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徐阶抬起头迎着嘉靖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答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可从宫内查起,亦可顺着高尚书的线索查起,微臣相信从这两条线索追查,定能揪出那个贼子,从而追回一些失物。”
“皇上,微臣愿意全力配合,一定为陛下揪出此贼,从而寻回陛下所丢失的重宝。”高耀的求生欲很强,当即主动请缨道。
“徐爱卿,你无须忧虑此事!朕日前已经进行追查,已经将那几名贼子都揪了出来,当下关在东厂诏狱审问,相信不日便有结果!”嘉靖听着徐阶并没有太好的建议,便是开诚布公地说道。
那日得知真相之后,他自然不可能不进行调查。只是那晚救火之时,场面太过于混乱,且浑水摸鱼者并不止一人,故而调查起来很是麻烦。
当然,他已然将盗取龙涎香和白灵芝的太监揪了出来,从而是彻底坐实了刘畿和高耀的罪责。
高耀刚刚燃起的希望,当即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般,深知此次是凶多吉少了。他原本想要戴罪立功,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冯保听到东厂诏狱四个字,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那几个人进到那里,凭着陈洪的整人手段,恐怕是没有机会活着出来了。
“徐爱卿,你说朕该如何惩处高尚书呢?”嘉靖并没有理会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高耀,而是抬起头望向徐阶询问道。
事情绕了一圈,问题还是绕了回来。问题的选项再度摆在徐阶的面前,此次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黄锦等人听到嘉靖的话后,不由得又好奇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显得很是从容不迫,当即朗声地回应道:“皇上乃大明天子,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微臣认为,纵使给高尚书十个胆亦不可能敢胆欺瞒于圣上,更不可能逃得出圣上睿智的眼睛。其定然是受奸人所蒙骗,故而一直被蒙在鼓中,献宝之时才能做到毫无破绽,这才犯下此等荒谬之事。微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过高尚书这个无心之失,不可因一个小小的贼子而乱了朝堂!”
在这一道选择题中,他毅然选择了保下高耀这一位盟友,只让高耀承担了一项“无心之失”,更是理直气壮地求情。
黄锦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然后又扭头望向了嘉靖,最后轻叹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几十年的君臣关系,令到徐阶已经摸清了当下圣上的性子。
在求情之后,徐阶巧妙地抛出了“皇上乃大明天子,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既是拍了一个马屁,同时指明皇上时时刻刻能够拿捏着高耀。
与其说是徐阶为高耀求情,倒不如就是徐阶在“维护”圣上的脸面,劝他低调处理这件事,不然让这件事成为朝堂谈论的焦点。
“若非徐阁老为你求情,且念及你是受人蒙骗,就凭你做下此等荒唐之事,朕定不会轻饶于你!”嘉靖严厉地进行呵斥,已然是要网开一面了。
虽然他很想严惩高耀这个死胖子,但亦不得不顾及处置这位户部尚书之后的影响,更不想被扣上被人蒙骗的帽子。
高耀闻言大喜,眼眶当即涌起泪水,忙是朝着嘉靖进行跪拜道:“微臣谢圣上隆恩,日后定全力为圣上谋得重宝,以报圣上的隆恩!”
这并不是一句虚话,而是他已经打定主意寻回一件重宝进行“赎罪”了。他深知这件事情并不算完结,接下来若没有良好的表现,必定还会给圣上找理由拿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论他是动用自己的所有资源,还是请求两淮商团进行相助,他都一定要给圣上弄来一件重宝,从而抵消此次的过错。
说起来,当今圣上虽然独断专行,但无疑是一个极厚道的人。只要他们这帮臣子献上重宝,纵使是犯了一些过错,圣上通常都会网开一面。
现如今,虽然在徐阶的相助下,他总算是惊险过关,但笼罩在头上的危机却还没有散去。
“你们下去吧!”嘉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兴致,淡淡地挥手道。
冯保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看着高耀安然无恙,眼睛却是难掩失望之色。他认真地望向了徐阶,算是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有了新的认识。
要知道,在得知龙涎香的实情后,圣上可是龙颜大怒,对高耀可谓是恨之入骨。这些年,还没有被圣上痛恨的人,最后能够全身而退的。
但偏偏事情到了这里,在这个小老头的巧舌如簧之下,竟然令圣上改变了原意,从而让高耀这个死胖子躲过一劫。
“微臣告退!”徐阶显得云淡风轻,恭恭敬敬地朝着嘉靖施礼,便是转向离开。
一场原本惊涛骇浪的风波,却是消失于无形。
第1084章 巨震
四月的夜,透着丝丝的凉意。西苑本就算是一个避暑之所,阵阵的晚风从湖中徐徐地吹来,令到这里变得很舒服。
万寿宫的灯火已经亮起,不断有宫人在那里进进出出。虽然仅服侍一人,但这一位却是大明的国君,故而事务显得很是频繁。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坐于案前,如同以往一般,正在处理着呈送上来的奏疏。
他不仅是一个勤勉的皇帝,更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为了避免陷入文官的“奏疏潮”中,他对一些屡屡挑事的文官直接进行严惩,对不老实的官员进行打压。
为了让地方官员“懂事一些”,他还大力扶持着严嵩。由严嵩镇压着那些不安分的官员,让他们少向朝廷张口要钱要粮,多花精力继续地方的稳定。
正是如此,每日奏疏的量大大地减少,令到他有足够的精力对付这些奏疏。
仅是这一点,实质上还是不够。经过多年的研究后,他又将精力放在人事和钱财上,其他的小事则交由内阁处理。
嘉靖将这些经过司礼监筛选过的奏疏翻阅,眉头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在这些奏疏之中,已然是多了一些地方官员要钱修河堤等工程的奏疏。其中,便有淳安知县海瑞说淳安百姓屡遭倭患,竟然奏请朝廷要为淳安减免税贼。
虽然他深知这些年的财政主要用于工部,除了先前的外城大工程,还有三大殿和刚刚重建完毕的万寿宫,以及大量的道观和祭坛等,地方的水利工程等确实是要维修,甚至要对一些地区进行减免税赋。
如果在前几年,倒还能挤出一些银子。只是当下再挤的话,那他的三清道观和天坛真是不会修了,要停止他的修玄大业。
“当真是可恶!”
嘉靖将奏疏丢在案上,脸上浮起了怒容。分明知晓他正处于修玄的关键时期,结果这些臣子不仅不能帮他分忧,竟然还意图要阻止于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这帮不懂事的地方官员全部进行罢免,换上一些听话懂事的官员。
一念至此,他有些后悔为了削弱严党,改由郭朴担任吏部尚书并主持外察,结果换上了这一批令他心烦的地方官员。
“主子,该用丹了!”
黄锦领着宫人到来,跪在嘉靖的身旁,并轻声地提醒道。
身后端着盘子的两名宫女都是跪着,面对着这一位有些“斑斑劣迹”的皇上,她们是大气都不敢粗喘,显得是小心翼翼。
嘉靖将奏疏放下,同时扭头望了黄锦一眼。
黄锦从一名宫女的托盘取了一个玉瓶和一个金碟,正准备从玉瓶倒出一颗仙丹在金碟上。仅是一个眼神,他便猜到圣上的想法,当即从玉瓶子倒出了足足两颗红色的灵丹。
形势迫人强,陈洪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大有将他取而代之之势。现在皇上要每次服用两颗,那他亦是只能乖乖照做了。
嘉靖却还是不满意,而是开口直接说道:“再倒一颗!”
“主子,陶仙师……”黄锦闻言大惊,当即就要进行劝阻。
嘉靖的脸一寒,直接质问道:“你是忠于陶仙师,还是忠于朕?”
“奴子自然是忠于主子您,只是陶仙师曾再三叮嘱,这灵药一次仅可服用一粒!”黄锦当即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地解释道。
虽然他迷恋于权力,只是陪伴着圣上已经四十多年,早已经将那份忠诚融入到骨髓之中。或许正是这一份忠诚,令到他亦是成为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
“朕是真命天子,是身具大运之人!现在是大道的最后考验,你亦想跟吴山一般做一个忤逆的臣子,是想要阻止朕吗?”嘉靖脸上露出怒容,大声地进行质问道。
嘉靖不仅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同时是这座宫殿的皇帝,他早已经习惯率性而为。
自从他十五岁登机之日起,天下并没有人能再拂他的意。杨延和虽然鼓动百官,更是搬出了周礼的大义,但他坚持率性而行,便有张璁、桂萼等一大帮忠臣为着他冲锋陷阵。
这一位昔日执拗的少年,虽然已经成了五十多岁的老头,但性格显然没有改变多少。当然,在他看来,这是他道心坚定的表现。
“老奴不敢,老奴愿成为主子大道的祭品!”
黄锦服侍了嘉靖四十多年,又岂是不知嘉靖当下是真怒了,便是伏地表忠道。
如果是在以前,他进行劝阻,还能换得圣上认为他是忠诚的表现。现在他若还进行劝阻,圣上自会认为他是修道的阻碍者。
随着圣上的身体出现一些状况,当下的圣上明显对修道更加急迫,故而才增加了灵药的服用量。
在当下圣上的心里,世上仅剩下两种人:一种是助他问长生的忠臣,一种是阻止他长生的逆臣,而黄锦自然要做前者。
陈洪跟冯保在旁边帮着梳理奏疏,听到嘉靖的呵斥后,亦是匆匆地跪倒在地。只是陈洪偷偷地望着嘉靖,很希望嘉靖将黄锦给拿下。
嘉靖阴沉地望着黄锦,最后却是松口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老奴谢主隆恩!”黄锦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忙是施礼道。
陈洪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倒是冯保如同一个局外人般,暗暗地记下了这一切。
事情倒亦是神奇,在服下三颗灵丹后,嘉靖叫来冷落有些时日的寿妃,当夜显得龙精虎猛。
翌日,京城的官场传来了一个巨震。
当朝礼部尚书吴山因一道不合时宜的奏疏触怒于圣上,当下被勒令停职在家自省。
在这一个月份,很多官员都以为吴山六年任满,加上吴山所拥有的资历和声望,入阁已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万万没有想到,吴山却是遭遇了如此的一个重创。
当下吴山是停职自省,接着免不得就是要闲住,甚至是直接下旨勒令他辞官了。一个公认阁老的最佳人选,甚至是下一届首辅的最佳人选,但当下却极可能要远离朝堂,令时人唏嘘不已。
第1085章 京中反应
整个事情的始末,很快便是被京中的官员所知晓,吴山的奏疏原文亦流到众多官员的手上,当即便引起巨大的反响。
值得一值的是,通常奏疏内容只有皇上和内阁有限的几位阁臣能够看得到,但为何短短时日,便会搞得人尽皆知呢?
首先,官员的奏疏太多数是经过通政司上呈,原疏和揭帖副本会分别送给皇上和内阁。正是需要经由通政司,通政司这种自律性差的官员,便可能成为一个奏疏内容的传播源头。
其次,奏疏到了皇上和内阁那里,一旦给出了批示,便会下发到六科廊。由六科给事中抄送,接着发给相关部门,这奏疏的原文便光明正大地外泄了。
甚至有的官员为了求名,不仅给给通政司送去奏疏和揭帖形式的副本,且直接给六科廊亦送了一份,他自己便是信息源。
若是圣上这一次将吴山的奏疏“留中”,纵使是通政司外泄,亦不敢大范围传播。只是吴山的奏疏被批复,内容便会彻底曝光了。
“今直言于臣,为正君道,归臣职,求万世久安……恳请废工程,国帑用于社稷。”
在这一份奏疏中,吴山的言辞虽然不算多么激烈,但毅然是一副忠臣的形象,表达的意图无疑很符合很多官员的心思。
面对着当前财政困境,很多官员都希望圣上能够停止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将仅剩的财政用于民生,而吴山无疑是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他们确实没有勇气上呈这道疏,但对吴山的举动,无疑是佩服和同样。现在吴山遭遇“惩罚”,这个事情自然很是不公。
不管他们私底下的作风如何,但都是读着圣贤书出身,对于周礼的世界很是向往。关于对与错的认知,更是有着清晰的观念,这亦让他们一直推举贤者居相。
“微臣恳求恕吴山无罪!”
“吴山乃明臣,请圣上宽仁!”
“我老师言之凿凿,何错之有?”
……
吴山在官场拥有极高的声望,隐隐已是清流派的领军人,另外还拥有三百余名门生。在事情传来之后,为吴山求情的奏疏可谓是络绎不绝。
朱奎,四十多岁,生得俊郎而颇有官相。由于出身贫寒,且二甲的名次靠前,便是直接被分配到都察院,现任户科给事中,官途可谓顺畅。
大明官员的腰杆子最硬,自然当属六科言官。他们哪怕身居正七品,但眼睛却是盯着朝廷大员,甚至连当朝首辅都敢于上疏弹劾。
朱奎进入官场,又是顺利地分配到都察院,亦是养成了强硬的作风。在林晧然没有回京之前,连徐渭都没怎么放在眼里,已然是京城戊午进士的领军人。
当下恩师遭受“不测”,他显得尤为活跃,却是四下走动并串联,拉拢在京的诸多同科跟着他一同上疏为老师求情。
朱奎自然不会将他们最有出息的同科忘记掉,坐着寒酸的马车来到顺天府衙,得知林晧然还在签押房办公,并没有理会衙差的阻拦,直接来到了签押房中,迈过房门槛便扯着嗓门道:“恩师蒙难,吾等为门生,当赴汤蹈火,尔愿共否?”
却不知是欺负林晧然过于年轻,还是他一贯如此的目中无人,强闯进来后,竟然还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进行质问。
签押房内,灯火通明,七、八个人正忙碌地批阅着试卷,而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亦是认真地审阅被举荐上来的试卷。
随着林晧然正式上任,顺天府的府试已然正式开始,这一项艰巨而又神圣的任务砸在了林晧然的肩上。
顺天府的考生不仅质量高,且人数亦不是雷州府和广州府所能比拟,今年参加府试的考生人数竟然达到一千余人,而从中选取一百名授予童生的功名。
在很多人的眼里,一个小小的童生自然啥都不是。只是对于这一千多名书生而言,却是他们进入官场必须拿到的关卡,有人为此熬白了头。
林晧然既是为了做好这一项工作,亦是为这帮学子打造一个公平的环境。他不仅兢兢业业地加班加点地阅卷,更是花重金请来多名幕僚,力争将这次府试做到公平公正选材。
正在忙碌的众人被突然进来的朱奎而受到惊扰,便是纷纷地抬头望去这位不速之客。只是看着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竟然胆敢闯直接进来,且还如此大的口气,脸上不由得都流露出不解的表情。
“启禀府尹大人,是他直接闯进来的!”
外面亦是出现一阵脚步声,为首的两名衙差进来,看着朱奎并没有“行凶”,心里微微松了一大口气,便是进行解释道。
朱奎眉头微蹙,显得官威十足地对着两名衙差道:“本官造访,还需要通禀不成,下去!”
两名衙差扭头看着朱奎,发现这个人身穿七品官服,但能够拥有如此的官威,深知必属言官无疑,当即就灰溜溜地退下去。
朱奎看着这两名衙差就要退下,嘴角不由得微微地翘起。虽然他仅仅是从七品科道给事中,但不论到哪里,都能够高高在上,自然包括这小小的顺天府衙。
“来人,将他赶出去!”
林晧然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试卷上,根本就不曾瞧朱奎一眼,却是突然淡淡地命令道。
“汝敢!”朱奎的眼睛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晧然道。
且不说,二人有着同科的情谊,他堂堂的科都给事中,谁敢不给他几分脸面?现如今竟然将他直接赶去,让他颜面何存?
林晧然看完案上的那一份试卷,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朱奎身上,身上流露出一直以前的府尊之威,显得淡淡又无比威严地道:“本府尹现今正在批阅试卷,而此事关乎抡才大典,关乎顺天府千余名考生的功名!别说你仅是七品的科道官,纵使是左都御史大人亲自到来,胆敢扰乱抡才大典,本府尹亦会赶出去!”
第1086章 喜与愁
林晧然的话说得很平淡,但每个字宛如重音般,在朱奎的耳旁炸响。
有着近四年时间的一府之尊经历,从雷州知府到广州知府,再到现在的正三品顺天府尹,令到林晧然早就养出了一股官威。
纵使他过于年轻,并没有朱奎这种标准的官相,但身上其所具有的官威,却不是一位从七品的户科给事中所能比拟的。
林晧然现在担任着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不仅有着傲人的出身,而且还拥有光彩履历,其实力已经在普通的六部侍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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