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林晧然从南辕门进场,里面的考场区域摆满了桌椅,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前面是一个高台,自然是属于宋提学等官员的专座。
考生入场完毕,辕门关闭,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提学领着一行官员走上高台进行监考。
林晧然的座位靠前,很快试卷便发放下来。
试卷分为三类,是按廪膳生、增广生、附生进行划分。由于林晧然是廪膳生,所以他拿的是印有“廪膳”的试卷,号数是二十九。
跟着以前的童子试不同,科考是要写上名字的。
现在的这些考卷呈到宋提学面前,考生的信息亦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可以结合这个考生先前的表现再审定试卷。
像李时珍三次科考均以失败告终,怕是得罪了当时的提学大人了。
随着几个锣声响起,衙差举着木牌来回巡场,考试已然正式开始。
题目只有两道,一道是八股文,一道是策论。
只是当那道八股文放出时,众学子都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已经用家乡话咒骂了一句,因为四书题只有两个字:子曰。
相对于上次院试的圆圈,这次似乎要好一些,但亦是仅此而已。
这“子曰”无疑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大家学的正是圣人之言,从而懂得了很多很多的大道理。但就像老师教导了你几年后,突然问你都教了些什么。
你想一一说出,不说没那么多的考纸,怕没几个月是讲不完,但你只挑一些道理来讲,这自然又不能算是标准答案。
林晧然的眉头轻轻蹙起,抬头望向了高台上的宋提学,发现这人很像是个奸臣。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这个宋提学会不会再给他使拌子,让他止步于科考中,无缘参加乡试。
如今出现了不乐观的一面,谁都知道他这类书呆子是不擅长于截搭题,但如今宋提学在科考竟然出的正是截搭题,而且这种题型还如此刁钻。
意识到宋提学可能又动了将他打落的心思,他的表情严峻。这次越发的认真,哪怕是磨墨,亦是显得一丝不苟。
研墨如磨刀,好的墨汁,能令字会更加饱满和飘逸。林晧然拿起一块上等的徽墨,大拇指和中指持墨条于两侧,食指置于墨的顶端,用力轻轻按在端砚中,并用均匀的力道细细地研磨。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好墨好砚,砚池如同一潭墨池,飘起淡淡的墨香,这准备功夫算是做得了极致。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晧然捻袖泼墨挥毫,狼毫笔沾着墨汁,便在洁白的宣纸上作答,全神贯注地书写着,没有丝毫的杂念,仿佛整个天地只有试卷和他一般。
很庆幸,他以前为了泡妞,看到过这道截搭题的文章。
这是被后世誉为最精妙的破题,这里的“子”对应的是“匹夫而为百世师”,而“曰”对应的是“一言而为天下法”,将一个匹夫举到了圣人的地位。
这里巧妙在于,没有陷于孔子说了什么的陷阱中,而是着重宣扬孔圣人的地位。破题好与坏,不仅看是否得当,更得观其气势。
“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是何等的霸气,世上有谁还敢如此?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是继续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篇极标准的八股文便呈现在面前。
或许由于担心,或许真的不饿,又或许里面掺了什么泄药,看着小吏将午餐发放下来,他并没有动的意思。又看向那道策论题,然后认真地做了起来。
策论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在殿试只考策论。不过在乡试中,其实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故而这科考的策论题并不会太刁钻。
“安国全军之道!”
这是本次科考策论的题目,出自《孙子兵法》火攻篇。
全文是:“故曰:明主虑之,良将惰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意思是说不到危难的时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君主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怒就轻易发动战争,为将军者也不可以因为一时的不快而出兵作战。对于国家有利益的时候才能参与战争。以感情代替理智,考虑不当,计划不周,其结果必败无疑。君主的一个错误决定会丧失江山,将帅的一个错误命令会导致全军覆没。气可以消,忿可以平,怒气过后可以转怒为喜,但国家一旦灭亡后就不复存在,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人们也不能够重新活过来了。作为君主、将领,切不可意气用事、轻举妄动,应以国事为重、大局为重,冷静地处理国务和军机大事。
第130章 冷静应对
子时第一次放排,有人率先交卷。
林晧然的试题早已经做完,亦是跟着起身交卷。由于没多少人交卷,宋提学似乎闲得蛋疼,竟然在台上现场阅卷。
在这个科考中,宋提学无疑就是绝对的老大,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排在林晧然前面的是两个青年考生,一副自信满满地上去交了卷。结果宋提学提出试卷的纰漏之处,然后又考试五经题,最终二人都是一脸沮丧地走了下来。
看到这个情况,林晧然如何不知,这两名先前自信满满的考生都跟乡试无缘了。
轮到了林晧然,小吏示意他跟上,向着坐在高台的宋提学大人走去。
宋提学近五十岁的模样,国字脸,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一身红色的官袍很具官威。单从他的外表来看,确实给人一种刚正的错觉。
宋提学平淡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跟看其他考生无异,便是将林晧然的答卷打开。只是答卷被打开,他的眼珠子明显停滞了一下。
这字宛如有灵性一般,风姿飘逸,如同蛟龙游行于纸间,又如一匹脱缰的骏马踏步而出。整篇文章的结构飘逸而有序,如同那整齐生长的花田。
宋提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是这有大家之风的书法,就足够他给这试卷定为一等了。却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在犹豫着什么,他轻轻放下试卷,端起了旁边的茶杯。
噗!
他习惯性地继续审阅试卷,在平复那波涛汹涌的心情后,他的目光再落向试卷的内容上,看到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顿时一口浓茶喷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刻制和避让,但还是有茶水落在了洁白的试卷中,令到旁边的几位陪考都是一阵的愕然与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文章让宋大人这般失态。
林晧然的眼睛亦是瞪起,目光落在那溅有茶渍的卷子上,顿时有拿砖头砸人的强烈冲动,这货摆明是毁他试卷。
不过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才对,毕竟大家都看着是他弄湿的试卷。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能?”
却不知道是为了缓和尴尬气纷,还是宋提学到现在还在想着考核考生的正事,突然对着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方才他隐隐听到宋提学考核那两个考生都是考核五经题,让他们背诵一小段,怎么到他却又如此刁钻,难道是以为老子长得帅好欺负不成?
孔门七十二贤,怕都没几个人能弄清他们的名字吧?
只是这题如何难得到林晧然,因为《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故而,经过脑筋急转题熏陶的林晧然,自然能够轻松应对。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人。
心想:看你还有什么招数。若到现在还敢将老子弄下去,老子出门就去找锦衣卫来评理,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个混蛋。
事实上,这个题目是《永乐大典》的主编解缙在永乐四年出的。
当时莆田才子林环与莆田另一名青年才子陈实联袂入京廷试,二人学问不相上下,但林环长得英俊潇洒,陈实却相貌丑陋。廷试时,宫中妃嫔都对风流倜傥的林环怀有好感,对其貌不扬的陈实不怀好感。为了成全林环,她们故意把皇上赐给陈实的酒与杯弄得十分烫手,以致陈实失手,摔破酒杯,给皇上留下不好印象。廷试结果,林环高中状元,陈实屈居进士。
陈实年轻气盛,廷试后他大胆上疏,指出这次廷试不公,心里难服。于是成祖召他上殿,陈实当殿表示自己可“百问百答”。成祖即命解缙命题再考林、陈二人。解缙的命题就是:“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林、陈二人都遵命具答,陈实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的答题,然而最终陈实以“当廷争夺状元,有违圣旨”的罪名被判发戍三边充军。经过了充满荆棘、荒凉寂寞的旅途和不堪折磨的苦役后,这位因负气惹祸的青年才子终于夭折在边疆。
……
只是不管这题来源何处,哪怕是当年考核状元的题目,亦是难不到林晧然。如今的难题再抛给宋提学,看他如何找理由将自己打落。
“吾昔日将汝打到乙榜,后点汝为高州府案首,便知汝大材也!”宋提学捋着胡须,悠悠地说道:“今日再观汝卷,汝当为科考第一,回去潜心备考恩科,莫负圣上隆恩!”
科考第一?
林晧然不由得一愣,原以为这货还会找理由来整他,都想着出门左拐是不是能找到锦衣卫。却不曾想,这货吃错药般,竟然要将科考第一的名头给他。
虽然到了乡试这一个层面,不管是小三元和科试第一,其实都已经无关重要。但文无第一,若是有了这个名头,中了举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地位在生员中会高上不少。
“谨遵大人教诲!”林晧压抑着心里头的狂喜,拱手道谢道。
宋提学的脸挂着和蔼的微笑,如同看着一个令他感到欣慰与自豪的晚辈一般,又是说了勉励的话,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林晧然跟着小吏走下去,看到了很多羡慕的目光投向他,让到他心中泛苦连连。只有他心里明白,这科考同样暗藏着危险,他实质有着藏身于此的风险。
下午的阳光很是暖和,正洒在辕门前的空地处。
一个书生从辕门走出,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当听到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呼唤声,他一直紧绷的脸绽放出了笑容,冲着那奔来的小身影挥手回应。
科考这道门槛已然迈过,他心里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就如同这些天如同脱僵的虎妞一般,现在只待乡试能够鱼跃龙门。
乡试,我来了!
第131章 神仙也跳墙
“哥,考得怎么样?”
“过了!科试第一!”
“哼,我就说我哥肯定能拿第一的,还说有惊无险呢!”
……
一个头戴儒巾、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轻书生领着一个小丫头走在前头,听到“科试第一”后,小丫头的小塌鼻发出响亮的哼声,便回头朝着跟在后面的一个老道数落道。
吴道行听到这话,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
由于还没有吃午餐,林晧然离开考场后,便寻找吃饭的地方。很是凑巧,他们一行人又走到上次的尚食酒楼,亦闻到了上次那股浓郁的香味。
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这股浓郁香味的诱惑,领着三人便迈步走进了酒楼里面。
“客官,楼上请!”
小二迎了上来,同时注意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这位小二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林晧然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高兴还是沮丧,自然无从猜测到他的科考结果。
“你们这里什么菜这么香,在外面就闻到了?”林晧然在两楼的大厅坐下后,便朝着小二问道。
“香?……自然莫过于咱店的正宗五香狗肉锅,公子要来一份?”小二闻言后,便得意地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
林晧然还没开口,吴道行抹着口水说道:“我说这香味怎么这么熟悉,给我们来两锅,另外再送两壶好酒上来!”
对于吴道行的擅作主张,林晧然仅是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继续点了几样小菜。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
这是华夏有名的民谚,足见狗肉的魅力。对于狗肉的喜爱,历史上的名人并不少,而汉高祖刘邦无疑是其中之一。
刘邦家境贫寒却好美食,特别爱吃狗肉。除在家中做着吃外,还常到街上和卖狗肉者家去吃。他家乡沛邑有好几家卖狗肉的,他都去吃过,特别喜欢到樊哙家去吃。
无资付狗肉钱,就赊欠,樊哙几乎天天向他要狗肉帐。赊欠久了,就成了白吃。为躲避这个无赖食客,樊哙曾把狗肉铺子从护堤河的这边搬至护堤河的另一边。
不到两天,刘邦渡过河,找来继续白吃。由于常吃常欠,刘邦欠了樊哙一大笔狗肉钱,不过倒有意外之喜,因亭长带头吃,樊哙的狗肉铺子生意兴隆。
后来,他们倒成了一对好朋友,并一起打了天下,樊哙被封为舞阳侯。
以吃狗肉成癖的刘邦成了汉朝的开国皇帝,皇帝的饮食习惯有着深远的影响。在刘邦家乡沛郡一带,吃狗肉蔚然成风,历久不衰。
林晧然对是狗肉倒谈不上多喜欢,但却还可以接受。只是这间酒楼的五香狗肉锅似乎颇受欢迎,很多菜都端上来了,但却迟迟不见五香狗肉锅的踪影。
吴道行一改平时抢食的毛病,这时竟然对端上来的菜肴视而不见,专心地等待他的五香狗肉锅。
正是这时,一大帮身穿着生员服的书生簇拥着戴水生走上楼来,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坐在大厅里,而是径直向着那边的雅间而去。
戴水生突然顿足,冲着一旁卑躬屈膝的龙腾飞道:“龙兄,这里闲杂人太多了,他们在这里,我如何跟大家商讨事情呢?”
“行!我这就跟我爹说去!”龙腾飞点头应承,当即急匆匆地向着酒楼。
没多会,一个面相和蔼的老掌柜领着小二上来,对每张食桌的食客都挨个陪不是,并表示这顿不收钱,果真是要对整间酒楼进行清场。
看着老掌柜领着小二向这边桌子走来,林晧然将一锭银子丢过去,冷漠地说道:“我吃饱了,五香狗肉锅给我们打包吧!”
“行!行!”龙掌柜接过了银两,知道这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压根就看不上免掉的酒钱,当即就冲着小二说道:“快!去厨房打包两份五香狗肉锅,利索一点,别怠慢了贵客!”
吴道行抱着桌上的两坛酒,屁颠颠地跟着小二而去。
林晧然站了起来,牵着虎妞的小手准备下楼,几个书生急匆匆地冲上楼来,差点就撞着他,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便径直向着那个雅间而去。
从这些书生的衣着,特别有人还提着考篮,这无疑是从考场刚出来的考生。只是让林晧然感到困惑的是,按说科考的结果会影响到他们心情,为何一个个都是急匆匆的模样。
这里有猫腻!
林晧然一瞬间就有了判断,这伙人肯定是在图谋着什么,很想凑过去一探究竟。但很显然,这些人怕是不会欢迎他。
从科考结束到乡试,其实仅剩下半个月而已。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晧然都在客栈专心温书,为着乡试做最后的准备。
这乡试不仅关乎到他自身将来的发展,更关系到长林村的未来,特别在跟江村关系恶化后,急需他这个主心骨站到更高的台阶上。
江府能辉煌到今天,自然不会是表面那般简单。如果江府选择对长林村进行雷霆报复,长林村若没有官场的力量,怕很难承受得住。
若他这次取得了举人的功名,那一切将会不同。
江府要对长林村进行报复,那亦要好好考虑一个后果,能不能跟一个十六岁的举人结下死仇,会不会因此给整个江府埋下祸根?
正是如此,林晧然心无杂念,专心地在客栈中备考,顶多偶尔应酬一下高州府这边的考生。毕竟有些人定然会中举,这亦算是为着长林村结下一茬善缘。
得益于科考第一的名头,不管是同届的高州府生员,还是往届的生员,都先后过来拜访林晧然,高州府的生员隐隐以他为首。
跟着老实呆在客栈复习的林晧然相比,虎妞却如同放飞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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