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4章

作者:余人

如今长林村的村民异常团结,哪怕是再穷的家庭,只要肯到作坊帮忙干点活,都保证能堵饱肚子,甚至还时常吃到肉食。

那个被江府打断腿的阿六不仅成为染布师傅,前阵子还娶到了邻村的漂亮媳妇,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村民的生活是变得越来越好,但她家的生活并却没有太大的变化,隐隐还被村子排斥着,以致她家现在不再辉煌,处境反而有些尴尬。

“儿啊!你用功读书,将来你中了举,我看这些穷酸还敢不敢落你娘的面子!”石头的娘亲望着经过修葺的村牌坊,对着儿子寄予厚望道。

石头的身体显得壮实,正在朝着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只是闻言便耷拉着脑袋,怯怯地望着他娘亲道:“娘,先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你那个先生就是个草包,你这才蒙学几天,怎么就知道不行了?”石头娘亲的眼睛闪过不屑,指着村子的方向大声地说道:“以前大家都说那个书呆子不行,结果那个书呆子还不是中了秀才,现在还能去参加乡试?”

“娘,虎妞的哥哥去参加乡试会不会真的中举呢?”石头沉默地吃了一口肉包子,然后仰起脸好奇地问道。

“就他那个熊样,能中举?除非太阳打西边出了!”石头的娘亲冷哼一声,然后指着山坡那边的方向又大声说道:“要是他真中举了,喜报早就送到了,而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音讯!”

石头和石头的父亲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心里其实有些认同,毕竟时间过去太多了,只是却突然愣住了,嘴巴微笑张开着。

笃笃……

却是这时,五匹快马从河对面那个小山坡飞奔而来,马上坐的是身穿红衣的官差,毅然正是长林村盼望以久的报喜官差。

噼里啪啦……

在石头一家呆滞的目光中,官差拍马来到村牌坊前翻身下马。确定没有走错村子后,其中一个便在旁边燃起了鞭炮,而四个官差却是吹起了唢呐,是喜庆的调子。

“官爷,你们这是?”石头的爹壮着胆,冲着为首的官差问道。

“恭喜贵村林晧然老爷高中,还请给我们带路吧!”那个手持红纸的官差和颜悦色地望着石头一家,拱手笑着道。

哇……

石头的娘亲闻言,却突然坐在牛车上号啕地哭了起来。这自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心里头涌起的那股害怕,一种民对官的天然恐惧。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村里可没少唱哀林晧然,认为他肯定中不了举。但万万没有想到,被她看不起的书呆子真中了举,成为了举人老爷。

她娘家虽然在县衙有人,但那其实只是书吏,平时吓唬这些没见识的村民还行。若是想凭着这种小权势跟举人老爷作对,那绝对是在寻死。

只是如今,她却是得罪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简直就是犯了天威。她心里极度的后悔,怎么会猪油蒙了心,竟然得罪了举人老爷。

她清楚地知道,江举人中了举之后,在石城县是横着走,连知县都要敬他三分。现如今,林老爷若是要对付她,那还不是跟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虎妞他哥哥中了!”

“十九叔中举了!”

“快!快!去告诉老族长!”

……

一群在田间拾谷穗的小孩围过来,在得知这个喜讯后,兴高采烈地拔腿朝着村子跑去。

虽然他们对功名还仅是一知半解,但这段时间以来,村里或多或少都在讨论着林晧然赴考的事情,知道中举意味着能够做官。

他们年纪虽小,但却清楚地知道,村子能够有如今的好日子,皆拜虎妞的哥哥所赐,早将林晧然当成自家的亲大哥一般。

现在虎妞的哥哥中了举,那以后就能当官了,会成为更厉害的人。而虎妞哥哥变得更厉害,那他们村子亦会变得更厉害。

晒谷场的染布坊门口,一帮青壮刚染好一批布,正准备到晒谷场边休息。突然听到村口传来鞭炮和唢呐声,大家都疑惑地望向村口。

看着一群孩童跑回来,说十九中了举,当然便是欣喜若狂起来。

咚咚咚……

阿牛兴奋地敲响了那个铜锣,要将这个喜讯传遍整个村子,由于心里头的兴奋难以压抑,那个铜锣都快给他敲烂了。

不仅仅为着林晧然中举感到高兴,亦为着整个长林氏高兴,终于有着官员撑着他们了。

锣声传出没多久,晒谷场边便聚满了人,不少人却误以为又山贼来犯,还拿着武器而来。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误会了。

“十九中举了?”

“我早说了,十九肯定能中!”

“中举是不是就能做官,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叫十九叔官老爷了?”

……

当得知林晧然中举的消息,围到晒谷场边上的村民像是炸了锅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了起来,仿佛是过年了一般,有人甚至张罗着猴四去杀猪。

老族长正组织着族人清理池塘的淤泥,如今才闻讯赶来,兴奋得亦不能自己。只是很快遇到了一个小难题,由于虎妞不在家,所以报喜的对象却没有了合适的人。

最后还是一个老头给了主意,事情才算得到解决。

“恭贺贵族林晧然高中乡试第一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五名官差在人群中排成整齐的一列,然后唱响了这份喜报,没有向特定的一家子报喜,而是向着整个长林氏报喜。

事情超乎大家的预期,林晧然不仅是中举而已,而且还是解元郎,让到大家又是一场欢呼。

长林氏诞生一名解元,成为了他们辉煌历史的一道印记,亦是他们真正崛起的开始。

第163章 启程

十月初六,晴空万里。

一艘战船停在广州港的码头上,身穿举人服的书生们跟着亲友作别,打算前往京城赴考,冲击那个含金量最重的进士功名。

虽然举人可以为官,但谁都难以抗拒进士官的诱惑。故而不是年老或才学不继者,大多人都会选择继续参加会试,以期更风光地踏入官场。

本届广东乡试中举者七十五名,选择随船北上的举人一共有四十三人,其他人倒不是全部选择放弃追求进士的功名,而是各有各的谋算。

有人确实是对金榜不抱希望,有人却是苦于盘缠不济,而有人则打算迁往京城进行持久战,故而有部分人没有选择随船北上。

林晧然作为本届乡试的解元,自然没有放弃追求进士功名的理由,所以老早就已经决定上京赴考。现在能从海路北上浙江,这无疑是极为理想的赴考路线,故而选择随战船前往。

从广州到北京,有数千里之遥,这无疑是一趟漫长的旅途。

打算随战船前往的四十三名举人已经齐聚到港口前,如同上战场前的士兵般,受到了众人的相送,有人搬来好酒为着他们践行。

林晧然喝了一碗酒,对着前来相送的陈开平和孙光明等粤西举人,认真地拱手嘱托道:“我父母已经去世,留予妹妹跟我相依为命多年!此番到京赴考,唯心挂舍妹矣,今恳求诸位兄台照拂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这确是他的肺腑之言,现在他启程在即,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感到不舍与担忧。特别虎妞偏偏又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野丫头,不免更加的忧心。

“若愚兄,汝之妹乃吾妹矣,我等粉身碎骨亦会护其周全!”孙光明亦是将碗中的酒饮尽,郑重地拱手回应道。

“此番吾等中举,实乃林兄之功,这个恩情吾等不敢忘。汝尽可放心上京赴考,吾等定会歇力照拂好虎妞!”陈开平脸色肃然,亦是拱手郑重表态。

这话倒不算是恭维,若不是林晧然当初将事情捅到锦衣卫那里,让到李木最终投鼠忌器,选择将那些有实力中举的粤中考生纷纷打落。粤西定能不会这么多人中举,其中便包括第七十名的赵东城、第六十九名的陈开平等人。

特别是陈开平,他的岁数已经不小,若非今年突然来了恩科,他都打算放弃乡试,专心做一个教书匠了。如今在乡试“侥幸”中举,自然更是感激不已。

当然,哪怕没有这个恩惠,他们乃会出力。

毕竟他们这些人极可能止步于举人,只能是以举人的功名入仕,在官场注定是小角色。而林晧然贵为解元,极可能会中得进士,又有尹台这位恩师的关照,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说不定,他们中的某些人,以后还会成为林晧然的属官,到时需要林晧然的照拂。现在林晧然将妹妹托付他们关照,这无疑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如何不会尽心尽力呢?

正是如此,这几个举人都表现得很是积极,话中没有半点敷衍之意。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在虎妞身上,虎妞今天穿着漂亮的淡青色裙子,只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幽怨,嘴巴还微微地撅着。

“我不是已经允许你,在粤西三府中,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吗?”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掐了掐她的脸蛋道。

虎妞抬眼望了他一眼,撅着嘴巴拉长语气道:“我还是更想跟你一起上京赴考,我都不放心你呢!”

“哥这么大个人了,现在又是解元,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林晧然好笑地蹲在她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是说道:“等哥哥安顿好以后,你就带着你的人来找我!”

虎妞有着阿丽相护,而吴道行又是一个老江湖,所以他倒不是太过担心。

“好吧!”虎妞勉强地点头,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又是叮嘱道:“哥,如果突然想我跟你一起去的话,给我写信,我马上就去找你!”

“知道了!”林晧然心里涌起几分无奈,点头应承道。

这丫头恐怕不是说说而已,怕还真会这样干,二千公里的路程在她眼里似乎真不算是什么。只要他真写信,这丫头肯定敢前往京城。

“还有这个玉牌,你带上,木兰姐姐说可以保佑平安的!”虎妞将一块玉牌掏出来,递给林晧然认真地叮嘱道。

林晧然很想问清楚,这东西是木兰送给他的,还是这丫头转送给自己。不过想着三人间的关系,他更倾向于后者,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省得自找其辱。

又是认真地叮嘱虎妞几句,然后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徐徐扫过吴道行和阿丽。只是该交待的的早已经说了,最后又望向了赵东城以他身旁的女人。

值得一提的是,赵东城这次没有随船北上,而是会留下来跟牛银山的女儿完婚。

这个决定说不上是坏事,毕竟以着赵东城如今的实力,想在今年的会试金榜题名,可能性还是比较小。而倒不如留下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对他或他家都是获益匪浅。

“师兄,尽管放心!”赵东城作了一个长揖,极是认真地表态道。

林晧然拍了拍他的纤细肩膀,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现在他又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只要虎妞这野丫头不是闯下弥天大祸,相信他都能够解决好。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一名军官的催促下,四十三名举人陆续登上战船,但都没有回到船舱,而是站在甲板上,恋恋不舍地挥手跟着送行的人道别。

没多会,战船徐徐驶离码头,远离那帮送行的人群,众人用力都挥着手。

林晧然看着那个用力挥动小手的丫头突然落下泪水,朝着这边号啕痛哭起来,那一刻他的心亦像是碎了一般,泪水当即涌上眼眶。

突然好想紧紧地抱住虎妞,带着这个丫头一起上京赴考。

第164章 航行、海钓

战船长达三十多米,共三层,有两个桅杆,外有结实的护拦,船头包着铁皮,并且驾有火炮,毅然是一座海上的城堡般。

顺着珠江驶入海口的时候,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令人感到了一种渺小。

却不知道是不是老朱看到了这浩瀚的海洋,产生了一种畏惧心理,从而才选择实行海禁,让大明跟这充满着未知的大海隔绝。

在海口处,停泊着很多船只,这时很快就汇聚到了一起。船头有人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子,船只按着旗语指令而行动,很快便以一字队往着东北方向航行。

大明的海岸线是外孤线,所以两地的往来,常常地是以东北或西南走向。

这支船队由战斗船和补给船组成,战船航行在最前方,主要是以中小型为主,有二桅炮船、苍山船和海沧船等。

林晧然等举人乘坐的大船跟随战船后面,受到了重点保护。

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船队便会进行休整。

在茫茫的大海中是不能抛锚的,要在近海或海岛附近才行。从广东到江浙这条航线,这些水师自然早已经有着详尽的海图,倒不用担心找不着停泊的地点。

当天傍晚便停泊在一处海湾,海水清澈,有海鸥在柔软的沙滩中觅食,呈月牙形状。船只仍然是以一字排开着,同时有小船在旁边警戒着。

虽然说是警戒,但大明水师威名在外,至今都非尝一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海盗敢打他们的主意。何况海盗和倭寇追求的是货物与钱财,断然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林晧然一帮举人居住在二楼,只是由于房间有限,所以安排了四人一间。至于所带的随从,甚至连床都没有了。

航行数日后,大家那股新鲜劲早已经过去,漫长的寂寞旅行便宣告开始。

林晧然单凭着解元的身份,自然很难成为这个举人团体的头目。但他不仅在文坛有才名,而且恩师尹台对他青睐有加,故而最桀骜的广州府举人对其亦是敬重有加,皆以他为首。

先前有着粤西、粤东和粤中等区域划分,但这些隔阂此时通通消失于无形,被“同乡”这亲切的词儿联系到了一起。

此次赴京有数千里之遥,难免需要相互扶持,故而都很是珍惜这份情谊。何况将来都是官场中人,需要相互照应,这才能在官场中谋得生存。

特别现在的朝堂,对同科和乡党的关系最看重。

像当朝次辅徐阶,本是松江府人,但以躲避倭寇为借口,将他在吏部登记的户籍从南直隶转到了江西,跟着严嵩成了同乡,成为了江西乡党的一员。

正是如此,这帮举人都已经放弃了先前的成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广东乡党。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聚会,一起饮酒行乐,以文会友。

林晧然很快就跟大家混得老熟,发现这帮举人很有意思。有真正的书呆子,有潇洒的公子哥,亦有才高八斗的才子。

但不是人人都贪图行乐,很多举人从从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经投入于温书中。

虽然离会试还有四个月,但除去赴考要花费的时间,其实给他们真正安静备考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很多举人抓紧着时间,投入了备考之中。

尽管考中举人,便已经等同于挤身统治阶层,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想要过“黄金屋,颜如玉”那种奢侈生活,则还需要再努力一把。

届时,二京十三省的数千举人角逐三百个进士名额,这亦是一场不亚于乡试的竞争。

跟着林晧然同室的陈青书,便是这么一个用功的书生,几乎都没怎么参加聚会,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功温书。

当然,这帮举人不再整天锁在屋里,亦会抽些时间会友畅谈。

由于会试启用的是十八名同考官审卷,所以原先乡试审卷时间不足的问题,在会试中将不再存在了,故而三场考试的试卷都会仔细阅读,后面的五道时政策亦变得重要。

特别主考官是朝廷大员,目光和眼界比较高远,可能亦会意识到八股取士的弊端,所以难免会偏向于以策取士。

正是如此,到了会试这个层次,八股文写好固然重要,而策论亦要开始准备,特别最重要的殿试上还只考策论。

这些举人坐在一起,便是谈论起时政问题来,自然难免讨论起如今最热门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们太多是支持朝廷的政策,将沿海的民众进行内迁、集中力量歼灭倭寇于海上等。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