轻海峡绕向本州岛的南面。当到达本州岛西南海域的时候,四国岛已然就在眼前。
正是在海霸天的指挥下,联合商团第二舰队宛如是一头巨鲸绕着日本三岛转了一个大圈,已经是将贪婪的目光放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
喝!喝!喝!
晨曦初升,士兵已经在甲板上进行整齐的操练。
联合舰队已经逐渐脱离周礼的约束,在衣服上力求着实用和高效。除了采用了利于战斗的鲜红色外,制式亦是采用新型的胸前纽扣和口袋,这种设计能缩短穿衣时间和加强携带能力。
大明的长袖虽然同样能装很多东西,但携带重物会影响行动,而且更加的费劲,远不如在衣服上缝袋子实用。
另外,在最初的航海活动中,联合商团意外地发现海员最容易受伤的地方竟然是脚趾头,很多海员在船上搬运重物很容易便砸伤自己的脚。
如果仅是几个人还可以归咎于粗心大意,当这种情况沦为普遍现象的时候,那就是一个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联合商团的高层亦是给予了高度重视,为了更好地保护海员既重要又脆弱的脚,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雷州工匠院,而后经由佛山联合铸制厂打造了一款铁头靴。
虽然士兵对“类中山装”和“铁头靴”都显得很不习惯,但事情总归有一个过程,在慢慢意识到其中的实用性后,则是由抗拒转为欣然接受。
“你们要时时刻刻牢记:咱们现在能衣食无忧,能够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是联合商团给予我们的恩惠。咱们都是联合商团的一份子,若是不能像男人一样战斗,不能守护住联合商团的东西,那么你们便不配穿着联合商团的制服,亦不配成为联合舰队的一员!”身材魁梧的海霸天站在高台上,对着正在操练的士兵进行训话道。
借鉴了戚继光的练兵方式,他亦是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练兵方式。哪怕是在海上,每日亦是早、中、晚三次演练,将这些士兵的潜能挖掘出来。
喝!喝!喝!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甲板上的士兵早已经习惯于海霸天的严苛,亦是知道这会提高他们的生存几率,已然是一丝不苟地淬练着自己的身材和意志。
他们对当下的日子很满意,对家人在老家的生活更是满意,都是穷苦人家的出身,亦是明白现在的日子更需要男人般地守护。
整整齐齐的队伍,没有一个偷懒耍滑的士兵,这里不像是某个商团的护卫队,更像是一支经过战火洗礼的铁血之师。
海霸天临高临下,沐浴着迎面吹来的冷水,脸上亦是带着轻蔑之意,宛如一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将军般。
一个身材偏瘦的年轻人穿着一套蓝色的儒衫走了过来? 对着海霸天显得恭敬地施礼道:“孩子给爹爹请安!”
来人正是海霸天的儿子海习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清秀,跟着身体魁梧的海霸天有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跑出来做甚?”海霸天的目光停留在
海习文知道老爹对自己历来关心? 却是拱手回应道:“爹? 孩子在雷州学院之时,每日亦是卯时起床做体操!”
“别再跟我提雷州学院,我还在气头上呢!”海霸天的脸色一正? 望着
他可谓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一直希望儿子能够进入仕途。偏偏地,这个儿子竟然跑到雷州学院进学? 竟然想要成为联合商团的一名航海士。
却是这时? 观察台的铃声突然大响。
有队长在对面的高台用望远镜观察海状? 指着北边大声地向海霸天汇报道:“总船长,北边有舰队朝我们而来!”
“停止操练!”海霸天的脸色显得从容不迫? 对着仍然在操练的士兵大声地命令道。
甲板上的士兵这才停了下来? 刷刷地抬头望向了海霸天。
海霸天迎着告诉那些倭人,咱们联合舰队是不可战胜的!各归其位,准备应战!”
随着命令下达,穿着铁头靴的士兵纷纷回到属于他们的岗位上,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船,很快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支前来的日本舰队实力不容小窥,竟然达到几十艘之多,特别他们的战船轻利,已然是飞一般地朝着这边而来。
各个指挥队长手持望远镜观察敌情,炮药兵有序地搬来弹药,而炮手则是调整着炮口,这些事情已然是演练了上千遍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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