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现在林晧然如此抬举张璁,虽然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论点,但未尝没有含沙射影之意。若是张璁还在首辅的位置上,怕是会支持林晧然的决定。
徐阶听到“张永嘉”这三个字,顿时如同炸了毛般的公鸡般,压抑着心中的滔滔怒火沉声地道:“乡试主考官早已有章程,由你如何巧舌如簧,老夫亦不会跟你如何胡闹!“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他这个举动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现在大明的党争并不激烈,皇上又一心沉迷于修道,这无疑是推行一些新政的好时机。只是如今看来,徐阶更乐意安于现状,享受着他安稳首辅的快感。
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怒目,却是平静地拱手道:“您是内阁首辅,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打回礼部即可,下官自会再行修正!”
事实确是如此,最终的决定权从来都不在林晧然的手里,徐阶完全可以将名单丢回礼部。
房间里的檀香袅袅而起,令到空气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只是这股浓香令旁人感到了压抑。
徐阶眯着眼睛望着林晧然良久,而林晧然则是表现得人畜无害的模样,最终徐阶咬着牙说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跟袁阁老再行商议!”
“遵命,下官等先告辞了!”林晧然微微拱了拱手,便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任何的政治博弈,都不可能是建立在意气用事的基础上。徐阶自然不会例外,他虽然很想否决,但亦是不得不认真地权衡。
从首辅值房出现,林晧然发现张四维还站在不远处,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端倪。林晧然则是换上一副轻松的笑脸,主动跟着张四维寒暄几句,便是直接离开了无逸殿。
张四维自是不敢进行偷听,不过内阁值房终究比不上六部衙门,只要声音大一些便会传出一些词汇。张四维很少听到徐阶的声调放得这么高,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林晧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外界。
第1590章 大明第一家
两京十三省乡试主考官的名单成为时下京城官场最为关心的事情,随着这些消息传出去,当即便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不是瞎搞吗?两京主考官早有规定!”
“话亦不能这么说,我觉得打破常规就挺好!”
“本以为两京主考官最没有悬念,却不想偏偏出了意外!”
……
面对着传出来的消息,京城的官员和士子亦是议论纷纷,赞成和反对的声音不一而足,亦是有很多纯粹是凑热闹的。
虽然很多守旧派炮轰林晧然搞事件,但却林晧然一直都是以革新派的形象示人,致使他早就给人一种既定的观感,加上这个事情并不算过于出格,反倒受到的抨击没有多么强烈。
在这些声音之中,却是没有人抨击林晧然徇私舞弊。毕竟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殷士儋是李春芳的同年好友,二个人都跟林晧然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凭心而论,张居正和殷士儋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他们亦是翰林院的官员,具体出任两京乡试主考官的资格。
若是两京乡试主考官改由这两位官员充任,虽然不符合一贯的任人准则,但亦不算是太过于离谱,故而令到事情没有上升到原则的高度。
正是如此,这一场争论没有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反而是双方各执一词,令到两京主考官的人选成为新的谈论焦点。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正月底,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令到街道的行人显得瑟瑟发抖,故而整个京城显得有些萧索之感。
槐树胡同,徐府。
一顶轿子从外面进来,身穿厚实衣服的徐阶从轿子钻了出来,今晚原计划是留宿于西苑,但他选择跟李春芳轮了班,返回了自己的这座府邸。
“爹,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身材高大的徐璠闻讯迎了出来,显得意外地询问道。
徐阶没有进行回应,而是径直到了后宅的书房,接过管家送上的茶水,这才对跟随进来的徐璠淡淡地询问道:“关于两京乡试主考官的人选,现在外面是什么风声?”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有人不嫌事大,想要打破常规!按我说,根本不用理会那小子,哪能由着他如此胡来!”徐璠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显得不以为然地道。
徐阶手里端着茶盏,轻瞥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我这没说错啊!”徐璠迎着徐阶的目光,显得冤枉地回应道。
在他看来,老爹本就是一个守旧派,上台至今都没有提及要革新。现在林晧然如此瞎搞,自然是不能让那小子如意,定然是要好好地落那小子的脸面。
徐阶手握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悠悠地叹息一声道:“若是真的否了,怕是有人要记恨我了!”
“张太岳?他是您的学生,不至于吧?”徐璠深知老爹对张居正很是看重,却是微微不解地大声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眼淡淡地说道:“殷士儋!”
“殷士儋?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左赞善,咱们需要害怕他?”徐璠听到老爹指的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当即不以为然地鄙夷道。
徐阶握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没好气地提醒道:“他是裕王的老师!”
殷士儋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选为庶吉士,初授翰林院检讨,现任从六品詹事府左赞善。这自然是不重要的官职,但他于嘉靖四十一年被选入裕王府做讲师。
如果在前些年,根本不用理会这个小人物。只是现在景王被打发到了封地,裕王虽然没有被册封为太子,但已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储君。
他虽然是贵为高高在上的首辅,但得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故而亦是不得不进行一番权衡。在打破两京乡试主考官任人原则和得罪裕王的老师殷士儋之间,殊轻殊重。
当然,这里其实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徐阶则是需要时间进行判断。
“爹,这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你是不是想得太过于长远了?”徐璠微微地蹙起眉头,显得不理解地说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坚定地回应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杨介夫四朝元老、两朝首辅,但到本朝却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爹,真的让那小子如愿吗?”徐璠知道老爹做事历来谨慎,却是显得不甘心地询问道。
“先看看事态的发展吧!其实林若愚这么一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哪怕我同意这个方案也没有什么损失!”徐阶将茶盏放下,显得充满智慧地道。
正是在这一件事中,林晧然并不算是最大的得益者,这才让他有所犹豫。他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而审时度势是他的强项。
就像当年,在看到皇上对严嵩恩宠有加之时,他一直选择忍让,对严嵩更是百般逢迎。待到发现嘉靖开始厌恶年迈的严嵩的时候,这才选择果断地出手。
现如今,他亦是没有匆忙下达决定,而是想要看事态的演变,从而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
徐璠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即认真地说道:“爹,大伯刚刚来信,说广东的米商突然向我们家采购了五万石大米,问朝中可有什么大动静?”
“五万石?”徐阶的眉头当即蹙起,这可不是一般的米商能够买下的数额。
“他们原本开口要二十万石的,只是大伯担心朝中有什么变故,且担心这广东米商反过来抢了我们米行的生意,所以才只卖他们五万石!”徐璠又是进行补充道。
徐阶手里端着茶盏,认真地进行思索,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但却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爹,我们该怎么答复大伯?”徐璠看着老爹不吭声,当即又是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进行嘱咐道:“你回信告诉你大伯,朝中近期没有大动静,但让他务必将米留着,有时银子未必比米粮强!”
“好,我知道了!”徐璠当即便是答应下来道。
随着他老爹地位的水涨船高,特别从十年次辅升任首辅上,令到他们徐家在东南乃至整个大明,已然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家族,坐拥着二十万亩良田和东南最大的织坊。
虽然财富还不要胜过江西的严家,但亦是差不了太多。严家的田产主要是在江西,很多都是瘦田,却不比他们松江的田产肥沃,何况他们徐家还几乎囊括了整个松江棉花作坊。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突然询问道:“退思园建得如何了?”
第1591章 安排
自从依附于严嵩,选择如同家仆般效忠于皇上,他深知自己的仕途多半是要停留在嘉靖朝,故而亦是开始张罗着晚年的生活。
他率先想到的是一座宅子,一座包罗万象的大宅子。为此,他特意花费数年的功夫找到了文徵明的《文待诏拙政园图》,在此基础上设计退思园。
退思园占地三百多亩,以水为主,疏朗平淡,近乎自然的园林风格,用传统的笔墨勾勒出了整个园林的总体布局。
前些年,他在动手准备对付严嵩的时候,便已经着手让三儿子徐陈负责退思园的修建工程。
只是这个工程颇为浩大,单是动迁当地的一百多户百姓则是花费不少的时间,而工程预计要比耗费十多年的拙政园还要长。
当然,他徐家不缺这点银子,却不是从一个从高州府通判退下来的小小地方官王献臣能够相比拟的。
自从打定主意修建这么一座园林宅子,他亦是时常盯着这项工程的进度,几十万两不够,那就一百万两、几百万两地砸下去,一定要将画上的退思园修建出来。
不过他亦是明白,如此巨大的工程,特别很多植物得悉心培植,却不是三年五载能够完工的,少说亦得花费十年的时间。
好在,当今圣上的龙体尚佳,而他在首辅的位置坐的亦是越发的稳妥,他可以慢慢地等候到退思园修建完成的那一天。
“三弟一直在忙碌这个事情,一切进展都很是顺利!”徐璠心知老爹很是重视退思园,当即便是半真半假地回应道。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只希望家里不要将工程停下来即可,倒没有进行催促的意思。
管家从外面进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妥当。
徐家人在京的并不多,除了徐阶夫妇和徐璠夫妇,便是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孙徐元春。由于三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年仅十五岁的长孙反而成了徐家的希望。
徐家的晚饭显得很是寻常,一家子仅是享用四菜一汤,这跟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富裕家庭明显不太相符,但这便是徐阶在京的清廉作风。
晚饭之后,陆续有官员前来拜访,徐阶刚刚将打发户部左侍郎马森离开,结果张居正竟然上门了。
张居正面庞白皙,相貌堂堂,是一个颇注重仪容的官员。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干干净净,腰间挂着一个香囊,活脱脱的一个中青年型的少妇杀手。
尚且不足四十的官员已然属于官场的青壮派,他随着管家来到书房之中,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学生来给老师问安了!”
“你不该来的!”徐阶正是品着茶,眼睛颇为复杂地说出第一句道。
张居正微微一愣,旋即满脸愧疚地回应道:“学生知错了!”
“坐吧!”徐阶原本对张居正的造访有些生气,但看到张居正这副模样后,却是暗叹一声,指着旁边的空椅道。
“谢恩师!”张居正又是施予一礼,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
管家给张居正送来了茶水,然后悄然退了下去,这里仅剩下这一对名师高徒。
“太岳,《兴都志》修编得如何了?”徐阶喝了一口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他推荐张居正出任《兴都志》的副总裁,而袁炜出任总裁。此举,既能一定程度地限制住袁炜,同时亦令张居正混得一份功绩和在嘉靖面前刷了存在感。
“如无意外的话,不出一月,《兴都志》便可修编完毕!”张居正显得颇有信心的样子,当即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徐阶端着茶盏轻轻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兴都志》编修完毕,为师会借此机会向皇上举荐,由你进入裕王府充当讲师!”
随着景王在封地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加上景王至今膝下无子,这个皇位之争已然没有了悬念,裕王继承大统已经是大概率事件。
他现在安排张居正进入裕王府讲学,既是为了张居正的个人前程着想,同时亦算是为自己将来跟新君能有一个加深联系的人。
“学生谨从恩师的安排!”张居正暗自一喜,便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
虽然他进入裕王府充当讲师,个人仕途已然是彻底押到了裕王身上。这样自然有一定的政治风险,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的赢面无疑是相当之大的。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认真地叮嘱道:“嘉靖三十一年,裕王从宫里搬到裕王府并开邸受经,高新政是裕王的首席讲师。高新政此人不简单,对裕王要求很是严厉,令到性子愚笨的裕王行事小心谨慎,虽然因愚笨不讨皇上喜爱,但至今都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为师之所以安排你到国子监出任司业,便是想要你跟高新政多些接触,从而有助于你在裕王府立足,且更容易赢得裕王的信任。”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安排他出任国子监司业的意图便是在这里,当即恭敬地拱手道:“多谢恩师的栽培!”
徐阶有些得意地轻捋胡须,又是取出一本小册子道:“这本册子记录了很多裕王府的一些隐秘之事,你拿回去进行琢磨,但切不可外传!”
“是!”张居正上前接过了这本册子,深知这册子的份量并不轻。
徐阶将事情交待完毕,便是淡淡地说道:“你且回去吧!”
张居正则是犹豫了一下,只是抬眼跟着徐阶的目光相触,急忙对着徐阶恭敬地施予一礼,然后悄然地退下去离开。
徐阶看着张居正的身影悄然消失在院中的夜幕之中,却是幽幽一叹,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终究是放不下两京主考官的诱惑。
林晧然这步棋看似鲁莽,但实则是高明得很。
若是他将乡试主考官的名单强行打回去的话,林晧然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收获,且还得罪了翰林侍读林爌和汪镗以及一帮守旧派。
只是这般做的话,他徐阶亦不见得就全然没有坏处。不说得罪了裕王的老师殷士儋,自己一直悉心培养的学生怕亦是对他产生了芥蒂,这一点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这小子当真是祸害啊!”
徐阶想到了林晧然这个举动的歹毒,心里暗暗生怨地道。
第1592章 请客
隔日,宫里传出消息:两京十三省乡试主考官的名单已经敲定。
翰林两位侍读汪镗和林爌落选,改由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出任顺天乡试主考官,国子监司业兼翰林编修张居正担任应天乡试主考官。
消息一经传出,令到京城一片哗然,朝廷竟然打破了常规。
这看似一个小小的变动,不仅会影响到今后两京乡试主考官的用人原则,而且会对整个大明今后选才产生一个极深远的影响。
虽然八股文早已经有了定式,但其中却夹带着主考官很强的主观因素。除了个人精力的因素,青中年官员更会侧重于策论,从而会选取更实用的人才。
在这一次事件中,林晧然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益,甚至还无缘无故得罪了翰林院的两位侍读汪镗和林爌。
不过他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而是获得了政治影响力。他不仅成功地打破了乡试主考官的僵化选人模式,而且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目标,这其实有益于他革新派领军人的地位。
当然,收益最大的人当属殷士儋和张居正,他们二人平白捡了一个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好差事。
身处于京城之中,底下总是暗流涌动。不知是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人们太过于健忘,乡试主考官的风波仅是过去两天,便已经没有人再谈及此事。
夜幕降临,教坊司显得很是热闹。
随着正月即将划上句号,京城已经恢复平日的热闹气象,很多人白天忙碌着各自的事务,晚上则是纷纷聚拢到各个娱乐场所之中。
教坊司的门前不断有轿子或马车停下去,下去的或是威风八面的中老男人,或是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亦或是青年男子等。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站在门前,扯着那洪亮的嗓音热情地迎接着前来的客人,甚至跟着一些熟客还能打情骂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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