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66章

作者:余人

林晧然跟木兰算得上是旧识,说起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多亏他当初在潘仙诗会赠给她的那首《木兰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亦是沾了她的光,不然《木兰词》不会传得这般广和获得如此高的好评,他林晧然亦不会在广州府中扬名。

据说现在《木兰词》已经传到了淮河两岸,林晧然之名在江南亦小有名气。

“哥,我也想去!”

虎妞却是一个好奇宝宝,这时很是兴奋地仰着脸说道。

“好!”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妞想见识一下花魁,他自然不会拦着。

丫环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和虎妞,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木兰的房间是在三楼,整座楼宇的西南角,显得很安静。

林晧然带着虎妞跟着绿衣丫环走进了房间,丫环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然后揪开珠帘走进里面通禀。

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飘着一股檀香,让人闻之提神。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虽然不是大家之手,但亦是不凡。

虎妞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大胆地打量着这个客厅,注意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琴,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她先是眯着包子脸审视一番,然后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肉肉的手指头轻轻地捅了一下琴线,手几乎在“咚”的琴音响起的同时缩了回来。

似乎觉得很有趣,亦想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抬头望向林晧然,眉毛轻轻扬起,眼睛一片雪亮,显得很是惊喜。

正常而言,林晧然应该约束一下虎妞,让她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只是林晧然却没有,而且他似乎亦没有这个资格。

他坐在备好的酒桌前,方才光顾着聊天没有吃东西,看着满桌的佳肴,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抓起一块羊排吃了起来。

这对兄妹进到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显生分。

里屋的珠帘传来了声响,却见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眼眸,肌肤白皙如雪,身穿着花色的长裙,散着淡淡的清香。

“道者未来盗者来!”

木兰的眼眸落在他手上的羊排上,俏脸仍旧如霜。

林晧然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羊排,突然却哑然失笑。显然是针对先前难倒李学一的对子,如今亦是完美对上了。

她想要邀请的“道者”没有来,一个偷吃的“盗者”却是来了,用最文明的方式打了他的脸。

“木兰花魁,请问这后面的盗是哪个盗呢?”林晧然却亦不生气,反倒厚着脸皮问她道。

“自然是道德君子的道,难道公子对这点没信心,以为自己会是偷盗者不成?”木兰莞尔一笑,如同化掉了千年的冰雪一般。

林晧然望着那张精美的脸蛋,发现这花魁真不是花瓶,明明就是骂了你,结果让你一点马脚都抓不到,还让你不得不笑颜相对。

“烟锁池塘柳呢?”他又是咬了一口羊排,笑盈盈地问道。

木兰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装着没听到一般,望向那个刚刚偷偷玩琴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的模样,心里直呼好可爱。

虎妞看着有人出来了,这时亦是不敢再碰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兰。

“你是虎妞,对不对?”

木兰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开口轻轻地笑问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木兰,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虎妞的。

“你是不是喜欢琴,姐姐教你弹琴好不好?”

木兰却是装着没看到林晧然探究的目光一般,微笑地走向虎妞道。

“好呀!”

虎妞重重地点头,她对这个新鲜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很想跟着这位姐姐一样,能用这琴子弹出刚才那种好听的曲子。

好好听的声音!

木兰心里又是一亮,发现虎妞的声线极好。

羊排,不错!

叉烧,可以!

醉蟹,美味!

……

林晧然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块朵颐,满嘴的油渍,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教着一个小女孩弹琴,那小女孩的眉毛微扬,显得极是兴奋,偶尔还传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呃……

林晧然喝了一口汤,发现再也吃不下,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着那二个女人道:“你们继续弹,我到下去喝酒了。”

“去吧!”

“哥,我一会下去找你!”

虎妞跟木兰同时说道,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在那里玩琴。

哎!

林晧然望了一眼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花魁请他过来干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说呢!莫非是怕自己穷得没饭吃,特意接济自己一顿饭?

思忖几秒后,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第144章 朝局

醉红楼的二楼大厅,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调戏着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客厅瞬时安静不少,很多书生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当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陪感委屈。他很想解释,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顿饭,花魁压根就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断然不会相信。

当他回到座位时,却是听到了二个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个是关于方才那个青年书生的,那位竟然是广东布政司的右参政吴桂芳,从三品的地方官员。

这位吴参政可谓是少年得志,二十三岁便中得二甲进士,后官路亨通,凭着扬州抗倭的功绩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是大明朝官场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极有可能官至尚书衔。

另一个消息,则是又诞生了新赌局。

粤西这边在对子上赢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气,对他们这边进行了挑衅。双方再次打赌,赌的是乡试的结果,比这张酒桌跟那两张酒桌比中举人数。

由于人数和实力的关系,粤西这边的人是一顶三,那边明显充满着轻蔑之意。

“休要得意!过些天乡试放榜,我看你们有几人能笑得出来的!”龙腾飞看着林晧然望过去,当即就恨恨地朗声道。

林晧然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赌注一点信心都没有。

尽管提前获悉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关节,提前弄到了通关字眼。只是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除了到锦衣卫那里检举一下,亦没有太多的办法。

现在他都不敢肯定,这事情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官官相护,这一起舞弊大案最终没有被揭露出来,他们那帮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锦衣卫那边就算是顺藤摸瓜将舞弊大案给揪了出来,那亦是在发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丢脸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会得到花魁的青睐吧!”

从林晧然走进大堂开始,李学一就紧盯着他,眼睛带着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阵醋意。

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这次他在乡试超常发挥,加上那些通关字节,这解元简直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到时花魁怕亦会邀请他上楼,甚至做入幕之宾。

一念至此,李学一仰起头将酒饮下,已经期待发榜日尽快到来。

考生在乡试后,都能够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却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明朗。

在贡桥的那座石桥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着监察他们审卷的锦衣卫。

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严苛的制度。这些主考官并没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锦衣卫的监督,起码不准跟外界进行联系,亦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没多会,外帘官急匆匆地出现在桥的那一头,低着头将四份考卷送给军士,仅仅望了这边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军士将考卷送了下来,主考官尹台捧过四捆考卷,便领着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们的阅卷的办公场所,而他们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这些时日的饮食起居都必须要在这里。

尹台将四捆试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几上,进行了一项礼仪。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广东丁巳恩科乡试,为国抡才,当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台对着孔圣人的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着起誓,这是乡试阅卷前的规矩。

“上来领卷吧!”

送来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个同考官取一份,这个是由抽签决定的。

主考官尹台和副主考官张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二人并不负责阅卷工作,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一套流程。

内帘的阅卷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负责审阅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们选中的考卷叫“荐卷”,但没有被选中的考卷则叫“落卷”。“荐卷”给交到副主考官张木那里,如同他觉得考卷可以,则写上一个“取”字。

这些“取”字考卷才会有机会到主考官尹台这里,而主考官尹台觉得试卷可以,则在试卷上写下“中”字,那一个中举者便产生了。

当然,主考官其实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对二千余份试卷进行“搜遗”。

可以跨过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选出一些合意的试卷,直接将这些试卷敲定为“中卷”的权力。

尹台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闭,仿佛在假寐,思绪却转到了当今的朝局之上。若说大明朝近些年发现什么大事件,那无疑就是跟着严蒿掰手腕的吏部尚书的倒台。

嘉靖是一个擅弄权术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间,换了二十二次首辅,而严蒿亦有过起伏。只是嘉靖对严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书人选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绝对比一般的吏部尚书要硬气,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资本,他是锦衣卫的头目陆柄的老师。

仗着这次政治资源,他对在京的官员举起了屠刀,去年实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开始建立他的势力。

一些故旧门生得到了照顾,特别是在权柄极重的浙直总督人选上,李默击败了严蒿,推举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诰。

一个在南京养老的官员,竟然一举坐上了掌握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总督,主持着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这个大手笔,当即震惊了朝野上下,让到南京清流们看到了希望。

尹台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时很是兴奋,以为朝廷要拨乱反正,严党倒台,清流当兴。由于跟李默的关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将来会有机会成为阁老。

尹台清楚地记得,那日给王诰践行的场景,那时一帮清流官员将王诰送到十里亭,大家对未来都无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启用的希望。

只是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间就轰然倒台了,被打入诏狱,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第145章 明悟与曙光

形势仿佛在眨眼间就变了,本以为清流会重新执掌朝政,但谁都没有想到,来临的却是一场寒冬。南京的清流没有回到权力中心,反倒迎来了更多的清流官,这包括他现在的上司礼部尚书王用宾。

一个个清廉的官员被打上了李默同党的标签,纷纷分配到了南京这里,有的甚至还直接被免了职。

亦是从那一天开始,尹台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重用李默仅仅是平衡之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清流主导朝政,青睐的还是严嵩这种阿谀奉承的听话官员。

严嵩无疑是合乎皇帝心意的首辅,他可以将大仓库的钱银全部转移到皇帝一人的腰包里,每年从大仓库调到内库的钱银就达一百多万两之巨。

若是他们这些清流官当权,像胸怀天下的李默担任首辅,怕是不会同意皇帝如此恣意妄为。特别是现在北有俺答犯疆、南有倭寇之患,内有流民遍野,国家的财政怎么能只供皇帝一人挥霍呢?

一念至此,尹台知道若是抱着清流这棵大树不放,那他只会终老于南京礼部,起码在嘉靖一朝他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璁和严蒿能从南京这个泥泽跳出去,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思索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南京这潭平静的湖面再揪波澜,一道圣旨自北而来,让南京礼部主持南方数省的乡试事宜。

在朝政的权柄中,除了人事权和财权外,还有就是科举的主考权。科举入仕,这是大明唯一的做官之路,而把守这条路的那个人获益良多,因为这些新科举人或进士会成为他的门生。

尹台在被授予广东乡试主考官后,他这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南京礼部右待郎,一时间竟然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一些想要为自家子弟说项的,还有一些则是觉得他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便亦是来巴结。

不过在这么多人中,却是迎来了一个令他深感意外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

“旧山,莫负皇恩,来日京城小聚!”

这是他的同乡严阁老的亲笔书信,而传信的人颇令他感到意味深长,正是工部尚书右待郎戴义,而戴义果然有所托。

说起来,严嵩对他亦是颇为赏识,在他刚中得进士之时,就抛来了橄榄枝,想要跟他结姻亲。

只是那时严蒿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为官之地却是在南京,而且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官声还不佳。反观他尹崇基,新科一甲进士出身,入官之地是北京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正是如此,他当时拒绝了这位南京吏部尚书的招揽,义不容辞地投入清流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