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严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当即便是小心地接过狼毫笔,并进行称颂道:“老爷,此诗真当是可比李大白了!”
“你少再恭维我,我的诗词不说跟李大白相提并论,哪怕跟林晧然亦是相距甚远矣!”严嵩摆了摆手,转身朝着竹椅走过去道。
严年见状,快步上前将严嵩扶到竹椅躺下去,又是给他盖上厚毯子道:“林晧然终究还是太年轻,比不得老爷对世事的领悟!”
严嵩自然知道这是严年故意恭维于他,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攀比之心。他现在是一品大员的待遇,还有皇上加赐的每年一百石的禄米,却是到了颐养天年之时。
他看到严世蕃从外面进来,心里却是暗暗一叹,便是沉着脸地质问道:“严世蕃,你让人将袁州推官赶走了?”
“爹,他袁州府的推官跑到分宜县也就罢了,还特意跑来我们介桥村,这分明就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他来到村子没有直接来向你递拜帖请安亦就罢了,还跑到村西瞅我新修的大宅,我如何能忍他?”严世蕃显得满肚子火气地回应道。
倒不能全然怪责于严世蕃,确实是袁州府推官郭谏臣的行为有些不妥。袁州府跟分宜县相距不近,且袁州推官和分宜知县的职权存在重叠,故而袁州推官很少会来分宜县,更别说是来这介桥村了。
只是偏偏地,郭谏臣突然出现在介桥村,还跑去瞅人家修宅子。
“胡闹!人家是袁州府推官,前来这里瞅上一看,又有何不妥?”严嵩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拍在椅把上,显得生气地反驳道。
严世蕃当即挎着脸,却是进行埋怨道:“爹,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吧?这个郭谏臣出身于苏州大家,却是甘愿到袁州做一个小小的推官,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
“你知道就好!我怕是活不了几年,你若想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便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分宜,你别忘你是逃犯!”严嵩自然知道北京的那位一直盯着他这边,便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严世蕃现在的身份确实很尴尬,虽然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左侍郎,但被朝廷判了流放之刑,现在的身份其实是一名逃犯。
现在他父亲健在还好,没有人敢动他分毫。只是他父亲一旦去世,那么他还可能会被朝廷清算,很可能被朝廷重新发配雷州戍边。
严世蕃想着老父的几次写信向皇上请求赦免未果,便是恨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还不是皇上老儿无情无义!”
他们父子二十多年替着嘉靖兢兢业业地办事,为了满足他修玄可谓是绞尽了脑汁,结果嘉靖还是不肯放他一马。
“你闭嘴,咳咳……”严嵩听着儿子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激动得咳嗽不止。
在当年被皇上勒令致仕后,他心知自己是真的老了,故而并没有想着反抗。离开京城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起复,而是希望皇上念他二十多年相伴于西苑的情份,赦免于他唯一的儿子严世蕃。
只是很可惜,哪怕他特意在南昌为着皇上写下《祈鹤文》,皇上仍然没有赦免于严世蕃。偏偏地,这个儿子还很不安分。
严年见状,急忙为严嵩拍着背。
好大一会,严嵩这才吐出了一口浓痰,整个人总算是缓和过来,又是狠狠地瞪了严世蕃一眼,但却无力进行打骂了。
严世蕃看着老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是进行埋怨道:“爹,我不是说你,你当真是应该跟皇上多通些书信!”
“我若是再继续跟皇上通信,皇上亦不会答应赦免你,你怕是要到京城刑部大牢呆着了!”严嵩躺靠在竹椅上,显得颇有智慧地道。
严世蕃蹙着眉头,显得迷惑不解地询问道:“爹,你何必这么怕那个白眼狼呢?”
“现在人家是大明首辅,袁州知府李寅实是徐阶的门生,刚刚这个被你赶跑的袁州府推官是他的眼线。若是我再不懂得分寸,便是不得善终了,何况……”严嵩说到这话,最终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严世蕃在严嵩面前似乎永远是孩童心性,却是赌气般地道:“爹,我不甘心!”
“严世蕃,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咱们跟徐华亭终究是亲家,想必他亦不会赶尽杀绝!”严嵩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严世蕃对着徐阶有着天然的敌意,却是恨恨地说道:“那个白眼狼若是敢对我赶尽杀绝,我严世蕃便让他身败名裂,我在掌管工部之时,他徐华亭可没少拿!”
“严世蕃,你别自……自误,咳咳……”严嵩听到这一番话,又是被气得连连咳嗽不止。
徐阶自是不干净,但现在朝堂又能有几个官员干净的,哪怕当今圣上亦不会在意这种事?在他昔日担任首辅之时,皇上其实是默许他从中拿上一些,皇上这个人更看重的是忠心和办事能力。
同样的道理,儿子以为掌握徐阶贪墨的罪证便能节制住徐阶,这无疑是在玩火。
父子两人的谈话再次是不欢而散,严世蕃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整个人却是清醒不少。
严世蕃看着老爹如此这般模样,深知皇上纵使是起复老爹,老爹恐怕亦是挺不到北京,他们严家已然是翻盘无望了。
“少爷,不知有什么吩咐?”一个心腹迎了上来,对着严世蕃恭敬地询问道。
严世蕃深吸了一口冷风,当即做出决断地道:“你再带一封书信给罗文龙,让他务必做好准备!若是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到他那里,跟着他一起出海!”
他跟死党罗文龙一起流放雷州戍边,只是罗文龙有家不敢回,而他得益于老爹的庇护,能够呆在介桥村吃香喝辣。
只是郭谏臣这一次的突然到来,加上老爹的身体越来越差,让他感到了一种危机感。
他终究是一个逃犯,心里其实很是怕死。现在他的死党罗文龙在徽州府那边占山而居,又招募到足够的人手,只要弄到足够的海船,他便能够随时从长江出海远遁。
当然,这是一个下下之策,若是情非得已却是坚决不能用。
数日后,袁州府衙暖阁显得喜气洋洋。
袁州知府李寅实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官员,年约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脸上露着亲切的笑容,那双小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三甲第一百三十二名同进士出身,入仕已经十年有余,现在出任从四品的袁州知府。
李寅实正在招待着一位重要的客人,显得热情地高举着杯子道:“御史大人能够驾凌袁州府,当真是我袁州之幸,本府敬你一杯!”
郭谏臣在酒席中作陪,亦是跟着李寅实向着贵客敬酒。
“李大人言过其实了!本官奉命巡视江防,今路经宝地,是本官叨扰了!”林润面对着热情的李寅实,显得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林润现任南京御史,奉命巡察江南江防,而他言官生涯最大的政绩是弹劾原国子监祭酒沈坤在南直隶淮安府团练乡勇期间棍杀一名乡勇。
当时给事中胡应嘉则是诬陷沈坤“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致使沈坤被抓到刑部大牢,最终这位嘉靖二十年的状元郎死于狱中。
却不管真相如此,他这个小小的御史扳倒了一位高高在上的国子监祭酒,让到他的履历添加了辉煌的一笔。
当然,还有前年揭开宗藩的弊病那份奏疏,直指:“天下之事,极弊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禄廪。天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诸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让到他林润名震于朝野。
三个人举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李寅实虽然比林润早上一科,且还是当今首辅徐阶的得意门生,但对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御史极为重视,喝过酒便是乔装不知地询问道:“不知御史大人此次是途经袁州,还是特意造访呢?”
“郭大人,你说江盗时常前往分宜县,跟着逃犯严世蕃屡有接触,却不知可有此事?”林润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陪坐的郭谏臣开门见山地道。
郭谏臣的额头还留着那日被砸的青紫块,眼睛闪过一抹怨恨,便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下官已经查明,此事千真万确,分宜知县亦可为证!”
李寅实将林润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又是在旁边说道:“严世蕃从广东潜逃归来之后,不仅跟着江盗往来甚密,而且还屡屡诽谤于君父!”
“咦?愿闻其详!”林润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认真地道。
李寅实和郭谏臣暗暗地交换了眼色,便是将有的没有全部告诉于这位南京御史,对于罗文龙的行径更是添油加醋。
到了最后,二人又是进行保证道:“我等岂敢欺瞒于御史大人,不过我等地方官员职卑言轻,若是真上了这一道疏,怕是要被扣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了!”
“何来的以下犯上之言,不过一逃犯矣!”林晧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当即极为不屑地道。
林润现在是南京的御史,却是有着他的考虑。科道言官能不能上位,不仅要看后台,而且还要看够不够狠。
虽然前年他的论宗藩禄米一疏让他赚足了眼球,但宗藩的制度拖到今年下半年。若不是林晧然挑了担子,将这个事情划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怕是这个事情亦是会继续拖下去。
现如今,大家亦没有将这个事情当成是他的功劳,毕竟他既不是第一个指出宗藩禄米弊病的官员,亦不是解决这个事情的官员。
现如今,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如何能够轻意放过呢?
林润回到房间,当即关上门窗,便是在一份空白的奏疏上写下道:“微臣南京御史林润谨奏:臣巡视上江,各防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文龙、严世蕃宅中。罗文龙卜筑山中,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严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时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而聚众至四千余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疏成,经通政司,上呈京城。
第1686章 破家知县
十一月中旬,京城的屋顶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今年比往年要更冷,在第一场雪之后,京城接连迎来了两场雪,且一场比一场要大,致使道路满是积雪。
不管是为了自己方便,还是要给别人方便,京城的居民都主动拿着扫帚扫掉自家门前的雪,保持着道路的畅通。
由于明年便是春闱,两京十三省的举人纷纷涌到了这里,令到这里的酒楼比往年更要热闹,客栈的价格自然是达到了高峰。
老举人会早些到达京城或者是一直留居京城,但新科举人通常都是刚刚到这里,甚至有很多偏远的省份新科举人还不见踪迹。
“却不知明年是谁主持会试呢?”
“按着朝廷的惯例,徐阁老主持过一届自然不可能,应当由袁阁老主持!”
“袁阁老的资历要差上一些,怕是得由户部尚书严讷,亦或者是礼部尚书李春芳!”
……
跟着往届一般,这些举人最关心的是由谁来主持这场会试,除了想要提前知道自己将来的老师外,实质亦是想要“对症下药”。
跟着童子试和乡试不同,会试已经很注重策论。若是能够知道主考官的政治观点,在面对策论之时,他们的胜算无疑要大一些。
他们寒窗十年,且苦苦等候三年的时候,哪怕能够增加一成的金榜题名的机会,亦是不辞辛劳地钻这个牛角尖。
西苑,万寿宫。
从宫门到万寿殿的宫道上,这里的雪反复地被扫除,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太监正奴役着几个小太监认真地扫雪。
一个通政司的官员将奏疏匆匆送到了旁边的无逸殿,却是没多大的功夫,当朝首辅徐阶从无逸殿出来,径直朝着万寿宫而来。
“瞧什么瞧?还不快扫雪,小心咱家打断你们的狗腿!”老太监看到几个小太监偷懒,当即便是板起脸大声地喝斥道。
几个小太监暗自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便是埋头继续扫着雪。
“徐阁老,当真路滑!”老太监看着徐阶过来,当即满脸讨好地道。
徐阶正是心事重重地模样,对着这个主动讨好的老太监保持着笑容地回应,只是心思却是全在手上的奏疏上,便是匆匆地走向万寿宫。
“当真是忘恩负义,亏老子当初为你如此打掩护!”老太监刘宝看着徐阶匆匆离开,心里显得愤愤地暗骂道。
一个正在扫雪的小太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同时将刘宝的话暗暗地记到了心里。
徐阶到了万寿宫,通过小太监的通禀,很快就走进了这座暖和的宫殿之中。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最近的心情不错,甚至是为此荒谬了政务,一堆奏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长案上,却是一本都没有翻动。
就在几天前,嘉靖的修道事业迎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以昔日陶仲文儿子陶世恩为首的五人,他们一起献上了《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和《七元天禽护国兵策》及其所制金石药。
嘉靖在服用这种丹药后,身体得到了久违的绽放,却是将这五个人聚到紫宸殿,要他们如当年的陶仙师般为他炼制丹药。
由于刚刚服上丹药,他的脑子还显得昏昏沉沉,面对着黄锦送上来的奏疏,却是轻轻地摆了一下手,而黄锦心领神会地念了出来。
嘉靖其实早就知道严世蕃逃回江西,甚至他早就料到会逃,现在听到严世蕃如此行径,当即愤怒地道:“这个严世蕃当真死不足惜!”
如果他对严蒿还有些旧情的话,那么他对严世蕃毫无情义可言,若不是念及严嵩的情份,他当年便如同对待李默那般,直接让他瘦死于狱中。
徐阶和黄锦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嘉靖揉了揉眉头,像以往那般听取徐阶的意见,却是对着徐阶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回禀皇上,严世蕃本被判雷州戍边,其逃回分宜亦就罢了,却是跟罗文龙不念皇恩,反而时常诽谤君父。此种恶徒,臣以为当缉拿至京问罪!”徐阶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当即进行回应道。
时至今日,那个老家伙已经无法威胁于他。只是这些年,他却总是想起昔日的种种耻辱,特别是痛恨严世蕃当初的咄咄逼人,亦是决定对严世蕃落井下石。
嘉靖听到徐阶亦是这个想法,便是顺水推舟地道:“好,那便依你所奏!”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告退地道。
冯保一直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看着这个事情成了定局,深知这个朝堂怕是要动上一动了。
徐阶回到首辅值房,当即迫不及待地在林润的那份奏疏上进行票拟,不过他耍了一个小动作。
正常而言,缉拿严世蕃的这个皇差应该是交给江西巡抚,但江西现今并不设巡抚一职,故而应该交由江西巡抚李顾义。
只是他却是知道李顾义跟严家有着亲密关系,如果将这个命令交到李顾义手上,怕是无法将严世蕃押赴京城。
正是如此,徐阶却是直接将始作甬者的南京御史林润填上,却是将缉拿于逃军严世蕃的皇差交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后辈操办。
徐阶的票拟在万寿宫很快被批红,旋即以圣旨的形式进行了颁发,这道圣旨很快传送给江西袁州府的南京御史林润。
江西,袁州府衙。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润忍着心中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接旨道。
身后跪着的袁州知府李寅实和袁州推官李谏臣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睛都是藏不住的狂喜,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顺利。
林润接到这道圣旨后,却是如同手握了尚方宝剑般。
他一边以钦差的名义下令徽州府衙缉拿逃军罗文龙,同时从袁州府衙借调一百名役差,打算火速赶往介桥村逮捕严世蕃。
袁州知府李寅实深知自己的使命,似乎早就期盼着这一天,自然不会对林润进行阻拦,而是将最忠诚的一百个兵丁借调给林润。
“钦差大人,下官愿陪你一道前往,为您效犬马之劳!”袁州府推官郭谏臣更是摩拳擦掌,却是主动请缨地道。
林润瞥了一眼郭谏臣,虽然不喜欢这个脸上带着横肉的推官,但深知此人确实能相助于他,便是点头同意道:“好,有劳郭推官了!”
“府尊大人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府衙半步!”在林润带着一帮兵丁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李寅实的师爷当即下达一道禁令道。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哪怕严家昔日如何风光,但袁州知府若是有心要对付于他,确实能够第一时间封锁住消息。
袁州城的百姓看着一大帮扛着长枪的兵丁列队穿街而过,却是纷纷进行避让,同时隐隐感到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林润刻意封锁着消息,加上郭谏臣的从旁协助,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直扑介桥村。从万年桥而过,通过那座“首辅元老”牌坊,便是来到了村口。
看到这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到来,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亦是纷纷跑了回来,更是有人直接朝着严府跑去通风报信了。
下一篇:从截胡曹操开始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