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12章

作者:余人

“现在还无法判断圣意如何,但去年蒙古骑兵跑到了北京城下,加上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没少质疑杨博的军事才能,皇上对杨惟约怕是没先前那般宠信了!”徐阶轻轻地摇头,并进行判断道。

严讷深知徐阶比他更能揣测皇上的意图,亦是认同徐阶的判断,当即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此事如何是好?”

“咱们先将此事告诉杨惟约,既然是他惹出来的祸事,自然是要由他来化解!”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当即沉声地回应道。

其实是何止皇上,他对杨博亦是产生了怨念。

杨博一直将兵部当成了自留地般,推举的都是他派系的官员和将军,但偏偏屡番出事故。像在杨尚英的任命上,便被林晧然加以利用,从而将张伟推上了浙江巡抚的宝座。

现如今,刑部给事中张岳上疏弹劾于他,且皇上还将奏疏丢到他这里,证明这个杨博的地位不再是牢不可破。

他跟杨博虽然关系密切,但杨博惹出这种事端,却不可能由他来帮杨博擦屁股,自然是要杨博去想办法解决此事。

严讷捕捉到徐阶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亦是轻轻地点头认同。

杨博在下衙回到家里得到这个被弹劾的消息,当即气得直跳脚地咒骂道:“此事一定是林若愚想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要弄一个最痛恨之人的排行榜,那么林晧然已然是高居首位。自从林晧然回京,令到他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般滋润,而今林晧然更是步步逼近,竟然想要一举将他揪下兵部尚书的宝座。

“爹,现在该如何是好!”杨俊民是从顶头上司严讷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满是担忧地询问道。

现在刑科给事中张岳弹劾老爹的奏疏已经到了内阁,虽然凭借着他家跟徐阶的亲密关系,徐阶自然会偏向于老爹。

只是事情的关键并不在内阁,而是在于圣意。

若是他爹像当年的首辅严嵩般突然失去了圣意,那么很可能就会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这才是目前最为担忧的事情。

杨博端起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心里很是愤怒,但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显得愤恨地咬牙道:“我明日便上疏自辩,请辞以示清白!”

在说到“请辞”两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更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怨念。

“爹,你这就要认输了吗?”杨民的眼睛微微一瞪,显得万分惊讶地询问道。

“皇上应该不会放你爹走,北边还得依重你爹来守护!”杨博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显得颇为自信地说道。

跟着那些以青词得宠的官员不同,他最大的政治资本是能够保障九边的稳固,能够保障北京城的太平。

如果皇上要撤掉他兵部尚书一职,极可能是要面对一个不稳定的九边,甚至会危及到北京城,这是皇上断然不愿看到的。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地在兵部和军队中排除异己、拉帮结派,致使兵部几乎已经是游离于朝堂之外。

现在他自然不是真的想要辞官回家,更不会轻易放下权势,而是通过以退为进来化解这一场潜在的大危机。

“爹,万一你的辞呈递交上去,皇上同意你请辞怎么办呢?”杨俊民却不敢过于乐观,而是担心地询问道。

“若真被皇上批准了,那你就跟我回山西老家,暂时避开那个林若愚吧!”杨博瞥了一眼杨俊民,便是做出最坏的打算道。

这请呈以示清白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他却不得不这么走。

如果不拿出辞官的姿态,这事怕是不容易平安地度过去。毕竟张岳所弹劾确有其事,一旦朝廷认真追究起来,这打击将领小校事小,如果坐实部属结为朋党那就是一项大罪。

若是到了那时,不仅要丢掉他兵部尚书的宝座,而且恐怕还得下大狱了。

“孩子领命!”杨俊民听着他老爹的安排,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拱手道。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考得进士的功名,并熬到现在正六品户部主事,可谓是苦尽甘来了。但偏偏地,他被动地卷入了这场朝堂斗争之中。

一旦他爹真的败了,那么他便要跟随老爹离开朝堂躲避林晧然的锋芒。只是林晧然比他还要年轻十岁,接下来入阁拜相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让他如何避得过去,莫不是要永世不为官了?

只是杨博已然打定了主意,通过请辞的方式放手一博,成与败全系嘉靖之手。

槐树胡同,吴府。

因刑科给事中张岳上疏指责兵部弊病,这个事情已然令到现今朝局紧张过来,各方势力亦是蠢蠢欲动。

林晧然刚刚从会同馆回到家中,便得知吴山叫他过去一趟。由于两家离得近,他索性连轿子都不坐,当即决定徒步前往隔壁胡同的吴府。

“相公,那今晚我们便在我爹娘家里一起用餐,可好?”吴秋雨看着林晧然要即刻前往,当即便是提议道。

“甚好!”林晧然显得无所谓地点头道。

吴秋雨得到应允,便是开心地让人将菜肴送至娘家,同时跟随林晧然一道前往。

林晧然和吴秋雨进到吴府,自然不用下人通禀,吴秋雨则前去寻找她的母亲,而林晧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的凉亭上。

吴山是一个很讲究规矩的人,更是约束着自身的行为,故而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日处理吏部衙门的事务回到家中,亦是换了衣服便来到后园的凉亭中望那夕阳。

林晧然迎着夕阳的光辉来到凉亭中,对着坐在这里喝茶的吴山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弹劾杨博之事,是不是你让张岳干的?”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第1644章 动荡的北京城

夏日的昼很长,金灿灿的夕阳落在这个后院之中。

林晧然白皙的脸被夕阳染红,听到吴山抛出这个问题,先是眼睛微微一瞪,旋即无奈地摊开双手回应道:“岳父大人,我跟那个张岳认识吗?你竟这般盘问于我?”

张岳,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浙江余姚人。初授行人,今为刑部给事中,跟着林晧然非同年、同乡和师生,可谓是没有任何瓜葛之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还跟他还一起饮过酒吧?”吴山抬眼望着林晧然,当即进行揭穿道。

事情亦算是凑巧,林金元替女儿给他送东西过来,他当时想要叫林晧然过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林金元说林晧然跟刑科给事中张岳一起喝酒。

正是昔日这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让到他得知杨博被弹劾的消息之时,当即便联想了到林晧然。他猜测是林晧然怂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矛头指向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林晧然苦涩一笑,便是进行解释道:“张岳先前因宗藩的问题找过小婿,虽然小婿跟他喝酒进行交流,但我跟他远远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经过推动大明开海和整顿盐政所取得的成果,加上他已经官居礼部左侍郎,令到他悄然成为了改革派的代表人物。

张岳亦是被林晧然吸引而来,向林晧然请教宗藩禄米的问题。当时林晧然自是不能预料到张岳会弹劾杨博,便邀请他一起饮酒,一起探讨宗藩禄米的问题和看法。

只是这一顿酒菜的关系,林晧然远远没达到将张岳收为己用的地步,更不可能指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尚书杨博。

张岳的风评不错,可以说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因为他曾经含沙射影地指责徐阶的讲学会用富贵和功名去鼓励士大夫。

正是如此,张岳这一次的弹劾应该是属于其个人行为,是他看不惯杨博对兵部的操控,是尽一个科道言官的职责。

“此事真的跟你无关?”吴山抬头看着林晧然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便是认真地进行求证道。

林晧然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盏,在对面坐下并敞开心扉地道:“虽然我看不惯杨博将兵部当成自家后院,甚至希望大明北边的军事战略能够由守转攻,但我现在还不想跟杨博产生正面冲突,我亦没有做好接替他位置的准备!”

“你竟然想要取代杨博的位置?”吴山心里已然是相信了这个女婿不是幕后黑手,只是得知林晧然竟有此心思,却是不由得苦笑地道。

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这个女婿竟然还不满足的样子,已然是要将目光放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滚烫的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东南的倭寇远渡重洋,根子终究是在东瀛,图的还是大明的财物。各地的反贼哪怕像张琏之流,其倨险能逞一时之勇,但我大明兵强马壮,注定不会成气候。大明江山最大的威胁者,由始至终都是在北边。现在大明采用防御策略只能是权宜之策,但大明想要千秋永固,却是还要保持一份征战的实力,至少令到北边无法出现一统的部落!”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目光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个俺答,更不会局限此一时。他能够看到整个北方地区的真面目,亦能看到这个地区的潜在威胁,这里始终是大明的一个心腹大患。

大明实行的是以文制武的体制,北强南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只要出现一个强大部落统领北边诸多部落,那么便对大明的政权产生极大的威胁。

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并不是修建长城进行防御,亦不是什么隆庆和议,而是大明现在便着手推进火器的发展,加强北边军队的实力。

只有大明保持足够的实力,有能力对试图一统北方的部落进行精准打击,这样打消北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野心,进而维持大明的国家和平。

正是如此,他渴望改变大明北边甘于防守的现状,进而改变大明对北方的军事战略。

“当今圣上专心于玄修,现在最希望北京城安定,不会让你如此胡来的!”吴山心知林晧然考虑得没错,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昔日大明的财政还算雄厚之时,他的恩师夏言仅是提倡收复河套地区的策略,却是遭到这位反复无常的皇帝猜忌,从而成为大明立国至今第一位被斩首的首辅。

到了如今,大明边军的军费可谓是一减再减,对蒙古人亦是彻底采用了防御战略,杨博亦是以擅于防守而遭到重用。

正是如此,哪怕林晧然再如何壮志凌云,亦是改变不了大明目前防御的军事战略。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很难改变这一点,不过这北边始终是悬在我大明头上的剑,总要有一个人去除掉它。哪怕现在做不了什么,将来却未必做不了!”

吴山的眼睛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婿,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叹。虽然这个女婿入仕仅仅六年,但所做的事情却比当朝的所有官员都要多,而如今更是看得深远,甚至比杨博更适合兵部尚书的位置。

吴山将茶盏端了起来,却是突然说了一句道:“你惹上大麻烦了!”

“请岳父明示!”林晧然听到岳父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先是疑惑不解地抬起来,旋即进行请教道。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无奈地透露道:“昔日皇上曾经下过一道口谕:言明佛郎机人若不退还满加敕的土地,便不会召见于他们的使者!”

“竟有此一事?”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意外地抬起头道。

“秦鸣雷今日已经上疏了,因你推动皇上面见于加满敕的使臣,弹劾你此举是要置皇上于无信!”吴山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说道。

“这位雷状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林晧然听到秦鸣雷竟然在背后捅他一刀,脸上显得阴沉地说道。

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用教导的语气望着林晧然道:“这个朝堂便是如此,只要你稍有出错之处,便会有人跳出来置你于死地!”

吴山的仕途看似顺畅,从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走到吏部尚书的高位,但终究是身处朝堂,其中同样经历了诸多的风险。

不说昔日跟袁炜的日食之争,当年差点就随老师夏言下狱,情形十分的凶险。正是那一次,他不仅修身养性,做事显得十分的谨慎。

正是这时,吴母领着吴秋雨过来道:“饭已经做好了!”

“岳父大人,小婿想要前去一趟高新政的府邸,不能陪你用饭了!”林晧然从座位站了起来,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道:“你去吧!”

林晧然对着吴母又是施予一礼,跟着吴秋雨交换一个眼色,便是匆匆离开。

夜幕降临,教坊司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这里显得灯火通明,里面传出了阵阵的欢声笑语。

“喝!喝!”

在后面的某个庭院的正房中,秦鸣雷正坐在主位上,对着同桌的几个官员举着酒杯吆喝着饮酒道。

由于得到的状元位不正,令到他难免被词臣所疏远,故而跟很多潜学的词臣不同,更喜欢流连于这烟花之地。

这是一个小型的浙江老乡聚会,大家已经知道了秦鸣雷弹劾林晧然的事情,对着秦鸣雷有了更浓的巴结之意。

左副都御史孙植将酒杯率先放下,对着满脸红光的秦鸣雷感慨地道:“秦兄,你此番出手,林若愚可谓是在劫难逃了!”

“不错!”

“正是!”

“呵呵……插翅难飞了!”

……

在座的其他官员都是中低级官员,亦是纷纷点头附和道。

吏部考功司郎中陆光祖亦是受到了邀请,这时则是含蓄地坐在旁边喝酒,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虽然他有别的想法,但只能做着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看着这帮江浙老乡“幸灾乐祸”。

秦鸣雷对今日弹劾的事情很是得意,便是放下酒杯侃侃而谈地道:“此子在地方做了一点功绩,仗着几分的好运气,方被皇上破格提升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却不曾想,此子不仅不替皇上分忧,竟然还想要置皇上于无信,本官只是做了天下臣子该做之事!”

“是!是!此子可恶至极,乃咎由自取也!”在场官员纷纷点头认可,显得同仇敌忾地道。

陆光祖心里如同明镜般,保持着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替皇上分忧,什么臣子该做之事,什么林晧然要置皇上于无信,这通通都是借口。

秦鸣雷之所以盯上林晧然,想要置林晧然于死地,那是因为林晧然挡了他的道,他要谋夺林晧然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孙植却是乐见其成,倒起酒壶往杯子倒酒道:“皇上得知此事必定是要龙颜大怒,以我对圣上的了解,恐怕不会问罪于林晧然,但必定将林晧然调往南京!”

这个罪名往重里说是不忠,但往轻里亦能是无心之失,而最大的可能不会问罪于林晧然,而是将林晧然平调到南京。

“呵呵……年仅二十三岁便要养老了!”有官员当即幸灾乐祸地说道。

在场的官员亦是喜闻乐见,乐于看到林晧然倒大霉。不说前面多一个人,他们前面便多一份障碍,而他们亦不希望大明有如此年轻的礼部左侍郎。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确实是过于年轻和优秀了,若是任由着他如此成长,对各方势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呵呵……林若愚此番必定受罚,秦大人怕是要取而代之了!”

“这个位置原本就是秦大人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不错,现在是物归原主,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秦大人的!”

……

在场官员都是想要巴结于秦鸣雷,便是纷纷提前进行祝贺道。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凭空冒出一个林晧然,在原礼部左侍郎陈陛回家守孝之时,就应该由秦鸣雷进行接任。

“来,喝酒!”

秦鸣雷举起重新满上的酒杯,显得十分得意地大声道。

此次林晧然去职,他便理应接替林晧然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和礼部左侍郎看似都是平级,但两者实则差距很大。

像林晧然能够跳到吏部左侍郎,或者跳到六部尚书,甚至入阁拜相;反观他这位礼部右侍郎,通常都是要经过礼部左侍郎的任职,而后才会进行平调或高升。

现在他取代林晧然的位置,前面进步的空间当即变得宽广起来。凭着他的资历,接下来很可能谋得尚书一职,甚至能够入阁拜相。

虽然他这次在林晧然背后捅刀很不地道,甚至有损于他的名声,但相对于收获而言,一切已然都是值得的。

“我们敬秦大人!”

众官员纷纷举起酒杯,对着秦鸣雷进行祝贺道。

秦鸣雷是打心里的高兴,而众官员亦是尽力巴结,令到这场酒席显得很是热闹,甚至有人直接是醉倒在桌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