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如果他能够再快上六、七日,那么通州城的军事指挥权便会落到他的手上,而通州北门大捷更是自己一个天大的功劳了。
林晧然自是不知对方有着这种心思,只是保持着官场虚假逢迎的那一套,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皇上有旨,一路是轻舟简行,不敢有所耽搁!”
黄养蒙虽然不满林晧然“抢”了他的北门大捷,但亦是知道他跟林晧然地位差距不小,倒亦是不敢摆上什么脸色。
二人原本不相熟,现在亦是话不多,便是一起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干坐着。
在这里干坐一个时辰都不见宫里有回复,致使林晧然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嘉靖躲在西苑二十余年不上早朝,哪里是要躲避大臣,分明就是想天天睡懒觉。
今天仍然是一个阴天,以致无法辨别时辰,又约了好一会,终于有一个太监走进来道:“皇上口谕,林侍郎到万寿宫面圣谢恩!”
林晧然不由得微微一愣,他本以为嘉靖连好几位尚书都不见,恐怕亦不会面见他这位礼部左侍郎,却不想皇上竟然让他进去。
“这位公公,我呢?”黄养蒙同样微微一愣,急忙指着自己的鼻子询问道。
太监抬眼望了他一眼,显得鄙夷地道:“黄侍郎,请回吧!”
黄养蒙如同当头遭了一记闷棍般,虽然心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凡事都得有比较。为何林晧然就能面圣谢恩,他只能吃闭门羹呢?
“黄侍郎,失陪了!”
林晧然跟着黄养蒙打过招呼,便是跟随着小太监进宫面圣。
西苑的宫道还是跟原来的一般,这些年都没有大修,故而处处透露着一丝熟悉之感。只有进到万寿宫,这才隐隐察觉到这里的檀香显得要浓了很多。
林晧然隔着厚厚的帷幔对着里面的嘉靖进行了行礼谢恩,并表达一番自谦之词。
“你此次南下整顿盐政,不负朕望!朕将你提拔到礼部左侍郎,乃是你理盐事有功,朕亦是借此告诫百官以你为楷模!”嘉靖显得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晧然可不敢真的当这个官职是他应得的,便是显得忠心耿耿地表态道:“臣蒙得圣明皇上恩宠,定当尽心竭力办差,不令皇上失望!”
似乎正是这个应答,令到嘉靖下令黄锦将帷幔打开,君臣二人这才得以相见。
林晧然借机看了一眼嘉靖,发现嘉靖少了最初相见时的道貌岸然,整个人多了一丝苍老之象,特别头发白了不少。
嘉靖亦是打量着林晧然,发现林晧然整个人很是成熟的模样,显得很是随意地询问道:“你对宗藩禄米之事怎么看啊?”
林晧然心里暗叹了一声,这话看似随意,但已然受到那则传闻的影响,更是隐隐透露着考究的意图。一个应答不当,他的礼部左侍郎或许不会这么快调动,但恐怕离这亦是不远了。
他抬起头望向嘉靖,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此事有圣明君父乾坤独断,内阁有贤臣徐、袁二位阁老善治善能,礼部还有李尚书替皇上对此事统领全局,臣对此没有看法!”
“呵呵……你这个滑头!”
嘉靖心里头本是担心林晧然真的不知进退,面对着林晧然这一番说词,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指出林晧然的耍滑,但却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林晧然心里暗吐一口浊气,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微臣并非耍滑,此乃微臣的肺腑之言!”
看到皇上如此,他心里更是确实这削减宗藩禄米一事万万碰不得。如果嘉靖有这方面心思,尚可勉强一试,但嘉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你不用担心,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但说无妨?”嘉靖却并不想事情这般轻巧地揭过,却是盯着林晧然追问道。
林晧然深感头疼,他这位一直标谤革新派的人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将这个拖垮大明财政的包袱视若无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那臣便说一些淡薄之见。如果从朝廷的财政来看待宗藩禄米一事,地方每年供给京城的漕粮是四百万两,而宗藩每年则要花费八百万石,虽然朝廷现今有所扣留,但仍旧是一笔很庞大的开支。以臣的愚见,当下财政已经捉襟见肘,不仅是臣子要替皇上分忧,宗室亦是责无旁贷,其禄米应当酌情削减。”
宗藩禄米的弊病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大明的财政根本无法负担得起朱家这帮王室宗亲的锦衣玉食,最有效的手段还是要削减宗藩禄米,甚至是让一些朱家子弟拿着本钱做生意或者是买地过小地主的日子。
“你的俸禄几何?”嘉靖抬头轻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是突然询问道。
林晧然微微一愣,当即便是回应道:“回禀皇上,微臣现在是正三品官员,按例月俸三十五石禄米,但实发并没有此数。”
“如此说来,你一年亦有三百多石禄米,怎么就不说要削减你们百官俸禄为朕分忧呢?”嘉靖的眼睛充满着鄙夷,显得冷声地反问道。
林晧然却是没想到嘉靖会拿百官的俸禄说事,便是进行回应道:“如若皇上要削减百官俸禄,臣请皇上三思!微臣等人是一人养一家子,而禄室人人得以自养,却是不能相提并论,此举只会加剧百官贪腐。”
虽然他早已经不靠正俸过日子,而各种正当的补贴更是不少,这还不包括一旦真的削减百官俸禄,很多底层官员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证的。
乍看一看,他三品官员名义上有三百多石禄米,比最低等奉国中尉二百石还要多,但官员不仅要养一家,而且平时的开销并不小。
别的不说,不是人人都像他在北京城有这么的多宅子,很多官员凭着这些俸禄,却是连一个像样的宅子都租不起。
“朕自然知晓此举不妥,你且下去吧!”嘉靖执掌大明已经四十二年,自然知道哪些东西碰不得,便是淡淡地挥手道。
“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暗捏一把汗,当即便是行礼道。
在离开之时,他的眼珠子没有转动,暗暗地观察了一下嘉靖的旁边。发现除了黄锦之外,陈洪亦是陪伴在其中,只是没有见到冯保的身影。
他自然不会流露出跟太监有往来的迹象,显得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万寿宫。
只是出了宫门,面对着迎面吹过来的寒风,他的心里免不得忧心忡忡起来了。
很显然,嘉靖对削减宗藩禄米一事并不热衷,而是希望继续这种暗地里克扣的方式。其实这亦很符合嘉靖的行事风格,既克扣了宗藩的禄米,却不用背负违背祖制的骂名。
只是他的处境却是很糟糕,有人偏偏将他推进这个火坑,想要让他这位历来以革新派自居的礼部左侍郎栽上大跟斗。
“下官翰林院编修张四维拜见林部堂!”张四维刚好前往无逸殿办事,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林晧然,亦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张四维,却是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将他扶起来并关切地询问张四维起近况,而后施施然地离开。
张四维则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林晧然离开,只是看着这与常人不同的风姿,眼睛却是难掩羡慕和妒忌。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庶吉士,刚熬到翰林编修,因丧母回家守制三年。只是再回来的时候,林晧然已然到广东主持开海事宜,再然后,他现在还是小小的正七品翰林编修,对方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
现在他是重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分校官,按惯例修书完毕便会官升一级,但似乎跟着林晧然还是有着遥不可及的差距。
如此年轻便已经是位居礼部左侍郎,站在词臣的顶端,果真是应了他的诗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林晧然一路顺畅地走出了宫门,远远瞧见黄养蒙的马车竟然还在原地,却是不甘微微苦笑地摇头,这黄侍郎的心胸似乎小了一些。
只是他今天还要上任,看着林福领着轿子过来,当即便是钻出轿子。
轿子从西苑离开,进入了热闹的长安街。在这京城之地,最不缺的便是官轿子,故而轿子倒是没有太过于招摇。
礼部衙门坐落在大明门的东侧,跟户部衙门、吏部衙门和宗人府等重要衙门都是坐东朝西,衙门比邻东江米巷,右侧分别是户部衙门和吏部衙门。
“我家老爷乃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今日前来上任,还请速速到里面通禀一声!”林福将赏钱送给门子,对着他们进行吩咐道。
京城的官员上任不可能像地方官员那般择吉日,通常都是面圣谢恩之后,当即便前来衙门报到,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礼部衙门的官员自然不会什么都不懂,其实这边早已经密切地关注着林晧然的动向,更是知晓林晧然颇受恩宠地被入宫面圣谢恩。
门子刚刚进去片刻,身穿青色的四司郎署官员则是鱼贯而进,恭恭敬敬地跪迎林晧然下轿。
虽然京城官员上任不会挑什么吉日,但上任只有一番流程和仪式。
礼部衙门布局跟县衙一般,掌印官居中,两位辅官居于两侧。只是礼部衙门两侧并不称署,而是以堂自居,这亦是为何侍郎亦被称部堂的缘由。
礼部们全部人随着林晧然进行上任仪式,最后到了南边的那一座衙署。
在正堂之中,这里已经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枚官印。
官印分为官署印和官职印,现任礼部尚书李春芳掌礼部官署印,很多文书都要盖上此印才能生效,这亦是他权力的集中体现。
不过大明存在正堂和佐贰官相互监督和制约的情况,一些文书则是需要左右侍郎中的一个堂印和签署,这样方能生效。
礼仪官站在旁边朗读那道任命圣旨,却是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徐徐地扫过跪在堂下的众官吏,便又是加重声调接着继续念道。
“初任,翰林院修撰!”
“二任,翰林院侍讲!”
“三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市提举!”
“四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市提举兼海北兵备道。”
“五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市提!”
“六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
“七任,顺天府丞!”
“八任,顺天府尹!”
“九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十任,今职,礼部左侍郎!”
从翰林院外派广东,再重回京城顺天府衙,接着南下扬州整顿盐政,现在前来礼部出任左侍郎,已然是留下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履历。
如果从年纪和资历而论,林晧然确实还尚不足出任礼部左侍郎,但若是翻看他的履历和所做的政绩,却已然是名正言顺地接下礼部左侍郎的堂印。
礼部四司郎署官员暗暗惊叹,亦是摒弃了先前的一些偏见,显得更加恭敬地跪在地上。
礼仪官在朗读完毕之后,傲然地望着在场的官员,便是进行最后一道流程道:“拜堂印!”
林晧然规规矩矩地拜了官印,并接下这枚沉甸甸的堂印,正式成为大明的礼部左侍郎。而后他端坐到堂上,接受着四司郎署官员的逐一跪拜。
第1575章 铁面新部堂
礼部下设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清吏司。其中,各司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仪制司主事三人,祠祭、主客二司主事二人,精膳主事一人。
礼部下署衙门设有会同馆,铸印局,教坊司。铸印局大使一人,副大使二人;会同馆四驿大使四名,副大使八名;教坊官若干。
四司郎署官员和不入流的正、副大使逐一到堂中跪拜,堂下的吏员和差役则是进行齐拜,算是在这位新任的部堂面前正式露脸。
林晧然面对着逐一上来参拜的官员,除了龙池中外,昔日亦是在岳父家里见过一些人,这时则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对礼部的事务自然亦是有所了解。
礼部下设四司: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从这四司的分工不难看出,仪制清吏司为贵,祠祭和主客清吏司次之,精膳清吏司则是显得不那么重要。
铸印司,顾名思义,便是铸造官印,天下百官的官印皆由此而出。
会同馆,则是朝廷接待外宾的场所。
教坊司,前身为始于唐代的教坊,本朝改为教坊司,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为官方妓院,拥有众多乐师和官妓。
跟其他六部衙门相比,礼部的官员明显并不算多,权力亦是不大。至于财源方面,除了教坊司有银子进项外,铸印司和会同馆都是只出不进。
在众官吏见礼之后,按惯例,则是新任的部堂官员进行训话。
林晧然站在案前面对着在场的官吏,亦是拿出部堂的威风进行训话道:“本部堂刚刚上任,本不该说这些,但本官决定还是想要将丑话说在前头。诸位怕亦是有所耳闻,本官在顺天府衙任职期间,对下属官吏要求颇为严厉,甚至还砸了一些人的饭碗。”
堂下的官吏则是暗暗地冒汗,听到他竟然砸人饭碗,心里知道这个肯定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起码比当下的尚书大人要更为严厉了。
林晧然深知一个想要做事的官员还是需要端起一些威严,却是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依本官来看,这治理地方事务和处理礼部事务,其实是同一个道理,那便是:各司其职,认真做事。如果你们能够恪守本职、认真做事,本部堂断然不会毫无缘由为难于你们,但你们若是胆敢阳奉阴违,或者是故意对本部堂所吩咐的事务敷衍了事,那本部堂定不轻饶!”
众官吏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已然是清楚这位冷面新部堂的行事风格,便是一并躬身道:“下官(小人)谨遵左宗伯教诲,定会恪守本职,认真做事!”
“本部堂初来乍到,对具体事务暂且不便插手,汝等都回去忙吧!”林晧然的脸色微微缓和,端着官威淡淡地抬手道。
四司郎署等官吏又是施予一礼,便是纷纷散了去。
主客清吏司郎中何宾并没有当即离开,而是对着林晧然询问道:“左宗伯,您的接风宴已经定在今日酉时,却不知是在安排在会同馆还是教坊司呢?”
“自是会同馆!”林晧然瞥了一眼何宾,心里却不明白为何要如此一问。
虽然他对教坊司并没有多少排斥,但总归是声名不佳之地。他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上任,结果接风宴放在教坊司,却免不得受同僚指指点点。
何宾的脸上流露着巴结的笑容,当即便是拱手道:“那下官这便去安排!”
林晧然看着何宾等人离开,便是转身到了后堂。
侍郎衙自然不能跟尚书衙相比,这里仅有前堂和后堂。不过跟着县衙相似,前面安排着二十余名书吏办差,完全隶属于他这位礼部左侍郎管制。
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可以雇用十名差役,这十名差役是由兵部每月支给十两白银。如果他不用的话,这些钱则可以直接进入自己的口袋。
林晧然自是不会省下这点微不足道的银子,便是将编制给了林福等人,这无论是办差还是做事,终究还是自己人来得方便。
“十九叔,这后堂亦是太穷酸了些!”林大壮跑到后堂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显得有些嫌弃地小声道。
林福当即便是训斥道:“你懂什么,这个地方再小,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礼部衙门原本不大,而侍郎衙则是仅占西南一角,确实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地方虽小,但却是收拾得干净,这个小院的景致还算入眼。
林晧然穿过院子进到签押房,发现这里地方虽小,但里房外厅的布局都很有讲究,特别是桌椅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倒不算什么委屈。
其实跟着内阁相比,这里的环境简直是天堂。
林晧然对办公的地方并没有过于讲究,只是蹙着眉头望着墙上挂的那幅字:礼者,天理之粉泽。这话来自于《太公六韬》,意思是:礼数是上天给人们最好的粉黛。
这副字放在这里无疑是很贴切,但他却是并不喜欢这句虚话,更喜欢务实的东西,便是让林大壮将这副字摘了下来。
他心里早已经有了想法,便是让人拿来纸笔顺手提了一句: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这句话出自清代的《为学》,但放到这个时代,已然又是他的首创了。
由于刚刚上任,且并不是掌部印官,他可谓是无事可做。
林晧然看着林福匆匆进来,便是询问道:“打听清楚了吗?李尚书在吗?”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李尚书今天一直都在!”林福当即回应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便是吩咐道:“你将东西带上,咱们前去拜见大宗伯!”
如果是上任雷州知府、广州知府或顺天府尹,他自然不用理会任何人,可谓是山高皇帝远。只是他这位礼部左侍郎到任,那么首要的事务自然是拜见自己的新上司——礼部尚书李春芳。
下一篇:从截胡曹操开始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