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89章

作者:余人

小时雍坊,徐府。

徐阶的同年、同乡和门生等纷纷造访,令到这座宅子颇为热闹,正是张罗着一桌丰盛的酒席。

跟着前任严嵩一般,徐阶绝大多数时间都选择留宿于西苑,但亦会在一些固定的日子出来跟徐党的核心成员相聚。

今晚上门造访的是吏部尚书胡松、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大理寺卿张守直和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众人是围桌而坐。

虽然林晧然安然无恙地度过此次的难关,但他们这边亦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且徐阶在首辅的位置是越发的稳固。

近来的朝堂并没有什么大事,此次坐在这张酒席中,主要还是增进一下感情。

胡松的胡须皆白,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但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

他现在执掌吏部的权柄,算是徐阶的一大助力,却是暗暗地培植朋党或排除异已,同时对吴山的门生实施重点打压。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大理寺卿张守直虽然官居三品,但手上的权柄不大,此时坐在这张酒席前显得有些拘谨。

徐阶的酒量一般,但亦是不会多喝,在询问三人的状态后,却是对着张居正关切地询问道:“太岳,你在裕王府近来可好?”

胡松等人听到这个话,则是纷纷扭头望向张居正,张守直的眼睛闪过一抹忌妒。

随着景王去世,下一任皇帝已经是没有丝毫悬念的裕王。

因当年请求立太子而被处死的礼部官员郭希颜的前车之鉴,虽然一个天大的“拥立之功”在眼前,但谁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只是各方势力都是默默地向裕王靠拢,裕王的亲疏则是代表着朝堂未来的权力分配,张居正作为未来的帝师自然是水涨船高。

“学生在裕王府一切都好,只是裕王府的用度颇为紧张,偏偏朝廷去年还削减了裕王的禄米!”张居正面对着徐阶的询问,则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回应道。

“因林若愚昔日的宗藩条例实施,裕王的禄米不免有所削减,而裕王又没有封地,这吃食用度免不得紧张!”胡松听到这个事情,亦是发表着自己的看法道。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大理寺卿张守正则是默不作声,在这张酒席上并没有多少发言权,则是扭头望向了徐阶。

“裕王府的开支用度能否合理拨款,如何帮裕王府缓解财政危机,其实还得吴山那边说了算!”徐阶听到这个事情,显得苦涩地说道。

礼部衙门管着裕王府,而钱财则是由着户部,偏偏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吴山的人。

张居正显得是有备而来,却是对着徐阶道:“师相,下月便是杜康妃的诞辰,我们能否跟裕王合计一番,将今年的诞辰搞得隆重一些?”

所谓的杜康妃正是裕王的生母,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于嘉靖三十三年去世。只是在礼制上,杜康妃已然没有诞辰祭的规格,胡松等人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好,你跟裕王提及一下!为师会全力相助,定会将此次杜康妃的诞辰祭搞得有声有色!”徐阶若作思索,便是认真地应承道。

张居正是去年刚刚进入裕王府,现在有着徐阶的支持,无疑能够跟裕王的关系更亲近,便是欣喜地拱手道:“裕王知悉师相如此相助,定会极感激师相!”

徐阶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不由爽朗而笑。有着这个得意门生为纽带,他跟裕王的关系只会越发的亲密,下一朝的首辅仍旧还是他徐华亭。

第1784章 曙光

胡松暗暗羡慕地望向着徐阶,却是鬼使神差地询问道:“元辅,听闻圣体有恙已有两月有余,不知此事可真?”

他们这些臣子想要见皇上是千难万难,哪怕是户部尚书林晧然,亦是今日有特殊原因才得以被召进宫。

由于今年的耕藉礼和端午宴先后被罢,他们今年都没能见到皇上一面,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嘉靖了。

对于嘉靖的身体情况,他们更多只是道听途说,实情却不得而知。只是看着徐阶的如此举止,令到胡松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徐阶轻轻地点头,却是带着极度的自信地道:“皇上的圣体确实有恙,不过陛下经年修玄,纵使不得永生,那亦定是古往今来最长寿的皇帝!”

这……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大理寺卿张守正面对这个回答,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

“呵呵……定是如此!”胡松爽朗而笑,附和着徐阶的话道。

他的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徐阶如此想要巴结于裕王,怕是已经看出皇上的身体已经不济。只是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徐阶告诉他们皇上龙体有恙,这已然是对他们的充分信任了。

张居正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个事情,毕竟他是去年才进入裕王府出任讲师,当下最重要的是设法跟裕王加深关系。

正是这时,一个年约十八岁的紫衣女子款款走来,这个女子的面容姣好,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却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当即便是吸引住众人的眼球。

张居正自谬风流倜傥,看着这个女子出现的时候,亦是免不得多瞧了两眼。

“爷爷,孙女知道你最爱吃松江的松江鲈鱼,这是孙女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女子将端上来的菜肴轻轻地放在徐阶面前,显得讨好地说道。

听到这个称呼,众间的众宾官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是徐阶的孙女。

徐阶看着孙女不仅带来了松江鲈鱼,还替自己下厨,显得很开心地点头道:“好,辛苦娇儿了,你且下去吧!”

“是!”徐娇看着爷爷如此高兴,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便是规规矩矩地施予一礼道。

由于出身于官宦之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离开的时候,亦是向在座的四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看着徐娇离开,钱邦彦当即便是笑着询问道:“呵呵……徐阁老的孙女生得当真是水灵,却不知可曾婚配?”

胡松对徐阶家里的情况最为熟悉,早几年还见过徐阶,显得若有所悟地望向徐阶道:“元辅,这是……”

“咱们喝酒!”徐阶却是主动端起了酒杯,示意大家共饮这一杯酒道。

张居正和张守直都是聪明的人,看着徐阶这个反常的举动,却是不动声色地同饮。仿佛那位女子不曾出现过一般,却是不再谈及突然出现的徐娇。

花厅之中,夜风渐起。

却不知是徐娇的到来坏了大家的兴致,还是担心今晚随时降临的大暴雨,徐阶很快便是结束了这一场酒席。

徐璠和徐琨亦是有着应酬,这个时候亦是过来帮着送客,将吴松或张居送至前院,目送着几位宾客乘坐轿子离开。

时间亦是凑巧,在这四个宾客离开不久,一场暴雨悄然降临。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房顶上,在庭院中的人则是纷纷避雨,而一些家奴和丫环则是用着木盆放到漏雨的地方接雨。

在隔壁胡同的林宅书房中,灯火将房间照得通明。

林晧然没有受到外面噼里啪啦雨水的影响,正是跟着孙吉祥和王稚登正在筹谋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表情显得很是严肃而认真。

“东翁,事情已经查明!在严世蕃被押解上京之时,严家亦是动作频频,不少江西的地方官员上疏为严家求情!袁州兵备佥事胡顺华和袁州府同知杨自治更是指责林润到袁州不过三日,其所弹劾之事多为不实,指明林润是以权谋私!”王稚登显得认真地拱手道。

林晧然看着事态越发的明显,亦是轻轻地点头道:“此事属实的话,那么他二个人的奏疏颇为重要,务必要尽快找到!”

在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和王稚登则是扭头望向了一旁的孙吉祥。

孙吉祥一直负责着寻找奏疏原件,显得苦涩地回应道:“徐阶确实是一只老狐狸,初时我们怀疑这些奏疏定然会存放在千步廓,只是暗中查完江西档的奏疏,愣是没能找到相关的奏疏原件!”

“如此说来,他竟然将那些奏疏藏放于六科廓?”王稚登听到这话,当即进行推理道。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原本一律存放在千步廓,但由于六科廊官时常会调阅这些奏疏原件,故而有一大批奏疏原件会转而存放到六科廓。

正是如此,千步廓和六科廓是唯二的存在两京十三省奏疏的地方。

孙吉祥面对着王稚登的推理,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在千步廓寻找未果后,我亦是私密地在六科廓中寻找,结果仍然没能找到这些奏疏!”

“这些奏疏凭空消失不成?现在究竟在哪?”王稚登显得茫然地道。

孙吉祥扭头望向林晧然,这才将答案公布出来道:“东翁,现在已经查明,当初徐阶是故意走了一下程序。那些奏疏先是被借到六科廊,随后还回千步廓,只是没有存在在江西的档中,而是被归到了杂档之中!”

林晧然则是默默地喝着茶水,发现很多事情还需要向徐阶学习,这个很简单的手法便让他调查了一个月有余。

只是忙碌了一番总算是逮住了徐阶的尾巴,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好,明日我便让王军前去千步廓将奏疏调出来!”

听到林晧然要派自己的弟子动手,二人亦是暗松了一口气。

“徐阶倒是有心计,故意这么一调动!若不是我们进行追查,怕是这世间是没有人能够追查到这些奏疏的下落了!”王稚登神情放松下来,亦是微微感慨地道。

孙吉祥轻轻地点头附和道:“虽然花费了一番功夫,但只要我们拿到这些奏疏原件,徐阶的欺君之罪便能够坐实,他的败局已定!”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决然,默默忍耐和等候这么久,总算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要此次能够将徐阶扳倒,今后不仅没有人再敢给他背后捅刀,他想要推行的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的阻力将会大大地降低。

第1785章 暴雨夜

在夜幕中,雨水倾盆而下,带着一份夏日少见的寒意,令到被烛台所渲染的淡黄色的房间中出现一份温馨的气息。

由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加上时间处于晚上的缘故,无疑正是家人相处的最佳时间,而徐家亦是如此。

虽然庭院中的大雨倾盆,但作为刚刚到京的徐璠前来规规矩矩地向父亲见了礼,并认真地听从父亲的嘱咐。

由于官荫正六品的尚宝丞,徐璠不经科举而入仕,已然是官场中人。只是官场险恶,徐阶对这位二儿子亦是谆谆教导一番。

徐琨受教离开,而后徐娇则是被请了过来。

在生育上,徐家已然是将严家甩了十八条街。不说徐阶有兄弟四人,他膝下便有四个儿子,而徐璠

“爷爷,这是严爷爷给你的书信!”

“严家并没有反意,林润所奏之事并不实!”

“严爷爷愿意倾尽所有,只要能够保住严家!”

……

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身穿紫衣的徐娇站在徐阶的跟前,细细地诉说着严家的种种,同时将一份书信郑重地交到了徐阶的手里。

她是严嵩亲长孙严绍庭的妾室,在得知公爹严世藩被判决谋逆后,亦是肩负着的拯救严家的使命上京,却是希望位高权重的徐阶能够伸出援手。

哗啦啦……

这场大雨仿佛是无休无止般,黄豆大的雨滴不断地摧残着院中的花草,那株血红的牡丹被打得花瓣四下零落。

房间的淡黄色的灯光受到夜风的影响,显得或明或暗。

徐阶面对着孙女的请求,在看过那封书信后,亦是充满着追忆般地感慨道:“我跟严阁老相交十几年,曾经多得他的提携。我自是知道他的为人,但奈何严世蕃到京过于狂妄,本是逃军有错在先,结果在狱中还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皇上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我会择机劝谏于皇上!”

“多谢爷爷!”听到爷爷是这样的态度,徐娇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便是欣喜地感激道。

轰隆!

墨色的天空不时地传来雷鸣和闪电,令到这个寂静的夜变得异常的恐怖,而处于屋檐下的人已然是幸福和温馨的。

徐璠给老爹送来了参汤,听到了徐阶和女儿的对话,只是看着女儿欢快离开的背影,不由得疑惑地望向老爹道:“爹,你当真要放过严家?”

徐阶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显得颇为清醒地道:“开弓哪有回头箭之理!”

“那……”徐璠想着刚刚的许诺,不由得疑惑地望向老爹。

徐阶将那封书信直接在烛台前烧掉,冷漠地看着化为灰烬的纸张,突然对着徐璠询问道:“璠儿,你今有多少个子女了?”

“爹,孩子至今已有八子十一女!”徐璠心里微微发虚,自知自己的妾室似乎多了一些,但还是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端起了汤碗,显是话中有话地说道:“这家里子女多了,却免不得有个别祸及满门的。严家之祸便源于严世蕃,只是现今看来,咱们徐家亦是多了一个严世蕃!”

轰隆!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一片白色的光芒从门前闪到房中,正好映印在徐阶这张显得和蔼可亲的脸上。

“爹,我明日一早将她打发回松江府,让人将她囚禁起来!”徐璠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当即进行提议道。

徐阶喝掉碗中的汤,显得颇有感慨地道:“如果真的这么本分,便不会拿着书信跑到京城!你可还记得夏言为何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徐璠知道夏言当年便是错饶了严嵩,最终才酿成大祸,便是一咬牙地回应道:“爹,孩子知道怎么做了!”

“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你亦是老大不小,既是我徐家的长子,凡事要得多些为我徐家的将来着想了!”徐阶将汤碗放下,显得语重心长地道。

徐璠默默地将汤碗收走,脸上虽然显得有些痛心,但迎着天际闪过的那道白色闪电,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这一夜显得很是漫长,暴雨不断地冲洗着北京城街道的每个角落,而其中一个角落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漫起了一摊血水。

次日清晨,北京城的天空一片晴朗,经过昨夜雨水洗礼而焕然一新的树木显得更加苍翠,树上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鸟啼声。

青砖街道被雨水洗得很干净,只是随着轿夫不停地踩在上面,亦是慢慢地多了泥泞,用不着半天便会恢复昔日般。

京城的官员纷纷朝着东江米巷那边汇集,开启着新一天的工作。

在精神面貌上,户部官员身上明显多了一些激情。跟着以往碌碌无为的日子不同,现在他们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意义,正在服务并改变这个王朝。

特别是在林晧然的安排下,他们从事各种经济数据的统筹工作,令到他们更加直观地看到这个王朝的问题所在。

如同郎中找到了病痛之处般,他们是只需要对症下药,必定能够是药到病除。

一顶轿子从东江米巷拐进来,经过礼部衙门前,来到巷道中间的户部尚书,径直到了正院中徐徐地停了下来。

身穿正二品官服的林晧然从轿中出来,便是朝着正堂衙署走了进去。他不会为了彰显自己勤劳而早早来到户部衙门,但历来都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每日总是按时到达这里。

由于林晧然是一个很注重规律性的堂官,故而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一改以前散漫的作风,每日都是按时到这里上衙点卯。

林晧然如同往常那般安排工作,将十三司的工作任务分配下去,又由云南司、广西司和贵州司继续推进内城的提前收税的工作。

在回到签押房中后,他并没有忘记昨晚所制定的计划,当即便是让人将王军叫过来,打算将调取那些奏疏原件的任务交给这个做事谨慎的子弟。

只是王军还没有到,一则消息却是令到他不由得愣住了。

第1786章 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