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690章

作者:余人

百姓有百姓的娱乐方式,官员则有属于自己的娱乐方式,很多官员都是酷爱听戏唱曲。

当年林晧然参加会试之时,在顺天贡院唱出《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令到当时的监考官都不忍打扰。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当时在场的考官和士子对那晚的事情都是记忆犹新,都知道大明有了一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至今还在津津乐道。

这个戏院属于顺天商会的产业,由于今晚是元宵佳节,已然是不会再对外面开放,将诸多的官员和乡绅都请到这里看戏剧。

林晧然被安排在二楼最佳的看台上,从这里可以很舒服地观看着舞台的精彩表演。

花映容有着其他官家女眷相伴,而顺天府尹魏尚纯等几位重要官员则是相陪于林晧然,其中便包括翰林编修徐渭。

其实更准确来讲,是林晧然将徐渭邀请到这里一起看戏听曲。

第1587章 求点评

徐渭是老来子,由妾室所生,其父在他出生百日便去世,其母在他十岁时便被正室苗夫人赶出了家门,令到他从小没有得到什么父母的疼爱。

不过好在他天资智慧,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享誉远近,当地的绅士们称他为神童。

在乡试的门槛上,亦是几经波折,这才得以探花及第,成为大明王朝的翰林修编,现在《谈古论今》的副主编之一。

徐渭跟着很多有名的才子般,兴趣显得很是广泛,且都能够有所成就。在戏剧上同样颇有造诣,取南北之风,还创作了不少的曲剧。

亦是如此,对于林晧然邀请他过来看戏听曲,他亦是欣然前来,更是很快被台上的精彩节目所吸引。

“下官刑部员外郎陈平峰,这是我写的一篇制艺,还请少宗伯点评!”

“下官工部员外郎刘三炕,这是我写的一篇时文,还请少宗伯点评!”

“下官兵科给事中陈淆,这是我写的《治藩策》,还请少宗伯过目!”

……

魏尚纯对林晧然似乎颇为敬佩的模样,正向着林晧然讨教着治理顺天府的心得,结果几个官员陆续拿文稿过来,一副学生面对老师般的低姿态递交上来道。

林晧然并没有摆架子,而是微笑着伸手接过了这些官员的文稿,却是让他们先回去,仍然继续跟着魏应纯交流着治理顺天府的一些心得。

魏应纯则是暗暗吃惊,发现这位年轻人能够坐上礼部左侍郎从来都不是侥幸,竟然一眼就看出提编中的种种弊端,便是由衷地感慨道:“确实是如此,这提编既加重百姓的负担,又给官吏贪墨提供了空间,当真不是长久之策!”

林晧然则是苦涩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在任的时候已经向朝廷指出“提编重于两税”,但亦是让朝廷有所收敛,但远远还没有达到根除的地步。

“文长兄,你帮我掌掌眼,如何?”

林晧然将刚刚收到的文稿交给了另一边的徐渭,显得微笑地道。他深知若比文学造诣,却是比不上这位被后世推崇为“明代三才子”的徐文长。

徐渭跟着林晧然却是不客气,便是翻开了这些文稿,鼻间很快便是发出了冷哼之音。

不过这冷哼一声显然还能听出一些门道,像工部员外郎刘三炕的冷哼声明显要弱得多,已然写得能够勉强入得他的法眼。

林晧然任由着徐渭在旁边冷哼,他则是不动声色地跟魏尚纯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聊着,同时时不时地看台下的戏剧。

徐渭很快将几份稿件看完,却是轻轻地摇头地道:“这天下的糊涂蛋当真不少,这士子嚷嚷着要杜绝宗室禄米亦就罢了,他一个言官竟然还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文长兄,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看呢?”林晧然看着他手里拿的是《治藩策》,便是端着茶盏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徐渭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特别是看到老东家胡宗宪倒台后,行事更为谨慎。他用手在茶盏沾了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两个字:“圣心”。

“依你之见,现在……如何?”林晧然停顿的时候望向桌面的两个字,亦是不打算让旁人知晓他们聊的是什么事情。

徐渭却是暗叹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此心并不乐观!师兄你恐怕是做不来此事,若是由你来主持的话,阻力只会更大。在地方尚可,现在你身处于京城之中,很多人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如此风光下去了!”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徐渭说的是实情。

在京城做事,可不比在地方。他在广东和扬州,可谓是一言而决,但在京城这里,却不免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下绊子。

特别他主持开海和盐事已经足够出彩了,甚至将现任的首辅徐阶都比不下去。若是他还想要指染宗藩禄米的功绩,不说是徐阶那一边,很多朝廷大佬都不愿意看着他取得成功。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却是推心置腹地道:“这个事情总归得做成,不然大明……百姓会很难!”

说到最后,他亦是不得不换一个词,但意思已然能够传递给聪明的徐渭。

徐渭亦是轻轻地点头,却是抬起头坚定地道:“正如师兄现在这般,只有等,现在的时机还没到,这个事并不可为!”

林晧然给一个意会的眼色,却是话锋一转地道:“你做做准备,你应该要到广东一趟!”

徐渭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这事……怕是会给你惹上很大麻烦的!”

“我知道,但只有你前去,这对广东的士子才是最好的,才能够给广东带去文运昌盛!”林晧然点了点头,却是义无反顾地道。

徐渭心里微微感动,对着林晧然拱手道:“诚承师兄信任,我定不负师兄所望!”

正是这时,林晧然却是突然被戏台的一个小孩所吸引,只听到她喝道:“我生在长林村,长在状元家,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三岁能打虎,今日宝刀握在手,十里贼子闻风逃……”

随着这新一场戏剧开始,林晧然当即被台上所吸引,脸上亦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竟然有人将虎妞的事迹搬上了戏台。

孙员外一直关注着林晧然的反应,当看到林晧然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则是对着坐在旁边的李云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李云虎对此似乎早是胸有成竹般,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随着夜深,外面的灯会只剩灯不见人,而众官员亦是纷纷离去。

林晧然没有返回城南,而是携带着花映容回到城北的宅子。

花映容坐在铜镜前除去头上的饰品,问出了藏在肚子里一夜上的疑惑道:“今晚为何会有这么多六部官员给你送制艺求点评?”

躺在床上的林晧然则是朝着花映容勾了勾手指,让她先到床上来,待到将佳人抱在怀里,这才跟着她解释道:“因为他们都是虚心好学,向我讨教岂不是很正常吗?”

“妾身若是信了你这个胡话,这联合钱庄的大掌柜就得重新找人了!”花映容一副任君采撷地躺在床上,却是满脸幽怨地回应道。

第1588章 名单出炉

林晧然自是知晓这番话糊弄不了人,便是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人,一边伸手去帮她解下衣物,同时嘴里解释道:“因为今年是大比之年!”

“那又如何?”花映容的俏脸如同好奇的少女般,显得疑惑地追问道。

林晧然已得解衣的精粹,一把将粉红的肚兜丢到床前,显得主宰天下般地道:“为夫分管仪制司,两京十三省的正副主考官名单由我初定!”

礼部说是清水衙门,但并不是全无权柄。

今年便是大比之年,礼部的仪制司则是负责乡试主考官的人选,而作为主管仪制司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则是拟定名单的第一人。

在大明之初,乡试主考官其实是选用各省教职担任。嘉靖朝却是做出了修改,嘉靖采纳了昔日内阁首辅张璁的建议,各省乡试主考官和两京乡试正副主考官派遣京官担任。

很多京城官员都想要出任乡试主考官,这样既能够趁机出京威风一把,又能够收扰一大帮举人门生,可谓是获益良多。

正是如此,六部官员都想要巴结住林晧然,从而谋得外出京城担任乡试主考官的好差事。

花映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还真不能小瞧这礼部衙门。谁能想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嘉靖四十三年,竟然会如此的吃香。

林晧然却没有给花映容太多感慨的时间,而是如同一头饿狼般,跟着她共度这个元宵佳节。

元宵节之后,没几天官员便是重新回到衙门报到,各个衙门有序地忙碌起来。最为忙碌衙门当属户部,各项开支都要核算和支出,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是令人头疼,特别财政还是捉襟见肘的时候。

林晧然回到礼部衙门上衙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敲定乡试主考官的人选。

虽然乡试通常都是安排在七、八月份,但西南一些省份偏远,现在着手拟定乡试主考官的人选,在时间上已经是差不多了。

这个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实质是暗含玄机。

现在就像进行分饼,你将饼给了人家,对方却未必会念你的情。而你不将饼给一些人,对方很可能会记恨你一辈子。

正是如此,这其实是一项很考究个人能力的工作,讲究着分饼的艺术。

不过这个事情自然难不倒林晧然,他让王时举和李延臣等门生负责京城的生员以下的士子群体,蒙诏负责在京的举人群体,很快各种谣言便是满天飞了。

“乡试名单出炉了!”

“一文钱一份,童叟无欺!”

“我的伯父在礼部衙门当差,肯定是错不了!”

……

一些小孩如同报童般,纷纷在街道出售着名单。

正是在这种种的谣言之下,很多以为自己定然能够稳拿乡试主考官名额的官员亦是坐不住了,纷纷设法打听着消息的真伪。

在得知名单根本没有出炉之时,很多以为自己定然能够稳拿乡试主考官名额的官员亦是抹

仅是三天时间,几乎所有属意乡试主考官的官员都纷纷眼巴巴地瞪着林晧然,乞求林晧然能够将自己的名字放在乡试主考官的名单上。

礼部衙门,左侍郎签押房内。

身穿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书桌前,背后的墙上挂着令人耳目一新的警言: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林晧然手持着一支狼毫毛笔,面对着两京主考官的空格,眉头却是深深地凝住了。

在两京十三省的乡试之中,最重的是两京的乡试,录取人数都是135名,像广东仅75名,贵州则是最少为30名。

相较于十三省乡试正副主考官的灵活性,两京乡试主考官则是有章可循,通常都是由符合条件的翰林院中挑选官职高和资历深的翰林官担任。

按着现在翰林院的官职排序,两京的正主考官毅然是翰林院的两位侍读林爌和汪镗。

汪镗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庶吉士,初授翰林院编修,累迁翰林侍读。无论是个人资历,还是年龄上,他都很是符合两京主考官的人选。

林爌的年龄和资历比汪镗还要更老一些,自然是更符合条件。

两京之中,应天乡试的主考官的含金量要更高,从现任首辅、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均为南直隶人,则是可见一斑。

只是很多时候更重政治因素,毕竟北京才是首都,故而年龄和资历更老的林爌出任顺天乡试主考官,而汪镗则是要“委屈”于应天乡试主考官。

林晧然却是有不同的想法,认真地斟酌一番后,他在空格上填写了两个名字,轻轻地吹了一下上面的墨汁,便是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官印。

“赵牧,你即刻给正堂大人送过去!”

林晧然将名单装到信封之中,旋即便将一名书吏叫了进来,让他将这份名单上交给李春芳。

虽然名单是由他拟定,但真正的决定权其实并不在他这里。既要通过礼部尚书李春芳的审核,同时还要内阁定夺,甚至还要皇上感到满意。

当然,本朝的皇上痴迷于修道,很少会插手这种小事情。

李春芳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官员,若不是被召进西苑,他都会呆在礼部。至于翰林院那边,只有发生了事情,他才会过去处理。

他今天呆在礼部衙门中负责事务,只是看过名单之后,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只是这个老好人一个名字都没有更改,便是盖上了礼部的正堂印,便差人送到内阁。

徐阶在首辅的值房之中,正是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站在帝国统治者的高度鸟瞰着这个王朝所发生的种种事端。

得知礼部拟定的乡试主考官名单送过来,他亦是第一时间察看这一份名单,只是翻开名册之时,这张充满着慈祥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他的眼睛瞪着名单,嘴巴则是微微地张着,这十三省乡试的主考官还好,但两京的正主考官毅然是: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和国子监司业兼翰林编修张居正。

第1589章 徐阶的反应

无逸殿,首辅值房。

一名阁吏前来送茶,看到徐阶凝重的表情,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凝。虽然这位首辅每日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但总能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少像今日这般脸色凝重。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徐阶冰冷的声音传过来道:“你去通知张四维,让他到礼部跑一趟,将林若愚叫到这里!”

阁吏急忙应了一声,便是匆匆到对面的词官厅支会司值郎张四维办差。

林晧然自是不会托大,当即跟随张四维一起来到了西苑,很快就进到首辅值房,对着正在处理奏疏的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拜见元辅大人!”

徐阶已经知晓林晧然来到,但仍然低着头在小纸条上写着字,当即微微板着脸进行质问道:“两京主考官的人选怎可如此胡来?”

倒不能怪历来待人恭谨平恕的徐阶要端起首辅的架子,对于一些不听话的官员,自然是要摆出另一副面孔。

历届两京乡试主考官的选人规则早有定论,只要林晧然参照以往选人的模样,将翰林侍读林爌和汪镗添上即可。偏偏地,林晧然竟然打破了这个常规,将殷士儋和张居正拟为两京主考官。

“回禀元辅大人,下官并没有胡来!”林晧然已然是猜到徐阶找他过来的意图,当即便是一本正经地进行回应道。

徐阶将最后一笔写好,便是搁笔并严肃地质问道:“历届两京乡试选人的规则如何,你堂堂礼部左侍郎难道还不知道吗?”

“下官日前翻阅太祖至今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名册录,太祖只有明文规定主考官为翰林院官员,但并没有明文规定要以翰林院官职、资历排序。今皇上选材不拘一格,屡次破格提升官员,方有如此多的能臣辅助于皇上,令当下大明海晏河清,有了盛世之象。”这番话说得是脸不红、气不喘,林晧然的话锋一转,接着继续侃侃而谈地道:“下官以为乡试选拔人才,当效仿皇上打破常规的做法,可由两京乡试主考官抓起。殷士儋和张居正均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其资历不浅,能力却是要胜于林爌和汪镗二人。故而,下官以为此二人更为适合担任两京乡试主考官,还请元辅大人明察!”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打破常规的举动有些不妥,甚至他要承受外界相当大的压力,但现在大明缺乏的正是一种革新的精神。

翰林院的很多官员说是储相,但实质很多都是书呆子,至今都还是只知道知乎者也。像林爌年纪比徐阶还要大上好几岁,已经是坐等退休的年纪,现在对大明根本没有任何贡献,更别希望他今后能够教导出什么样的好学生。

正是结合诸多方面的考虑,林晧然这才决定做出了这一个异样的举动,推动朝廷在两京乡试主考官的人选上打破常规。

徐阶将纸条贴到奏疏上,这才抬头望着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望着林晧然沉声地质问道:“林侍郎,你这便是要推行革新了吗?”

一名亲信正在给檀炉换上檀香,在听到这个质问的时候,当即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老爷这般显露锋芒了。

这话已然是在提醒林晧然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还没有达到推行革新的资格。

林晧然自是听出了徐阶的弦外音,亦是感受到了徐阶身上的那般杀气,却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元辅大人,下官只是想要更好地做好本职工作,为大明选拔人才,此举谈不上革新。如若要论到革新,张永嘉昔日改由京官出任十三省主考官方能称得上革除旧弊,此举为我大明选拔人才可谓是居功甚伟!”

张璁是以邀宠而上位,更是没节操地不经廷推而是领取中旨入阁,成为清流派眼中的奸臣。

只是这么一位“奸臣”,至今都被主流所摒弃,但却不得不承认:张璁在首辅的任上,却是比严嵩、徐阶和夏言这么名声好的官员做出了更多的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