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由于两淮都转运使坐落于此,又处于京杭大运河的交通要塞,这里汇集了南来北往的官员、商旅和士子等,从而带动了这里的商业。
虽然扬州的纺织业已经没落,但终究是地处江南,背后有南京的精美丝绸,南边有松江棉布,令到这里的商品显得应有尽有。
另外,这里的人文气息很浓厚,青楼的名妓更是层出不穷。正值盛夏时节,这江南水乡无疑是一个避暑的绝佳胜地。
尽管花魁大赛已经落幕,但位于小秦淮河畔上的四季楼仍然是宾客不绝,门前的街道时而有小商贩的叫卖声传起。
跟着楼前的热闹不同,楼后的院落却显得静谧。在一个水榭之中,池中的荷叶削减了烈日的热情,一个转动的水车给水榭带起了一丝凉意。
魏国公徐鹏举仍然是一身华贵的装束,正是居中而坐,两边足足分坐着十几号人,皆是南直隶地区有头有脸的乡绅或盐商。
只是徐鹏举的脸上正是浮起怒容,对着旁边的人直接质问道:“当真是胡闹,究竟是谁动的手?”
虽然他深知除掉林晧然是一个不错的计谋,必然减少很多麻烦事。但却是失败了,不仅没有解决掉大麻烦,反而给林晧然一个借机发难的机会。
说着,便是摆出了国公的威严,徐徐地扫过在场的众人。
杨大石等人面对徐鹏举的质问,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陆公子,却是想起昔日这位嚣张公子哥的言语,很可能便是这位陆公子做出了那等胆大妄为之事。
陆公子解开了胸前的衣领,上面还搭着一张湿毛巾,嘴巴微微张开着,翘着二郎腿显得不注意形象地坐在椅子上。
面对着众人的怀疑目光,他显得后知后觉,却是不满地回应道:“你们瞧本公子做甚,此事可跟本公子没有关系!”
陈伯仁深深地望了一眼陆公子,却是拿捏不定陆公子的话是真是假。在先前的聚会上,这位历来目空一切的陆公子明显表达出要除掉林晧然的意思,甚至已经向他这边讨要了事成后的好处。
只是现在,陆公子却是缄口否认,不承认是他是刺杀钦差大人的幕后主使。却不知他是真的没有做,还是因为事败而不想引火上身。
“此事不做便就罢了!但若是真动了手,尾巴一定要处理干净!”徐鹏举自然是乐得不知,却是对着在场的众人认真地告诫道。
陈伯仁和范千山交换了一下眼色,敢情这位国公其实还是怀疑是他们行刺了钦差大人。不过面对着魏国公的话,他们回应不太对,不回应似乎显得没有礼貌,便是用鼻音做了一个含糊的回复。
徐鹏举喝过一杯茶水,这才将手搭在一个精美的木盒上,望着在场的众人认真地道:“今年跟去年一样,这里一共有一百张票子,不过价钱得高出一成!”
第1475章 提价
提高一成?
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全场的气氛当即一凝。
哪怕钱是大风刮来的,但让他们突然平白地牺牲一成的利益,亦是让到他们心生不满。只是事出突然,加上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不会突然勃然大怒。
陈伯仁的性格沉稳,在观察到其他人的反应后,对着范千山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已经猜到这个草包国公打的主意,但是不打算做这一个出头鸟,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张员外等乡绅似乎同样是这个打算,却是纷纷观察旁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一位魏国公。
“一成?凭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忌惮,却见一张半湿的毛巾被掷在地上,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的心中暗地一喜,便是纷纷扭头望过去,正是素来目中无人的陆公子。
陆公子本名叫陆修,嘉兴陆家的直系子弟,已故锦衣卫左都督陆炳的亲侄。年仅二十岁出头,为人嚣张跋扈,是此次会议的陆家代表人。
徐鹏举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手掌用力地抓住那个精美的盒子,目光犀利地望向陆公子道:“陆公子,你莫是不想要票子了吗?”
这无疑是一个威胁!虽然价格提高一成会削薄一点利润,但这却是一笔稳赚的买卖,没有人真会因为这点而轻意放弃这桩好买卖。
“本公子自然要票子,我嘉兴的盐行正缺盐呢?”陆公子淡然一笑,却是打开纸扇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你突然将价格提高一成,却不知是货源那边提高了价钱,还是跑海路的那帮人坐地起价,亦或者你想要填补你那间赌坊的亏空呢?”
这……
范千山等人当即微微一愣,显得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徐鹏举,却没想到这位陆公子直接将魏国公的小心思给捅破了。
在这次的花魁大赛中,魏国公打的如意算盘落空,他名下那间赌坊亏空了不少钱财。现如今突然坐地起价,无疑是想要弥补这一笔亏空。
徐鹏举的脸色阴沉,眼睛用力地瞪向陆公子。
陆公子却是浑然不惧,摆动扇子微笑着继续道:“林晧然在两淮盐场推行新的晒盐法,听说是卓有成效,今后淮盐产量必然提升,而他接下来还可能推行票盐法。可以预见的是,我们的买卖必然会受到冲击,利润必定比往年要低。魏国公,你突然要将价格提高一成,本公子可以掏钱,但总归得给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是啊!接来下的生意难做了!”
“哎呀,今年还不知能不能赚到钱呢!”
“陆公子说得没错,这涨价也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啊!”
……
陈员外等人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根本不想从口袋里面掏钱,现在看着陆公子做了出头鸟,自然是乐于附和起来。
最为重要的是,陆公子说得还有些道理。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实则是淮盐,却是乐于看到灶丁逃亡,而不愿意看到淮盐的产量提高。
徐鹏举仍然一言不发,却是将目光望向了陈员外等人。
本以为这帮人赚得盆满钵满,自己要他们多出一成弥补自己的损失是件心照不宣的小事,但却没想到这帮人如此不识好歹。
陆公子“啪”地合上扇子,显得话不惊人语不休地道:“魏国公,如果说是要我们添加一成买林晧然的命,本公子倒是愿意掏的!”
噗……
杨大石正喝着茶,听到这话便是忍不住喷了出来。
陈伯仁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向了陆公子,又是心有余悸地望向徐鹏举。
若是他们真的出了这笔钱买林晧然的命,一旦事情败露,那么他们都会受到诛连。虽然他们敢于贩卖私盐,但并不代表他们敢于拿全家人的性命冒这个险。
“魏国公,此举万万不可啊!”
“对啊!我们可不能这样做!”
“若是如此,本员外便不参与了!”
……
张员外等人当真是被吓了一大跳,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却是纷纷进行表态道。
“陆公子,当心祸从口出!谋害钦差之事,此乃谋逆之罪,本国公焉会有此等恶念!”徐鹏举看着吵闹的众人,当即进行澄清道。
他是堂堂的世袭国公,有着绵延百世的富贵荣华,怎么可能为了这一点利润而铤而走险。看着这帮人竟然信了,令到他差点被气得吐血。
陆公子将扇子放在另一只手上,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我可以出两成!”
噗!
杨大石听到这话,嘴里的茶水差点又喷出来,眼睛颇是复杂地望向陆公子。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根本不能这般做。
一位颇有威望的乡绅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魏国公,若是没有什么合理的缘由的话,这一成我是万万不敢给的!”
张员外等人纷纷点头,表示不敢答应这个事情。虽然大家都明白徐鹏举不可能有这个心思,但陆公子的一番话,却是给了众人一个很合适的借口。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徐鹏举拿着他们这笔多添的一成购盐银去买凶谋刺钦差,那么他们都是有份参与,届时可能面临灭族之祸。
徐鹏举暗暗地咬了咬牙齿,显得憎恨地望了一眼陆公子,但终究没有亮明那个弥补亏空的理由,而是直接将精美的盒子打开道:“这是一百张票子,份额跟去年一般,你们可以全部认取,亦可只认领一部份!”
这些票子如同银票一般,或者说,便是一种银票。不过印式、花纹跟银票相似,但字体用了很多的暗语,足足一百张之多。
张员外没有当即接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求证道:“魏国公,不知价钱如何呢?”
陈伯仁等人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纷纷望向了魏国公,却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含糊不清。
徐鹏举的额头青筋冒起,但还是压制着怒火,望了一眼那个满脸失望的陆公子,从牙缝吐出五个字道:“跟去年持平!”
第1476章 酝酿
众人听到话,心里便是笑了,发现这位陆公子其实蛮可爱的。
若不知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陆公子站出来胡搅蛮缠,说不好还真给魏国公摆了一道,乖乖地给这位草包国公孝敬一成的购盐款。
现如今,他们不仅不需要付出这笔钱,而且还没有得罪这位魏国公,已然是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结果。
提价的事情破产,接下来便是认购环节。其实流程很是简单,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份额,可以全额认领或只认领一部分。
泰兴的张员外上前去取得两张票子,对着众人微笑地说道:“本员外只有两张票子!若是谁愿意割爱的话,本员外可以进行认领,出去便请他吃酒!”
此话一出,众人却是纷纷摇头苦笑。
谁都不会选择轻易放弃这认领的份额,他们都有自己的食盐销售渠道,且当地县衙还不敢查他们。只要将盐送到了他们所在的区域,那便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
纵观整个江南,若说什么最不愁卖,那便是百姓离不开的食盐。相对其它地区而言,江南的百姓购买力相当强劲,只要不漫天叫价根本不愁卖。
众人依次上前直行认领,全部都是领取他们各自固定的份额,并没有出现主动放弃或少认购的情况,气氛显得其乐融融。
陆公子将扇子插在背后,便是上前伸手抓向桌面上的票子。
“慢着!”徐鹏举看着陆公子想要抓走八张票子,却是突然出言制止道。
咦?
陈员外等人听到这个动静,便是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徐鹏举。
陆公子的手停了下来,眯着眼睛扭头望着徐鹏举道:“魏国公,你这是何意?”
“你们陆家今年的份额只有三张!”徐鹏举抬起头跟陆公子的目光相视,显得平淡地回应道。
这……
陈伯仁等人听到这话,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公子的反应。从八张变成三张,却是被削掉了大半的份额。
陆公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眼睛逼视徐鹏举道:“魏国公,你是欺负我们陆家无人吗?”
“若是真的欺负你们陆家,便不会将你们陆家邀请进来。只是每年的份额都有定数,松江那边的份额实在太少,所以只好从你陆家分点过去,还请陆公子以大局为重!”徐鹏举却是脸色不改,显得淡淡地解释道。
陆公子的脸色显得阴晴不定,又是用眼睛瞪着徐鹏举。没多会,他伸手一把抓走桌面上的三张票子,便是头亦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陈伯仁和范千山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暗暗地摇头苦笑。
很显然,这位魏国公是睚眦必报之人。刚刚陆公子直接坏了他的好事,令到徐鹏举在份额上做文章,直接削减了陆家大半的份额。
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陆家还拿八张票子,确实有些名副其实了。陆绎仅是北镇抚司的佥事,对私盐的贡献并不大。
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众人纷纷认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
只要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到约定的地点凭票取盐,接着将私盐送回他们的盐行贩卖,便能够从中获取一笔丰厚的利润。
临近黄昏,四季楼前的街道少了一些喧闹,一些商贩纷纷收拾货物归家,特别一些居住在郊外的百姓必须要趁着关城门前离开扬州城。
几个顽童虽然到了读书的年纪,但家里显然没有给他们束修,正在街道中相互追逐和嬉闹着,给这条街道平添了欢乐的笑声。
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坐在酒楼之上,正好能看到四季楼门前的情况。却见陆公子显得怒气冲冲地出来,对着姗姗来迟的随从发了一通脾气,便是钻进轿子离开了。
蒙诏将扭头望向林晧然道:“老师,他们应该是散场了!”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仍然注视着那顶离开的轿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老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王时举亦是参与到这个事情中来,显得郑重地询问道。
如果先前仅仅是一种猜测的话,但看着这帮乡绅云集到扬州城的四季楼,那么他们已然窥探到那张走私网络的一角。
林晧然看着轿子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便是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显得理所当然地道:“抓贼要拿赃,自然是要找到证据了!”
“老师,那我们要怎么做呢?”蒙诏对这个事情很是上心,当即希冀地望向林晧然道。
王时举亦是望向了老师,对于能够参与到这个事情中来,他心里很是高兴。只要林晧然吩咐他去做的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亦是再所不惜。
林晧然将茶杯放到桌面上,抬头望向显得蠢蠢欲动的二个门生,却是有意于考核道:“你们觉得为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蒙诏和王时举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心有灵犀地吐出一个字道:“等!”
林晧然赞许地望了一眼蒙绍和王时举,嘴角微微地噙起一丝微笑。
却不是他不想尽快整顿盐政,从而凭着这一份政绩重返京城出任六部侍郎,帮着自己那个过于正直的岳父跟甘草阁老争上一争。
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特别是整顿食盐这种关乎各方利益的事情,更得要小心行事。特别铲除这一张庞大的走私网络,更是要慎之又慎。
他虽然已经找到了这帮分销商,但根本无法对他们下手。终究而言,他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操之过急只会遭到这股势力的疯狂反扑。
现如今,他确实只能进行沉默地等待。譬如,等到他们交易的时候再对他们下手,从而一举拔除这些走私网络,进而对相关人员进行清算。
六月的扬州显得很平静地度过,但一场暴风雨已然处于酝酿之中,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够突然间爆发。
第1477章 危情
吕宋岛,马拉尼。
这个海湾可谓是得天独厚,面朝大海,又有河流养育,令到这里出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致使这个地方成为整个国家最富庶的地区。
只是今年五月将要收成之时,连续的大暴雨和突如其来的台风,却是改变了这一切。
入目之下,这里的田地被雨水所淹没,很多作物还没有成熟便已经烂在田里,那个昔日繁华的小镇显得死气沉沉,很多房屋倒崩,街道充斥着一股悲凉。
一帮赤着上身的吕宋人聚集到一个殷实人家的门口避雨,很多妇孺在那里瑟瑟发抖,却不知是寒冷还是饥饿,很多婴孩在妇人的怀中哭啼。
聚在这里的人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紧闭的大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着期待,渴望这户人家像前几天那般丢些食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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