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虎妞,多谢出手相救!”张伟倒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对着虎妞认真地拱手表示感谢道。若不是虎妞出手,刚刚他落到严世蕃的手里,肯定是要吃一顿苦头了。
“没事,举手之劳!”虎妞跟张伟亦算是认识,显得不以为然地答道。
张伟看着还在挣扎的严世蕃,对着虎妞正色地提出要求道:“虎妞,还请你将人交给我!”
“为什么要将人交给你呀?他当街打了你,我想要将他押回顺天府衙关上几天!”虎妞的眉头轻轻地蹙着,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道。
张伟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虎妞,显得认真地解释道:“严世蕃现在是朝廷的重大嫌犯,皇上已经下旨三法司提审于他,所以现在要先将人交由三法司提审!”
“好吧!”虎妞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同意。
张伟却是担心严府的家丁半路抢人,又是请求虎妞帮他将严世蕃押送到大理寺。
正是在顺天府衙捕快的护送下,很快便将不可一世的严世蕃押到了大理寺,直接投进大理寺的大牢中。
“什么?陈鸿图有这么大本领,真将人抓来了!”
万采得知消息后,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道。
在得知严世蕃确实被关在大理寺大牢的时候,他却谎称有事,当即急匆匆地离开了大理寺。
毕竟严世蕃要求他放人,他若是拒绝的话,肯定会惹毛这一个历来无法无天的主。只是同意将严世蕃从大牢中释放,那他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正是如此,在严世蕃指名万采来相见的时候,万采却已经先一步逃之夭夭了,任由着严世蕃一个人在牢中大吵大闹。
当天晚上,刑部尚书蔡云程、都察院御史潘恩和大理寺卿万采坐到了一起,三人的脸上却都是露出了犯难的神色。
严世蕃的案子关乎皇上,亦关乎着首辅大人,不说蔡云程和万采感到犯难,都察院御史潘恩的心里其实亦是不知怎么做。
如果他想将严世蕃整死,不说能不能找来实质性证据,旁边这两位定然不会同意。只是要将严世蕃放掉,不说他不会同意,恐怕亦很难向皇上交差。
好在,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找过徐阶,还被徐阶支了一招。
看着蔡云程和万采沉默不语,潘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对着二人开口道:“二位大人,该如何定夺呢?”
蔡云程和万采交换了一下眼色,却又是叹气不吭声,因为事情太棘手了。
潘恩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跟徐阶既是同科又是同乡,更是徐阶核心的成员。
面对着这一个局面,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却是气定神闲地道:“二位大人,此事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你们得给一句话啊!”顿了顿,他将手上的茶杯放下,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严世蕃有罪还是没罪,这个总有答案吧?”
蔡云程望了一眼万采,轻叹了一声,当即给出答案道:“有罪!”
却不是他多恨严世蕃,而是严嵩对他们二人如此叮嘱,且真要凭严世蕃做无罪辩护的话,他们三法司根本无法向皇上那里交待。
潘恩心里暗暗一喜,显得循序渐进地询问道:“既然严世蕃有罪,那罪名是砍头、徒刑、流放还是罢官或罚俸呢?”
“砍头断然不成,小阁老没犯下这么大的罪!”蔡云程很坚定地表明立场道。
潘恩对这个说法一点都不意外,轻轻地点头以示认可,扭头望向万采微笑着询问道:“万寺卿,那你怎么说呢?”
“罚俸太轻,还是罢官吧!”万采犹豫了一下,亦是给出一个准备的答案道。
潘恩已经跟徐阶通过气,只要严党这边肯给严世蕃定罪即可,并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又是继续询问道:“那严世蕃所犯何罪?是卖官鬻爵还是贪赃枉法?”
“卖官鬻爵纯粹子虚乌有!”蔡云程板着脸答道。
潘恩没有进行反驳,又是微笑地望向万采道:“万寺卿,你怎么说!”
“贪赃吧!”万采轻叹一口气,两相取重取其轻道。
潘恩轻轻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微笑地询问道:“那贪多少?”
蔡云程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喝着茶。
万采望了蔡云程一眼,亦是没有吭声。
潘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打破沉默地说道:“据本官所知,严世蕃在任之时,每次到潇湘楼都会将一些花销记到公账上,可有此事?”
蔡云程的眉头微蹙,望了一眼明显有备而来的潘恩,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就……这个罪名!”万采望了一眼蔡云程,心知这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当即便是点头同意道。
蔡云程看着万采同意,最终亦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三法司很快从工部那里调来了相关的账本,将严世蕃昔日公款私用的证据都一一找了出来,竟然足足有八百两之多。
经左都御史潘恩主笔,一份三法司的调查报告出炉:严世蕃贪枉公款八百两,请罢官去职、遣返原籍。
太祖时期,二十两流放,四十两处斩、六十两以上剥皮填草。只是当下早已经不同,很多贪墨的官员都是退还赃款革职了事。
这份调查报告很快就送到皇上的案头上,嘉靖没有交由内阁拟票,而是直接将三法司的调查报告打回,朱笔批下两个字:太轻。
第1211章 尘埃落定
三法司长官得到这一个批复,潘恩自然是心情舒畅,蔡云程和万采顿时是慌了神。
量刑的重与轻,从来都没有一个绝对标准的尺度。有人贪墨只是罚俸了事,有人贪墨却要掉脑袋,一切都掌握在执法者手里,现在完全取决于皇上的意志。
当下皇上直接批复说太轻,这其实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好事则皇上没有指责三法司“放纵”严世蕃,但坏事却是对于削为民籍的判决感到不满,要对严世蕃进行更重的处罚。
只是更重究竟是多重?是不是要严世蕃丢脑袋才算完事?
谁心里都没有底。这亦是为何官员喜欢巴结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够揣测清楚皇上的心思,对于官员实在太重要了。
蔡云程和万采倒是深得官场真谛,自然不会擅作主张,而是选择分头行事。蔡云程去找了严嵩问策,而万采则去见了严世蕃。
严世蕃住进大理寺的牢房,享受着最优等的待遇。那一间最好的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有全新的被褥和桌椅,还有一道亮光刚好落在牢中。
只是再如何干净的牢房,对于过惯肉林酒池生活的人而言,都算是一种生活上的折磨。
严世蕃穿着一套干净的孝服,正坐在床头背靠着墙,望着那个透进阳光的墙洞出神。仅是数日功夫,他仿佛变瘦了一些。
万采“躲”了严世蕃数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脸上亦是难掩尴尬和害怕。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严世蕃被关在大理寺大牢,但并非是他下令将人抓进来的。
在屏退了狱卒后,他已然没有半点大理寺卿的威风劲,正一手提起一个丰盛的食篮子一手提着一坛子好酒,显得小心翼翼地走进牢房中。
在经过刚开始时的狂躁后,严世蕃亦是慢慢地安静下来,亦是明白了一点东西,看着万采进来,并没有勃然大怒。
还没等万采见礼,严世蕃便是淡淡地说道:“你跟蔡亨之不该听我爹的!虽然眼下牺牲我严东楼,确实能保全大伙,但这朝堂历来都是党同伐异。像你们几个身居重职的,别说撑到明年京察,恐怕今年便被徐阶那老货一一收拾了!”
严世蕃虽然狂妄自大,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眼光亦要比大多数人看得长远。
“下官这些天细思一番,亦是感到后悔了,当初应该听您的!”万采已经做好被严世蕃责骂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严世蕃的肺腑之言,亦是懊悔地将心里话说出来道。
这并非妄言,在将严世蕃定罪并上呈皇上的时候,他亦是开始考虑日后如何,却发现事情确实不容乐观。
虽然这一次牺牲严世蕃,确实能够挺过这个难关,但接下来的处境却极为不佳。倒不如帮着严世蕃进行无罪申诉,没准还想换取一线生机。
严世蕃却是翻一个白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是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你们给我定了什么罪?”
万采表情顿时显得尴尬,小心翼翼地拱手答道:“回小阁老的话!藩子仁(藩恩的字)提议对您定罪公款私挪,前后共计从工部支用八百两用到潇湘楼的花销上!”
“八百两?”严世蕃听到这个数目当即自嘲一笑,但深知这事无关乎于金额,显得放心地询问道:“那你们给我拟定了什么罪呢?事情落定了吧?”
“我们三法司将您定罪为罢去官身,遣返原籍!”万采停顿了一下,又是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只是刚刚得到回文,圣上朱批:太轻”。
“太轻?当真是卸磨杀驴,无情无义!若非我父子这些年替他挡着,凭着他做的那些暴戾之事,他的日子能有如此惬意?”严世蕃被是被踩了尾巴般,当即便大声地指责道。
万采警惕了望了一眼门前,显得担忧地提醒道:“小阁老,慎言!”
严世蕃望了一眼门前,亦是知晓这里不是口无遮拦的地方,微微收敛了胸中的怒气,转而又是询问道:“我爹的辞呈批复下来了没有?”
“下官刚刚听说,首辅大人的辞呈被打了回来!”万采的眼睛闪过一抹欣喜,老实地回答道。
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道:“打回来了?假仁假义!”
“小阁老,您说皇上会不会还念旧情,像以前那样挽留住严阁老?”万采心里抱着一丝的希望,认真向着向来聪慧的严世藩求教道。
“若是真念及旧情,我严东楼就不会在这里!”严世蕃当即泼了一盆冷水,看着万采心灰意冷的模样,便又是自信满满地开口道:“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却不是全然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些天呆在这个破地方,我倒想到了一条应对之策!”
“小阁老,您真不愧是大明第一聪明人,不知是何策能令我们反败为胜呢?”万采的眼睛当即一亮,宛如抓到一条救命草般追问道。
严世蕃的嘴角微微翘起,伸出手指一勾。
万采很乖巧地伏耳在严世蕃的跟前,听着严世蕃在耳边窃窃私语,亦是频频地点头。
小时雍坊,严府。
严嵩自从被勒令辞官后,便一直都在家里呆着,白天则会躺在院子的竹椅上纳凉。经过这些天的晾晒,那些要带的字画书稿已经晒好装箱了。
他的辞呈被打了回来,让到他心里亦是小小地窃喜一番,甚至生起皇上实质还是有意挽留他的猜测。
只是蔡云程前来,得知严世蕃的罪名还是没有定下来,对于先前的报告竟然朱批“太轻”两字,深知这一份辞呈还得继续上。
“太轻,那就是皇上不满意仅是将严世蕃削为民籍,这个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蔡云程征得严阁老的意见后,却是一咬牙,便将一个“流放”送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下文,似乎是给皇上暂时扣押了。
严嵩知道皇上这一次对他不再有挽留,虽然第三次辞呈又被打了回来,但还是继续将辞呈递交上去。终于在第四次辞呈上交的时候,皇上同意了他告老还乡的请辞。
二十年的执政生涯,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第1212章 谢幕
消息一经传出,满朝百官震惊。
执掌朝政整整二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深得皇上百般坦护的严阁老,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对严世蕃的弹劾,就轰然倒台了。
不论是信与不信,这都成为了一个事实,属于严嵩的朝代已经过去了。
面对着百官之首的严嵩递交辞呈,虽然皇上在第四次才进行了批复,但阁臣和六部堂官按惯例都会上疏“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将严阁老留下”。
通常在这一个时候,往往能看到这一位首辅的人品。只是事实上,除了刑部尚书蔡云程、工部尚书雷礼和次辅徐阶,其他朝廷大佬都选择了沉默。
严嵩虽然把持朝政二十年,却不是他的声望有多高,其实他从来都不是百官心目中的“贤相”,而是他背后一直有着皇上的支持。
正是依靠着皇上的支持,严嵩才能够把持朝政,更是阻挡他们这帮清流谏言于皇上。让到他们这帮清流的才华得不到施展,致使当下的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对于严嵩的离任,很多清流官员实质乐于如此,甚至已经燃放烟花以示庆祝了。哪怕是表面上疏劝谏的表面文章,很多官员都不想做了。
只是不论他们是否上疏为严嵩“添光”,都已经无法改变严嵩去职的事实。
嘉靖在批复严嵩辞呈之后,又是按例进行恩赐优恤。
纵使官员已经致仕,卸掉现在的官职,但仍然保留相当高规格的政治待遇。纵使回到地方,地方官员亦要恭恭敬敬的。
通政司向各衙门转发了严嵩的辞呈副本,并附有嘉靖的恩赐优恤。像赐白金钞币、派锦衣卫护送还乡等恩赐,规格显得很高。
只是不论如何“美化”严嵩的辞呈,地方衙门的各级官员收到这个消息后,注定是震惊万分。特别是那些严党的官员,肯定感到了天崩下来了一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随着严嵩的去职,这个朝堂注定是要进行重新洗牌,而一些官员亦得跟着重新站队了。
与此同时,嘉靖终于不再继续扣压着三法司所呈交上来的那份调查报告,直接将这一份调查报告转交到内臣进行票拟。
徐阶跟严嵩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且不说根本弄不死严世蕃,他跟严世蕃亦没有生死大仇。现如今,他已经得偿所愿,自然不会横生枝节。
很快地,他在一张小纸条上进行拟票:“处严世蕃谪戍雷州”。
这一份拟票到嘉靖的案头,当即被嘉靖批红同意,严世蕃的案子亦划上了一个句号。
贪污八百两的严世藩被流放戍边,这对于时下贪墨成风的官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谈。
只要坐到严世蕃这种位置的人,单是的实际掌舵者,随随便便都能弄几十万两进口袋。
若是严世蕃只贪污这八百两,不仅不应该进行严惩,而是应该进行嘉奖。因为这么“清廉”的官员实在太少了,哪怕官升一级都不为过。
只是很多官员心里都很清楚,罪并不在严世蕃贪墨多寡,罪在严家父子已经失宠。
一场暴雨之后,整个京城的街道被清洗了一遍,似乎是焕然一新。
相对于严世蕃获罪被戍边,京城的百姓还是更加关心严嵩倒台。当然,顾及严嵩的颜面问题,官方给出的说法是:致仕。
至于为何会致仕?自然是严嵩已经八十三岁了,除了西周那位活了一百三十九岁的姜尚外,还有谁这个年纪还呆在相位上?
虽然这个解释很是合情合理,但很多人却表示了质疑。既然八十三岁都能做首辅,那为何不再坚持一年,做到八十四岁呢?
种种的争论以及各种种的小道消息,很快便广泛地流传于大街小巷之中,特别是一些阴谋论成为茶馆百姓的重要谈资。
在众说纷纭之中,亦是流传着一个相对有趣的说法。徐阶指使山东道士蓝道行通过扶乩之机,离间于皇上和严嵩的君臣关系,这才扳倒了严嵩。
在这一个京城之地,哪怕严嵩父子已经倒台,但这里仍然处处充分着阴谋诡计。这里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似乎随时都会吞噬于人。
严嵩的批复已经下了,严世蕃的罪亦是定了,但严嵩却迟迟不动身。
严嵩还是每天都呆在院子中,躺在那张竹椅上品着香茗,只是他已然不再穿着那件蓝色道袍,而是身宽着那件厚实的蟒袍。
严年是一个很聪明的仆人,知道老爷这是在等待皇上的召见。实质上,他早已经派人监察宫门的动静,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在严年上茶的时候,严嵩仿佛从骨头里传出一声轻叹,却是淡淡地说道:“咱们回去吧!”
严年知道这个“回去”是要回袁州老家的意思,却是忍不住地劝道:“老爷,要不再等等,没准皇上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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