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钦差大人,严世蕃不跟严阁老一起住,他住在村西头的那座新严府!”郭谏臣先前打着各个旗号来过几次,此时充当带路党地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了一眼郭谏臣,不过亦是没有多问什么,他心里亦是清楚这个人不会坑他,甚至会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严世蕃跟着严嵩一直不对付,在京城就时常不住在一起,在介桥村其实早就分居,却是修了一座大宅子在这里继续行欢作乐。
严世蕃的生性不改,做的事情跟在京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亦是喜欢拉着几个好友,在生着火炭的暖阁中饮酒行乐。
一个家奴得知了村口的动静,显得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汇报道:“少爷,不好了,有官员带着一帮军兵跑来我们村子,听说好像是要缉拿您!”
哐!
严世蕃一把将酒杯砸在地上,却是怒气冲冲地询问道:“当真是好大的胆,你可看清楚是谁带的队?”
“小的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领头的是上次被我们赶跑的官员,是……是袁州推官郭谏臣!”家奴思索了一下,当即老实地回应道。
“东翁,你且快些回老宅,相信他哪怕有徐阶撑腰,亦是不敢搜相爷的府邸!”旁边的谋士彭孔的性格老练,当即亦是劝导道。
“一个小小的推官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来抓我严世蕃,我今日若是避他,今后大家如何看我?”严世蕃的脾气上来,当即便是大声喝道:“严虎,你快去多叫些人过来,老子亲自会会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是朝廷的逃犯不假,但却不是一个地方官员能够拿捏于他,他完全可以再次将这个袁州推官赶出介桥村。
严府的家奴不少,特别严世蕃深知自己的处境不会太好,亦是多招募了不少人手。很快地,这里集结了一百多号人,且不少都是手持武器。
严世蕃在谋士彭孔的陪同下,一起走出了严府大门。
“郭推官,好大的威风,却不知来我严府有何贵干啊?”严世蕃面对来势汹汹的郭谏臣,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跟随着郭谏臣前来的官差看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家奴,还有很多严世蕃收拢的亡命之徒,却是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这里可是严家的地盘,昔日的老首辅的安度晚年之所。若是他们真跟严家发生了械斗,那么他们哪怕是死了,恐怕亦是无人为他们鸣冤。
郭谏臣看着严世蕃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肉一横,指着严世蕃显得义正言辞地道:“严世蕃,你被朝廷处于流放雷戍边,然置大明法度于不顾,今本官便要将你缉拿归案!”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推官,哪怕袁州知府来了,老子亦敢将他打回去!”严世蕃虽然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小阁老,却是底气十足地道。
不说地方官员的前途掌握在京城吏部,很多官府的人手亦是关系错综复杂,起码真正能为李寅实所用的人手便远远比不上他严世蕃。
在说话的时候,又有几百名村民和家奴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武器,在武力上已经是牢牢地压制住了这些官兵。
官兵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心里亦是打起了退堂鼓,自知根本不是这帮家奴和村民的对手,而他们打心底不想进行械斗。
“小阁老,你可还认得本官?”正是这时,那帮兵丁的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声音道。
严世蕃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便是用唯一的好眼望了过去,却是微微一愣,旋即显得意外地道:“林御史?我听说你是奉命巡视江防,只是我分宜并无江,却不知为何会到此?”
“我是为了缉拿你而来!”林润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就凭你?”严世蕃当即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生起几分警惕地挥手命令道:“严虎,既然贵客上门,那你便替我好好招呼这两位大人!”
严虎得令,当即就领着人想要动手将这两个官员给绑起来
正当一帮恶奴冲向林润的时候,谁知道,他们却是突然停住了,而随着林润走动,众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通道。
“你们做甚,给老子将他们两个绑起来!”严世蕃看到这个情况,生怕自己真的落入林润之手,却是大声地进行咆哮地道。
“钦差你也敢如此绑吗?”林润的手里高高举起一份明黄的圣旨,显得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而所到之处令人纷纷避让。
虽然他们历来张狂,从来没有将官府的人放在眼里。只是面对着这道圣旨,这圣旨所蕴含的至高皇权,却是令到他们感到了畏惧。
严世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却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且喝止林润地道:“你别过来!”
第1687章 伏笔
“保护少爷!”
严虎是严世蕃最忠心的护士,当即持刀护在严世蕃的身前如临大敌地道。
那帮家奴和村民看着林润手上那道明黄的圣旨,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可以无视这一帮官兵,亦敢于像前阵子那般将袁州府推官郭谏臣赶出村子,但却不敢无视这一份大明至高的皇权。
林润生得一张刚正的国子脸,深知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和软弱,看到这帮家奴和村民明显摇摆不定,便是无比威严地朗声道:“我乃南京御史林润,奉皇上旨意,特来锁拿严世蕃到京问罪!”接着,他用手握紧圣旨,眼睛牢牢地锁定严世蕃并进行质问道:“小阁老,今圣旨在此,你当真是想要抗旨谋反不成?”
虽然历来都是皇权不下乡,但当皇权真的指向某个村庄之时,却如同一头大象对付一只蚂蚁,彰显着双方力量的悬殊差距。
林润借着皇权之威,一下子便震慑住这帮严府家奴和村民。
严世蕃面对着林润扣下来的帽子,当即进行否认道:“林若雨,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何曾要谋反了?”
虽然他抱怨过嘉靖的无情无义,亦想过脱离大明之地,但从来都没有谋反的念头。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成功,他爹的一世声名被毁于一旦,甚至还会祸及妻儿。
“锁住他!”
郭谏臣深知自身的使命,在袁州府亦是培养着好几个心腹,看准了这个下手的时机,便是悄然下达指令地道。
“谁敢上前!”
严虎看着扑上来的一帮衙差,却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挥动着单刀砍向为首的几个衙差,双方当即战到了一团。
这几名衙差手中有刀和长枪,几个回合之后,一个衙差用长枪捅了严虎一个血窟窿,更有两个衙差用铁链锁住了严虎的脖子。
严虎的脑筋并不灵光,却是一个血性的男儿。哪怕落得如此的地步,他亦是咬着牙挣脱铁链爬了起来,已然是要誓死捍卫住严世蕃。
看到严虎如此血性,旁边的一帮家奴亦是打算上前相助。
林润见状,便是狠下心来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吾等奉皇上旨意缉拿逃犯严世蕃,凡是胆敢阻挡者,可格杀勿论!”
这……
村民看着严虎如此忠心护主,已然是准备动手相助。只是看到林润的这一番话,却是不由得犹豫了起来,抬头望向了严世蕃。
跟平日的官差不同,此次是奉皇命而来。倒不是他们不能打败这区区一百名官兵,只是他们现在胜了,恐怕会落得一个叛匪的罪名。
他们先前敢于无视于官差,却不是他们多么的英勇,而是他们村里出了一位当朝首辅。但是在皇上面前,他们压根没有叫板的资本。
谋士彭孔亦是深深一叹,如果刚刚严世蕃听他的建议避开,倒还能够有一线生机,但现在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严世蕃面对着“心狠手辣”的林润,不由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简直是给他当头一棒。
从广州逃回来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以为怎么都要等老爹百年之后,那些人才会选择对自己动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迅猛,直接是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仅没能熬到新皇大赦天下,而且都没有机会跟罗文龙一起逃到海上。
“来啊!我严虎今日若是退一步,便是乌龟王八蛋!”严虎听到林润的话语,却是握紧钢刀大声地回应道。
看到这一幕,几个严家的家奴再次蠢蠢欲动,想要一起救下严世蕃。
“严虎,退下吧!”
严世蕃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命令道。
他何尝不想要反抗,只是这大明终究是朱家的天下,一切都要遵循躲在西苑修玄那位皇上的意志。若是他现在进行反抗,可能还有机会逃到海上,但他老爹和妻儿恐怕是要受到牵连了。
“主人,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我死都要护住你!”严虎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却是如同一个野兽般地回应道。
“想不到事到临头,只有你如此护着我!”严世蕃显得苦涩地望了严虎一眼,转而对着林润妥协地道:“林润,我跟你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跟着林润上京,这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这样既能保存严家,而他只是一个逃军,并不会被处斩。
林润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看着严世蕃选择妥协,心里当即大喜。郭谏臣打心底痛恨严世蕃,当即便是呵斥道:“大胆,钦差大人的名讳是你这个逃犯能直呼的吗?”
林润听到这个话,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刚刚进入官场之时,正是严家父子最风光的时期,那时的吏部尚书吴鹏都是严家的走狗,哪怕徐阶对严世蕃都是恭敬有加,心里其实一点都计较严世蕃如何称呼于他。
“不过是徐家的一只看门犬,真以为我就弄不死你了吗?”严世蕃心里本就积着怒火,此时怒目望向郭谏臣道。
郭谏臣迎着严世蕃的目光,却是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身后有着徐阶撑腰不假,但京城还有不少严党中人,严世蕃还真有手段弄死他这个小小的袁州府推官。
林润带着几名锦衣卫上前,下令将严世蕃用铁链锁了起来。由于他是言官,加上此次博得了声名,倒是不会担心严世蕃的打击报复。
周围的村民和家奴看到严世蕃被绑了起来,对严世蕃生起了几分同情。堂堂的丞相之子,昔日的工部左侍郎,现如今沦为了阶下囚。
“严世蕃,上车吧!”
郭谏臣看到严世蕃束手就擒,指着那辆早已经准备好的囚车,显得阴阳怪气地道。
只要这严家彻底倒了,他肯定很快能得到提携。由于他出身于苏州城大户之家,必定是跟御史无缘,但徐阶想必会给他一个六部主事的好位置。
从袁州府推官到六部主事,看似只是官升两级,但权势和前途大大的不同。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那边的村民和家奴纷纷让出了一条过道。
林润和郭谏臣似乎是猜到什么了一般,二个的眼神中涌现了一丝担忧,先是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严阁老来了!”
村民和家奴看到来人,纷纷欣喜地说道。
时年八十四岁的老严嵩出现,坐在软轿上被抬着赶过来。虽然身上穿着过冬的裘衣,但二十年的首辅,令到他哪怕剩下一身骨头亦是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严嵩已经是八十四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方便,眼睛亦是没有往日那般清明,却是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人的脸。
“老爷,到了!”
严年在得知消息后,便是陪着严嵩匆匆赶了过来,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心里先是暗叹一声,这才对着严嵩提醒道。
严嵩眯着眼睛正在搜寻,只是严世蕃站得远,令到他根本没意识到严世蕃便是站在不远处。
到了他这个岁数的人,唯一的心愿却仅是儿孙平安。虽然他平日没少指责严世蕃,但严世蕃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又岂会真的希望他出事。
“下官南京御史林润见过严阁老!”林润虽然是钦差,但对方却算是一品官身,便是上前恭敬地施礼道。
郭谏臣心知严家的好日子到头,而他很快会被调回京城,却是站在一旁没有行礼,甚至是轻蔑着这位仅剩下一副骨头的老首辅。
“林润?”
严嵩显得认真地思索,却是一时想不起这号人,倒是旁边的严年提醒了一句,这才隐隐记起这位是张治的门生。
“严阁老,这道是皇上颁给下官的圣旨,下官奉命将严公子押解回京,还请莫要阻拦!”林润手捧着圣旨显得有恃无恐地道。
“林御史,这当真是皇上下的命令?”严嵩对这个事情抱着一定的怀疑态度,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林润亦是不废话,便是将圣旨递给严嵩道:“严阁老,请过目!”
“扶我起来!”严嵩却是没有伸手指旨,而是让严年扶着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严嵩叩拜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这才接过那道圣旨,只是摊开那道明黄的圣旨,看着圣旨上面的内容和大印,亦是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他本以为凭着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服侍皇上的君臣之情,皇上虽然不答应他赦免于严世蕃,但想必亦不会再追究。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是没有选择对严世蕃网开一面,要将严世蕃押解回京问罪。
“爹,孩儿不孝!”
严世蕃想到自己不仅拖累老爹丢了首辅的宝座,现今又让老爹如此痛心,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劲,直接来到严嵩跟前跪下道。
严嵩看到儿子被铁链绑着,心里当即抽搐了一下,却是从来没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狼狈模样,老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不少村妇暗暗地抹起了眼泪。
“严阁老,其中的细情下官不便细说,但皇命难违,还请莫要阻拦!小阁老被押解上京,当如何处置,还得皇上定夺!”林润亦是担心事情有变,站出来不卑不亢地道。
严嵩自然知道不能违逆嘉靖的意志,不然他们严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跟着严世蕃陪葬,则是扭头望着林润道:“我严氏忠于皇上,今逆子有过,你且押他上京便是!不过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在路上莫要再为难小儿!”
“下官一定公事公办!”林润心里冷冷一笑,对着严嵩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严世蕃心里生起了恐惧,对着自己的老爹哀求道:“爹,救我!”
“爹哪怕是霍出这张老脸,亦会保你无恙!”严嵩看着儿子如此,亦是生起了舐犊之情道。
林润带着人马押送着严世蕃离开了介桥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罗文龙没有在他徽州府的山头藏着,而是听到消息便是到这里避祸,结果反倒成了自投罗网。
囚车由一个犯人变成了二个犯人,他们仅在分宜县住了一宿,次日朝是着袁州府而回。
袁州知府李寅实看到林润真的严世蕃抓住了,心里是甭提多高兴了,带着官员亲自于城门口迎接林润归来。
当晚,他便是隆重地招待了林润,在桌间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到了临别之时,郭谏臣显得话中有话地说道:“林御史,刚刚府尊的话可是句句属实,现在可是你扬名百世的大好时机啊!”
林润是一个聪明人,昔日能够扳倒国子监祭酒沈坤,接着通过议宗藩禄米一疏扬名天下,这里既有他的魄力,亦有他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朝廷能够采纳他的奏疏所请,且还让他担任此次的钦差,已然是有着那个人的身影。最为重要的是,他上疏弹劾严世蕃,已然是站到了严嵩的对立面。
林润在将严世蕃和罗文龙押赴京城之前,采纳了袁州知府李文寅所提拱的证词,却是再次上疏道:“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在严世蕃被押送京城之时,关于严嵩的罪责亦是被林润推到了台面之上,算是给严家的这一场大清算再次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正是这个寻常的十一月份,江西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第1688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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