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倒不是所有人都怕了这两位,而是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跟这两位大佬叫板,特别选谁做状元跟他们其实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状元跟其他人没关系,但跟林晧然却是关系很大。
谁都希望自己的门下是一帮能臣干吏,而不是一帮平庸之辈,他不想落得徐阶那般的窘境,所主持的嘉靖三十二年会试的三百名门生没有几个能堪大用的。
当董份将试卷递过来的时候,他很快便看到了一份画写着一连串“○”的试卷,知道这就是董份所说的状元文章。
这确实是一篇不错的马屁文,通篇都是称颂着当今盛世。
只是这文章的用词造句,却并没过于出众,在同类的文章中亦是中上等。如果硬说是状元之卷,那么就是昧着良心乱说话了。
虽然历来是文无第一,但总归有一个相对公平的标准,这个被董份称颂的状元文章已经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林晧然不是昔日初入官场的菜鸟,知道这份试卷的背后存在着龌龊的勾当。在思忖片刻,他并没有选择将事情闹大,却是在上面写了“林△”
除了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需要用名字区分,其他十一位读卷官都只需要写下自己的姓氏即可。
很快地,三百份考试全部审阅完毕。
此次殿试的审卷工作明显要比以前要高一点,现在仅是黄昏降临的时分,却还有足够的时候选出最优的前十份试卷,由皇上决定最后的名次。
很是巧合,虽然此次没有全圈的全优试卷,但十二个“○”和一个“△”的考生刚好十名。
“呵呵……此乃天意,咱们亦不需要花费时间再挑选了,前十名便在此了!”徐阶看到这个情况后果,却是微笑着说道。
林晧然虽是对此次所选的方法有异议,但心知这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处理的,却是只能是默默地接受这个不算太好的评选结果。
哪怕所选的一甲三进士差一些,他亦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按着以往的惯例,在选出前十名试卷之后,他们还需要将前十名进行排序,这才上交给皇上做出最后的定夺。
虽然这个排序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但若是能够排在前面一些,其名次亦会相应会好上一些,甚至关乎状元的最后归属。
徐阶看着大家都没有异议,便是当即做出决定地道:“那咱们先打开弥封,看完考生的情况再行商议吧!”
面对着徐阶这个决定,大家亦是相视一眼,默默地点头同意。
随着话题落下,几个急性子的读卷官便逐一撕开了试卷的弥封。
十份试卷的姓名和籍贯纷纷显露出来,分别是:福建化州府陈经邦、南直隶苏州府伊在庭、江西南昌府陈栋、北直隶河间府宋诺、南直隶苏州府周铎、江西南昌府徐渊、江浙湖州府范应期、北直隶池州府汤希闵、江浙嘉兴李自华和广东高州府李一迪。
如果试卷处于糊名之中,大家都不确定哪份试卷是谁的,但现在已经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是纷纷染了一点私念。
像大理寺卿张守直则是希望北直隶河间府宋诺成为状元,而刑部尚书黄光升则希望福建化州府陈经邦,工部尚书雷礼则是希望江西南昌府陈栋,已然是生起了一定的私念。
徐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摆出了贤相的做派,显得温和地对着众官员道:“大家都议一议,应当如此排序?”
众官员听到这话,却是谁都不想冒然站出来,更不想着急地表达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故而都想要静观其变。
林晧然正想要站出来说话,结果被董份抢先一步地道:“都说举贤不避亲,老夫推荐范应期为第一备选!”
第1717章 暗斗无处不在2
范应期走的并不是正规的科举路子,是以捐粮的方式进入北京国子监读书学习,从而避开了竞争极为激烈的浙江乡试。
他先是在顺天乡试拿到了一个监生举人名额,而后接连参加会试,终于在本届会试高中一百九十三名贡士。
范应期虽然不是官宦子弟,但亦有着令人羡慕的政治资本。跟着杨博和张四维的蒲州老乡关系一般,他出身于浙江湖州府乌程县,跟吏部左侍郎董份是乌程县老乡关系。
正是有着这一层亲密的关系,范应期在国子监读书期间没少造访老乡董份,已然是为着将来进入仕途做准备。
范应期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却是没少给董份送礼。
董份对这个同乡后辈亦是有提携之意,刚是在放榜不久收到了一份厚礼,故而才会如此花费大力气想要将范应期推上状元的宝座。
虽然将范应期的名字放在第一备选,嘉靖不一定会钦点范应期为状元,但却无疑会让到范应期有着更大的机会。
林晧然听到“举贤不避亲”,这才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董份为何刚刚会突然推荐那份仅算是中上的试卷,敢情自己这个门生范应期跟董份是最亲密的同乡关系,董份是有意提倡这个老乡了。
众人一听,虽然觉得董份的做法太过于裸,却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但没有人站出来进行反对。
毕竟董份是挂衔工部尚书的吏部左侍郎,不仅是地道的词臣出身,而且已经轮值于西苑,离入阁仅仅一小步而已。
现在董份摆明有意提携同乡范应期,秉着和光同尘的为官准则,大家还是愿意卖给对方一个面子。
徐阶似乎是乐见其成,正想要点头应承下来,结果一个声音突然坚定地道:“我反对,范应期当不得这个第一备选!”
严讷等人一听,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涩之色。
站出来公然反对的正是林晧然。虽然范应期若是出任状元的话,会让到他跟董份的关系更加亲密,但不论是为了公道,还是给另外二百九十九名门生一个交待,他都有理由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
董份跟林晧然的关系原本还算不错,只是看到林晧然竟如此不给面子,却是当即反唇相讥地道:“林侍郎,你莫不是要举荐你的高州同乡不成?”
咦?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这十份试卷之中,却是有一个考生名为李一迪。李一迪来自于广东高州府茂名县,虽然不像董份和范应期同县这般密切,但这同为高州府的关系亦极为密切。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自然不会因为李一迪是自己高州老乡便举荐于他,却是拿起一份试卷朗声地道:“下官虽然不怕举贤避亲,但以卷子的质量论高低而论,此次伊在庭的文章观点和见解最为全面,当得起这个第一备选!”
伊在庭是南直隶苏州人士,原山东布政使司参政伊敏生的儿子,因官荫到北京国子监读书,先在顺天乡试考取监生功名,在此次会试高中。
林晧然亦是秉承着一份公心,哪怕由他点定的会元陈经伦亦是在前十之列,却是推荐在殿试发挥出色的伊在庭成为第一备选。
“他的文章我看了!虽然文章写得不错,但其观点过于激进,大明之失在于赋税萎靡,这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吗?”董份当即挑起毛病道。
林晧然则是正色地回应道:“你如此指责却是过于片面,其并非是要加重百姓赋税,而是指出当下粮税收入下滑的事实,指出当今天下有不法官绅偷税漏税的弊病!”
“我看他就是故意危言耸听!说大话谁不会说,只是里面并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我看他就是包藏祸心!”董份显得激动地道。
林晧然知道董份并不是讲道理的谦谦君子,此人的私欲反而极强,但却不打算退让地回应道:“我的门生中没有包藏祸心之人!士子议事,朝堂决断,什么时候朝廷要求士子献行之有效之策了?粮税萎靡是既定事实,我等不设法解决,罪在吾等!”
严讷等人听到这话,却是暗暗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再这般争下去,自己恐怕亦得受到牵连,便是站出来制止道:“你们卖老夫一个面子,这个第一备选由老夫来定夺如何?”
董份犹豫了一下,心知徐阶其实有这个权力,当即便是进行表态道:“一切听从元辅的安排!”
咳!
吴山看着林晧然犹豫的模样,却是轻咳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吴山表态,心里亦是清楚徐阶有这个权利,便是对着徐阶拱手道:“一切听从元辅的安排!”
徐阶刚刚还让大家集体讨论,只是随着林晧然和董份产生了激烈冲突,亦是不得不将刚刚吐出来的话给咽回去。
这十份试卷都是已经看过的,实质谁的心里早就有了想法。
徐阶来到十份试卷前,当即拿起一份试卷微笑着说道:“呵呵……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便由这一份第一!”
严讷等人听到确实是这个理,便是轻轻地点头认同。
咦?
大理寺卿张守直上前查看,却是微微一愣,便是古怪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严讷等人看到这个异样,旋即亦是上前查看徐阶所选之人,脸上当即一阵恍然,竟然是跟林晧然有着同乡关系的李一迪。
一直不吭声的袁炜则是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徐阶,然后又望了一眼林晧然。
若是李一迪被列为第一备选,一旦李一迪顺利当选为新科状元,那么林晧然不仅会受到外界的攻击,甚至门下的三百名门生中亦有人心生怨念,很多人会认为这是林晧然徇私的结果。
林晧然在听到这个提议之时,亦是抬头望向了徐阶。
他自然是看过李一迪的试卷,哪怕是以马屁文章而论,亦是绝对排不到第一。之所以徐阶选择李一迪,恐怕是此次殿试题目一般,却是故意给自己添堵。
只是徐阶既是当朝的首辅,又是本次殿试审卷的首席读卷官,却是有着绝对的权力将某位考生列为第一备选。
徐阶却是不打算再跟谁进行商量,便是温和地说道:“圣君之治,上承天命,下恤民情……李一迪的文章可谓是字字珠玑,那便由此卷为第一备选吧!”
众人虽然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但还是轻轻地点头同意。
“此选不妥!”
正是这时,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突然传出,众官员纷纷循声望去,脸上却不由得一阵愕然。
第1718章 暗斗无处不在3
徐阶经过十年次辅和三年首辅的官场生涯,其地位至今已然没有人敢于挑战,但吏部尚书吴山却是站了出来。
吴山生得一张标准的国子脸,身体中等,眼睛显得炯炯有神,一直给人一种低调且古板的印象,行事作风偏向于独来独往,对徐阶亦是保持着一份尊敬。
只是偏偏地,这个时候却是突然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了徐阶的决定,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地望向了徐阶。
这……
众官员看到吴山如此表态的时候,当即便是石化了,仿佛看到了一头蛟龙出水般,甚至有人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别说是其他人,哪怕徐阶本人都没想到吴山会是如此的态度,更是很罕见地望着如同宝剑出鞘般的吴山,竟然亦是愣住了。
吴山却是没有理会在场诧异的目光,而是面无表情地对着徐阶表达观点地道:“李一迪的文章过于谄媚,且通篇实则言之无物,此次殿试排不得备选第一!”
声音不大,但却是透露着一种不容质疑,流露着极为强硬的态度。
同样是反对,但堂堂的吏部尚书的份量,已然不是董份和林晧然能够相比。
最为重要的是,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既有门生三百六十名,又担任职吏部尚书数年,更是清流的领袖,其声望和影响力实则在徐阶之上。
现在他公然旗帜鲜明地表态反对,这里面的份量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徐阶不知是被打得束手无策,还是被吴山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却是一声不吭地带着怨恨的眼神望向了吴山。
吴山是一个很传统观念很深的官员,一直都是摆好自己的位置,毕竟徐阶的资历和地位都在他之上,只是凡事都会有一条底线。
面对着徐阶的逼视,他却是没有避让对方的眼神,凭借着身高的一些优势,令到他能够微微地俯视身材矮小的徐阶。
两道目光交汇,空气中产生了丝丝的火花。
咕……
大理寺卿张守直看到“神仙打架”,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这将是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咳……
户部尚书严讷轻咳了一声,却是给左通政使刘体乾递了一个眼色。
刘体乾心领神会,当即便是充当马前卒地道:“下官以为此事当以元辅……”
“子元,你可还记得老夫当年如此教导于你?”吴山听出了刘体乾是要偏向于徐阶,却是直接打断并质问道。
刘体乾心里当即一紧,连忙从善如流地施礼道:“弟子失言!”
翰林词臣的金贵便在此,很多朝中的官员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很容易就会染上了师生名分,都得喊他们一声老师。
刘体乾是嘉靖二十二年参加顺天乡试中举,而当年的乡试副主考官正是时任翰林侍读的吴山,二人却是有了师生的名分。
刘体乾虽然抱了徐党的大腿,亦是坐上了正三品左通政使的位置,但如果今日真被吴山当面训斥一顿,他的仕途恐怕就到头了。
弟子?
刑部尚书黄光升等人微微一愣,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吴山。
本以为刘体乾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撕咬吴山,结果马上就摇尾乞怜了,发现吴山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严讷看到此情形,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却是没想到吴山跟刘体乾还有师生情分,便是亲自拉起袖管子上阵道:“吴尚书,此次首席读卷官是元辅大人,备选第一当以元辅大人的意见为准!”
严讷在刚刚出任礼部右侍郎的时候,现在的大明次辅袁炜担任礼部左侍郎,而坐镇于礼部的正是吴山。
由于吴山曾经是他的上司,加上当时吴山对他颇有照拂,虽然他是站出来支持于徐阶,但口气却是不敢表现得太过于强硬。
“纵使是皇上有错,臣子都要进行纠正,何况元辅乎?今元辅大人出的题目不当亦就罢了,选一个文章如此谄媚的士子为第一备选,老夫坚决不同意!”吴山自然不能像对待刘体乾那般对待严讷,但语气同样不客气地持反对意见道。
这……
刑部尚书黄光升等人看着吴山的态度如此的坚硬,却是不由得暗暗地望向了徐阶。
刚刚很多人都觉得徐阶玩这一手很是高明,直接狠狠地坑了林晧然一把,让林晧然背负一个徇私的坏声名。
只是他明显算漏了一个人,这个吴曰静真不是省油的灯,单凭一己之力便是令到形势急转直下。
林晧然看到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亦是抬头望向了岳父吴山,心里微微感动的同时,发现真应该重新审视这个行事低调的便宜岳父。
董份先是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突然站出来凑热闹地道:“吴尚书,话可不能这么说!文章的好坏,各人有各的喜好,咱们要秉行一份公心审卷!”
“当真秉行公心,你便不会推荐范应期,更不会在没有揭开弥封之前便嚷嚷着状元之卷!”吴山却是毫不留情面地怼回去道。
这……
大理寺卿张守直等人看着吴山直接撕开董份虚伪的面纱,虽然觉得吴山太不讲情面,但心里却是分外的解恨。
范应期是通过捐米才得以进入国子监学习,依靠着国子监生员的乡试待遇混得参加会试资格的监生,在此次会试亦是仅仅考得一百九十三名。
只是厚颜无耻的董份却是通过辨认笔迹的方式认得了范应期的卷子,且试图将这个乌程县同乡推上状元的宝座。
现在听着吴山如此数落董份,看着历来不可一世的董份吃腻,心里又岂能不感到高兴呢?
下一篇:从截胡曹操开始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