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60章

作者:余人

跟着以往同时斩上十颗八颗人头不同,这次不在入秋,近期问斩的仅有严世蕃和罗文龙。

刑部尚书黄光升亲自监斩,大理寺卿张守直陪同监斩,二人正是窃窃私语,看到严世蕃出来便是投去关注的目光。

若是放在几年前,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权倾天下的小阁老竟然会由他们亲自监斩。

严世蕃被打开枷锁,衙差正要将他押上囚车,他却是突然提出要求地道:“我肚子疼,现在要上一趟茅房!”

“不行,快上囚车!”负责押送的刑部郎中当即拒绝地道。

严世藩当即不满地道:“老子都要死了,现在这丁点要求都不能够满足吗?”

“不能!”黄光升当即愤怒地打断,对着临行前还要闹出事端的严世蕃训斥道:“严世蕃,别没事找事,这里可没有再会惯着你!”

现如今,一个临上法场的死囚跟堂堂的刑部尚书,地位无疑是云泥之别。

大理寺卿张守直因杨继盛的事情对严世蕃素来怨恨,现今仍旧没能帮杨继盛洗清冤屈,显是愤愤地望向了严世蕃。

“黄光升,我这就没事找事了?当年你在无逸殿闹肚子,是谁给你安排茅房才不至于将屎拉到裤裆里,你现在就忘了吗?”严世蕃却是丝毫不惧,当即便是抖出当年的往事道。

黄光升被揭了当年的糗事,暗感脸上无光,但想着人家掌权之事却没有打压过自己,便是对着手下挥手道:“快领他过去上茅房!”

“慢着,你可以在这里上!”徐璠今日亦是过来凑热闹,却是指着一个角落道。

“我呸!你算老几啊?老子在这里拉的尿,若是你肯舔干净的话,那我便遂你的意在这里上!”严世蕃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对着徐璠却是直接挑衅地道。

你……

徐璠听到这番无礼的话,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他自然不会舔干净严世蕃的屎。

黄光升虽然畏惧于徐阶,但自然不会事事都听徐璠的。

茅房在旁边就有一个,严世蕃却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从刑部衙门逃掉,便是进行催促道:“快领他过去!”

徐璠并没有徐阶那种隐忍,此时将怨恨直接写到了脸上,不过担心有人会解救严世蕃,却是给一个刑部主事递了一个眼色。

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严世蕃却是给刑部右侍郎万虞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门不可以关!”

刑部主事奉命行事,却是提出要求道。

严世蕃在外面人没注意的时候,却是将手伸出了眼套,从中取出了一个叠放的纸张,却是塞进了茅房的砖缝中。

刑部主事看着没有出现劫人的情况,心里亦是暗松了一口气,却是没好气地催促道:“快点,几位大人都等着呢!”

严世蕃重新来到囚车前,衙差将严世蕃押上囚车,并将他的双手锁在上面。

“启程!”

黄光升一声令下,便是钻进了轿子中。

呜呜……

罗文龙此刻似乎又回过了神,竟然在囚车中又哭了起来。

严世蕃的鼻间一酸,却是强忍着眼泪,在囚车经过刑部右侍郎万虞恺身边之时,又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对方。

刑部右侍郎却是由始至终地装着没有看到一般,或许是已经领会了对方的意图,亦或许已经倒向了徐阶。

两辆囚车被衙差从刑部衙门押着出来,穿过衙门前的巷道来到西江米巷的街道,便是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由于此次的罪犯身份特殊,不仅是刑部的衙差,五城兵马司调来了大批的人马,已然是不给严世蕃被劫走的机会。

“严世蕃今日午时要被斩头了!”

“这当真是恶有恶报,这人荒淫无度亦就罢了,竟然胆敢暗通倭寇!”

“我可是听说了,严世藩的家奴都是身价亿万,他更公然说朝廷无如我富。渍渍……这得贪了多少银子啊?”

……

严世蕃今日斩首的消息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很多百姓和士子早已经在西市牌楼前等候,慢慢地数落着严世蕃的恶行。

对于严世蕃暗通倭寇和鞑子的事情,百姓倒没有过多的谴责,毕竟他们亦觉得没有实质。只是得知严世蕃是个大贪官,已然是要恨之入骨了。

跟着他们一致拥护清官般,对贪官历来都是一致的谴责,何况严世蕃还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第一大贪,却是恨不得生啖他的肉。

“想必咱们这十几年辛辛苦苦交的提编银全入了严世蕃的口袋!”

“可不是吗?不然他严世蕃为何会敢朝廷无如我富的话?”

“可恶至极,当真是该将严世蕃凌迟处死,这仅仅砍头太过便宜他了!”

……

在得知严世蕃是大贪官的时候,特别知道他竟然富可敌国,京城很多百姓亦是产生了联想,显得更加义愤填膺地进行怒骂起来。

如果这个嘉靖朝令到他们最为气愤的,无疑是这个比正税还要重的提编银,而始作甬者正是严嵩父子当政的那段时间。

随着提编银的增加,令到他们是叫苦不迭,甚至不少京畿一带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谋生。虽然现在朝廷还在继续征收,但无疑是严家父子开的先例。

当严世蕃的囚车出现的时候,西市街道两边早已经聚集着愤怒的百姓,将臭鸡蛋、烂菜叶和团状的干粪一鼓脑地朝着严世蕃所在的囚车砸了过来。

正所谓恨乌及乌,跟在后面的罗文龙自然亦是不能幸免,甚至倒霉地被百姓误当成他是严世蕃般来砸。

第1724章 忍辱负重

西市刑场边上,一栋两层高的酒楼视野极佳。

不仅京城的百姓喜欢热闹,这帮无所事事的士子同样如此。

虽然三年一度的大比已经拉下帷幕,很多失落的举子纷纷离开了京城,但逗留在京城的士子仍是不可计量。

从二楼大堂能够看到街边的情况,严世蕃和罗文龙如同过街老鼠般,这里还能清楚地听到

“当年的严世蕃何等的风光,没想到竟然落到如此田地!”临窗的一个矮瘦士子看着

话音刚落,一个同是站在窗前的肥胖士子当即回应道:“这都是严世蕃咎由自取!严家父子作恶多端,严世蕃穷奢极欲,今日乃是报应也!”

“兄台高见,严世蕃今日伏法,当浮一大白!”那个矮瘦的士子仿佛遇到知音般,当即便是进行拱手施礼地道。

肥胖士子宛如一副高人的形象,却是抛出一个论点道:“此事能成,严世蕃这种大奸大贪得以伏法,得亏于徐阁老也!”

“此话怎么讲?”矮瘦的士子顿时来了兴致,显得一脸诚恳地追问道。

这二人的声音并不小,旁边的一帮众士子亦是来了兴致,却是纷纷地望向了那位显得高深莫测的肥胖士子。

肥胖士子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抑扬顿挫地道:“三年前,徐阁老推动言官上疏弹劾严嵩父子,最终得以取而代之!世人都说徐阁老是争权之故,殊不知徐阁老跟严嵩父子早已经是血海深仇!”

众士子听到这个新鲜的论调,亦是第一时间被吸引住了,显得更加关心这么的动静,特别严世蕃的囚车已经从楼下经过了。

矮瘦的士子连忙进行追问道:“兄台,此话乍讲?”

“外面那些说徐阁老贪权,所以才出手扳倒严嵩,这都是愚夫愚妇,毫无见识之人!”肥胖士子义正辞严地下了一个结论道。

众士子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此时自然不会跟愚夫愚妇为伍,却是连连摇了摇头。

“诸位可还记得夏言夏公谨乎?”肥胖士子抛出一个问题道。

众士子连连点头,虽然他们没能得以一见,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前前任首辅,亦是大明立国以来第一位被朝廷砍掉脑袋的首辅。

“夏言对徐阁老有提携之恩,徐阁老徐阶当年虽然没有前去祭奠,但却在自己家中偷偷设立了长生牌,至今都还有祭拜,却是一刻都不敢忘这个情份!”肥胖士子的眼睛噙着眼花,显得敬仰地说道。

众士子听到竟然还有这一段的往事,终于明白肥胖士子所说的徐阶和严家所结下的血海深仇,敢情事情的起源是夏言。

矮瘦的士子听到这个话,当即感叹地道:“徐阁老对昔日提携于他之人都如此念恩,此乃贤相之风也!”

“不错!不过事情并不止于此,诸位可还曾记得十年前杨椒山?”肥胖士子轻轻地点头,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道。

杨椒山?

众士子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有种陌生感,还是那位矮瘦的士子响应道:“此人乃我大明的硬汉、忠臣也!杨椒山乃我们北直隶人士,他上疏《请诛贼臣疏》得罪严嵩,被关在诏狱经受诸多刑法,且在狱中被折磨三年之久,最终跟着张经等人一起被处斩,吾等岂敢忘之?”

众士子听到这话,连连点头表示知道这人。

“不错,不过你们又可知晓,杨继盛乃徐阁老在国子监收下的得意门生也!”肥胖士子满意地点头,又是抛出一个真相道。

众士子听到这番话,似乎若是有所领悟,而矮瘦士子即刻得出结论地道:“如此说来,徐阁老跟严家是血海深仇啊!”

“不错!徐阁老跟严家是血海深仇也,却是一刻不能忘!只是奈何,严嵩父子蒙蔽圣听,妖言于圣上,令到皇上只信严嵩一人之言,却是听不得旁人半句劝!纵使徐阁老对严氏父子的恶行恨之入骨,但亦是无可奈何也!”肥胖士子悲切地说道。

矮瘦士子听到这时,亦是颇为感慨地道:“徐阁老纵使有心除贼,但严氏父子已经妖惑于圣上,更是把持朝政大权,怕是只能是静待时机了!”

众士子听着矮瘦士子的一通分析,亦是跟着轻轻地点头。

“不错!徐阁老对严嵩虚以委蛇、忍辱负重,终于在三年前等到了机会,这才得以扳倒严嵩!”肥胖士子饱含泪光,显得守得云开见月明地道。

众士子梳理着事情的脉落,已经是看到徐阶忍辱负重的身影,为了扳倒严嵩却是一直屈居于大明次辅。

肥胖士子没等其他人发问,又是悲愤地质问道:“只是徐阁老并不是为了夺权,他是要祭奠夏公瑾和杨椒山的在天之灵!严世蕃昔日贪得如此多的金银财宝,每日在江西分宜日日宣淫,连家奴都能够家资亿万,徐阁老如何还能容得了他?”

“当真该死!”

众士子想到严世蕃如此巨贪,却还日日宣淫,显得又妒又恨地咬牙切齿地道。

胖士子跟着矮瘦的士子交换了一下眼色,显得满意地对着众士子总结道:“昔日有勾践十年卧薪尝胆,今有徐华亭忍辱负重为国除奸!”

只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显得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徐阶跟严府可是亲家啊!”

“徐阁老为了取信于严嵩父子,这……这才出的下下之策,亦是……”肥胖士子就到最后,突然已经哽咽起来了。

矮瘦士子当即进行制止,并抹着眼泪回应道:“别再说了,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徐阁老当真是真国士也!”

一时之间,徐阶的形象被无限地拔高。

徐阶不再是一个争夺权势的政客,而是一个为了帮助大明除掉大贪官严嵩,选择在大明次辅的位置忍辱负重十余年,甚至不惜跟严嵩联姻,最后择机出手将严嵩扳倒,再设法将严世蕃送上断台头的大忠臣。

这一切的一切,却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通过十余年的隐忍,最终达到为国除奸的目标,让到罪行滔天的严世蕃推上断头台。

“呵呵……如此说来,徐阁老亦是情非利己地跟着严家父子一起搞得大明天下民不聊生,十年的大明次辅的所做所为都是严嵩父子指使之故了?”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了起来道。

众书生便是纷纷寻声望去,却见楼梯口那里正站着一个文质彬彬青年男子,他的眼睛闪烁着不屑的神采。

第1725章 世间再无小阁老

“你是何人,竟然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肥胖士子和矮瘦士子听到这番论言,眼睛当即便是闪过一抹怨恨之色,便一起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对方道。

一个年轻士子从楼梯上来,见到迎上来的肥胖士子和矮瘦士子,当即欣喜地打招呼道:“陈兄,李兄,我说你们怎么不在国子监,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咦?

众书生看着那个上来的年轻书生对肥胖书生和矮瘦的书生竟然如此打招呼,不由得面面相觑,敢情这二人原本是相识的人啊!

肥胖书生和矮瘦书生连忙变脸,深知事情不太好收场,却是急忙将那个上楼的书生逃跑似地带离这里。

王稚登看着二人逃似地离开,心里却是暗叹一声,知道他现在站出来打抱不平没有什么作用,徐阶忍辱负重的论调终将成为主流。

他朝着那边的雅间而去,只是在走道意外地见到了林福,却是微笑地朝着对方拱了拱手,便是走进了其中一个雅间。

林福看着王稚登走进旁边的雅间,心里却是微微一动,转身走进了房间中。

林晧然正是站在窗前,通过窗口望向刑台。他今天亦是抽出了时间,从礼部衙门来到了这里,想要亲自看着严世蕃被斩首的场景。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差将囚车打开,将严世蕃和罗文龙押上了刑台。

正午的阳光高悬,刑台上的温度不低。那两个赤着胳膊的郐子手抱着鬼头刀跟着走上刑台,仅是片刻的功夫,已然是浑身大汗。

严世蕃和罗文龙身后各站着一个监斩官,其中一个来自刑部,另一个来自大理寺。他们除了监督行刑,最重要的工作是防止犯人被途中调包,到此会再次验明正身。

罗文龙整个人是蓬头垢面,监斩官蹲下身子揪着罗文龙的头发才看清相貌,确定罗文龙还是原来的罗文龙。

罗文龙感受到死亡的临近,一股尿腥味从裤裆中弥漫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头烂泥般,被衙差拖着摆放在刑台上。

或许是已经心死,或许是正午的阳光太猛了,亦或许是无心反抗,他虽然是哭哭啼啼,却是很配合地将头贴在板几上。

严世蕃的头发刚刚被百姓用东西砸乱,头发上粘着鸡蛋清和烂菜叶,亦不知是谁不厚道用了石头,将他的额头砸得高高地鼓了起来。

严世蕃的脸上流露着悲切的表情,明显还残余着几分理智,用着唯一的好眼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是寻找着熟悉之人。

“呵呵……除此恶贼,当真是大快人心也!”张守直坐在太师椅上,显得很是解恨地大声道。

黄光升的眼睛望着严世蕃,不由得想起昔日的“一屎之恩”,心里反倒是突然沉重起来,甚至开始思考今日之举究竟是对是错。

虽然林润信誓旦旦尽数严世蕃的恶行,但却没能拿出任何有效的证据,甚至他都怀疑聪明无比的严世蕃不会说“朝廷无如我富”这种招祸的话,说不定这话都是林润编造的。

由于跟林润是同乡的关系,他深知林润其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昔日国子监祭酒沈坤操练乡兵为抵制倭寇,却仅仅因为一个风闻其杀害一个民兵,同样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导致沈坤在狱中被生生拷打至死。

虽然说严世蕃单是贪墨一项便罪该论斩,但仅凭着林润的一人之言,却是草草地给严世蕃定了谋反的罪名,确实是有些不妥。

不过他亦是清楚,这是徐阶的意志,若是他不遵守的话,那么他头上的乌纱帽怕是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