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486章

作者:余人

高耀感激地望了一眼徐阶,这果真是一个好盟友,而他早做准备,上前当即一本正经地道:“启禀圣上,大明的财政是紧迫一些,但其中因由并非一言能概之。不过,吴尚书之言为危言耸听,微臣认为事情远远还没到祭坛停工的地步?”

“此话怎么说?”嘉靖的眼睛微微一亮,语气平缓地问道。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深知这里深藏着一个小游戏。

圣上不仅要独断专行,更要一个好声名。他总会摆着一位明君的风范,而身上。

严嵩为何能够伫立于朝堂二十年而不倒,正是因为他一直按着圣上的愿意行事,且将很多的骂名主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高耀同样研究了嘉靖二十多年,这时迎着嘉靖的目光,显得忠心耿耿地回答道:“皇上,只要再拖两个月,夏粮运到京城,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徐阶听到这番话,心中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新米运到京城要费不少时日,两个月时间怕是不行。这九边的军饷、兵粮、官员俸禄等都需要用钱,到那时更不可能将钱挤给这帮底层勋贵。

高耀这一番话,根本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时到如今,大明的财政是入不敷出,若是继续丁吃卯粮,最终只会是无粮可吃。

如果事事都盯着新税上,最终肯定让到大明的财政越陷越深。

另外,此次拖欠这帮勋贵的禄米远不止区区一万两,这一万两只是那帮勋贵当前所要求的数量。而若再拖两个月,那他们索要的必定不再是一万两了

当然,他虽然能够看到这些问题,但却深知此刻应该闭口不言,不可逆圣上的愿意而行。

“嗯,那就依高尚书所言,此事再拖上一拖吧!”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是打定主意道。

虽然他心里亦清楚,这并非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但他扩建天坛的计划断然不可中止。现如今,只能是“听从”高耀的提议,将事情再拖一拖,由夏粮来填这一个窟窿。

事情到了这里,却没有就此了结。

徐阶却是睥了高耀一眼,而高耀又是上前,显得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拱手朗声道:“皇上,吴尚书在士林拥有极高声望,而今日之言过于危言耸听,且如此草率上疏,恐引其他官员争相效仿,此举有卖名之嫌。”

第1081章 匕现

万寿宫,殿内的檀香在空气地弥漫开来,君臣分尊卑而居。

嘉靖懒散地依靠在一个枕上,并没有受到君王举止的约束,浑身多了一些洒脱,正是漠然地打量着外面的两位重臣。

或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或是炉火纯青的权术,令他一直能够将臣子玩弄于鼓掌,故而眼中更多是傲然,从来没有所谓的忌惮。

“皇上,吴尚书在士林拥有极高声望,而今日之言过于危言耸听,且如此草率上疏,恐引其他官员争相效仿,此举有卖名之嫌。”

高耀的长相不俊郎,个子并不高,体形较胖肥,在这个看相貌的官场并不起眼。只是他激扬陈词之时,整个人却是呈现着铮铮铁骨,显得那般的正义凛然。

说到动情之处,他不仅口沫横飞,连同眼眶都涌起了泪花,活生生的一副忠义之臣的形象。

官场从来都不缺乏斗争,明枪暗箭更是屡见不鲜。

在较短的时间内,户部连换五任户部尚书。虽然主因是大明财政已经到了近乎无可救药的地步,任谁都不可能有逆天之力,但如此频繁更换户部尚书跟朝堂政斗同样紧密相关。

哪怕是刚刚被迫辞官的左都御史潘恩,亦是因为在安排他儿子一事上落下了话柄,从而被严党和其他势力疯狂地攻击,从而被迫去职。

当然,他去职之时的缘由,同样深含杀机。

潘恩因“父子不同朝”,而选择了告老还乡。那严嵩父子呢?若是三年孝满,严世蕃重返朝堂,不亦是父子同朝了吗?

高耀跟吴山往日并无仇恨,甚至还有一份浓厚的同科友谊。只是官场便是如此,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各自的利益得失。

高耀自刘畿去职后,便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此时,他需要将吴山拉下来搅乱朝堂这潭水,同时他已经揣摩到徐阶拉他过来是想要除掉吴山的意图。

正是如此,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摒弃这一份所谓的同科友谊,果断出手进行犀利的攻击,矛头直指“自寻死路”的吴山。

黄锦在一旁不吭声,自然是事不关己,并默默地望向了嘉靖。

冯保原本想退出去准备灵丹,只是听到这话却是停了下来,但脸上没有任何的担忧,目光显得戏谑地落到高耀的身上。

虽然高耀说得激情洋溢,表情亦很是到位。只是圣上对吴山素来有好感,今日之事更不是无的放矢,圣上又怎么可能惩罚于吴山呢?

再说了,这高耀恐怕都不知晓自身难保,如今却还想要攻击一位礼部尚书,这岂不可笑吗?

“徐阁老,你认为如何?”嘉靖对这一种纷争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倾向性的表情,而是望向徐阶咨询道。

对于这一个结果,黄锦却不感到意外。圣上如果有兴致之时,会主动进行“火上浇油”,让到

徐阶身矮体瘦,永远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宛如老好人般拱手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吴尚书并非卖名求直!”

此言一出,别说是黄锦和冯保等人,纵使是高耀都不由得讶然地望了徐阶一眼。

如果严嵩离开大明首辅的位置,那徐阶的最大威胁者,并不是深受圣上恩宠的阁臣袁炜,而是已经担任了六年礼部尚书的吴山。

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从翰林院一步步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是士林公认的楷模官员。且他性情刚正,又因为是《谈古论今》的总编,已然成为士林中最有声望之人。

在声望上,吴山不仅凌驾在袁炜之上,比徐阶更是高出一大截。

要知道,虽然徐阶出身翰林院,但在翰林编修的位置上便被外放地方。现在能够官至大明次辅,一来是有夏言昔日的提携,二来则是以青词邀宠,甚至有严嵩的提携。

在青词一事上,实则落下了话柄。尽管天下的官员都想通过撰写青词得到圣上的青睐,但很多官员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这种行径都显得不屑。

徐阶在入阁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是唯严嵩之命是从。从最初的将籍贯迁往江西,而前些年为了减轻严家父子的猜忌,竟然将亲孙子给孙子做妾室。

在这个时代,亲室的地位相当之低,不少人直接会将妾室赠予他人。但令满朝皆惊的是,徐阶这位堂堂大明次辅竟然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哪怕他的学生都看不过眼了,特意跑到徐府婉转地说:老师,外面的人说你是严嵩的小妾。

徐阶入仕已经将近四十年,但却没有赢得太高的声名,甚至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有的是“佞臣”和“小妾”等称谓。

昔日他的门生杨继盛因弹劾严嵩而含冤入狱,而徐阶却是选择默不作声,最终令到杨继盛死于狱中,徐阶更是落下了妄为人师的骂名。

不管后世如何,当下徐阶的声名可以用“狼藉”来形容,并不是百官所认为理解的大明首辅人选。

当然,徐阶的声望输于吴山,但圣恩却是吴山拍马不及。特别是在亲近重修万寿宫一事上,更是为着他的履历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徐阶终究不是真正的刚正之人,而是一位官场的老狐狸,却是话锋一转道:“微臣相信吴尚书对陛下的忠心,但高尚书的顾忌并非全无道理。大明财政面临难关,当下理应同舟共济,静候夏粮到京。今吴尚书上疏危言耸听,圣上将奏疏留中尚可,但奏疏一旦公之于众,恐引其他官员惶恐,此举实为大大之不妥。”

攻击吴山的力度已然是大大地减弱,但摆出的理由却变得更加的充分,同样对吴山有着更强的有杀伤力。

高耀听到这一席话,眼睛敬佩地望向了徐阶,发现自己当真是拍马不及。

嘉靖的一只腿竖立,另一条脚随意伸直,一副要看戏的架势,但此刻腰杆一直,脸上涌起一抹寒意,深知徐阶所言不虚。

当下的礼部有财政的问题,兵部和工部同样一直张口要银子。若是引发官员的非议,将舆论的焦点放在财政一事上,那当真逼得天坛的工程中止不可。

“不好!”

冯保一直在观察着事态的演化,在听到徐阶的一番话后,便是扭头望向了圣上。看着圣上的表情,心里当即咯噔一声,不由得又是望向了徐阶。

他发现这小老头当真不简单,一句话便指明事情的厉害之处,从而诱发了圣上的逆鳞,事态恐怕是要对吴山大大的不利,甚至会因此而丢官。

第1082章 坦白

嘉靖不是一个喜欢将想法写在脸上的皇帝,更不会事事都跟重臣商议,而是淡淡地说道:“若无他事,汝等退下去吧!”

嘉靖的心里已然有了决断,吴山的命运恐怕是有忧无喜了。归根究底,还是吴山不该上这一道跟圣意相讳的奏疏,更不需要成为徐阶的“眼中钉”。

徐阶恭敬地施礼准备离开,虽然他同样无法判断圣上会如何处置,但断定吴山是凶多吉少,已然是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虽然严嵩才是他当下最重要的目标,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特别林晧然那个后生极是难缠,对吴山同样要时时警惕。

这一次,若是能够直接除掉吴山,自然是可喜可贺。但能够让圣上对吴山产生敌念,那亦不枉他废了这一番功夫。

正是这时,高耀却是上前,突然跪地朗声地说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

黄锦等人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高耀,却不知这位户部尚书要说什么事。

“说!”嘉靖从案上的奏疏拿起一份,显得冷漠地道。

徐阶看到这一幕,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高耀的眼眶涌现泪花,显得忏悔地说道:“启奏陛下,微臣那日所献的龙涎香是在京中所买,事后微臣思量事有不妥,故而连日寝食难安,便是派人进行深入调查,却是查得……”

嘉靖的手里已经抓起了一份奏疏,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便是放下了奏疏,阴沉着脸地望着他道:“你查到什么了?”

高耀一咬牙,仰起了那张胖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得痛苦地回答道:“微臣所购之龙涎香,实乃由宫中流出!”

此言一出,四下的宫人当即惊若呆状。

龙涎香从宫中流出,那自然不是高耀一个外臣能够为之,必定是他们中有人趁那日失火盗取了龙涎香,矛头已然指向了他们这帮宫人。

最为重要的是,向来英明神圣的皇帝陛下却是闹了一个大乌龙。

这龙涎香由宫中所出,自然是属于皇上的东西。只是皇上接受高耀的龙涎香的时候,不仅给高耀赐了七百六十两白银,还赐予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

宛如是平地响起一声雷,将很多人都炸得外焦里嫩。

“高爱卿,你所说之事,实质朕早已经知晓!”嘉靖显得并不意外,而是将奏疏拿在手上,显得冷冷地望着他道。

高耀背脊当即涌起一股冷意,便又是进行请罪道:“微臣有罪,错将皇上的龙涎香当成臣之物转献于皇下,请皇上降罪!”

“你是有罪,简直是罪不容恕!”嘉靖的脸上亦是动了真容,当即进行大声指责,但转而又是说道:“若非你今日坦白,朕必治你大不敬之罪!”

“微臣罪该万死!”高耀当即伏地长跪,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跪地忏悔的高耀。

去年万寿宫大火,所有宝物付之一炬,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只是火灾之后,仅剩下一片废墟,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重建一事上,自然将宝物归为焚成土灰。

只是鸟为食死,人为财亡,而宫人历来贪财。几年前的司礼监太监陈彬趁着督工之便,大肆敛败,最终从他的宅子抄得三十多万两白银之多。

那夜发生火灾,难免有宫人会铤而走险,趁着混乱偷偷跑进宝库中偷取一些重宝,然后再肆机卖予京城中的达官贵人。

在万寿宫修建完毕,圣上又是下旨让百官进宝,这更是让到宫人有脱手的机会,同时亦会让这些被盗取的宝物浮出水面。

徐阶微微感到不解的是,龙涎香是一团粘物,只需要轻轻捏几下便能改变形状。纵使是献于圣上,圣上亦不可能会发现破绽才对。

只是,真相很快浮出了水面。

嘉靖的声音又是响起,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道:“你当真以为能欺瞒于朕吗?刘畿所献的白灵芝,同样是从宫中流出,亦是本属朕的物件吧?”

徐阶听到这话,脸上当即一阵释然,算是解释得了刘畿被勒令闲坐之迷了。

刘畿若是献上真宝,自然是会加官进爵,但若是拿着皇上之物献于皇上,那简直就是欺君。亦是如此,刘畿算是有过无功,自然要被“惩罚”。

只是让徐阶不清楚的是,不知是刘畿暴露了高耀,还是高耀连累了刘畿。

“皇上圣明!”高耀自然不会再隐瞒,当即落下悔恨的泪水,同时涌起了一丝侥幸。

在刘畿被勒令闲住之时,他便是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在一番思量之后,他猜测根源恐怕是出在献宝一事上,他们的行径恐怕已经被圣上知晓。

几经打探,他猜到揭露此事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最大的获益者新任顺天府尹林晧然。

林晧然那日入宫,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要给圣上献宝,而是直接将这一件事捅到了圣上这里。这亦解释得了,为何林晧然进宫献宝之后,明明没有献上重宝,反而得到了顺天府尹的位置。

虽然刘畿被严惩,而他这位罪魁祸首连日却是安然无恙,但他却没有轻易否决林晧然捅破此事的推论。

他又找来了幕僚做深入的分析,并做了一个大假的假设。之所以他能够安然无恙地支持到现在,恐怕不是他没有暴露,而是圣上在等候时机。

圣上能够对“戴罪”的刘畿直接动手免官,却不可能无缘无故免去他一位户部尚书。最为重要的是,圣上恐怕是不想让这个丑闻公之于众,从而会寻找其他理由对他进行革职查办。

事情证明,他的推论并无错误,他主动坦白事实真相这步棋,已然算是走对了。若是不然,再拖上一天,他便可能直接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滚蛋了。

一念至此,他浑身的寒毛炸立,心里同时涌起了一分侥幸。

嘉靖确实有着复杂的心思,却是出于驾驭重臣的需要,转而又是望向徐阶道:“徐爱卿,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此言一出,黄锦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却是看这位精明的大明首辅会如何应对。

第1083章 徐阶的应对

自从高耀出任户部尚书后,徐阶跟高耀已然是越走越近,这已经是朝朝公认的事实。

特别在刘畿的事情上,前者推荐了刘畿出任顺天府尹,而后者则帮着刘畿献上了白灵芝,这无疑从侧面佐证二人的关系匪浅。

当下高耀所犯的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关键是要如何进行定性了。

众人亦是好奇地望着徐阶,不知这位大明次辅是要偏袒于高耀这一位盟友,还是选择进行大义灭亲。官场历来复杂,很多事情很难预测,谁都不知道徐阶跟高耀的真正关系。

高耀的心里涌起一份寒意,若真要被认真追究起来,此次可谓是罪大恶极了。

他将原属于圣上的龙涎香以私物呈于圣上,从而换得了七百六十两银子和太子太师衔,给他扣上一顶欺君的罪名都不算冤。

想到这一点,高耀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徐阶。虽然他并不可能威胁到徐阶的地位,且他还在重建万寿宫一事上帮了大忙,但亦是担心徐阶会落井下石。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就像他毫无心理障碍地对昔日的同科吴山下狠手一般,徐阶为了撇清他自己,难免会对他下狠手。

冯保心里亦是好奇,便是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徐阶。他心知徐阶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更是一个处处懂得保护自己的政客,却不知道徐阶会如何选择。

“皇上,现在宫里出了贼人,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揪出此贼,追回那日被盗之宝物。”徐阶的脸色一正,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不得不说,徐阶是一个极聪明的人。面对着这一个选择难题,却是轻松地将焦点转移到那个家贼身上,且还是如此有理有据。

相对于治罪,这“追赃”无疑更具实惠,亦是当前最应该做的头等大事。

“徐爱卿,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做?”嘉靖却是不动声息,又是望着他询问道。