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林福的眼睛一瞪,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他……他只是右侍郎!”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礼部右侍郎,起轿吧!”林晧然显得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是闭上眼睛淡淡地吩咐道。
高拱的牌面确实是漂亮,不仅有着足够的资质,而且还是裕王资历最深的老师。现在他已经出任礼部右侍郎,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有很大的机会出任首辅。
在大明做官,特别经历了嘉靖朝的大礼仪事件,致使圣眷成为了官员地位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当严嵩圣眷无敌之时,却是做了足足二十年的首辅,更是创下八十二岁仍然身处百官之首的历史记录。只是随着老迈,当圣眷不再之时,这位权倾朝野的老首辅亦是只能灰溜溜地返回江西老家。
高拱跟裕王的关系简直是情同父子,一旦裕王继承大统,那么高拱必定会被重用,甚至是直接被扶上首辅的宝座。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叹一声,这宗藩禄米的事情已经够头疼了,现在高拱到礼部摆明是要夺话语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轿子回到了灵石胡同,直接到最里面的林府前院落下轿子。
家宅,在这个时代属于私人领土。作为当朝礼部左侍郎的府邸,哪怕是顺天府亦是不敢闯进来,这里宛如是一方天地般。
林晧然已然是这个宅子的守护神,肩上有着丈夫的责任,随着轿帘子被揪开,他微微躬着身子从轿子走出来。
“夫君,你回来了!”
身穿着诰命服的吴秋雨跟着以往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轿子前,规规矩矩地给走出轿子的林晧然见礼道。
林晧然在原地站定,对着吴秋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妾身见过夫君!”
气质高雅的花映容从吴秋雨的身后出现,却是给人一种意外的惊艳,同样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在当下的林宅中,已然是一夫两妻的模式,不过倒还算是融洽。花映容是一个知道分寸的女人,吴秋雨则是有着容人之量,故而从来没有出现过争执。
林晧然面对着眼前两位绝色佳人,却是伸手摸了摸肚皮微笑着道:“为夫有点饿了,让厨房准备膳食吧!”
吴秋雨当即应了一声,便是吩咐旁边的丫环。
在这个家里,吴秋雨是这个宅子的主母,这亦是他正妻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花映容虽然性情孤傲,但亦知道她争不过这个吏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乐意做西院的小半个主人。
林晧然换下官服到饭厅的时候,饭桌已经准备妥当,而吴秋雨和花映容正在聊着天,气氛显得很是欢快的模样。
吴秋雨不是呆萌的女人,第一时间便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吩咐着上菜。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林晧然在主座坐了下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花映容掩嘴浅浅一笑,吴秋雨却是幽怨地道:“咱们女人家子的事!”
林晧然倒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便是耸了耸肩,却接过阿花送上来的饭碗,吃了几口饭又是询问道:“今天家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但这……很不寻常!”吴秋雨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显得别有深意地望着林晧然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看着她话里有话,便是微微困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说,高侍郎到礼部担任右侍郎,她的夫人应该到我们林府跟我走动的!”吴秋雨停下筷子,显得郑重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装着不以为然地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道:“这是谁的规矩?人家不来拜访就不尊重了?”
“这是我们诰命夫人圈子的一个潜规则!”吴秋雨现在是游走于诰命夫人的圈子,却是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里面怕是有高拱的阻拦,却是显得摇头晃脑地道:“你们都是有官无权的诰命,反倒染上了官场的陋习!”
说到最后,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阿花故意道:“阿花,将来你被封了诰命夫人,可不能学这些不良的风气!”
阿花跟着王时举已经订亲,听到这话当即是闹了一个大红脸。
“我可是听说了,这个高侍郎作风很是霸道,怕是不好相处吧?”吴秋雨渐渐摸清自家相公的性子,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
花映容更是察颜观色的行家,深知林晧然定是跟那位新来的高侍郎相处不融洽。
林晧然却是瞪了一眼吴秋雨,亦是没有隐瞒地将下衙的一幕说了出来。
“他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吴秋雨听到这个事情,亦是微微吃惊地道。
花映容却是想得更深一些,当即进行分析道:“他应该是试探,亦是摆明自己的立场,从而在礼部赢得更多的话题权!”
“本来宗藩禄米的事情还想着能不能推掉,结果被高新郑闹了一通,我却是有些稀里糊涂地接了重制宗藩禄米的差事了!”林晧然轻呷了一口汤,显得苦涩地说道。
吴秋雨显得吃惊地道:“你不是说这是一个碰不得的差事吗?”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林晧然借用了后世的话,说出自己的无奈道。
吴秋雨却是望了一眼花映容,显得打趣地说道:“这种事情我的脑子不够用,你得跟映容一起相商了!”
“我可不懂这些,打理一个钱庄已经是力不从心,这朝堂的事情还得要相公自个苦思冥想,或者再娶个更聪明的回来!”花映容却是进行推脱,并进行打趣地道。
林晧然则是白了一眼,不过想到今晚是双号,有什么怨气晚上再报复亦是不迟。
一夫两妻的模式总体还是没有出现差子,花映容的精力主要放在联合钱庄上,且时不时离京南下,而吴秋雨则是负责打理宅子和游走在诰命夫人圈子之中。
到了晚上,陆续有官员前来拜访。
林晧然现在身处于朝堂之中,自然免不得应酬,不过今晚率先找上他的却是他的同科吏部文选司主事周幼清。
林晧然在书房见了周幼清,在林金元送来茶水后,便是直接询问道:“周兄,不知所为何事,你们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由于二个人每月都小聚,所以他们彼此都避让过多的往来,而周幼清这个时候找上他,已然是有事情要跟他相商。
“师兄,我上面的考功司员外郎张牧远要告老还乡!”周幼清抬头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知道周幼清找他的意图,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我对此事并没有耳闻,这个消息可属实?”
“此消息千真万确,是张大人亲口告诉于我,明日便会递上辞呈!据我观察,考功司郎中空缺,结果却给陆光祖抢了去,怕是因此事而心灰意懒!”周幼清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倒是知道陆光祖这号人,能从不走言官路线的三甲进士迅速爬到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此人确实有些本领。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进行询问道:“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张牧远肯定不会只透露消息给你,你们吏部现在是什么动静?”
“师兄猜得没错,这个消息在吏部几乎传来了!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董侍郎有意让验封司员外郎章孝出任这个职位!”周幼清眼睛闪过一抹佩服,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当即进行询问道:“章孝跟董份是什么关系?”
在这个朝堂中,不仅是六部尚书存在着竞争,则是决定官员的升迁,这是吏部最重要的两个司,而每个位置历来的争斗都很激烈。
“他跟董份是同乡,算是董份的嫡系,而且资质强于我,我看恩师……”周幼清将情况说了出来,脸上显得担忧地道。
林晧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咱们老师肯定会觉得那个章孝比你的资历深,让你不要争的!”在周幼清失望的眼神中,却是进行补充道:“老师那边由我来游说,你抽个时间到朱侍郎拜访一下,不用多说什么,你就跟他拉一拉关系,我后天会拜访朱衡!”
周幼清是江西人,当年走了严世藩的门道,从而以见习的身份到了吏部。不过他亦是有能耐,不然不会顺利入职吏部,在考功司担任主事。
现在考功司员外郎出缺,这已经是他的一次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
相对于其他五部,吏部的升迁通常都是内部升迁,虽然速度很慢,但胜在权柄重。特别一些五官郎中的权柄要远逊于吏部两司的主事。
不过想要谋得这个职位,除了要得到吴山的支持,最保障的做法是拉到朱衡的支持票,这样才能压过圣眷正隆的董份。
“那有劳师兄了!”周幼清很是感激地拱手道。
林晧然则是不以为然地回应道:“没事,咱们本该相互扶持,这样才能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
对于谋官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鄙夷,他同样是千方百计地往上爬,甚至现在亦是在谋着六部尚书的位置。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官员在职位上做了什么事情,而升职后又做了什么事,这才是判断一个官员优劣的真正标准。
在敲定一些细节之后,周幼清亦是主动告辞离开。
这刚刚送走周幼清,结果一份拜帖却让他微微一愣,竟然是以前在广东任命时的旧识,现任大理寺左少卿的潘季驯。
第1668章 官场之中
林晧然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昔日他担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的时候,却是没少跟潘季驯这个人打交道。
虽然他跟潘季驯的关系没有过于亲密,但总归算是广东的旧识,当即让林金元将人领过来。
潘季驯是嘉靖二十九年的三甲进士,初授九江府推官,后任监察御史,累历担任广东巡按御史,出任北直隶提学巡御,今回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其仕途顺畅,固然跟他的个人能力有关,只是在时下的官场,若是在京城没有强硬的后台,却是不可能从正七品的言官留京出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潘季驯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吏部左侍郎董份。潘季驯跟董份同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的同乡,还曾经一起进县学,其仕途上正是得益于董份的扶持。
任谁都没有想到,后世大名鼎鼎的名臣竟然跟一位大贪官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
林晧然有认真地窥视过潘季驯这个人,跟着大多数追求权势的官员不同,潘季驯对名利并不热衷。他的性子显得木讷和老实,算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员。
林金元将人引到书房的外厅,潘季驯跟着林晧然的地位又拉开了很大的差距,却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下官拜见少宗伯!”
大理寺少卿的官品和地位都不算低,只是面对着身居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已然是站在小山头仰望着一座山峰般。
“时良兄,请坐!”林晧然对这位后世的大名人还是比较重视,审视着这个憨厚的中年男子并指着旁边的座椅微笑地说道。
潘季驯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哪怕林晧然的资质和年纪都不如他,但人家的地位却是摆在这里,故而又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谢礼道:“谢少宗伯!”
林金元深知林晧然对这位大理寺左少卿很是重视,亦是送来了上好的茶水。
林晧然不紧不慢地轻呷了一口茶,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时良兄,你回京主动登门可谓是寥寥可数,此次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潘季驯并不是一个擅于交际的人,虽然两年前便回到了京城先前出任北直隶提学御史和大理寺左少卿,但主动登门拜访的次数并不多。
“下官确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少宗伯过目!”潘季驯将茶盏放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份稿子上前呈给林晧然道。
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着潘季驯靠近林晧然,却是警惕地盯着潘季驯。不过看着潘季驯没有不当的举动,猜到这个人应该是谋官而来。
由于很多地方督抚都是由廷推而出,故而拥有投票权和影响力的十九叔成为各自巴结的对象,这种上门谋官的官员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林晧然满脸狐疑地接过那份稿子,先是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潘季驯,然后这才低头借着烛火查看稿子中的内容。
却见稿子上面不仅有着大量的数据,还配着画工精湛的河道图纸,看到最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显得疑惑地说道:“时良兄,这是很规范的束水冲沙的工程,这份图纸不曾有问题!”
由于他的出现,这“束水冲沙法”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杰作,而他毅然是大明的权威水利专家。只是他认真地查阅,并没有显得有什么问题。
“少宗伯,不知工程总造价可妥当呢?”潘季驯刚刚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虽然不是工程师出身,但毕竟掌管雷州府、广州府和顺天府都没少推动工程项目,看着这上面一笔笔精细的开支,便是轻轻地点头道:“这里每一笔花费都很合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大概便是这个数,只是总共耗费十万两却是过于理想!我昔日主持修建雷州码头之时,因台风天前后不得不休整小半个月,无奈增加了一成的费用。同样的道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需要考虑到天气耽误工期的情况,故而再提高一成的开支更为合理!”
“下官当真是找到行家了,明日便到钦天监去查阅,争取数额更为切实!”潘季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用手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颇为意外地抬头询问道:“时良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潘季驯并不瞒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并拱手回应道:“河道总督衙门打着束水冲沙法的名义治理黄河,结果就在刚刚的那个河段,我这阵子认真核查费用仅为十万两,但河道总督衙门却上报足足耗费了八十万两!”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是透着一份痛心疾首。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叹一声,虽然早知道地方贪污很严重,但看着近七十万两被那帮官员贪掉,心里亦是颇为无奈。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潘季驯主动找上他并非为个人私利而来,而是想要他这个“水利专家”帮忙进行论证。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对这贪墨的官员亦是生了恶念,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时良兄,负责这项工程的官员是谁?”
“去年朝廷本是任命吴春芳出任河道总督,但吴春芳刚刚抵达济宁又被改任两广总督,而这项工程当时真正的负责人则是河道同知周永清负责!”潘季驯讲明情况道。
林晧然在脑海搜索着这个人,却是恍然大悟地道:“可是那个因白马坝崩堤而被关到大理寺的官员周永清?”
官场的很多事情其实都瞒不过他,但很多信息都是储存到脑海,到了需要的时候才会调出来。
“大人好记性,正是此人!”潘季驯轻轻地点头,接着进行补充道:“下官听闻他贪墨之举,故而对他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从而发现了这个工程很可能存在重大的贪腐问题!”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慢悠悠地捏着茶盖子泼动茶水。却不知该谴责地方官员的腐化,还是该赞扬这位大理左少卿的认真负责,进而发现了这一起贪腐的大案子。
“除此之外,下官还发现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之风甚为恶劣!”潘季驯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一些跟董份都不会交心的话,却是对林晧然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毛微挑,便是进行接话道:“此话从何讲起?”
“河道总督衙门有很多官员看似清白,但吃喝用度极为奢靡!下官从昔日的同僚口里得知,朝廷每年拨付的河工银被他们弁之挥霍,饮食务极奢侈,每道菜都是骇人听闻。像他们吃鹅,却是将一群鹅赶到铁笼子里去,全鹅可弃,一席就需数十乃至上百只鹅。”潘季驯一脸坦然地望着林晧然对视,显得触目惊心地说道。
在广西为了生存而啃吃生老鼠之时,这些受百姓奉养的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却如此的奢靡,确实是令人感到寒心。
林晧然轻呷了一品茶水,却是表明态度地道:“若是河工当真如此奢靡,这既是河道总督衙门的恶习,亦是河道总督的一种严重失职!”
虽然河道总督的力量其实很有限,但事情变得如此的失控,河道总督必定是要担任相当大的责任。
“正是此理!”潘季驯仿佛找到知心人般,当即郑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慢悠悠地用茶盖子轻泼着茶水,突然进行询问道:“时良兄,你觉得束水冲沙法能否治理好黄河之患?”
“黄河之患困扰华夏千年,此患近乎无解。这束水冲沙法既然能解南流江入海口的积沙顽疾,定然亦能解黄河积沙的大顽疾,但亦仅是如此!”潘季驯思量了片刻,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束水冲沙法是林晧然的杰作,但他并没有违心地说此法能解千年积弊,而是选择就事论事。治理黄河不仅是要治沙,其中的各种问题远超想象。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对潘季驯这个人不由得高看几分,便是正色地询问道:“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成风,今又出现如此的贪墨大案,工部侍郎李迁的河道总督的位置是不保了!”
“下官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哪怕李迁没有贪墨,但他亦是要担保责任!”潘季驯终究是言官出身,身上有着舍生取义的劲头,显得铁面无私地回应道。
林晧然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便是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时良兄,若是我举荐你出任河道总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站在门口处的林福听到这话,却是不由得多望了一眼潘季驯,已然是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显得木讷的官员。
“这……少宗伯怕是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怎么能胜任此职!”潘季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直接打懵了,旋即谦虚地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不,你能够胜任此职,且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且问你,若是由你担任河道总督,你会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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