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徐爌倒还好,李瑜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他的儿子被陈公子咬着,哪怕最终能够洗清出去,他的仕途已然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偏偏地,很多人一直盯着扬州钞关这个肥得流油的衙门,一旦失去了老师的器重和庇护,那么他必然会遭到同僚的攻讦,进而他贪墨之事怕要被揭露出来。
正是如此,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官职,甚至还得遭受一场牢狱之灾。
“威……武!”
两排的衙差听到指令后,便是将手中的水火长棍用力地捣在青砖上,嘴里整齐地发出着统一的声音,彰显着公堂的威严。
“暂停堂审?这不会是要包庇陈公子吧?”
“你说什么屁话呢?若非钦差大人,你会知道陈潇潇是因何而死的吗?”
“当真不知所谓!现在他们三位公子相互指控,钦差大人暂停堂审,此举有何不妥?”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看到林晧然暂停堂审,虽然有人想要借此挑起是非,但更多的人却坚持地站到了林晧然这一边,对这些人进行了声讨和谴责。
虽然这个案子还没有一锤定音,但大家已经见识到林晧然的断案能力,更明白这是一位真正能够替民作主的好官,自然是要极力拥护于他。
人群之中,那一位颇有风骨的灰衣老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暗暗感到吃惊,但旋即又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钦差大人,我呢?”
周公子看着林晧然要退堂,当即忍不住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望了他一眼,看着他提供了重要情报的份上,且确实是早早醉倒在荷塘小筑,便是大手一挥道:“周公子,你并不知情,那便直接回家吧!”
“谢过钦差大人!”周公子闻言大喜过望,当即给林晧然长施一礼道。
“钦差大人,那我呢?”杨公子看到周公子获得自由,当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希冀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望着杨公子等人严肃地说道:“我虽然不追究你们包庇陈公子三人,但你们蓄意隐瞒陈潇潇死因一事可还没有完,继续在牢里呆着吧!”
随着命令传达,余长庆当即带领着一帮衙差上前,将这帮公子哥又全部给押走,打算送回扬州府衙的大牢继续关起来。
咦?
徐爌遵守着官场的礼仪,想着林晧然离开后,他再行离开。只是却发现,林晧然的屁股仍然是钉坐在公堂的那张椅上。
经过这个案子,何东序和李瑜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亦是没心思跟林晧然进行客套,便是相约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公堂。
正在这时,林晧然却是突然叫住了何东序,显得冷冷地说道:“何知府,你慢着!”
第1450章 变天了
咦?
看到林晧然突然喝住何东序,当即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何东序虽然深知处境不佳,只是听到林晧然如此冷淡,转过身子显得很是硬气地询问道:“钦差大人,不知还有何指教呢?”
虽然话语没有太大的毛病,但脸色间透露着倨傲,已然是不会向林晧然轻易低头。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何东序一眼,却是语出惊人地吩咐道:“来人,将何知府的乌纱帽给本钦差摘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以温和形象示人的林晧然来了这么一出,竟然想除掉何东序的官帽,这可是扬州府的掌印官啊。
李瑜和徐爌惊讶地望着林晧然,显得重新认识这位钦差大人一般。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却是懵住了,显得无比吃惊地望着堂上的林晧然。
锦衣卫头目李镜听到命令后,当即带着两名手下上前,两名手下将何东序给架住在原地,他则一把将何东序的乌纱帽扯了下来。
何东序的乌纱帽强行被扯下,暴露了他秃顶的事实,整个人显得披头散发的模样,却是对着林晧然大声地指责道:“你无权处罪我,你这是逾越!”
官员的权力往往不在于官职高低,亦不在于权势的大小,而是在人事话语权的高低。正是如此,很多地方上的二、三品封疆大吏,回京见到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都是恭恭敬敬的。
何东序是正四品的扬州知府,他的升迁在于外察的考核,在于吏部衙门的分配和调派,但却不在于都察院,更不在一位正三品的都察院副都御史手里。
林晧然轻哼一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逾越?本钦差进到扬州城的第一日,便让人在这里宣读了圣旨,你莫说不知情?”
“什么圣旨?”何东序有些迷茫地望向林晧然,显得更加困惑地询问道。
亦是这时,他才记起那日正是因为陈潇潇的案子,他当街跟林晧然发生了争执,最终直接是拂手而去。至于后面所发生之事,他当真不知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本钦差奉皇上之命巡盐,两淮有地方官员不称职者,可当场免职上奏!”
在南下之初,林晧然便拥有对盐官和两淮地方官员的处置之权。对盐官拥有直接法办的权力,对于这位府县官员则是免职上奏。
“本府哪里不称……职!”何东序很想要抵抗,但是底气越来越小道。
林晧然冷冷地望着他,对着他义正辞严地指控道:“本钦差奉皇上之命巡盐,你不配合本钦差亦便罢了,竟还处处阻拦。明明是你行草菅人命之事,但却竟想要污蔑本钦差,当真不知所谓!本钦差认为你这位扬州知府不称职,现行对你的免职权,将你的乌纱帽摘去,暂由同知代理知府之职。”
“怎么会这样!”
何东序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是懵住了。
虽然他深知此次免不得处分,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的迅速。若是将这些事情上报朝廷,他扬州知府的位置定然保不住,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告别官场。
“即日起,你老实呆在家中反省,待本钦差上奏朝廷,等候朝廷发落吧!”林晧然冷冷地对着何东序说了一句,便是站起来离开。
林晧然本来是不想用这种方式拿下何东序的,一来他不想给人一种过于依靠皇威的感觉,二来运用这个权力免不得招来非议。
只是何东序的所作所为,却是给予他充足的理由。且在这个时代顺势将何东序除掉,接下来整顿盐政无疑会容易很多,对两淮的地方官员会有一种潜在的威慑。
实质上,地方的情况跟京城很大的不同。
在京城的高官,往往都是很温和的,哪怕身为首辅的徐阶,给人的感觉宛如邻家的长者般和蔼。只是到了地方,那就需要显得强硬一些。
温和的京官更容易升迁至尚书或入阁,而强硬的封疆大吏和掌印者更容易掌握地方局势,林晧然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若是他要谋求入阁,恐怕是给人唾面自干般虚怀若谷。只是他现在是整顿盐政的钦差,特别在何东序提供如此好的把柄,他自然不会假惺惺地放人一马,而是应该直接杀鸡儆猴。
何东序看着林晧挥袖离开,整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徐爌和李瑜看着他这番模样,亦是暗叹了一声,便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堂下的人群相继离开,那个显有风骨的灰衣老者望着林晧然离开的背景,亦是轻轻地叹了一声,转身便是作势要离开。
“老爷,咱们不是来见他的吗?”一个壮实的仆人看着自家老爷要离开,显得不解地追上去道。
“没有这个必要了!”老者很是肯定地回了一句,坚定地朝着门外走去。
咦?
徐爌从公堂离开,刚好看到那个灰衣老者转身离开,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开,一个名字当即在他的脑袋中一闪而过。
在当今大明清流中,影响力最大的首当时任吏部尚书的吴山,其次则是南京礼部尚书尹台,这个曾经公然拒绝严家招揽的清流官员。
徐爌看到尹台出现在这里,先是感到极度意外,但旋即又一阵释然。在这个官场的圈子之中,有些老师、同年和同乡,自然是免不得一些人情债。
纵观整个南直隶,能够真的震住林晧然这条过江龙,恐怕只有这位南京礼部尚书尹台。
“徐大人,怎么了?”李瑜跟上来发现他失望站在原地,便是疑惑地询问道。
“没事!”徐爌轻轻地摇头,却是不想将这个事情说出来。
尹台虽然已经被请到了扬州城,但他既然没有选择出面,恐怕亦不会做什么说客。再说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事情的关键却是陈暹那一边了。
消息很快传开,整个扬州城为之震惊。
这个案子竟然牵扯到两淮都转运使陈暹和南京户部员外郎李瑜,扬州知府亦是因这个案子丢了乌纱帽,整个扬州官场简直变天了。
第1451章 暗流
从旧城到新城,普通百姓无不因这一起离奇的案子而称颂于林青天,扬州各个衙门的官员则察觉形势不对而想要转变阵营。
在这时代,官员的节操早已经变得不那么值钱。严嵩当政则天下皆为严党,徐阶得势则纷纷“改严易徐”,现在三位大佬麻烦缠身,他们自然要巴结住这位手断强硬的钦差大人。
只是对于扬州城的盐商而言,何东序、李瑜和陈暹纷纷失势,对他们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似乎即将要面临林晧然的屠刀。
夜幕来临,一轮洁白的弯月高悬于半空。
陈伯仁坐在议事厅的头把交椅上,只是白皙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无奈,却是没想到案子竟然直接牵扯三位扬州高官,令到他们这帮盐商在扬州失去了最大的依持。
却不管他们这帮人的底蕴有多深厚,一旦没有地方势力跟京城遥相呼应,那么他们想要对付林晧然肯定会变得更艰难。
杨大石和范千山等人如约而至,只是神态各异,倒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泰山压顶,像陆家公子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虽然随着陆炳去世,他们陆家遭到了重创,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经过昔日的联姻,他们不仅跟严嵩有关系,且跟成国公和徐阶同样是亲家。
“这个案子甚是古怪!为何偏偏这么巧牵扯到三位大人,我看这个事情定是早有预谋,会不会是林晧然栽赃嫁祸?”一位王姓的扬州盐商放下茶盏,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道。
却难怪他会如此猜测,事情确实是有些过于巧合。
这个案子看似为张无尽沉冤昭雪,给扬州城的百姓一个交代,但林晧然却是案子的最大受益人。林晧然此次南下整顿盐政,一旦失去地方势力的掣肘,他必然能够更加地随心所欲。
“我当时在堂下进行旁听,恐怕这个案子真是一个巧合!他们确实是因为一个赌注,有人将陈潇潇推下水淹死,期间并没有一个人进行辩解!”一个黄姓的员外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公允地说道。
陈伯仁轻叹一声,亦是附和着说道:“林晧然的行踪一直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确实是因为张泉当日拦桥告状,他才接了这个案子,只能说恰逢其会罢了!”
杨大石等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事情确实有些巧合,但知道这个事情并不存在多少阴谋,而是那三位大人流年不利。
陆公子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五官有几分英俊,生得很白净,那双手保养得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一身富贵逼人的装束。
他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显得很散慢地道:“他是耍阴谋亦好,巧合亦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杨大石等人没有吭声,而是纷纷望向陈伯仁。陈伯仁在京城拥有深厚的人脉,又是他们共同推举的两淮商会会长,遇到事情大家更喜欢依仗于他。
陈伯仁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对着大家认真地说道:“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林晧然远比鄢懋卿和董份难对付,此人不是我们所能对付得了的!”
杨大石等人虽然觉得很是自灭威风,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跟着昔日的鄢懋卿和董份相比,这位新钦差简直无懈可击,根本不是他们这帮人所能叫板的。
“这不是坐以待毙吗?”陆公子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满地说道。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杨大石等人似乎早已经熟悉了这位陆大公子的性情,却是暗暗地摇了摇头道。
陈伯仁的手握着茶盖子轻轻地泼动着滚烫的茶水,脸上保持着微笑地询问道:“陆公子,不知你有什么好主意呢?”
杨大石等人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陆公子,想知道他有什么办法摆脱现在被动的局面。
“本公子若是将麻烦解决了,可否给我陆家再添一成的配额?”陆击子将茶盏放下,一本正经地望着陈伯仁询问道。
这……
杨大石等人暗暗吃了一惊,不仅是陆公子有办法解决麻烦,而且陆公子要上一成的配额,无疑会令到他们的利益受损。
范千山正想要进行拒绝,结果陈伯仁却是郑重地点头道:“陆公子,如果你能够有办法解决这个麻烦,我答应你这个条件!”
“好,一言为定!”陆公子爽朗一笑,看着目的已经达成,便是站起来对陈伯仁拱手道:“陈会长,本公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陆公子,慢走!”陈伯仁看到陆公子的干劲,亦是微笑着点头回应道。
范千山看着陆公子离开,又见王员外等人告辞,只剩下他跟杨大石,这才忍不住询问道:“陈会长,这给了陆家多添一成,是不是太多了啊?”
“范兄,不瞒你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可能给林晧然盯上了!”陈伯仁扭头望向范千山,显得答非所问地道。
杨大石心里顿时一惊,却是有些怀疑地道:“不会吧!咱们这事情做得很秘密,当初鄢懋卿在这里呆一年都不曾知晓,他才刚到扬州怎么可能会盯上我们?”
“我现在说不好,但有这一种预感,我们的处境很危险!”陈伯仁轻叹一声,对着范千山认真地询问道:“林晧然派人解救绮兰的时候,是不是将诸九给抓了?”
“是,不过诸九这人的口风很紧,不可能将我们的事情吐露出来!”范千山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很是肯定地保证道。
陈伯仁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正色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乱说话!”
杨大石呆在这空荡荡的议事厅中,顿时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个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派诸九过去的,我知道怎么做了!”范千山明白了陈伯仁的意思,当即便认真地点头道。
陈伯仁亦不好指责什么,便是对着杨大石又是认真地叮嘱道:“杨兄,你明日去见一见杨来,让他近期务必要小心点,一定要提防住林晧然!”
“林晧然的手伸不进扬州卫吧?”杨大石听到这个话,却是很茫然地询问道。
大明对外派的官员通常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限制,哪怕是钦差亦不可能什么都能管,而像巡盐钦差往往不会涉及到地方政务和军权。
林晧然这位巡盐钦差有权插手两淮地方政务已经算是超标,若他还想要调动军队或插手军务,那就会惹上逾越的罪名。
“他是无法插手军政,更无法调动扬州卫,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吧!”陈伯仁轻轻地点头,但脸上充满忧虑地说道。
林晧然的到来令到他感到了很大的不安,特别是张东序、李瑜和陈暹突然同时失势,让到他担心一直潜藏在底下的东西会浮出水面。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扬州城显得很是平静。
随着案件接近尾声,扬州城已然没有力量能阻拦林晧然的脚步,只是扬州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林晧然仍然没有抛出新盐法。
却不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仍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样。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几场暴雨,恐怕他还是那位不理事务的钦差大人,又会带着那一位美若天仙的如夫人游山玩水了。
夜幕降临,扬州城又下了一场暴雨。
凡事过犹不及,连日的雨水已经严重地干扰到扬州城居民的生活,连同小秦淮河两边青楼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很多人更是为着今年的收成感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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