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这倒不全是士子们的奉承,而是林晧然的一贯行事作风,令到他不仅赢得百姓的拥护,同样赢得了士子的尊敬。
特别林晧然树立起的榜样作用,令到越来越多的士子摒弃了升官发财的想法,而是想成为林晧然这种受百姓爱戴的官员。
不过事情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广东会馆的一辆马车久久不至,在派人回去寻找的时候,这才得知马车在途中出现了断辕的突发意外。
在焦急的等待中,那帮士子终于被派回去的马车接了过来。
蒙诏跟几个考生从马车下来,脸上亦是不由得露出苦涩之色,这当真不是好兆头,但还是微笑地跟在此等候的同乡表示了感谢。
“廷伦兄,你可是吓着我们了!”
王时举和李廷臣亦是在此等候,对着姗姗来迟的蒙伦会心地笑道。
蒙诏显得不以为然,对着二人拱手回应道:“好事多磨!今番高中,我跟恩师算是正了这师生的名义了!”
“呵呵……我等亦是有此意,愿与廷伦兄一起再递门生刺!”王时举和李廷臣相视一笑,同样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请!”
“请!”
三人又相互谦让,然后一起朝着龙门走过去,显得战意高昂地排队等候进场。
顺天贡院门前,正在举行着仪式。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一个道人正带领着几个官兵摇旗喊了起来,竟然正在跳大神。
按着会试一贯的传统,每一年在打开贡院前,礼部都会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驱除着贡院内的冤魂。
砰!砰!砰……
随着吉时到,九声礼炮突然炸响,而顺天贡院的大门徐徐地打开。
由于顺天贡院在去年八月刚刚举行过顺天乡试,故而地方并不算太脏,经过简单的打理,便是能够让考生到里面考试。
“咱们进去吧!”
林晧然看到贡院大门打开,便是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领着内帘官走进了顺天贡院大门。
在踏入贡院的这一刻,一些尘封的记忆不由得打了开来。特别是穿过那条过道,来到甬道看到眼前的明远楼和两旁的考舍,心底亦是感慨万千。
七年前,他还是身后那四千多名士子普通的一员,但如今他成为万千瞩目的会试主考官,从普通士子成为了朝廷的高官。
其实又何止林晧然,身后的副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同样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他们昔日以士子身份走进这里时的模样。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过于感性的人,心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沿着甬道到了至公堂进行仪式,而后又前往内帘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待他们一行人穿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一支号军便是来到石桥中进行戒备,既是保护内帘官也是软禁。
外帘官则是以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为首,他们到至公堂举行简单的仪式后,亦是登上了明远楼进行观察,同时让外面的考生陆续进场。
待到外面锁院的鼓声传来,林晧然这才隔着那座石桥将第一场的考试试题通过桥上的号军送到等候在另一头的外帘官。
试卷到了那一头,一套固定的流程当即运转起来,将题目印刷到试卷上,而后发放给在这号舍中的考生们。
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悄然拉开了序幕,亦是在顺天贡院锁院举行会试之时,一个犯人终于被押到了京城。
第1700章 二月京城
二月中旬的京城,冰雪已经慢慢地消融殆尽,树枝钻出嫩翠的叶子,一群燕子从田间啄起春泥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下,如箭矢般闯进城中成片的宅子中。
正阳门大街车水马龙,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天下的商贾和士子汇集于此,更是时不时出现外国友人的身影。
呸!
一口浓痰吐在青砖路面上,吐痰人的脸上透着放荡不羁那只独好的眼睛显得目中无人,浑身彰显着飞扬与跋扈。
这个独眼吐痰人嚣张举动当即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只是大明的百姓通常都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却是纷纷选择避而远之。
在这一个热闹的街道中,已然出现了一帮风尘仆仆的官员、衙差,还有两名手戴铁镣的罪犯,另外尾随着一帮恶奴。
经过数月的押解,严世蕃终于来到了京城。
严世蕃便是顶着春日肆无忌惮地站在正阳门前,这京城曾经是他读书和做官的地方,对这里自然是熟悉无比。
只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统领文武百官的小阁老,而是一个嫌疑谋逆的逃犯,等候他的将是朝廷的大审判。
“严世蕃,走吧!”骑坐在马背上的林润望了一眼地上的浓痰,却是忍而不发地对着严世蕃冷漠地说道。
严世蕃用小拇指扣着耳屎,头亦不回地打听道:“林大人,现在刑部尚书是谁来着?”
他毕竟离开京城已经将近三年的时间,对于朝堂官员的变化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便是直接向林润进行打听。
林润居高临下地瞥了严世蕃一眼,显得冷淡地回应道:“现任刑部尚书乃是黄光升!”
“黄明举?此人倒是有些学识,亦是够能熬的,但其才能平庸!”严世蕃丝毫不顾及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对着黄光升直接进行点评道。
黄光升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初授浙江长兴知县,后迁为刑科给事中、兵科给事中,只是不能留京任职,转而外放地方担任浙江按察司佥事等职。
嘉靖三十四年,黄光升升任左四川左布政使,而后巡抚四川,晋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川、贵军务
嘉靖四十年,黄光升再度重返京城,改任工部右侍郎,而后升任南京户部尚书,现今担任刑部尚书。
如果要写一部大明官场的升迁记,黄光升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其任职的丰富程度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从知县起步,接着出任言官,在地方官做到升无可升之时,又继续担任地方督抚,而后还拥有南京的任职经历,今拜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
虽然这一条升迁路线显得曲折,但可谓是大器晚成,这大明又有几个官员能从三甲进士做到刑部尚书的呢?
不过黄光升得到严世蕃如此的评价,却不知这是一个公允的评价,还是仅仅因为严世蕃目中无人的性子使然。
“现在已经到京城了,你们便不要再跟着了,找地方住下吧!”林润扭头望向一路服侍着严世蕃上京的几个家仆,板着脸进行命令道。
几个家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亦是不知道该如何断决,严虎似乎是想要将严世蕃一直送到刑部衙门。
严世蕃却是大手一挥,显得浑然不在意地道:“你们都到宅子住下,到了京城……”他冷笑一声,抬头望着正阳门傲然地道:“我看谁敢拿老子怎么样!”
虽然他是以逃犯的身份被押赴京城,还被林润扣了一顶谋逆的帽子,但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他的手里可是还捏着不少官员的把柄,更有着不少念他严家旧情的官员。
“是!”以严虎为首的几个仆人听到严世蕃发话,便是齐齐地应了一声道。
严世藩打了一个哈欠,对着身后蓬头垢面的罗文龙大声地说道:“文龙兄,咱们走!”
林润到严世蕃网开一面,但对罗文龙可没怎么客气,更是不允许罗文龙带仆人服侍,令到他这一路吃了不少的苦头。
林润看着二人走在前面,便是拍马慢悠悠地跟上。
在穿过正阳门的城口洞,他看着内城熟悉的面貌,心里亦是涌起一番感慨:他终于回到了这一座魂牵梦绕的大明都城了。
穿过正阳门后,很快便来到了东西连通的江米巷。不过刑部跟其他六部衙门并不在一处,刑部坐落在西江米巷的前府胡同,跟大理寺和都察院相邻。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刑部衙门,这里的正院显得很是清静,不过院门后面则是多了一些探头小心张望的官吏。
严世蕃被押解上京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人还没有进到北京城的时候,刑部衙门上下便已经知道这个主儿到来了。
哪怕严世蕃是逃犯的身份,但很多人都不敢轻视这个主儿,不说朝廷的其他官员,他们现在的正堂大人昔日在工部衙门便是位居严世蕃之后。
在得知他们到来之时,一个资历尚浅的刑部主事被人推出来完成接收犯人的工作。
“人已经交给你们刑部了,还请务必小心看管,本官亦得回部里交差了!”林润对着那位刑部主事认真地说道。
严世藩看着林润要离开,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林若雨,我记得我严家可不曾得罪于你,却不知为何如此针对我严家呢?”
林润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初授知县,而转任到南京御史台任职,跟严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严家亦没有在仕途对他设置阻碍。
偏偏地,在他躲在介桥村安静度日之时,这位南京御史却是给了他背后一刀,甚至还将矛头指向了他老爹。
“本官这是为国除奸?”林润迎着严世藩的目光,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严世蕃亦是忍了一路,却是嗤笑地道:“你奉旨到江南巡视江防,这跑到江西袁州亦就罢了,仅是数日便能知我严世蕃在分宜的所作所为?你既说我严家总揽天下之货宝,言我家奴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亿万,可谓是富可敌国矣。为何还说我严世蕃还贪婪民财,指使族人抢劫金钱,岂不自相矛盾乎?”
第1701章 刑部暗涌
刑部衙门的二门后面,有官员从门后探头,亦有人借着梯子匍匐在屋顶,却是偷偷地观察着正院所发生的一切。
“正是你贪得无厌,明明家资亿万,却仍行打劫民财之事!今本官不与你争辩,朝廷自会有公论!”林润愤怒地望了一眼严世蕃,然后拂袖离去。
严世蕃看着林润离开的背景,脸上却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是不可能敢动他严家,这个林润哪怕不是徐府的走狗,怕亦是跟着徐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徐阶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主考官,而林润却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林润从知县到言官很符合程序,二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
“严……东楼公,请移步刑部大牢!”年轻的刑部主事看着林润离开,面对着微微失神的严世蕃,上前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严世蕃轻瞥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刑部主事,便是大步地朝着刑部大牢走过去,而那里的牢头早已经堆着满脸的笑容等候在那里。
牢头是相对固定的职业,三年前严世蕃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时,便是这个牢头负责看管,此时显得恭恭敬敬地道:“小阁老,万侍郎特意交代小的,已经将您的牢房收拾出来了!”
严世蕃对牢房还算满意,在打量着牢房的环境后,便是对着恭敬有加的牢头大手一挥道:“去,将黄光升叫到这里来!”
当年他担任工部左侍郎之时,黄光升出任过一段时间的工部右侍郎,对于这个才能平庸的小老头亦是呼喊惯了。
“这……”牢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哪有刚进来的犯人便点名见尚书大人的,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跑这趟腿,心里担心触怒尚书大人而饭碗不保。
严世蕃的脸色一沉,当即寒声地吐出一个字道:“去!”
牢头被严世蕃的气势震到了,连忙点头称是,急忙前去将这个事情通禀刑部尚书黄光升。
虽然时别三载,但这位小阁老似乎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刑部衙门,火房之中。
身穿二品绯红官袍的黄光升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着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只是这里的气氛显得压抑。
严世蕃无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边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宰执,一边则是昔日把柄朝政二十年的老首辅。
虽然现在徐阶当政,严嵩现在已经失势,但官场总归还要讲究一个情面。
严嵩的名声哪怕再差,但他是因“溺爱恶子”的名头下野,但离开之时是以首辅致仕,却还要给予那位前首辅相当大的尊重。
特别在场的很多官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却是免不得当年多少受到严嵩的一点恩惠,亦是不好对严世蕃的事情不闻不问。
只是偏偏地,严世蕃被重新押回京城,事情怕是跟徐阶又脱不了关系,这里面透着那位大人物的一份意志。
面对着这个大难题,黄光升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此事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咱们三个都不要见严世蕃了!”
“正堂大人,若是咱们不见东楼公,此举是不是愧对老首辅啊?”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听到黄光升的决定,当即便提出异议道。
黄光升还没有回话,刑部左侍郎钱邦彦便是扯着老嗓子道:“严世蕃不仅是逃军,而且还涉嫌谋逆的重罪,咱们三人岂能再跟严世蕃往来?”
“钱大人,此言不妥,严世蕃是逃军不假,但若说他谋逆,我江西人还出不得如此的乱臣贼子!”万虞恺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反驳道。
钱邦彦可谓是人老成精,却是祸水东流地道:“正堂大人是福建人,林润亦是福建人,那你这是要说福建人污蔑严世蕃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不信严世蕃会谋逆,老首辅更不可能对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视而不见!”万虞恺显得态度坚定,重申自己的观点道。
“现在严世蕃是不是谋逆,此事谁说都不算!咱们刑部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严世蕃该如何处置,自然有上谕定夺!”黄光升进行制止,同时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钱邦彦已经年近七旬,却是含沙射影地道:“咱们拿的是大明的俸禄,当的是大明的官,切不可因为私情而枉顾公理!”
万虞恺知道钱邦彦出身于南直隶苏州府,早已经成为徐党中人,而黄光升跟着杨博和徐阶走得极近。虽然他心知严世蕃的处境不妙,但亦是感到一阵有心无力,知道严世蕃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董侍郎到了!”
正是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跑进来汇报道。
黄光升三人听到是董份竟然来到了刑部衙门,不说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哪怕刑部尚书黄光升亦是从座椅站了起来,急忙一起迎了出去。
别看黄光升比董份的官职高一级,但董份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早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经加了工部尚书衔,现在更是轮值西苑的准阁老。
若是论身份和地位的话,董份实则已经是在黄光升之上,更别说吏部左侍郎的权柄其实是远超于刑部尚书。
“人呢?”
黄光升等三人来到正院,却不见董份的踪影,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一个衙役指着右边的刑部大牢,小心翼翼地汇报道:“董侍郎刚刚到刑部大牢了!”
三人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严世蕃这才刚刚被押到京城,这位准阁老吏部左侍郎董份会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且毫不避讳地探望严世蕃。
“此次怕是有好戏看了!”
万虞恺抬眼望着刑部大牢的大门,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董份不知道是为了昔日的恩情,还是想要借助严党的余势,却是坚定地站到了严世蕃的身后,选择站到了徐阶的对立面。
正是顺天贡院大门紧闭之时,随着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一场大风暴正在悄然地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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